当天晚上,游淼与乔蓉谈了一夜。

“你去睡觉罢。”乔蓉最后道。

“我怎么可能睡得着?”游淼无奈道。

皇帝要册后,选谁不好,偏偏选乔家。乔家本无权势,充其量顶多也就是个江南的没落士族,赵超会娶乔蓉,必定是冲着他游淼来的。招惹谁不好,怎么就招惹上赵超了呢?

然而游淼转念一想,这也不能怪谁。

毕竟茂城里发生了什么,赵超都是知道的。要怪也只能怪聂丹和乔蓉走得太近。那么,赵超到底为什么要娶乔蓉?连聂丹的面子都不顾了么?

“你喜欢他不?”游淼听了一夜,最后问道。

乔蓉没有回答,叹了口气。

游淼略觉诧异:“你喜欢他?”

“谈不上喜欢。”乔蓉道:“但也不讨厌他,最后一次去看他时,他就说得很明白了。”

“怎么个明白法?”游淼道。

乔蓉道:“总之你不要管了,我嫁就是。我心甘情愿的。”

游淼道:“怎么能不管?于私,你是我表姐,我是你娘家人。于公,这门亲事一结,咱们家就绑在赵超这条船上,再也别想下来了!”

乔蓉道:“皇帝让我嫁,我能不嫁?我不嫁,别说扬州茂城,整个天启,谁还敢娶我?”

游淼道:“我大哥能娶你。”

乔蓉道:“省点儿罢,他不会娶我的,你们男人都是一个德行。”

游淼又听出了些话来,蹙眉问:“大哥跟你说了什么?”

乔蓉急促喘息,许久后道:“淼子,你先去休息罢,姐姐累了。明天咱们再说。”

游淼知道赵超提亲,绝对是心里有数的,不可能一天两天就决定了终身大事。而乔蓉对于这件事,心里也是有数的,不可能到今天才来心如乱麻。摒弃皇帝要娶乔蓉,游淼能不能答应这件事另说,关键是得问赵超,为什么要娶她。

游淼回扬州后不知怎么的,消息就传开了,几日里不少人前来登门拜访,平奚、秦少男等人都来了,所谈无非也就是朝中局势一事。聂丹是否释放,关系着赵超对先前那件事的态度,以及与众臣的和解。

现在朝廷里依旧紧张,大臣们既人人自危,又不同程度地仇视赵超这个天子。迟早得有一个解决的方法。参知政事一职仍然空着,所有人都一致认为,游淼还会入朝的。赵超就剩下这么个亲信,不可能放他回家种田。何况李治烽还在带兵,

“李延混得如何?”游淼问道。

“现在也不和咱们往来了。”林洛阳无奈道,“翰林院已经是李延说了算。朝政他也管,你不上朝,只怕又要变成当年京中那样。”

“不可能。”游淼哂道。

他自然知道林洛阳是为了激他,否则以他的身份,断然不可能说这等话,而赵超对李延必然也是有所顾忌的。赵超不像他父亲赵懋,可以躲在后宫修仙炼丹不上朝。

李延得宠,必然就有君臣勾结的情况在里面。赵超必定要倚仗他。

现在还没有人知道此事,游淼留在扬州不走,一来为了转圜聂丹之事;二来也得给赵超一个答复。

数日后,游淼被人上门闹得烦了,一律闭门不见。

这天刚午睡起来,乔蓉便在走廊里找他。

“淼子,我想好了。”乔蓉道。

“我还没想好。”游淼道。

乔蓉说:“这事不由你,也不由我说了算。”

游淼分说道:“你要让他放聂大哥出来,不必嫁他,他迟早得启用聂大哥。”

乔蓉道:“不,这件事本不因为你大哥。你老实说说,子谦,你若给我提亲,想让姐姐嫁谁?”

游淼忽然也想到这事,想娶乔蓉的人不是没有,但乔蓉都看不上,要攀游家权势的也不少,但游淼都是随乔蓉的性子,从未给她许配亲事。乔蓉也是需要成亲的。

“他是真心诚意想娶我。”乔蓉说。

游淼道:“关键是你喜欢他不。”

乔蓉反问道:“你以为都像你俩,嫁娶之事,能走到两情相悦那个地步呐?”

游淼被堵得半晌说不出话来,乔蓉又叹道:“你大哥的事,我也不多说了,听我的,淼子。我也累了,咱们游家,也总得上岸。”

“上岸。”游淼喃喃道,心道这话说得倒是形象。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乔蓉若是嫁入了皇宫,游乔两家,从此便锦上添花,再进一步。游淼从此也不用再提心吊胆,生怕赵超会砍他脑袋。成了国舅爷,就不用怕掉脑袋么?

未必。

但至少自己应对得当,应可确保性命,退一万步说,就算赵超要诛戮功臣,游淼服毒死也好,保个全尸也好,游乔两家,依旧无恙……呸呸呸,这都想的是什么!

“我不想因为我。”游淼认真道,“让你去嫁个不喜欢的人。”

“喜欢不喜欢。”乔蓉叹道:“你觉得能做主,但姐姐却是觉得,嫁给谁,已经并无区别。到我这年纪上。若找不到喜欢的,难道还能不嫁么?”

游淼几乎要脱口而出道那就不嫁嘛,家里又不缺养你的钱。

但他也知道乔蓉不这么想,她渴望有个家庭——嫁人,生孩子,抚养孩子。先前她仰慕聂丹,但聂丹仿佛丝毫不将感情一事放在心上。

“你不喜欢我大哥了么?”游淼道。

“累了。”乔蓉道,“让你带我去见见他,正是想与他说清楚。”

游淼点头,知道若乔蓉与聂丹成婚,倒是一桩好姻缘,凡事他宁愿托付给聂丹,也不愿托付给赵超,他总觉得乔蓉进宫去,哪怕册后,也令他觉得不安全。

可是赵超待他游淼,又确实是能做的都做了,只能说从一开始,游淼就待他不公平。不仅游淼,所有人都在排斥他。

“这事也不忙定。”游淼道,“我还要去问问三哥。”

普天之下,也只有游淼才敢说这等话。

“陛下说了。”乔蓉道,“他是真心喜欢我,只要没有意外,不会再纳妃。”

这确实是赵超的性格,游淼点头,还是决定进宫去。

换了别的人,说不定巴不得要劝自家女儿早日嫁给皇帝。天启一朝虽说并无外戚干政之事,对外戚也不提防,然而天子娶权臣之女,本就有先例在。而游淼只要够聪明,来日在赵超驾崩前独善其身,识相交出手中权柄,那么保全一族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毕竟如果乔蓉生了儿子,以赵超的性格,乔蓉的儿子便当是太子了。

来日太子即位,游淼便是舅舅,只要不一手遮天,贪得无厌而触犯君威,有乔蓉在旁,太子无论如何也不会朝自己舅舅下手。

但游淼仍不放心,他知道乔蓉并非心甘情愿,并非心甘情愿,便令他心里仿佛梗着一块,赵超、聂丹、乔蓉、游淼自己,有许多话仍需要解开,不得不说。

当天夜里他与李治烽商量,他们便分头去见,李治烽探望聂丹,试试口风,而游淼去问赵超。

聂丹老了,在牢中不时咳嗽,李治烽进去时,涂日升已走了。偌大个阴暗潮湿的牢房里,便只有聂丹一人。

李治烽道:“生病了?”

聂丹苦笑,摇头,接过李治烽递来的酒,两兄弟便隔着栅栏,对着小酌。

“这个月,扬州军,征北军,御林军将领,会联名上书。”李治烽道,“请陛下放你出来。”说着从怀中摸出一张奏折,说,“我写好了,游淼教着我写的,他念,我写,大哥你看看有错字没有。”

聂丹道:“不必。”

聂丹看也不看那奏折一眼,李治烽便又收了起来。

聂丹道:“你什么时候离开?”

李治烽道:“两三年,北伐时还需要你帮忙。”

聂丹沉默不语,许久后道:“回去帮我带一句话给乔蓉,让她嫁人,不必等我。”

李治烽道:“她是要许人家了。”

聂丹道:“谁。”

李治烽道:“三弟。”

聂丹呼吸一窒,不住颤抖。

“你回去罢。”聂丹的声音带着苦涩与无奈。

李治烽点头,说:“我明天就去递奏折。”

聂丹道:“放我出来也无用,我不会替他打仗,他迟早得再将我关进去。”

李治烽起身道:“不是为他打仗,是为弟兄们。”

聂丹沉声道:“不,累了。”

李治烽看了聂丹许久,忽然冒出来一句:“太子还活着。”

一阵铁链碰撞声,聂丹倏然起身,颤声道:“你说什么?”

李治烽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见着他了。”

聂丹道:“不可能,他已死了,老三当着百官的面,开棺验的尸。”

李治烽道:“我从来不说谎。”

聂丹微微蹙眉,看着李治烽。李治烽最后道:“大哥,我说了不该说的话,是因为我敬重你,不要害我挨游淼的骂。”

说毕一躬身,留下神情复杂的聂丹,转身匆匆离去。

与此同时,游淼进了御书房。

赵超道:“要什么聘礼,说罢。”

游淼道:“不用什么聘礼,讨你一句话。”

赵超无奈道:“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你还疑心我会怎么你?你们个个都猜我疑心,我看你们个个都比我更疑心。”

“谁觉得你疑心了?”游淼笑道。

赵超不说话。

游淼道:“你喜欢我姐么?”

赵超道:“我说喜欢,你会信么?你心里早就想定了此事,我无论说什么,你都觉得不喜欢,又何必来问我?”

游淼道:“你说,我就信你。”

赵超静静地看着游淼,两人仿佛又回到了无拘无束的少年时,虽然他们在彼此没有牵挂,没有忧虑的时候,只在延边外的茫茫风雪中,胡人阴暗的木屋里共度一夜,却仿佛在冥冥之中,早已有什么牵绊,将他们系在了一起。

认真说来,赵超看上他,甚至比李治烽更早。那一年的元宵夜,赵超就想招游淼进宫当他的伴读。然而渐渐地走到了这里,游淼以为自己对赵超的心也死了,牵绊也断了,但在这么一个晚上,站在他面前时,看见他眼中流露出的熟悉眼神,仍然狠不下心,转身离开。

“喜欢。”赵超说,“你大可放心,她是个好姑娘,娶谁家的女儿,我都会防着,只有娶了你姐,我才能成家。我不想上朝这么累,下朝这么累,没有一刻能说真心话,回了后宫,防着自己的皇后,还像防大臣一样。唐家谢家,都动过心思,但我都不想娶。你若不愿,或她不愿,也不必勉强,当我没说过就是了。”

赵超这么若无其事的语气,游淼反而说不出半句话来。

“我再回去问问她罢。”游淼只得道。

“什么时候归朝?”赵超又问。

游淼没说话,赵超又自嘲般地笑笑。

“这事也随你,我看开了,不愿意的,都不必勉强。”

游淼告退。

当天晚上,游淼问李治烽,李治烽便如实答了,游淼又道:“就怕要放了聂大哥,他也不会出来,那人性子倔。”

李治烽道:“他会出来的。”

游淼只是嗯了一声,一年时间没回来,没料到事情却不因自己抽身而减少,反而越堆越多。

三天后,李治烽联合军队上书,当朝请赵超释放聂丹。

一国大将,被关在牢笼里,且毫无罪名,简直是荒天下之大唐。这一次赵超没有勒令再议,而是释放聂丹,削去官职,成为平民。

当日皇宫送来聘礼,与游淼定婚期。

游淼本想问乔蓉一声,要不要与聂丹见个面,却得知聂丹出狱后已离开茂城,不知去向何方。

翌年春,天启帝赵超大婚,册后,乔蓉嫁入宫中,乔珏贵为国舅。赵超本欲让乔珏入朝为官,却被游淼代其婉拒了。乔珏自己也不愿入朝,便依旧在山庄里做他的生意。

这注定是充满了惆怅的一年,这一年里,聂丹离去,朝中无事,游淼便回到山庄内,与李治烽过自由自在的日子。然而江南地区却似乎有什么事,正在悄悄地酝酿着。扬州军开始练兵,并常有军报送到山庄里来,请李治烽抉择。

这些军报通常是游淼协助他处理了,将零零碎碎的消息拼凑起来后,游淼得出一个结论——赵超正在调集全境的兵力,互相换防,练兵。

游淼暗自估测,按照这个速度下去,再过两年,应当能出十万左右的精兵,但如今天启有兵无将。如果聂丹不回来,李治烽就要顶上,外加一众新培养的将领,只怕要对战西北贺沫帖儿,仍然危险。

只有期待聂丹能在发兵前回来,但他是去做什么呢?

游淼总觉得聂丹的离去有点不合常理,难道是去找太子?不应该啊,太子都死了……虽然聂丹没有亲眼所见,但至少这已是默认的了。大家板上钉钉的都这么说,聂丹不会是这样的人。

游淼派人调查了整个江南地区,以及中原地带,甚至连塞北都没有放过,世上什么人的消息最灵通?当然是商人。

游淼塞北的消息来源于商人,而这些商人,都是训练有素,去通商的一个目地,便是打探情报,因此商队重开,又开始与胡人做生意了。

游淼有过做生意的经验,知道胡人的钱其实是最好赚的。天启自从建国起,每年就会给胡人送钱送帛,以稳定边境战况。称为“岁币”,天启自认为是泱泱上国赏赐给臣属国的钱帛。而胡人则认为是天启皇帝怕了他们,每年送的岁贡。大家各自都是自己骗自己,倒也相安无事。

但聪明人也都知道,打着岁币的名头,实际上就是花钱消灾。每当读书人提起此事时,都觉得是个耻辱,就连朝廷上文武百官,也尽量避而不谈此事。游淼小时候也总觉得简直就是丢人丢到家了。好好一个天启大朝,居然还要给胡人送钱!

大家都咬牙切齿地想,什么时候能打一仗,将胡人打趴下才好。

然而随着渐渐长大,游淼接触的政事日多,也明白到当年太|祖制定此策,确有深意。中原与胡人通商日久,百年的延边合约,与塞外可汗议定后,虽说既送钱又送东西,但一旦开始通商,却是国家掏钱买个安稳,让民间百姓得益。

每年塞外,塞内的货流,足有四十万两银的总值。而较之“赏赐”胡人的一万两岁币,三千匹绢,实在是九牛一毛。中原的货物到了塞外总被抢购一空,游淼是见过的,兽皮、人参,到得关内,又堪称至宝。

如此多年,逆差渐大,胡人终于按捺不住,觊觎中原物产。

但他们不会生产,只会抢。进关哄抢一通,抢完以后要怎么办?谁也不知道。于是中原仍然只能留给汉人,而要治理中原,就得学汉人。恰恰学汉人,又是鞑靼人最不乐意的。

这是一个永远解不开的局,游淼曾经也与孙舆分析过,塞外的通商,迟早是要开的。这数年中,游淼经秦少男与谢徽商量后,由谢徽递了折子,赵超批复,前往塞北谈判,经商所得,让鞑靼抽重税。

商队暂且重开。其中缘由,当然谁也没有对外宣布,是一边做生意,一边打听消息的。

商队是皇帝组建的,虽说如此,却大部分是游淼的人,贸易所得,皇家抽三成,其余六成入国库,最后一成归游淼。

当然,要做什么生意都是游淼说了算,分给赵超多少钱也随游淼心情。游淼只是随便写写画画,交代上去就行了。乔蓉贵为皇后,国舅爷要捞钱,谁敢吭声?况且捞钱也是为了养皇帝。

渐渐地,一年后,塞外商贸全面放开,被胡人把持的丝绸之路也已恢复通商,大量的银钱朝着中原涌入。士族也开始坐不住了,纷纷要求谢徽开新的商队。游淼倒是不怕竞争,便不去插手。

但这么下去,塞外物资又将一面倒地流入中原,经济素来就是汉人的强项,而胡人也将因经济,再次开战。

聂丹没有下落,商队却带回来不少消息。

又一年秋去春来,江波山庄已积粮四十万石。连带着江南江北、夷州等地的生意经营,游家在这短短的数年内,已一跃成为江南首富。皇后出身乔家,乔珏要买地,要做生意,都无人卡他。

游淼时常提醒乔珏,凡事不可做得太过,必须给人留点后路,游家又时不时赈济穷人,是以在江南的名声还算好。而游淼不做官,也不与朝中群臣拉帮结派,这几年里都闭门谢客,赵超应当也不会再疑心他。

该做的,游淼都做了。直到又一年的开春,李治烽前往茂城述职,归来时,带给游淼一方和田玉的官印。

那是孙舆曾经的参知政事印章。

“春耕时,老三要拟定北伐的章程。”李治烽道,“让你回去。”

“不去。”游淼只是看了一眼官印,说,“聂大哥还没回来,怎么北伐?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李治烽道:“你、我、老三,李延、平奚。”

游淼怕北伐之事一传开,北方就有了戒备,休养生息,在山庄内的这几年里,他一点也没有对北方掉以轻心,而是借着商队,搜集了大量的第一手情报。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管是犬戎人,还是鞑靼人,以及五胡,许多消息都在游淼的掌握之中。商人不仅与平民做生意,还与五胡鞑靼的王族做生意。胡人不似汉人,汉人的地盘上士农工商,商居下品。只要有利可图,生意便能做到王室里去。

游淼所经手的许多情报,就连赵超也不知道,整个天启朝渡过了相安无事的三年,却谁也不知道,在波云诡捷的大安城内,塞外民族已暗流涌动,到了紧要关头。

秋天的最后一支商队归来,带回来大安的消息,游淼亲自在厅内见了商队头头,一名唤作林科的商人。

此人曾是李治烽统辖之下的军人,却因生性油滑而不讨李治烽喜欢。游淼物尽其用,将他调到商队里,又为他安排了不少当兵的。当然,这些当兵的,都是细作,经过特殊的训练。

“两位老爷。”林科风尘仆仆地归来,先笑,鞠躬,“小的带来一个好消息。”

“坐罢。”李治烽仍有点不太喜欢这人,只因这人当初在军营中,当面一套溜须拍马地讨好李治烽,背地里又叫他作犬戎奴,表现得十分瞧不起犬戎人,偏偏就被李治烽知道,于是就被瞪上了。

当然李治烽不可能与一个寻常兵士一般见识,游淼也说过许多次,物尽其用,能忠心就行,不能一时意气,因口舌之争便迁怒手下,饶了他,比杀了他得到的更多。

游淼笑道:“坐罢,什么好消息?”

李治烽先问道:“有我哥哥的消息没有?”

林科笑道:“老爷先别急,听小的慢慢道来,鞑靼人要出事了,只怕没几天了。”

游淼见林科笑得一脸春光灿烂,就知道北方一定是出了大事,果不其然,在通商队里,生意做得最大,也最聪明的,就是游家的商队。林科先是按游淼的吩咐,略施计谋,打通了宝音王后的娘家人。

鞑靼人自从可汗死后,贺沫帖儿吃了败仗,与聂丹等人交战连败,导致格根大王子无法继任,而匈奴出身的宝音王后与十二岁的小王子,坐上了鞑靼的第一交椅。王子妃名叫兰沫音,大了小王子三岁,现年十五。也是宝音王后的娘家人。

林科先是与兰沫音搭上线,再成功地与鞑靼王室接头,并做起了王室生意。自然,在身世这一点伪装得极好,无人知道林科是江南游家的派系。

而宝音一派中,仍忌惮着以贺沫帖儿、大王子为首的鞑靼将领,自然愿意拉拢汉人。贺沫帖儿苦无战功,回到族中后备受排挤,多年不得兵权。

宝音王后与小王子获得不少本族将领的支持,无非也正是因为女人与小孩好控制,然而小王子自己,却半点不愿意作为傀儡,母亲与妻子说什么,他就听什么。

于是林科通过一次偶然的机会,见到了巴图小王子。巴图的日子过得并不轻松,支持他的将领各有打算,有的偏安一隅,觉得眼下的情况,比原先在大漠草原上狩猎过日子好得太多,不想再打仗了。

有的则认为,就算得到了整个中原,在汉人的地方也生活不下去。西北的草原,永远是鞑靼人的家。

巴图小王子受制于母亲、妻子、族人,苦不堪言,更有贺沫帖儿在旁虎视眈眈,这半大的小孩儿,几次想逃家出走,离开大安。

林科道:“小的全听老爷吩咐,只要老爷点头,回头咱们就把巴图给诱出来,抓回江南,到那时候,再让北方息战。他们怎么对咱们的陛下,咱们就怎么对他们的汗……”

“不妥。”游淼几乎是想也不想就否决了林科的提议,林科一怔,继而嘿嘿赔笑,尴尬无语。

游淼道:“但打入了鞑靼人的王室,这件事你办得很好。”

林科复又满脸堆笑,高兴起来,游淼与李治烽对视一眼,李治烽又问:“犬戎呢?有消息没有?”

“有!”林科忙道,“回禀老爷,犬戎族与贺沫帖儿表面上仍然来往甚密,但是暗地里,似乎不怎么对付。这是小的手下,与几个犬戎人喝酒时,打听回来的,也不知是真是假。据说达列柯大王对贺沫帖儿颇有微词,贺沫帖儿战败回去后,巴图汗只在大安城内赏了他一座宅子,达列柯大王也不去探望……”

“……又说,贺沫帖儿先前与达列柯商量好,要平分苏、冀二州,可惜最后事情没办成……”林科措辞小心翼翼,最后道,“总之,犬戎人都不太待见贺沫帖儿。”

李治烽沉吟点头,游淼示意林科退下,林科便毕恭毕敬下去了。

沉默许久后,游淼道:“功高震主,在哪一个族,哪一个时代,都是这么说。”

李治烽唔了声,游淼又道:“就算是格根掌权,都会提防贺沫帖儿,何况现在胡日查的继任者换了巴图,更是要闲置他。”

李治烽道:“如果把巴图抓回来,威胁他们,有没有用?”

“没有用。”游淼遗憾地说,“别人又不是汉人,不认这一套,连汉人都不认这一套,你没看三哥?顶多就是把南边的事,在北边重演一次,这时候绝对不能开战,一开战,北方马上就要紧张了,贺沫帖儿必定会重掌军权,外敌一来,唯一的可能就是让他再上阵,到时候又要去咬这块硬骨头。”

李治烽淡淡道:“你想在开战之前,除掉贺沫帖儿。”

游淼眉毛一扬,看着李治烽。

事实上游淼有点怕贺沫帖儿,当初聂丹在的时候,游淼自己都有点儿怂,生怕聂丹与李治烽联手,也不是贺沫帖儿对手。现在聂丹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剩下李治烽一个,游淼更不愿意让他带兵出去和贺沫帖儿打仗。

“上兵伐谋。”游淼道,“如果能用反间计杀掉贺沫帖儿,格根失去这个最有力的支持,事情就要好办得多。”

“怎么杀?”李治烽反问道,“贺沫帖儿武功高强,就连我也暗杀不了他。”

“下毒呢?”游淼抬眼问道。

李治烽沉吟不语,说:“只要能下得了毒让他吃下去,自然能把他毒死,可是他会毫无防备?”

“挑拨?”游淼道,“激化他与宝音一系的矛盾,再借巴图小王子的手杀了他。”

李治烽道:“以他为人,心高气傲,说不定是可行的。”

游淼总觉得贺沫帖儿与聂丹是有点像的,这两人从天启沦陷的那一天起,就注定在各自的阵营里成为宿敌,如果说聂丹此刻的境遇换成了贺沫帖儿,他是半点也不惊讶。想到这里,他甚至有点头疼,这边还在绞尽脑汁,想方设法地下离间计去杀贺沫帖儿。南朝自己倒是好,把自己的大将逼得走投无路,都不知道跑哪去了。

贺沫帖儿虽已失势,不掌兵权,但手下还有亲兵,也有自己明哲保身的办法,想必巴图小王子动不了他,也是无奈。麻烦就在于,贺沫帖儿那边没有内应,也打不进去。要是唐氏还活着……

“歌姬?”游淼灵机一动,又问,“如果用连环计,送一个歌姬去,挑拨他与巴图小王子呢?”

李治烽看着游淼,忽然间笑了起来。

游淼莫名其妙道:“怎么?”

李治烽道:“没什么……你先生当年,也会这么想事情?”

“先生吗?”游淼有点不好意思地挠头,说,“其实……如果让他来,他应该会比我想得更多,也更详细罢。”

李治烽道:“送贺沫帖儿歌姬,就怕他有提防。”

游淼又问:“让巴图送呢?或者,咱们再大胆一点,让你哥哥去送?”

这时候,李治烽的眉头才渐渐拧了起来。

游淼知道有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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