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跟在座的所有人打过招呼,然后一起离席,从龙尾馆后门走到了走廊上。往上一看,屋顶还在,但感觉随时可能会被风吹走,竹苇地板上也积了一层厚厚的雪。雪势完全没有要变弱的趋势,暴风雪的强度在这个时候达到最高峰,风声也很猛烈,冷风就像是一把锐利的小刀割着耳朵和脸颊,感到一阵刺痛。

旁边的墙角上也挂着几支塑料铲子,我们拿起铲子,将竹苇板上的积雪稍微铲了一下。如果穿着拖鞋,一定无法行走。通往中庭的石阶已经埋藏在雪堆里,看不见踪影,外面的石墙也变成了一片白色雪壁。

蜿蜒的走廊右侧也积了很高的雪,我拿起横躺在走廊边的竹扫把,将积雪扫掉,但是走廊实在太长了,光这样扫根本无济于事。其实应该跟以前一样,在走廊右侧装上整片的玻璃落地窗才行。

每个房间的门,都换成了板门。走进房里,我开了灯,挥手叫黑住进来。虽然已经将门关上,但外面暴风雪的声音实在太大了,感觉有点吵。比起待在客厅,这里的暴风雪声响明显大多了,这么吵,想安然入睡恐怕很难。不过,地板下面装了温水管,所以待在房间里并不会很冷。

我叫黑住打电话回家告知一声,说因为风雪太大,根本回不了家。这里的房间挺多的,寝具也够。育子他们是很好客的人,应该可以让黑住在这里过夜。

于是他走进我的房间,然后走到后面的小房间,打手机与家人联系。

他在打电话的时候,我走到窗台边,将窗户稍微推开,看着外面的世界。根本就看不见任何东西,只感觉一股强烈的冷气朝自己直扑而来。外面是一片暗沉的灰色世界,连遥远的尽头也被雪片覆盖,雪花疯狂地乱舞着。前方原本应该是一片宽广的水田,但现在根本看不到,只有一片被黑暗深渊吞没的白色平原。上面是一片漆黑的天空,下面是宽广的白色原野,雪片就在其间飞舞着,龙卧亭的外面早已是灰色世界。

“没问题了。”黑住一边说一边走过来,看样子已经得到了双亲的谅解。

我将窗户关紧,拉上窗帘,钻进被炉里,按下开关,示意要他坐在我的对面。旁边的棉被都铺好了,想睡的话,随时都可以躺下来。

“石冈先生!”

他也钻进被炉里。外面的下雪声真的很大,但是因为没有醉客们的嘈杂声,反而觉得这里特别安静。我不禁怀疑,这世界上最吵的声音,应该是人类的声音吧?

“石冈先生,你是什么时候来的?”黑住问我。

“昨天才来的。”我回答。

“自从上次的龙卧亭杀人亭件之后,你就再没有来过了吧?”他又问我。

“是的。”我回答。

他马上接口道:“那时候,我还很小呢!”

听他这么说,我真的吓了一跳。

“啊,是吗?那你现在几岁呢?”

“十九岁。”

“十九岁啊,真的很小……真理子小姐呢?”

“她跟我同年,也是十九岁。”

“啊,这样啊!”

两个人都是年纪轻轻,其中一个人却突然失踪了。

“自从看过那本书之后,我就成为了石冈先生的书迷。不过,你的书难度真的很高。”

“啊,是吗?”我又吓到了。因为我从未想过会有读者像今天这样当面告诉我,说我的书很难懂。

“是的,对我来说是艰深了点。”

“但我其实没有刻意写些令人费解的东西啊……”我回答。

“啊,是吗?”

“嗯。对了,刚刚在客厅你有些话不好意思对我说,是不是关于真理子小姐家里的事呢?”

“是的。”说完,黑住又陷入沉默之中。难道他又不想说了吗?

“在这里也不能说吗?”

“啊,不是的!”

“可以告诉我吗?”

“可以。可是,感觉好像在说别人的坏话。”

“这样子啊!不过在这里,你不必有这种想法。”

“好,我知道了。”

“真理子小姐的母亲,是不是已经不在人世了?”

“不是。”

“她还活着?”

“是的。”

“那么,她现在人在哪里?是什么样的人呢?”

黑住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说道:

“刚刚,她也跟我们在一起。”

“什么?”我大受惊吓。

“她现在就在大厅?”

“是的,在大厅用餐。”

“那么……”

“她就是棹女士,齐藤棹女士。”

“真理子小姐的母亲就是棹女士?”

“是的,我也是听说的。”

“那是千真万确的吗?”

“千真万确,不仅真理子这么说,大家都这么说。”

“连你的双亲也知道?”

“是的,他们也知道。”

“棹女士是在哪里生下真理子小姐的呢?应该不是在现在的真理子家吧?”

“不,真理子就是在那里出生的,她是在大濑家出生的。”

“那么,棹女士是嫁给大濑家当媳妇了?”

“不是。”

“那么,真理子小姐的爷爷和奶奶就是棹女士的父母了?”

“嗯,不是那样的。”

“那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棹女士好像是津山镇郊区的,我忘了那个地方的地名叫什么,总之,棹女士也算是农家子弟。可是,她后来被父母送给贝繁村的民家当养女了。”

“这样啊!”

“所以,她是大濑家的养女。大濑家自己没有生孩子,因此收养了棹女士。”

“哦,后来她就是大濑家的女儿,那么,她以前叫大濑棹吧?”

“是的……不对,好像叫大濑喜子,她住在大濑家的时候,是叫大濑喜子。她送给人家当养女以前,取名为棹,不过大濑家不喜欢这个名字,就再帮她取了新的名字。”

“咦,送给人家当养女之前就有名字了,莫非她一出生就注定要送给别人当养女吗?”

“没错,你说得对。”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因为她是被野兽附身的婴儿。”

“野兽?被附身?被野兽附身的婴儿?”

“是的。”

“这么说,棹女士被野兽附身了?”

“棹女士和生下她的妈妈都被附身了,所以才会被送离故里。”

“被野兽附身是什么样的情况呢?棹女士身上有什么特征吗?”

“这个嘛,我也不是很清楚。”

“是不是全身长毛?”

“有可能。所以必须先去神社驱魔,才能送给别人当养女。”

“驱魔……”

“因为她被动物灵附身,所以要将它驱除。”

“你的意思是说,被下咒了?”

“是的。”

“是棹女士被下咒了吗?”

“对,不过也可能是她们家。所以,这个家生下来的孩子都无法拥有美好的人生……”

“听起来有点可怜……”

“棹女士以前常常被人欺负,大家都瞧不起她。这附近常发生这种我们想不通的事。”

“如果全身长毛的话,可能是返祖遗传的关系。”

“您说得没错。不过,在棹女士出生后没多久,她的双亲就死了,家也没了。”

“真可怜。”

“棹女士家原本是备中藩的武士之家,担任的工作就是所谓的刽子手,所以大家就说,是因为她的祖先杀了太多人,所以才会被诅咒。”

“嗯,然后呢?”

“大濑家历代务农,所以一直想要个男孩,但是没有农家会把男孩子送人当养子,因此只好收养棹女士。”

“嗯。”

“然后,棹女士满二十岁的时候,大濑家又收了一个养子。那位养子叫利马先生,他就是真理子的父亲。不过利马先生身体很虚弱,完全无法下田工作,可是,棹女士对利马先生很好,无怨无悔地奉献,因为她很喜欢他。我妈说,利马先生是个很有男子气概的人。”

“嗯。”

“不过,两个人结婚多年,却依旧膝下无子。本来以为没希望了,等过了十几年之后,棹女士终于怀孕了,生下来的那个孩子就是真理子。”

“哦!”

“可是,养父太严厉了,利马先生终于受不了离家出走了。”

“抛弃妻子离家出走?”

“是的。”

“后来呢?”

“后来啊,棹女士为了找她的先生,也离家出走了,把真理子丢在了家里。”

“什么?母亲丢下孩子,离家出走?”

“是的,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这样,我并不是很清楚。大家都说是利马先生唆使棹女士抛弃孩子,离家出走的。附近的人好像把话说得很难听,棹女士如果听了一定会受不了。”

“也许真的是那样,所以她才会抛弃孩子,离家出走。那时候,真理子小姐还很小吧?”

“还在喝奶呢。因此,真理子是由爷爷、奶奶带大的孩子,没有母乳可以喝。”

“后来,棹女士怎么样了呢?”

“听说跟别人结婚了。”

“不是跟利马先生在一起吗?”

“不是,是跟别人结婚了,好像是新见市的人。她跑到大濑家,说要带走真理子,还哭着道歉,但是爷爷、奶奶不肯原谅她,还把她赶了出来。”

“嗯,所以真理子小姐就没有跟她的妈妈住在一起了?”

“是的。”

“我懂了。可是,为什么棹女士现在又回这里来了呢?”

“她被第二个丈夫抛弃了,所以就回到这里,在附近的山里找个旧房子住,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生活着。”

“她被丈夫抛弃了?”

“是的。”

“孩子呢?”

“没有生小孩。”

“嗯……大濑家也不太可能回得去。”

“您说得没错,的确不太可能。”

“那么,她靠什么谋生呢?”

“到处去帮人家打工,通常都是做些家事,不过偶尔也会下田工作或做些园艺工作。”

“这样啊……真是辛苦。”

“不过听人家说,日照先生很照顾她,会送她食物,所以她常去寺里帮忙,主要的工作场所就是法仙寺。”

“嗯。那么,真理子小姐是如何看待棹女士的呢?”

“她们的关系很不好,真理子完全瞧不起棹女士,就算在路上遇见了,也赶快逃走,不想见面。”

“啊,这样子啊?”

“不过,棹女士还是拼命地送很多东西给真理子,但是全都被真理子退回去了。”

“直接送吗?”

“不,是用邮寄的方式。”

“这样啊……”

我将双手叉在胸前,陷入沉思之中。我一面想着是这样的啊,另一面又浮现出许多疑问。

“真理子小姐的爷爷、奶奶,年纪已经很大了吗?”

“是的。”

“那农田怎么办?全是真理子小姐一个人打理吗?”

“不是,真理子根本做不来,只好请人来耕田,就是将田租给别人耕种。如果我跟真理子结婚的话,就可以两方面都照顾到了。我家的田和真理子家的田都由我一个人来耕作就行了。”

“啊,是啊,这样子真是帮了真理子小姐家一个大忙。”

“没错。叫别人耕田,付给人家工钱之后,也没剩多少钱了。尤其真理子家的田,很不好耕种,要补贴很多东西,只好向别人借钱,所以耕种所得都拿去还钱了,根本没有剩余的钱可过活。”

“这样啊?这样的话,那全家的生计不就全落在真理子小姐一个人身上了?”

“是的。”

“可是,就算由你负责耕种两家的田,应该也很难办到吧?”

“不会,现在都是机器操作,应该没问题。比较麻烦的事情,应该是所得税方面吧。可是,我妈反对我这么做,她怕我会把自己家的田地给荒废了。”

“嗯。”我回应着。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我大概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可是,光靠真理子小姐的收入,可以应付家里的开销吗?”

“是的,没有问题。”

“就只靠她当巫女的薪水吗?不过,听你刚刚说这种工作很像是在打工……”

“是的。”

黑住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然后又陷入了沉默。过了

好一会儿,他才再次开口说话。

“菊川好像付给她很高的薪水。”

“这样啊!”

说到这里,又有一个问题浮现在脑海,薪水到底是多少?对一个十九岁的小姑娘,菊川神主怎么可能会付那么高的打工费呢?

“我不是在说神职人员的坏话,神主中的确有像二子山先生那样的好人,但菊川是骗子,他根本不是好人。”黑住说。

“你怎么会这么说呢?”

“从世俗眼光来看,在信徒眼里,他的评价是很不错。对人亲切和蔼,嘴巴很会说话,因为他本来就是个很会说谎、逢迎谄媚的人。外表看起来很好,但心肠却是黑的,而且很黑,真理子常对我说,好多人都被他欺负过呢!”

“为什么真理子小姐会这么说呢?”

闻言,黑住再度陷入沉默。

这时,能清楚地听到外面狂风咻咻作响的声音。

“难道真理子小姐遇到过什么危险吗?”

“菊川老是挑逗真理子,不停地追求真理子。但因为对方是神主先生,真理子不方便跟人家透露这些事情,所以她很困扰。”

“他想追真理子小姐?可是,真理子小姐才十九岁啊!”

“是啊!”

“菊川神主他……”

“他已经五十三岁了。”

我完全说不出话来。

“五十三岁……”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一下。

“是的。”

“你所谓的追求,是什么意思?”

“他叫真理子当他的女朋友,这样的举动让真理子很困扰。”

独居的五十三岁男人,而且住在人烟稀少的山上,会很寂寞吧?

“真理子小姐难道不想辞去巫女的工作吗?”

“她当然想过,但是家里太穷了,如果辞去工作,全家都会饿死。菊川也很清楚她的状况,所以老对她说,如果你没有这份工作,家里的生活就会陷入困境。他就以这个为理由,逼真理子跟他交往。”

“啊,原来是这样啊?唉……”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很难过。

“菊川应该很寂寞吧?一个人住在远离人群的深山神社里。”

“他才不会寂寞呢!听人家说,他到处都有女人。”黑住说。

“什么?有这种事?”这么说来,菊川很有女人缘?

“还有,听说他暗地里在高利贷的生意,好像赚了不少钱呢!”

“放高利贷?身为神职人员,可以做这种事吗?”

“应该是不行,不过看起来好像也没关系。他按期缴钱给大神社,而且也把神社打理得很好,所以不会出纰漏吧。大神社方面,本来好像要派别人来接管神社,因为有关菊川的闲言碎语实在太多了。可是,没有人愿意到深山里工作,加上也没有适合菊川去的地方,所以只好让他一直待在这里。菊川的办事能力还算不错,一个人就可以把神社打理好。”

“不过,要担任神职工作不是很难吗?不是要经过专门的修行、锻炼后才能当上的吗?”

“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菊川看起来像是有修行的人吗?听说他以前住在大分县,只是一个樵夫。他长得瘦削矮小,皮肤黝黑,看起来就是一副穷人样,根本不是当神主的料。”

“嗯。”

“可能赚的钱无法糊口,所以才跑到深山里当神主来了。如果不是他自愿待在深山的神社里当神主,凭他那个样子,怎么可能做这一行呢?以前那间神社根本没有人住。至于他以前又做过哪些事,我并不是很清楚。”

“总之,黑住先生,你的意思就是……”

“是的。”

我想要经过一番沉思之后,再表示自己的想法,所以我沉默不语,静静听着外面的风声。

过了一会儿,我缓缓地开口对他说:

“你是不是认为是神主菊川先生加害大濑真理子小姐的?”

听完我说的话,他想都没想就马上回答:

“是的,你说得没错。除了他,还会有谁想害真理子?我真的很想把他绑起来,然后严刑拷打,问他到底对真理子做了什么事。”

说完,黑住盯着我看,我看见他那双大眼睛里有泪水溢出来。

“总之,就是菊川先生杀了真理子小姐。”

“没错,就是那样。”

“菊川神主说新尝祭当天的下午四点,在通往神殿的走廊跟真理子分手后,就再没有见到过真理子,但其实不是那样的……”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呢?他一定是在撒谎。他很清楚后来真理子怎么样了,他全部都知道。这一定是真的,一定是他杀害了真理子,因为真理子曾经跟我说过。”

“她说什么?”

“她说,她可能会被人杀死。她说,如果她不见了,一定是菊川干的好事。她认为菊川会杀了她。”

“嗯。”我再度陷入沉默,风声依旧很大。走廊的窗户发出咯吱咯吱的摇晃声。不过,可能是因为已经习惯了,我并不觉得声音变大了。

“所以,真理子她……”

黑住正要继续说下去时,走廊上传来有人喊叫的声音。

“老师!”

“在!”

我回答之后,又听到有人说:“我可以进去吗?”

原来是里美。

“啊,当然可以!”

说完,里美就推门进来,也钻进炕桌里坐着。

然后她问黑住:“都说了吗?”

“是的。”他回答。

“你来这里有事吗?”我问里美。

“不是啦。因为洗澡水准备好了,想请你去洗澡,还有……”

“嗯,还有什么事呢?”

“另外一件事就是,现在二子山先生的心情很不好,他说他的遗传性皮肤炎变严重了。”

“遗传性皮肤炎?”

“是的,他的手长了一颗疣,听说是过敏引起的。他在客厅一直嚷嚷,说他的病情好像越来越严重了。”

“为什么会变严重?”

“他说是因为压力太大了。大概他太太对他说了些什么,所以现在心情很不好,变得一语不发。他还说明天要去跟冲津宫的神主打个招呼。”

“为什么?”

。“串通不能回家的理由吧!”

“原来是这样。可是,雪下得这么大,哪里都去不了,不是吗?何况是大岐岛山。”

“听说铲雪车会来铲雪。”

“铲雪车?”

“是的,津山市公所有铲雪车。我们这里不是有法仙寺和大岐岛神社吗?平常都会有很多信徒去朝拜,所以市公所说明天会派铲雪车来,而且学生也要上学吧?通往学校的路也需要铲雪。”

“嗯。这么说来,二子山先生明天就可以去大岐岛神社了。对了,里美。”

“石冈先生,什么事?”

“那个……里美啊,你马上也要成为律师了,对吧?你叫我石冈先生,我回你犬坊里美先生,这样好像有点奇怪吧?”

“会很奇怪吗?”

“让人家觉得当先生很不值钱。”

“可是,还有二子山先生和日照先生啊,这样子称呼不是挺好的?”

“你说得也没错!”

“如果再把乡土史学家上山先生也叫来的话,又多了一位。”

“在龙卧亭啊,一块石头丢下来,不知道会砸死多少先生。这只不过是个称呼罢了,不用太斤斤计较。”

“没错,先生这个称号本来就没什么意思。对了,石冈先生,你有事要问我吗?”

“你知道大岐岛神社的事吧?就是他的女朋友失踪的那件事。”

“嗯,我听说过。”

“你有何看法?”

“这是什么意思?”

“你是否认为这是个刑事案件?”

“我认为是。不过身为法律专家,这种事也只能针对事实发表意见而已,你说对不对?毕竟到目前为止没有所谓的被告,也找不出诉讼的原因。”

“可是,大濑真理子小姐为什么会凭空失踪呢?”

“这件事,我也想不通。”

“你也想不通?”

“是的,从法律观点来看,这种事情……”

“扯不上关系?”

“是的。”

“但是,如果你现在是检察官的话,你会怎么做?你会起诉菊川神主吗?”

“我不可能会这么做。没有尸体,也没有人认罪,而且几乎找不到任何物证,当事人也否认了。”

“嗯,这样子啊?那你的意思是说,无法逮捕他了……”

“石冈先生,既然是这样的话,那现在该怎么办才好?”黑住问我。

“嗯,想去泡个澡吗?”我这么一问,黑住就不好意思再问下去了。

“那么,我带你们过去吧!”里美说完就站起来,我被她的这个举动吓了一跳。

“为什么要你带我们过去?不是以前那个澡堂吗?我知道要怎么走。”

“因为……我妈说挂了一幅很稀有的油画作品在男士澡堂的更衣室墙上。”

“稀有的油画?”

“是的,我妈说可能是都井睦雄的作品。既然有那样的作品,她想邀请石冈先生过去鉴定一下,今天好像已经把画挂上去了。请石冈先生去看一下。”

“嗯,是什么样的画作呢?”

“总之,请石冈先生去鉴赏一下就知道了。我们一起去吧!”

“那么,我拿一下毛巾和换洗衣物。你要不要也一起去泡个澡呢?”我邀请黑住一起去泡澡。

“我没有准备毛巾。”

“啊,这些东西我们这里都有。浴巾啊、擦身体的毛巾全都有,还有肥皂和洗发水。所以,请你也去泡个澡吧!”

“真的可以吗?那么我不客气了……”说完,黑住也站了起来。

来到走廊,风雪势头依旧不减。我们三个人朝澡堂走去时,我忍不住大声地说:“真是一场暴风雪啊!”

“真的很可怕!”

“再这样下去的话,明天早上醒来的时候,走廊一定堆了很高的雪。看来要铲雪了,不然的话,积雪一定会高过走廊。”

“石冈先生说得没错。啊,对了,黑住先生,我妈说你今晚就住这个房间。”

“啊,我知道了,谢谢你。”

“走廊的下面还有石阶吗?”我问。

“是的。”里美回答。

“现在完全看不出来。靠近庭院这边的走廊应该再装个门,不然雪都渗进来了。”

“是啊!我妈也一直说要再装个门。”

“再这样下去,走廊地板也会坏掉。”

“没错,可是要装门又得花钱。”

“是啊,做什么事都要花钱。对了,你刚刚说二子山先生明天会去拜访大岐岛神社的菊川神主?”

“我是听他这么说的,他说如果铲雪车来的话,他就上山去。”

“如果铲雪车没来,那路根本就没法走。”

“是啊!”

“我可以跟着去吗?”

“什么?石冈先生你也要去?”

“是的,我想去看看那位菊川先生。不可以吗?”

“嗯……”里美陷入了沉思之中。

“有困难吗?”

“倒也不会,可是……”

“不好意思,我也想去。”黑住说。

“我看你还是不要去比较好。菊川先生应该知道你跟大濑真理子小姐的事吧?”我说。

“是的,他知道我们在交往。”黑住很无奈地说。

“这样的话,如果你去会把气氛搞僵的。”

“你说得对,那我就不跟去了……”

“那么,我去好了。”里美马上接着说。

“你要去?”我很惊讶。

“你已经通过司法考试了,如果你去的话,他一定会有所警戒。况且他不一定就是凶手,这样不太好。”

“说得也是,可是只要不告诉他我通过了司法考试不就得了。目前只有待在这里的人知道而已,况且那个人跟二子山先生也不是很合得来。”

“为什么合不来?”

“因为他们是不同派系的。”

“啊,原来如此。那么,他跟日照先生合得来吗?”

“简直像仇家!他们都很讨厌彼此,所以如果我去的话,一定可以让气氛更融洽。那个菊川先生好像有点好女色,如果我跟你们去,一定可以问出很多消息。”

“既然你这么说,那就麻烦你走一趟了。”

说着说着,已经到了更衣室。拉开拉门,眼前是一个小空间,挂着一块

布帘,在布帘后面又有一个拉门,将那个拉门打开,就进入了更衣室。之所以会装两个门,可能是怕暖气流失吧?

“有没有人?”

“他们都还没过来。”

里美听我这么说,才放心地走进来。

“你看,就是这幅画。”顺着里美的手势看过去,只见墙上已经挂了一幅油画。

“啊,就是这幅画啊!”

那幅画很朴实,画工不算太精细,让人联想到颇有古典风味的卷轴画。因为更衣室很暗,所以让那幅画看起来更为暗沉了。

“啊,这个,难道是……”

“没错,我在想,画中的人是不是森孝老爷。”里美这么说道,我闻言点了点头。

画中的人是一位穿着盔甲的武士,手上拿着一把刀,站在樱花树旁。人物的后面是一片树林,应该是一座森林,而武士前面是一位全身赤裸的男子,正跪在地上。

“这个人是芳雄。这时候,森孝老爷正要砍他吧?”我问。

“是的。”接话的人是黑住,他在一旁点头称是。

“你也知道这个故事吗?”

“是的,我知道。”

“那么,你应该是第一次看到这幅画吧?”

“是的。”

“这是睦雄画的吗?”我问里美。

“大家都说应该是他画的。”

“如果真是他画的,这幅画就很有价值了。应该是睦雄在出事前画的,很有历史价值,可以送到博物馆收藏。”

“如果真的是他画的,确实价值连城。”

“不过没有签名,如果他在右下角签个名就好了。可是,你们怎么会有这幅画呢?”

“听说是樽元先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

“这样啊!可是,如果真是那样的话,睦雄命案很可能就是森孝老爷事件的翻版,他竟然连当时的情况都画了下来。”

“这幅画很有研究价值。不过,总觉得它好像哪里怪怪的。”我说。

“哪里奇怪?”

“你看,这幅画只画了上半部,下面只是全部涂成了咖啡色。”因为它是长方形的构图,所以我刚刚才会以为这是一幅卷轴。

“怎么会这个样子呢?下面如果画了东西就好了。”

“你说得没错!”

“将画挂在这里,不怕会伤到画吗?这里湿气那么重。”

“嗯,不能挂在这里吗?”

“如果真的是睦雄的作品,最好挂在龙尾馆,这样比较安全。”我提议。

“可是,这是油画吧?就算弄湿了应该也没关系吧?”

“是油画吗?这方面我不是很了解,因为我不是学油画的。”我说。

“啊,这样子啊!”里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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