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曾经看过一本名为“吸血鬼”的书。

并不是让克里斯托弗·李一夕成名却始终没有摆脱二线演员地位的那部《吸血伯爵德拉古拉》,而是夏洛克·福尔摩斯系列的其中一本。详细的故事情节我已经记不得了,好像是一名年轻母亲每天晚上都会吸自己亲生婴儿的血——故事就是这么开始的,最后也以合理的方式结案了。也就是“华生,千万别被斯多克骗了”这旬经典台词的出处。

然而,小时候我一直觉得那个女人就是吸血鬼。事情本来就可以朝任何一个方向解释,为什么书中出现的每个人都对福尔摩斯的推理深信不疑,这让我很是不满。

现实和非现实、合理和不合理就像两条永远不会相交的轨道,却往往以相似的形式共存,而我们同时行驶在这两条轨道上。所以,应该不动如山的政治家会仰赖女巫的神谕;应该超越现世的宗教家却为逃税绞尽脑汁,在高科技大楼中恭敬地祭拜土地公。太偏向合理的轨道,就变成了冷血动物;一味行驶在不合理的轨道上,则会被称为疯狂的信徒。无论走哪一条轨道,终究都会脱轨。

对我而言,无论是完全相信稻村慎司所说的话还是全面否定,都等于行驶在其中一条轨道上。虽然绝对不能相信,却也有让人不得不相信的地方。所以我选择逃避。

“你高估我了。”我说。

“你说什么?”

“你太高估我,不,你太高估《亚罗》了。即使你说的都是真的——即使我相信你的话,要怎么从全日本找出那辆川崎车牌的红色保时捷九?这是不可能的事,绝对不可能。”

但慎司并不同意,“那辆车可不是丰田的可乐娜,进口商有限,只要联系一下代理商,不就可以找出车主吗?只要知道是川崎的车牌就够了。谁会相信你这种借口?”

真是个顽固的小毛头,而且头脑也不坏。

“即使真的能查到……”我开始为自己找其他退路,“即使我们找到那辆车、找到那个穿蓝线条球鞋的年轻人又如何呢?我们没有任何证据,难道要表演刚才那一套,然后对他说是不是你干的?他就会乖乖就范地说‘对不起,都是我干的’吗?”

“这个嘛……”慎司停顿了一下,“这些问题,等找到他们再想办法也不迟。或许只要我们好好说,他们就会明白的——”

“你太天真了。世事可没有这么单纯。”

“难道就袖手旁观吗?”慎司立刻站了起来,“简直难以相信,一个七岁的小孩就这样死了,你难道不生气吗?”

“我当然生气,也觉得不能置之不理,但这是警察的工作,既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懂了吗?没有任何人可以一肩挑起这个世界发生的所确事,大家必须各司其职。如果我们插手,反而会把事情搞砸了,你该不会幼稚到连这一点都不明白吧?”

“你在逃避。”

他一针见血。我们互不相让。

“警察要怎么查案?他们没有任何线索,比找路上的色狼更棘手。你明明知道,警察根本办不到,还说这种话。”

没镨,我很清楚。

“你在逃避,你在逃避责任。或许这会给你添麻烦,但是你已经认识我了,也知道那个孩子死了,而且我有特异功能,知道怎么做能把那么小的小孩凌虐至死的凶手找出来。然而,你却在逃避,你难道不为此感到羞耻吗?”

“我羞愧得无地自容,真是太对不起你了。”我努力用自嘲的语气说话,“正因为我太羞愧了,所以我决定不管你了。你自己回去吧,别再烦我了。既然你对自己的能力那么有自信,你可以自己去找警方,把你的打描结果告诉他们,警察能比我更认真听你说。”

正当我转身准备离开——准备逃走时,我想到了最有力的一搏。反正面对这个十六岁的小毛头,我已经完全失去了大人的样子,管它踢也好踹也罢,不管是什么招数,只要能打倒他,走出这战局就好。

“不过,我要给你一个忠告,说不定那小孩没死,只是掉了伞、迷了路而已。也是有这种可能的。所以当你去警局长篇大论时,最好祈祷不会有电话打进来,说那孩子已经被安全地安置在某个地方了。好了,我走了!”

我迈开大步穿过工地,正当我快要走到大马路时,身后响起慎司近乎嘶喊的叫声。

“我摸过雨伞。”

我停下了脚步。

“你应该还记得我摸过雨伞,对不对?”

那是我把望月雄辅推上车、把慎司留在原地准备离去的时候,我把雨伞交给了慎司,结果他,脸快要停止呼吸的表情。

物体上也有记忆,就像刚刚有人坐过的椅子上留下了体温一样。

我慢慢转过头去,慎司的双手无力地垂在两侧,筋疲力尽地垮着肩膀。

“在我摸到那个孩子的黄色雨伞时,我看到了,看到了那个孩子掉进下水道的情景——脚底一滑,突然变得漆黑一片。我亲身体验了那一幕。我站在那里,体验了和那个孩子相同的遭遇。那个孩子——掉下去的时候,头撞到了下水道的边缘,刚好是头的这个位置。”

慎司用手掌压着左耳后方。

“他并没有太痛苦,只是觉得很冷……又冷,又害怕。然后就断气了。高坂先生,那个孩子就这么死了!”

慎司浑身打着哆嗦,继续说道:“令天早晨我去拿自行车时,又回到出事现场。趁警察不注意,我去摸了井盖。我害怕极了,这是我第一次主动使用自己的这种能力。结果我看到了红色保时捷,看到两个男人一边笑着一边搬开井盖。他们竟然还笑着,我不能放过他们。”

有时候,人有时候会搞出这种致命的不负责任的事来。如果是出于恶意,还情有可原。

“求求你。”

他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说着。

“求求啦,即使你不相信也没关系。请你帮帮我。你很清楚,即使我去警局,也不会有任何结果。那么一个庞大的组织,即使有一两个人好奇地听我说,整个警界也不可能因为我的话而采取任何行动。我不是被赶出来就是被送进精神病院。正因为我信赖你,才这么求你。”

我感到自己被打动了,但我仍然坚持着,顽强地坚持着。

慎司用一只手按住自己的额头,身体微微前倾,咬牙切齿地说:“他们在笑,说要让水——让水都流进去,新车的引擎就不会浸到水里了。没时间磨蹭了,今天晚上一定要赶到回——回力球。已经约好了。所以,要赶快抄近路——”

“回力球?”我心头一紧,“你刚才是不是说回力球?”

慎司点了点头,“你知道吗?”

“真的是回力球吗?不是其他的名字?”

“我……听起来是这样。穿红色连帽外套的男人是这么说的。”他的脸上恢复了一点活力。“你知道吗?回力球是什么?”

我深呼吸了好几次。慎司一直盯着我的脸,等待我的回答。

“在我老家附近,有一家酒吧就叫这个怪名字。”

慎司“啊”了一声。

“老板是当地人,他还有其他的店面,是连锁经营。这附近可能也有……”

慎司睁大了眼睛,抬起头说:“这附近可能就有一家。”

我屈服了。已经无路可退了。

“好吧,就这一次,下小为例。我们去找‘回力球’,如果需要,可以去查所有分店。但如果每一家的停车场都没有红色保时捷,或者根本没有人看到,一切就结束。”

“这就够了。”慎司的声音颤抖着,“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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