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九日,星期日。

位于京都山科新建住宅区的小濑川家在通宵守灵。最后一位吊客,县警察署的旗田也回去了。

阳子并没有把葬礼搞得很铺张,所以前来吊唁的客人也不多,只是小濑川公司里的同事们。

小濑川的姐姐和嫂子想要过来帮忙,阳子婉言谢绝了。守夜一个人就已经足够,她们只需要在葬礼当天出席就可以了。并且,小濑川的蛆姐们也都忙于家务和照顾孩子,阳子不想在这个时候麻烦她们。

八张榻榻米大的房间里安放着白色的棺木,上面悬挂着遗像。小濑川阳子送旗田出来,两个人还站在门口客气了几句。回来后,阳子开始收拾坐垫,她所想到的客人都已经来过,大概不会再有其他吊客了。

身着丧服的阳子将有着线香气息的坐垫都摞在房间一角,然后走上露台拉上窗帘。突然,她的手停住了。幽暗狭窄的庭院里,正纷纷扬扬地飘舞着一种白色的东西。

啊!下雪了。和二见浦一样,今年的雪尤其大。

阳子拉上了窗帘,但为了看雪,还是留了一道缝隙。接着她回到房间,端坐在那里凝视着遗像。

黑色镜框中的小獭川露出一丝惨淡的笑容,这张照片是去年拍摄的。当时一家人到大阪的天王寺动物园游览。为了合影,小濑川摆好小三脚架,按下了自动快门,手忙脚乱地跑到摆好姿势的阳子和孩子身边。虽说是三人合影,但照片冲洗出来时,上面却只有小濑川一人。他辩解说当时自己宿醉未醒——真是个愚蠢的男人!不仅愚蠢,而且无用。世上居然还有这样不幸的男人!

“你真可恶!”小濑川阳子对着棺木上杜夫的遗像嘟哝,“你这样无能,造成了我的不幸。”

阳子常常想,最初是自己的父母,接着是交往的男友们,最后是这个小濑川以及他的兄弟姐妹们,正是这些人接二连三地造成了自己的不幸。

“你真可恶!”阳子又嘟哝了一句,“那天你不巧回来得那么早……我并没有什么错,我以为你还会像往常一样半夜才回家。你哪一次天还亮着时就回家过?全是你的不是,错误不在我这边。”

露台前面的走廊里传来嘎吱嘎吱的声音,那里和玄关相连。

棺木的阴影处出现了一位身材瘦削的年轻男子,他面色憔悴,目光阴险,额头狭窄,抿着薄薄的嘴唇,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

“吊唁的客人都走了吧?”他略带关西口音。

他走了进来,慢慢弯下身,单膝跪在榻榻米上,浅棕色的大衣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怎么还扎着领带?”

“近来我作为你丈夫的替身到二见浦去,所以才这副打扮。在平常,洗衣工不必这样衣冠楚楚。今晚是最后的守夜,我特地来向你和你的前夫表示慰问。”

小濑川阳子“扑哧”一下笑了。

“最近警察那边有什么动静?”他仍然单膝跪着,低声问道。

阳子轻轻地把放在榻榻米上的几个小茶碗收进盆里,同时回答说:“都是些没影儿的事。他们说小濑川杜夫和森冈辉子有私情,在二见浦一起自杀了。还有一个叫坂上什么的也被杀了,据说是小濑川和辉子干的勾当。真是幸运。”

“真是啊!一起预料不到的偶然事件,眼看就要败露,没想到还能因祸得福。警察真是够迟钝的啊。”

小濑川阳子对这个男人的话也很赞同。

“在二见浦的夫妻岩,我们正商量下一步怎么办时,那个叫什么坂上的家伙突然从岩石后面出来,我真吓了一大跳,情急之下惊叫起来。那时他喊了什么?”

“他像要杀人,喊他自己已经不能回东京了。”阳子说。

“他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呢?他是什么人呢?”

“可能他把我当成辉子了。”阳子回答。

“他和你对视着的时候,没想到我冲上去和他扭打在—起……”

“我拾起一块大石头,朝他的脑袋猛地打了一下。哎呀!那种感觉真让人恶心。我记得一清二楚。”

“这和遭遇你丈夫的情形正好相反。我们正在二楼卧室里睡觉时,真不凑巧他回来了,还揪住了我。”

“我们根本就没有杀他啊!”

“当然,我本来也没有杀他的打算。但是他像疯子一样冲过来抓住我。惊慌失措之下我也受了伤,接着我们顺着楼梯一直滚下去,他磕死在玄关处的石板上。唉!真是倒霉的男人。”

“真倒霉!我还以为是秀和没有去补习班,直接回家来了呢。”

“是啊,我也这么想来着,结果居然是你丈夫。我们在房间里做那事,唯一担心的就是孩子,忘记了你还有个丈夫。幸好我精心伪装了他殉情自杀的模样。”

“是啊,我如果不把辉子从东京找来,这事还真做不成。”

“那么,今天秀和在哪儿呢?”

“放到他姐姐家了,明天才接回来。他明天从那里去上学,放学时直接回这边来。”

“噢,这么说今天晚上我们可以放心地快活了。太太,你今晚真漂亮。穿着丧服的寡妇更能唤起激情啊!你的和服里面穿内裤了吗?”

这个男子说着抱住了小濑川阳子,把手伸进了和服的下摆。

“不行,太冷了。”

阳子挣扎着。可那男人仍不松开,右手在和服的下摆里摸索着,嘴巴也贴了上来。两个人倒在榻榻米上,茶碗也碰翻了。

“不行!不行!我丈夫看着呢,不能做那事。”阳子一边喘息一边叫道。

“可我已经激情万丈了,太太!”男人嘿嘿地笑着。

“门窗都还没有上锁。哎呀,先把插销插好。真冷啊!”阳子喊了起来。

男人终于放开了阳子,但唇边仍旧挂着冷笑。“因为外面下雪了嘛!”他嘟哝着,霍地站了起来,“二见也下了大雪,今年我们掉进雪堆里了。把你丈夫运往二见的时候,雪就开始下,我都不知能不能回来。这辆车没有套防滑链。男人喋喋不休地发着牢骚。

小濑川阳子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和服,遮盖好露出来的小腿,接着把碰翻的茶碗重新放进盆里——还好没有打碎的。

“上了伊势高速,沿着明神道疾驶,从京都到二见,一会儿就到了。真是交通便利的时代。我们扮成小濑川杜夫和森冈辉子的模样,故意在二见浦漫步,让当地人都能瞧见两个人殉情前的情形;结果森冈辉子真的到了二见浦,当时真是不知所措。我只好改变计划。”

“我没想到辉子会提前一天,而且也跑到二见浦去。”

“是啊,最初的计划是她第二天,也就是十四日来这里,然后我们将她杀掉,在十四日晚上运往二见,和你丈夫的尸体一起抛进大海。但实际上没有那么费事。幸亏我们十三日晚上省略了装作你丈夫和辉子住进旅馆这一步。而且,幸好把你丈夫的尸体放在花冠车的后备厢里了。”

“我们不在的时候,如果秀和碰巧发现就糟了,所以怎么也不能留在储藏室里。”

“那天晚上如果把你丈夫的尸体放在这边,那就难办了——只有一个女人,怎么也装不成情死的模样。还有那个氰化钾以及同学会的邀请信——我费尽心思闯入你的同学家,把他们家翻了个底朝天,终于偷来了那样的邀请信。真是万幸啊!”

“因为我记得,大学二年级时在二见浦举行同学会的邀请信是辉子一封一封亲笔写出来的。我估计在留在京都的同学里很可能还有人保存着当年的书信。我还记得邀请信最后一页的文字和落款,当成一封约会情书完全没问题。”

“太太,你真是太聪明了。但是我把那些人家弄成盗窃现场的样子,也费了番工夫。但一切都很顺利。”

“什么呀!你弄的那个氰化钾,一点儿用也没有。”

“噢,那个氰化钾已经过期失效了,我一点儿也不知道。唉!算了,反正结果还算顺利,我现在去一下洗手间。”

男人说着站了起来。

“这种结果不能说顺利。”阳子心想。按照原定计划,只有辉子死掉,事情才可以说顺利。可是现在辉子还活着,虽然被误以为精神失常了。如果某一天,突然出现一个相信辉子证词的警察,那一切都危险了。目前表面上的事实是,辉子和杜夫之间存在私情,殉情自杀未遂,但辉子的经历和这个事实相差十万八千里。正是这个破绽使辉子被当成了疯子,一旦解开这个破绽,隐藏的所有秘密就会大白于天下。

小濑川阳子思忖着。

自己和附近洗衣店的搬运工仁木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已经秘密来往三年了。自己把仁木幻想成津本,然后还给辉子挂电话故意透露出去——因为自己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现在看来,是自己犯下了错误。一直暗恋着津本的辉子开始怀疑自己的话,同时产生了强烈的嫉妒心理,提前一天开始了京都之旅,中途特地赶赴鸟羽。看来她是直接找津本证实自己的话去了。

这一点完全出乎阳子的预料,她根本投想到辉子采取如此行动——辉子倾慕津本居然到了这种程度,嫉妒的结果就是使自己陷入穷途末路。

而且,津本离开了鸟羽,举家搬迁到了二见浦。这件事阳子一点儿也不知道。

在二见浦最关键的时间段,正是阳子和仁木模仿辉子和小濑川殉情之前。他们在商店里偷东西,打破了一个小孩的额头,尽量给当地人留下印象。至于辉子可能的穿着,阳子也了如指掌——包括那件青狐皮大衣,从短裙到鞋子,以及化妆的风格,阳子都知道。

也就是说,在二见浦出现了两个森冈辉子。阳子唯一担心的,就是自己因为害怕而脸色发青,然而幸运的是辉子也是这样——她醉酒和近视。事情发生了离奇的变化。

作为辉子,根本没有想到小濑川阳子也来到了二见浦,想当然地以为那是另一个自己。这些都是不可预计的事情。

辉子还可能给自己家里打电话。十三日家里有一个未接电话。当时自己和仁木去了二见浦,把电话设定为自动应答模式。辉子打来电话,听到自己的应答,或许以为阳子还在京都自己的家里。

既然如此,他们就利用辉子的错乱恍惚,干脆在二见浦杀掉辉子。与其第二天在京都的家里下手之后用车把尸体运到二见浦来,不如省略掉中间这个步骤。

仁木事先把小濑川杜夫的尸体埋到了沙滩里,然后接近辉子准备行凶。然而,辉子酩酊大醉,把仁木错误地当成了津本,并且深信不疑。仁木是个头脑机敏的人,于是利用眼前的形势,试图让辉子主动把氰化钾吞下去。在和辉子四处漫步的同时,仁木绞尽脑汁考虑着这个问题。

路过夫妻岩的时候,一个名叫今野的老人大声责骂他们杀了坂上。摆脱困境之后,仁木决定干脆亮出小濑川的尸体。

这招棋走对了。精神恍惚的辉子不知为什么把死去的小濑川当成了津本,于是同意一死了之。其实只要氰化钾是有效的,一切都会很圆满。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一连串的偶然造成了一个失败接着又一个失败。充满漏洞的计划虽然勉强得以实施,但只要仔细反思一下,到处都显出败露的危险。比如所有的线索和被当成杀害坂上凶手的辉了子的供述是否一致……

真凶没想到辉子会在那个时候到达二见浦。这场阴谋场所必须是在二见浦,并且需要事先在二见浦留下杜夫和辉子来过这里的印象。可是,就在二见浦那么小的地方,真正的辉子居然出现了。这个偶然真可怕。但如果辉子就这样被当成疯掉的凶手,那么两位真凶简直就要高呼万岁了——这种结果是很有可能的。

从初中开始,辉子就在自己面前显摆。她总是斜着眼睛,就像用计算机精确计算过一样,凡是自己想要采取的行动,她一定抢先一步更完美地施行。比如说自己买了一件衣服,她就非买一件更高级的,如果自己有了一个恋人,她肯定要找一个更加出色的男友。

辉子的所作所为,给自己造成了多么大的伤害!辉子这一回彻底得到了教训。

阳子心里这样诅咒着。

仁木怎么还不回来?这一趟上洗手间的时间也太长了。说起和仁木的这种关系,归根到底还是因为辉子。正是因为辉子,自己才和小濑川混到了一起,又因为小濑川实在不可靠,自己才不得不找到仁木。而手段圆滑的辉子一下子就抓住了个医生,过上了富裕的生活,每天都要嘲笑自己;而自己这边因为小濑川的缘故,所有的一切都捉襟见肘,眼看就要崩溃了。

从窗帘的缝隙里可以看到玻璃,那里映出了身穿丧服的阳子。她看到自己的头发有些散乱,于是伸出手稍微拢了一下。可是,映像中的她却朝玻璃这边走过来,阳子的动作僵住了,在榻榻米上一步也无法动弹。

另一个阳子正在接近这个阳子。

露台的拉门哗啦哗啦地打开了,身着黑色和服的阳子站在走廊里。她就像刚从海里爬上来一样,脸颊和头发都是湿的。

阳子瞪大了眼睛,惊呼起来,双手抱头,颓然跌倒在榻榻米上。

棺木的盖子嵌起一个小缝,开始时很缓慢,后来“咣当”一声,盖子落到了地上。棺材里伸出了一只瘦削的手。

“啊——”阳子惊叫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她把头贴在榻榻米上祷告着,因为恐惧而泪流不止,全身像伏在冰上一样瑟瑟发抖。

套着浅棕色大衣、扎着领带的瘦削尸体从棺材里“呼”地坐了起来,接着慢慢站起身。

复活了!小濑川杜夫复活了!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罪!是我害了你!”小濑川阳子大声表达忏悔。

“够了!夫人。你的罪行就要大白于天下了。瞧,录音机还转着呢!”从棺材中站起来的尸体说。他迈出了棺材,跳到榻榻米上。

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是四名警察,为首的正是旗田。

“仁木已经被逮捕了,夫人。”旗田说。

“能够安全准确地听到你们谈话的地方,恐怕只有这具棺材了。真是对不起,夫人,我也不想这样做。但我明天必须回东京,实在没有时间了。”从棺材里出来的人说。原来他并不是小濑川,而是一个从未见过的男子。

“你们居然采用这么卑劣的手法!”阳子尖叫着说。

“我们彼此彼此!”一个女子冷静的声音。

“辉子……”阳子认出了身着丧服的辉子。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时说不出话来。

“如果我真疯了就好了!可真是对不住,现在我已经恢复了,特地来烧上一炷香。”

“吉敷君,那我们把小濑川的尸体搬进来吧?”旗田对刚从棺材里出来的人说。

“好吧!”他兴奋地回答,那声音充满了得意。

“难道你们就这样办案吗?”阳子大声叫喊道。

“怎么说呢?总比杀人强吧?带走!”那个叫吉敷的男子示意。两个身着警服的警察走上来,一左一右,抓住阳子的胳膊,将她拖往门口。

“放开我!放开我!”阳子绝望地叫喊着,“等等!我有话说!”

“可以,让她说完!”吉敷问,“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你是从东京来的警察吧?是吗?”阳子的脸扭曲着,十分可怕。那模样就是辉子在二见浦曾经看到过的鬼脸。

吉敷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插一手?”

“千万不要以为警察很笨……”吉敷停顿了一下,严肃地说,“还有,为了他。”吉敷指了指杜夫的遗像。

“他!为了他这个窝囊废?”阳子愤怒地问。

“他对你而言可能是窝囊废,但我却和他有一面之缘,对他很有好感。”

吉敷说着,直视着阳子。阳子瞠目结舌,同样注视着吉敷。

“唉!这次真是领教了。到底是东京的刑警,就是不一样。”

在京都车站内的茶馆里,旗田酸溜溜地说。距离新干线发车还有三十分钟,吉敷、森冈辉子以及前来送行的旗田正在喝茶。

“我还真是头一回躺进棺材里。倒是也有用类似方法破案的人,但这不是我的风格,这一次完全是迫不得已。”

“是啊!那的确是谁都不想进的地方。”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还有,现在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我已经了解了这个案件大致的来龙去脉,可仍然有不明白的地方,能否给我讲一讲呢?那个小濑川阳子和洗衣店的情人仁木快活的时候,想不到去东京出差的丈夫突然回来了。双方发生口角,进而打斗,小濑川杜夫从楼梯上滚了下去,头部磕到玄关处的地面,当时就死了。

“对于这样的突发事件,小濑川夫人和仁木绞尽脑汁打算蒙混过关。他们想到了伪装殉情自杀。如果是情死,现场勘查肯定比凶杀要宽松得多。但如果这样,只是小濑川一人自杀显然没有说服力……”

“于是他们就想到了我。”森冈辉子嘟哝了一句。

“对。小濑川阳子选中了森冈辉子作为丈夫的殉情对象。其理由,除了多年的积怨,更重要的因素是,十多年前,她们在二见浦举行过同学会,当时的邀请信都是辉子亲笔书写的。如果弄上一份这样的邀请信揣在死去的丈夫身上,就成了你邀请朋友的丈夫踏上死亡之旅的证据。

“死人无法说话。不论大家以为这两个人的恋爱多么荒唐,都不要紧——偷情当然要掩人耳目。

“于是洗衣店的仁木接连闯进小濑川阳子的同学家里,寻找十几年前的书信。他们终于得逞了。这么看,他的盗窃手法还很专业。

“接下来,仁木和阳子就装扮成小濑川杜夫和森冈辉子的模样,在辉子到达京都的前一天跑到二见浦的大街上去招摇。他们从京都出发,驾驶小濑川家的轿车前往二见,偷东西,欺负小孩,故意给当地人留下印象。这样,之后如果打捞到尸体,很多当地人就会作证,说在十三日见过这两个人,肯定他们是自杀而非他杀。

“阳子当然知道小濑川杜夫的穿着,但是也要清楚地了解辉子的打扮。”

“难怪阳子一再嘱咐我要穿狐皮大衣。我们通电话的时候,还具体谈到了某一本女性杂志的某一页上有相同款式大衣的照片。我想阳子很轻易地就能租到一模一的大衣。”

“啊?现在连大衣都能租到吗?”

“能啊在百货店里有出租衣服的柜台。作为从小到大的朋友,她甚至了解我短裙和靴子的式样。”森冈辉子说。

“噢,是吗?就这样,两个凶手在二见浦招摇过市。可是,他们想不到辉子也到二见浦来了。李鬼撞见了李逵,于是两人改变计划,决定在二见浦就把辉子干掉。

“然而鬼使神差,森冈辉子在二见浦的表现非常奇怪,你那个时候喝醉了吧……”

“是啊,我喝醉了,再加上摘掉了隐形眼镜,整个世界都变得朦胧不清了。我把很多不确实的影像当成了真实的人和事,现在想起来真是不可思议。”

“你是幸运的,吞服下去的氰化钾已经全部氧化,失去了毒性。氰化钾这种东西,如果长时间地暴露在空气中就会失去毒性。夫人,您真可谓九死一生啊!不是所有人都能这么幸运……他们还杀掉了坂上。”

“我还是弄不懂坂上。那个人叫坂上吗?他为什么尾随着我?为什么从东京一直纠缠我到二见浦?他为什么在鸟羽站脆在我面前,死死地追问我的生日?”森冈辉子问旗田。

旗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说完他看着吉敷。

“夫人,你还不知道吗?”吉敷说。

森冈辉子琢磨了一会儿,还是摇头。“我不知道。”

“你没有发现自己的信用卡已经丢失了吗?”

“信用卡?啊……”森冈辉子惊呼,“难道……”

“对。你在东京站时遗落了信用卡。没想到吧?”

“噢!那应该是在我给阳子打电话的时候。我在东京站给阳子打过电话,使用了电话卡。因为我穿着柔软蓬松的毛皮大衣,拎着提包的同时把电话卡插回钱包很费劲。信用卡可能就是那时遗落的。”

“坂上秋男注意到了这一幕,拾起了信用卡。我认为破获这起案件的关键就在于这张M银行的信用卡上。这不是一个混迹于东京的流浪汉应该拥有的东西。只要到M银行去调查一下,就可以知道根本没有坂上秋男的账户。所以,这枚从坂上的衣服口袋里落到海里去的信用卡,肯定是夫人的东西。”

旗田默默地听着。

“可是,大家都没有怀疑这张信用卡真正属于谁,因为大家都不知道这个坂上秋男在东京过着怎样的生活。这可以解释坂上秋男为什么一直缠着你,打听你的生日,也可以了解坂上被害的原因。”

“啊?那你说一说!”旗田战战兢兢地坐直了身子。

“作为坂上,他当然想从信用卡里取出钱来,而且还必须抓紧时间。因为一旦夫人发现信用卡不见了,很可能立刻到银行去挂失。用自己生日作信用卡密码的人非常多,于是,他使用了佐野春男这个假名,来追问夫人的生日。”

“原来如此。”旗田一拍大腿。

“但是,夫人的信用卡密码并不是生日,对吧?”

“不是,是‘1008’。”

“于是,黔驴技穷的坂上一路尾随你到了二见浦。可是晚上下起了雪,这家伙囊中羞涩,开始着急。他打算向你逼问密码,如果你不说就杀掉你。”

“啊?是吗?……我终于明白了。”

“就是这样。可是他逼问的对象并不是森冈辉子本人,而是阳子那个冒牌货,结果死得很惨。”

“他找错了对象,他的对手正在谋划着一场谋杀呢!就这样,我找到了有人纠缠夫人追问生日的原因。还有一个谜来自于夫人的证词。如果把夫人那貌似胡言乱语的言辞假设为正确的内容加以考虑的话,我总觉得你将要去京都访问的人,也就是小濑川杜夫的妻子,好像隐藏了什么秘密。因为只有她注意到了夫人前往二见浦去的可能性。

“于是我赶到京都,在山科一带四处探听,听说了那一系列离奇的入室盗窃案件。我和那些失窃的人都仔细谈过,剩下的事就比较简单了。旗田派出侦探,在小濑川阳子家附近等待着仁木。守灵的夜晚,仁木还没有到。旗田把阳子引出门外,我则爬进了棺材。结果在灵前,他们全部主动交代了。扮演死人的感觉实在不怎么样,不过……哎呀!时间到了,我必须上车了。”吉敷慌忙站起身。

“真是非常感谢!”森冈辉子说着,鞠了一躬。

“没什么,没什么……”吉敷连忙回答。吉敷并不是为了她才跑到京都来的。

旗田早早地跑到售票口买车票,吉敷和辉子并肩站着,等待着旗田。辉子一直低头不语。

“打起精神来!早点儿回东京啊!”吉敷说。

“唉!”辉子说,“可是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我感到有点孤单。失去了一位多年的朋友,和丈夫的关系能否修复也没有信心。”

吉敷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这时旗田已经回来,三个人就要分手了。旗田向吉敷真诚致谢,说在自己就要出丑的时候,是吉敷帮了大忙。吉敷随意地点了点头。现在他对此已经没有兴趣了,脑子里都被其他事情占满了。

踏上新干线的站台,列车很快就进站了。三个人淡淡地话别,然后车门缓慢地关闭,旗田和森冈辉子留在站台上。列车开始滑动,吉敷的假期就这样结束了,真是匆忙的旅程。从明天开始,吉敷又要投入到繁忙的工作中去。

列车在闪烁着霓虹灯的黑夜中穿行。吉敷并没有立刻进入到车厢内,而是站在车门口望着窗外。

黑暗之中浮现出了小濑川杜夫的脸庞,他正用哀怨的眼神看着这边。“这一次您太辛苦了,非常感谢!”说着,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吉敷苦笑了一下。这算不上很辛苦,但结果还算不错。他拜非殉情自杀,而是被老婆害死的,这个事实已经大白于天下。但不管事实如何,他的名声很难挽回了。

吉敷认为自己只不过做了应该做的事,伸张了正义,在有乐町的小酒馆里,小濑川杜夫与吉敷第一次见面就流出了眼泪,并且还说那是自己第一次在别人面前流泪。如果他的话是真的,那么,吉敷面对一个陌生人的眼泪,已经产生了负债心理。

吉敷又想到了森冈辉子。森冈辉子和小濑川阳子,两个女人二十多年的交情究竟算怎么回事呢?从这个悲剧的结局里应该吸取什么教训呢?

吉敷又想起了森冈辉子刚才的话:“我感到有点孤单……”

从这句话里,吉敷推测出她以前就很孤单。

还有那个信用卡的密码。“1008”就是十月八日吧?

吉敷这两三天一直在调查十月八日出生的人。他不是森冈辉子本人,也不是她丈夫,更不是小濑川,而是津本治。

世上有很多人感到孤单吧?吉敷不无自嘲地笑了一下,向车厢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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