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热,非常的闷热。汗水顺着乳沟流了下来。

在新宿换乘上山手线的神谷真理子一进到拥挤的车厢里,就用手绢不停地擦着汗,脸上的妆早就被汗水冲成了大花脸……

穿梭在楼群之间的电车,在烈日的曝晒之下,反射出刺眼的白光,电车在第三站到达了目的地。

下车后,真理子看了看手表,已经是下午一点四十二、三分钟了。因为还有点时间,她想找一个地方,再去补一补妆,于是,就快步走了起来。

今天她穿了一件浅蓝色的连衣裙。由于下摆正好在膝盖以上,所以,一双手臂和小腿都裸露在外,但还是感觉到闷热难耐。她一直担心:衣服会被汗水弄出褶皱来,又担心发型会被弄乱了,所以从一上车,她就格外小心。也许这是她从学生时代起,多次参加面试造成的影响,至今也还没有改过来吧,因为她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兴奋得没有睡多少觉……

三个星期以前,自己递上去的参加面试的申请,果然和羽川润告诉她的那样,自从报名时间,截止后的两个星期后,她得到了“合格通知”的羽川的电话,真理子的联系地址是“啊·皮安特”公司,另外两个人是同一家公司,下属的分公司的人员。

羽川润存放着真理子的申请书,他说,已经都寄到了承办招聘的杂志社了,因为由他递去的申请,多多少少都会对她的录用有利。

明信片上写着,真理子的文字考试通过了,但接下来要在6月24日,到位于目白的出版社,会议室参加考试。

“在这之前,还是先商量一下吧?那时我再让你看一下通知书吧。”

真理子当然可以理解这一点,她也一直等待着,和他再见一面。也许是羽川润太忙了吧,好久都没有和她联系,直到昨天5月21日的傍晚,他才用手机和她取得了联系。

“正好有些事情,要对你讲一讲,明天下午能来一下‘清风舍’吗?”

“什么?……”

后来她明白了“清风舍”,就是出版社的所在地,于是便问道;“不是24日才面试吗?”

“所以,我才着急要和你讲嘛!录取可是件大事呀……这个机会可是千载难逢!……”

平时总是规规矩矩讲话的羽川润,也因为兴奋而语音有些变调了。他说明了一下,先前负责招聘模特的,不是《独身女人》杂志社,而是位于“清风舍”的、主要面对中老年女性杂志社的《时髦》杂志社。

那家杂志社的特邀名模,突然病倒了,由于出版日程临近,编辑部马上从《独身女人》杂志社,招聘的大约10个人的照片中,进行了筛选,于是,便选中了一个名叫“凛梓”的女孩。由于这是《时髦》杂志社要的人选,于是便问可不可以,提前于明天的22日下午3点,到出版社来进行面试。

“是不是太急了?那可是谁一眼都可以看出,是个很有气质的女孩子呀!……而且,《时髦》杂志比《独身女人的》发行量可多不少呢!读者都是20多岁的独身公司职员,和40多岁的家庭主妇,读者层面比较宽。又是一流的杂志,能够上它的封面,对你的将来,可是有不可估量的作用呢!……”

“那么,明天我就会在‘清风舍’接受杂志的面试吗?”

“对,我想明天,对方可能要来总编和摄影师。可能的话,你最好穿样式鲜亮一点的无袖女装,最好再准备一身泳衣。保险起见,你再带上护照。”

一听到让她带上泳衣,真理子的心里就“扑腾扑腾”地直跳。

“就我一个人去吗?……”她轻声问道。

羽川润稍稍停顿了一下后,仿佛是苦笑着答道:“这当然也是我的工作,所以我也去。”

今天早晨,真理子也和平时一样,先到中野的“山茶花”去上班。下午时,她婉言拒绝了一个朋友的结婚邀请,提前下了班。她对母亲也说了同样的事情,然后穿了一身不在工作场所穿的、带金银丝线的女式礼服,便匆匆地走出了门……

她一上到站台的台阶上,就看到了右侧有一个洗手间,于是,马上进去化了化妆。“清风舍”杂志社距离车站不远,听说坐出租车,大概有5分钟的路程。

她在走出剪乘口时,从身后传来了“阿凛”的喊叫声。她一回头,看到是羽川正向自己走来。

“哎呀!……”真理子很惊奇的样子,冲着对方瞪大了眼睛。

羽川润今天穿了一件,像是丝绸面料的直领衬衫,一条蓝色的西裤,看上去清新整洁。脸上戴了一副样式潇洒的浅色太阳镜,一下子从一名公司职员的形象,变成了气质高雅的绅士形象。

“对不起,让你特意来车站……”他们事先讲好,要在“清风舍”的大厅里见面的。

“啊,是这样的,今天‘清风舍’的会议室被排满了,对方来电话说,只能到附近饭店里面试。”

一边说着,羽川一边推着真理子,走了出来。

他们上了出租车,司机按照羽川说的方向,沿着目白大街走了一会儿,穿过了左侧一块写有“清风舍”的广告牌的地方,慢慢地停了下来。

两个人下了车,走过马路,进了前方的一家饭店。他们在大厅里等了一会儿,从“清风舍”的正门里,走出了两名男子。他们快步穿过了马路,向这边走了过来。

羽川马上站了起来。真理子见状也站了起来。

走进大厅的这两名男子,一个大概有40来岁的样子,身穿西服;另一个男子有30来岁,梳着时髦的长发,在头后束成马尾状,牛仔布上衣的肩上,挎着一个很重的包。

两个人见到羽川润,像老熟人一样寒暄了几句。

“对不起,社长参加一个紧急会议。”

年龄稍大一些的男子,用手指了指杂志社的方向,和颜悦色地苦笑了一下。

“没关系!……”真理子礼貌地应了一句。

这名男子又朝总台走了几步,和总台里的服务员,说了几句什么,服务员递给他了一把钥匙。

于是,四个人搭乘电梯,一起来到了二楼。年长的那名男子,打开了走廊尽头的一间屋子,走了进去。

里面是一间小型的会议室,有一张长方形的大桌子,和10把椅子。

“这位是阿凛小姐。”羽川把真理子,介绍给这两名男子,他们也分别介绍了一下自己。

“我是《时轚》杂志社代理总编安冈。负责杂志社的印刷,和版面设计一啊,这是我们刚刚出版的7月号。”

他没有递名片,给了真理子一本新出版的《时髦》杂志第7期。那名年轻男子说了句“我是摄影师土井”后,也向真理子点了点头,然后职业般全身扫视了一下真理子。

他们在会议室里坐定后,安冈从手里的信封里,取出了一些什么东西。原来是前些天,真理子写的面试申请书和照片。安冈向土井示意,要些饮料后,便把目光停在了申请书上。

“时间很紧迫,听说你的目标,是想当一名时装模特?”

“是的,如果可能的话……”

“听说你已经就业了。如果有急的摄影工作,你可以请假吗?”

“这不要紧,我还是非常自由的。”真理子笑着点了点头。

安冈又确认了,申请书中的两、三个问题之后,又向真理子探了探身子问:“我想你从羽川先生那里,也都知道了吧,明天的23号,我们要出门拍摄,需要一名模特,但计划中的一名模特,突然得病住院了,要马上找一位替补。不是专业的模特也可以。而且,我们也想启用新人,那么,专业的也和新人一样了。”

“啊?……”真理子惊喜地望着他们。

“正好你也来了。今天或者明天出发,最迟到本月的26号,要住六夜七天,能不能和我们做一次摄影旅行?”

话说得这么具体,真理子一时回答不上来。

“摄影地点是从新加坡,到印度尼西亚巴厘的南太平洋岛国。杂志印刷的宣传画风格是时髦旅行,所以,我们选择了离日本很近的这些地方。”

一听说要出国,真理子的心跳又加剧了,这会儿她也明白了,羽川要她带护照来的理由了。

“阿凛小姐是习惯国外旅游的。”羽川润对安冈说道,真理子也赞同般地笑了笑。

“地点都很近,大概一个星期就可以。”

这时,一名服务员端着四份速溶咖啡,慢慢走了进来。安冈劝羽川和真理子,自己也让了一下土井,让他把桌子向墙边挪一挪。

“休息一下,然后你走几步。你的服装不错,我们拍几张照片。”

羽川也帮忙,把房间的中央腾空一些,安冈和羽川一起,把椅子全部挪到了窗边,坐了下来。

“你从门走到这边,慢慢地走,别紧张,放松点。”

真理子按照安冈说的,走了几步。开始她有些紧张,但在走第二圏时,她想起了上课时,老师讲的模特步的要领,渐渐地伸展了腰身,目光也向天花板上望去,然后提紧了屁股沟,收缩了小腹。

土井不停地移动着位置,端着一架硕大的相机,不停地按动着快门。由于他要从下向上拍照,所以,他用的是“宝丽来”的一次成像相机。

“啊,可以了,你累了吧?”终于,安冈向真理子挥了挥手,示意拍摄结束了。

安冈从土井的手里,取过两张照片,土井也在一旁,小心地讲着什么。过了不长时间,安冈终于用力地点了点头,松了一口气说:“嗯,真的很不错!……”

在安冈确认真理子的护照期间,土井收拾起了相机。

“那么,大体上由总编拍板,最迟在明天夜里,你可以向羽川先生联系。”

“非常感谢。”羽川恭恭敬敬地低头行礼。

“地点都确定下来了。但话要说在前面,这个拍摄日程,是非常紧张的。也许我们要分批走,到时候再通知阿凛小姐,我们在什么地方会合吧。”

羽川润也应允地点了点头。

“那么,我们就告辞了。”

安冈再一次感谢的样子,对真理子低头行礼,然后和土井两个人,匆匆走出了房间。羽川润也用目光示意,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目送着安冈两个人穿过了马路,进了对门的“清风舍”杂志社的大门后,羽川润匆匆看了看手表说:“因为我今天还有事,我得先走了。我觉得今天的事儿很有希望。”

神谷真理子也从安冈的话中,听出了这个意思,所以,她对羽川润所说的话,并不感到意外。

羽川也看出了真理子的想法,他又说道:“安冈这个人就是这样,有什么说什么,而且,这次他还真是为模特来不了,感到非常发愁呢!如果你上了《时髦》的杂志封面,以后出人头地的机会可就多了。”

然后,他又用手搂在真理子的肩膀上,小声地在她的耳边说道:“如果他们确定了,我会马上通知你的。啊,天助我也,你就等着好消息吧!……”

羽川润如此安慰着神谷真理子。

在6月8日的第八次公判大会上,进行了双方的辩论,和被告人的最终陈述,上村岬子被告事件的审理结束了。

在公判大会的最后,法官、检察官和律师,一起商定了判决日期,最后确定在7月27日进行宣判。也就是从结审日算起的50天之后,正好七个星期。

作为要求死刑的案件,从判决的时间上讲,的确有些快了,这是由于发生了一件事情。

因为右陪审的法官星升,要于8月初去国外出差。在法国的尼斯,召开一次国际性的法学界专家会议;星升要代表日本,出席这次会议。由于他在法国留过学,所以,不必再额外派翻译了。而且,宣判时只要有署名就可以,不必亲临现场。不过,神谷认为:这个案件不比平时,所以,还是希望在星升出国前宣判为宜。

这次的案件,是两名死者的重大案件;加之争论点又多,所以,一般的宣判,是按照在陪审日之后,过去两至三个月再进行。而这次为了照顾到星升的计划,只能提前一些了。但这也并不是唯一的先例。

在第八次的公判一结束,主申法官神谷正义便和星升、由佳丽商量了,进行合议的事宜。

这次的判决,是由左陪审席上的由佳丽担任主审,负责证据的整理,制作事件的全部更改、摘要。因此,她要再用一个星期的时间,完成这份合议材料。

这是这个案件的全部概要——其中包括了被告人的身世、经历、确定罪行的事实、争论点、犯罪情形、以及查明的证据等等材料,而且要简明,大致要打印出二三十页。由佳丽在历次审判中的材料里,精心挑选出了重要的情节,完成了这份材料。由于还要从其他法官那里,査找相关的材料,所以,必须用一个星期才能完成。

第二周,神

谷正义便和星升一起,翻阅了这份材料。第三周的6月23日星期五,就要进行第一次的合议了。在神谷的第18刑事部,星期二和星期四,都有合议的审判开庭;星期一和星期三,又是神谷、星升的个人独立法庭开庭日,所以,他们三个人决定,还是选择在星期五进行合议。

“合议”这个词,在许多场合下,都被使用着,但具体到从结审到宜判期间,进行的“合议”,是集中三名法官,分别陈述各自的理由,详尽地讨论,最后做出量刑决定的重要会议。

6月23日这天,大概梅雨天又重新“返回”来了吧,和前几天的干热有了根本的变化,有要下小雨的样子,闷得人透不过气来。

如果这是简单的合议,他们三个人,就会在法官的会客室里进行;但是,由于司法进修生可以随便出入,并可以旁听他们的合议,加上经常有来者会打断讨论,于是,他们便改在了走廊尽头的一间“休息室”里进行了。

下午1点,神谷正义来到了休息室,星升习惯地坐在了神谷的右侧。每个人各自拿着审判记录,和上个星期由佳丽制作出的厚厚的材料。封面上还清晰地印着“处理提示”四个醒目的汉字。

“关于这个案件,在法律解释上,没有多少异议,重要在事实的认定上比较棘手。”

神谷正义一边翻着材料,一边确定了合议的基本内容。

“关于犯罪事实的争议,主要有两点:一个是否有在白幡清香死前,有过扼杀的行为,还是在其死后发生的;另一个就是,被告人到底对澄子,有无主观杀害的企图。当然,这些也关系到供词,是否是出于本意,因而有关可信的程度,我想今天我们,就关于这两点进行合议。”

关于这一点,在第三次公判的时候,应辩护律师的请示,向证人安河内盛隆询问完毕后,在暂时休庭的短时间内,神谷他们也在台后狭窄的房间里,就是否采用他的证词,进行了紧急的合议。由于当时的形式,对辩方非常不利,但因为也采用了辩方的鉴定书的证据,所以就决定采用了。

在其后,他们又进行了一次合议,在这一点上,三个人没有改变当初的决定。

“那么,关于第一点,我想听听松本女士的意见。”神谷正义将眼睛瞟向了由佳丽。

由佳丽习惯地用手,撩了撩额头上的刘海,瞪大了眼睛,稍稍地喘了一口气。她干了四年法官助理了。要求判处死刑的案件,这是第二例,因此,她对这个问题,还是表现出了紧张的神色。

“噢,我当时在作这次的合议的资料时,又重新阅读了一下,当时的审判全部记录。这个嘛……在第三次公判中途的紧急合议时,部长……”

在法庭之外,神谷正义被同事们称为“部长”。当时由佳丽在做记录的时候,神谷用眼角的余光,看到她在记录纸的空白处,都记录得满满的。

“部长说过,在安河内证人的证词中,陈述被害者是先被汽车撞倒,受了重伤。是由于伤势过重,不治身亡,还是后来被告人勒其颈部致死,已经很难区别了。关于这一点,检方根据自己提供的鉴定书,对此提出了合理的异议,因此,在这一点上,还是不能妄下结论。”

“嗯,是有这么回事儿。但还是决定采用了辩方的证据,就是上述的说法。”

“是的,而我在这次,又重新阅读材料的时候,安河内教授在公判大会上的陈述,也被辩论中引用。而且,我也认为他讲的,是不是由于交通事故,造成了肌体的多处损伤,又加上了怎样的外力,这都不得而知。另外,尸体放置野外达10天之久,因而发生了腐败,于是,不可能准确地判断,死亡的真正原因了。我再次看这论点时,又产生了合理的疑点是否存在……”

“啊,在这之前,当时最大的争论点,在于白幡清香颈部的皮下和肌肉的出血点,能不能得到确认。”

星升用圆珠笔,轻轻地敲打着材料,用心听着,然后,他用冷静的语气说道:“检方的证人永仓教授助理认为:在一般的情况下,勒死的颈部,多发生皮下的出血,是指在活着的情况下多见,尤其是儿童。皮下和肌肉的出血情况,那就更多了。”

星升用圆珠笔,在审判记录上,轻轻地滑动了几下,又接着说道:“一方面,安河内先生也承认:儿童在生前被勒死的时候,多少会发生皮下出血点。但是,他又同时表示:这不是绝对的现象。在我追问这一点的时候,他明确地表示:这个比例仅占百分之二、三……”

说到这里,星升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取出几份材料,放到了神谷和由佳丽面前说:“这是我从被当今称为‘法医学专家’的论著中,复印的有关内容。但他们并没有用‘百分之几’这个概念,表达皮下出血的现象;他们都同意‘多数情况下出血’这一结论,并且他们还讲明,没有发生皮下出血的现象,成人多于儿童……”

星升展示了重点画线部分。

“如此说来,他们的结论,与永仓法医的证词更为接近。而且,他们还认为:勒死的一个显著特征,就是胸腺表面和心脏表面,有明显的出血点,这一论点,也和永仓的结论是一致的。”

虽然还没有表达“胜负”,但星升的表情,已经用兴奋的样子,看着神谷法官和由佳丽了。

“况且,安河内是在很短的时间内,因为答应了辩方的请求,做出的鉴定书,所以,会不会有人为的可能?”

神谷正义也看过了一些法医的书籍,他对星升的说法也有同感。

“啊……根据安河内的证词,胸腺和心脏体表的淤血点,也不能排除,就是交通事故造成的,就算这一点可以成立,但是,也不能不存在着,永仓法医助教的证词的合理可疑吧?但是合理的可疑,必须要有充分的证据,必须排除这个案件中的偶然性,才更具有说服力。”

神谷把目光转向了由佳丽说道:“比方说,开始你指出的那样,受到了交通事故、又加之尸体腐烂,真正的死因,也就很难判断了。但是,心脏和胸腺体表上的淤血点,为辩检双方都承认存在的,我们就以此为前提,进行进一步的鉴定。这样一来,对于正确地判断死因,不就有了有力的证据了吗?”

“是!……”由佳丽点了点头。

“问题在于:即使是‘中立’的证词中,也可以感到安河内的证词,看上去过于武断了。以客观上看,不能不认为死者系生前,即被勒了颈部的。话又说回来,提出这样的合理怀疑,必须有所有人看了,都认为可以的证据。”

“是,明白了。”由佳丽点了点头。

“那……还有一点:安河内教授的鉴定书,制作出来的时间太快了。与此对比,给他的报酬又过高了,因此,对他的鉴定意见,不得不打个问号。刚才星升先生也说过了,我也感觉到,他的意见过于自信。也许这就是科学判断,和司法判断的差别吧?”

神谷正义顺势又对松本由佳丽,进行了这方面的开导,“当然,我们首先要进行科学的判断,以此为基础。但是,这并不是事实认定,要经得起任何人的推敲,也要经得起常识上的考验,其后才能得出司法判断。”

由佳丽又点了点头以后,慢慢地打开了警方所提供的,关于被告人的复印件。

“其中记载:上村岬子在澄子瘫痪了之后,又回过头,看到了倒在地下的那个女孩子,认为她似乎抬了一下头,看了看自己。而且,从她的目光中,似乎流露出了强烈的憎恨目光,仿佛在说‘绝不会放过你’的话。于是,她立即来到了这个女孩子的身边,看到她马上闭上了眼睛。随后,她掐住了这个女孩子的脖子。这又是怎么回事?”

“关于这一点,法庭还没有采纳。”星升答道,“也许是犯罪分子在恐怖中,脑子里所产生的幻觉。就算是追査,也不好有客观的证明,所以,不好作为证据。”他说完后,又看了看神谷。

神谷正义也同意这个观点:“是啊,必须有证据证明:当时上村岬子在勒清香脖子的时候,她的精神状态是怎样的。”

以后,就再没有其他的意见提出来了。

“那么,关于第一个焦点,清香被勒死的问题……”

神谷正义做出了裁定,另外两个人都没有异议。像是说好了似地,三个人不约而同,都举起了由佳丽准备的大可乐瓶,咕嘟咕嘟地大口喝了起来。

“下面讨论第二个焦点:在警方提供的证词中,上村岬子承认,是由于自己对澄子产生了杀意,才采取了捂住口鼻的方法,狠心杀死了她的。我们在第六次的开庭中,虽然否认了这份证词,但在后来的合议中,又决定采用这份证词。而由于律师在辩护中,坚决主张这份证词有极大的随意性,因为我想,我们还是要讨论一下。”

在白幡清香的死因鉴定中,三个人的意见出奇地一致,神谷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但在第二个问题上,就不会这样了吧?而且有可能成为十分棘手的难题。

神谷正义还是提议:由松本由佳丽先发言。

“好吧。律师认为:这份供词有极大的随意性的理由,列举了当时警方对被告人,采取了利益引诱、设下圈套、长时间的逼供,甚至用敲桌子等威胁动作,来吓唬被告人的行为。我在听律师辩护时,又重新看了一下这份供词,我注意到:其中不能说没有,利益的引诱和威胁情形。”

“那么,你是同意律师的指控了?”神谷正义法官问道。

由佳丽稍稍犹豫了一下说:“是这样的,我认为:有必要进行一次全面的……”

面对小此木检察官强烈要求,判处被告人死刑的情形下,中进一郎的态度,也变得十分强硬起来。由于社会舆论的渲染,这个事件,极大地调动起了民众的关注意识。控辩双方的“热情”投入,自然搀杂有人情在内。

由佳丽也被中进的辩护所打动。在一般调查结束的阶段,每个法官的心中,都已经产生了各自的判定尺度。但在控辩双方的再次辩论中,这也会发生变化的。

“星升先生认为怎么样?”

星升听到自己被点了名,马上以一个长辈的口吻,对由佳丽反驳道:“我记得是三月份的第五次公判大会上。你还记得,把警方的证人叫来询问时,那位巡查部长是怎么说的吗?”

“他坚决否认了,他们没有采取威逼和引诱的手段;至于敲桌子,也并不代表吓唬上村岬子。不过,被告人后来为什么又翻供,如果检方有合理的解释,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是啊……”星升微笑着点了点头。

“但是,要想确认这一点,我认为调查官田上警部补的证词,应该最有说服力。”

说到这里,星升和由佳丽对视了一下,然后,星升翻开了公判记录里,和供词里加着的两页便签。

“也就是说,为什么一开始,就把澄子抬进后备箱,这是最大的焦点……在后排座上的商品量,并不是很大,而且,如果她说,开始想把清香放在助手席上,可以和商品挤在一起的话,那么,为什么不能让澄子,也在后排座上挤一挤呢?……当问及这一矛盾说法时,上村岬子十分尴尬,一句话也答不上来。她勉强地解释说:不能让澄子挤在后排座。问她是为什么时,她好像十分苦恼的样子。

“她在后来说,她认为当时澄子已经死了,放在后排座上,自己会感到恐怖,所以,才决定把她放到后备箱里的。但由于澄子的意识恢复了,并且剧烈地反抗,她为了让澄子安静下来,才去捂住她的口鼻。但那个时候,她又突然意识到:万一澄子活了下来,会发觉当时,自己是为了掩盖肇事逃逸的企图,于是,双手没有离开直到澄子死亡……”

星升念完了这段供词。

“她翻供的经过,就很容易理解了,我认为这份供词,读上去也很现实。要是这样的话,我也可以认为:这份供词有很大的随意性了。”

“嗯。”神谷正义也点了点头,“还有什么想法,请尽管说出来。”他催促着由佳丽。

松本由佳丽稍稍思考了一下后,又摇了摇头说:“不,我不同意你们两位的意见。”由佳丽的经验还少,但却敢于提出自己的看法。

“我同意星升先生的意见,认为这份供词,有很大的随意性。”神谷明确地说道,并拿过来了当时的合议记录本。

“那么,再讨论一下供词的可信度吧。”

随意性与信任度是不一样的。具有随意性的供词,与事实会有出入,或是并非被告人的本意,为了掩饰自己或他人,或是为了迎合调査官,而做了随意的证词。因此,在审判上,伴随着发觉供词的随意性,便会发生前后矛盾。

“关于这一点,从法医学的诊断中,证实了澄子的死因系窒息而死,这和证词并不矛盾。但是,我认为:再没有其他的客观证据了。不过星升先生,你认为呢?”

“这个……澄子醒

来发觉以后,究竟反抗到了什么程度,发生了多大的求救声,双方争斗的情形,上村岬子紧张到什么程度等等,由于没有得到被告人以外的证据,所以,我认为这份供词,还是可信的。”

“在警方提供的这份证词中,上村岬子说,是由于澄子的大声喊叫,并拼命地要从后备箱里爬出来。不过,如果澄子仅仅睁开了眼睛,不知道自己在当时的危险状况的话,那么,指控上村岬子是担心澄子发觉,自己的肇事罪而要杀她,是不能想象的。”由佳丽说道。

“嗯,对于被告人会有不利的猜想,可是,只要有了客观证据,就会对被告非常不利。下一步……”神谷正义清了清嗓子,然后又继续说下去,“一般而言,对自己不利的证词,是不可以相信的。”

在上村岬子的供词中,她能说出,对自己特别不利的事情吗?大概法官是在研究这一点吧,由佳丽和星升,一边翻阅着手边的材料,一边思考着。

这间和法官室,与走廊相隔的会议室,空间十分狭小,而且没有窗户,听不见外面的声音,雪白的墙壁上,也没有一件饰物。除了桌子和椅子以外,在旁间的一角的台子上,放着一部内线电话,显得非常简单。不知道是不是刻意这样布置的,反正待在这里,是不受杂念干扰的,对集中精力思考问题,倒是有一定的作用。

由于大家又陷入了沉默之中,于是神谷又开口说道:“我们再接着车祸之后,到澄子死亡前后,看看上村岬子的活动吧。发生事故以后,她来到了倒在地上的澄子身边,摇动并呼唤了她,而她没有任何反应,于是,她便认为澄子已经死了。”

星升和由佳丽都点了点头。

“清香生死不明,但这对于上村岬子来说,毕竟是她一生中,最为重大的事故,所以,她在一念之间,产生了把死者隐藏到什么地方的想法。”

在小此木检察官的陈述中,他认为上村岬子在极短的时间内,不可能做出她后来行动的举动,在她行为的背后,肯定隐瞒了重大隐情。神谷正义也有这样的同感,但如同律师中进一郎在反驳中所说的那样,由于没有任何根据,所以,就没有采用的意义。所以,最终的结果只能认定,上村岬子具有刑事和民事两个方面的责任。

由于星升和由佳丽在默默地听着,于是,神谷继续说下去:“上村岬子首先,把澄子放进后备箱。但在这之后,澄子又恢复了意识,大喊着‘杀人了’,并要从后备箱中挣扎出来。上村岬子在惊恐中,拼命地用双手堵住了澄子的口鼻,她担心澄子活过来以后,会成为事故的当事人,察觉自己企图,使将其遗弃来掩盖罪行。也就是供词中所说,如果她活过来,将是非常严重的事情。于是,想到不能让她活过来,也就是决定杀死澄子,而使其窒息死亡。”

“……”这次,两个人全都没有反应了。星升习惯地用指尖抠着耳朵眼儿,由佳丽则陷入了沉思之中。

此时的神谷正义,又说到了下一步:

“杀害澄子之后,上村岬子一回头,又看到了白幡清香正抬起头看着她。于是,她惊慌地朝她走过去。清香又闭上了双眼,倒在那里。这一点刚才已经说过了,这也许是她的幻觉,也许是事实,反正,目前巳经不得而知。但是,上村岬子害怕白幡清香,真的看到自己杀害她母亲的现场,并可能提供证词,于是,她毫不犹豫地用同样的方法,使清香窒息死亡。如以上所述,上村岬子出于强烈地保护自己的意识,以明确无误地杀意,杀死了上述两人。事实认定就是这样的吧!……”

说到这里,神谷正义用坚定的目光,向左右扫视了一下。

“噢,对于白幡清香,她具有肯定的杀意这一点,我有不同的看法……”像是要反击神谷的气势,由佳丽用稍稍和缓的语气说道,“在这个动机上,我认为她是不是认为:母亲死了,剩下一个孩子,实在太可怜了,我向被告人,提出了这样的问题,并在辩论中,也提出了这个疑问,关于这一点……”

“在供词中,并没有这样的记录。你所说的,只是在公判后提出来的,不过,就和检察官的反问一样,由于被告人在事故当时,并不知道受害人的家庭构成,所以,这一点根本无法成立。至少我认为:在辩护人思维正常的情况下,是不会提出这样的问题的。”

“我也认为:部长讲的被告人是为了灭口,才产生了杀害清香的动机这一论点。”

星升也终于开口了。他的口气十分平静,但清晰的口齿,使人感到他充满了自信。

“但是,我对她对澄子杀意这一点上,还多少有些不同的看法。”

“噢?……”神谷瞬间点了点头。

“我认为:的确是上村岬子害死了澄子。当时她把澄子,放进后备箱的时候,由于澄子的激烈反抗,使她惊慌地堵住了她的口鼻。这一点我没有异议。但在这之间,即在澄子瘫软期间,上村岬子并非企图将其闷死,应当是她的惊恐,无法控制她的情绪罢了。”

“这……”

“如果她活了,那么,上村岬子就会送她去医院。因此,当时她是想让澄子安静下来。但由于澄子不停地反抗,所以,上村岬子也就一直堵着她的口鼻。在这期间,上村岬子没有料到,白幡澄子竟然巳经死了。也就是说,这一点很难确认,她是否存在杀意,我认为在这一点上还有疑问。她不是确定的杀害。”

“嗯……”神谷正义双手扼腕问,“你的根据是什么?”

“如果她要是想致澄子于死地,干脆勒住她的脖子,不就行了吗?她对清香不就是那样吗?……或者,她一手堵住澄子的口鼻,另一只手勒住她的脖子。这样便是肯定的杀意了。但她仅仅堵住口鼻,是很花费时间的,因为极有可能,当时有夜车或行人通过那里。而且,澄子是中途清醒过来的,如果从一开始,上村岬子就有杀意,她就不会把澄子,放进汽车的后备箱里了,而是要确认她是否死亡,我是这样认定的。”

“那为什么上村岬子在警察那里,不做这样的解释呢?对于证词的随意性,不是已经达成了共识吗?”

“那就推翻随意性嘛!……”星升奄不犹豫地回答道,“当然了,对上村岬子而言,杀人的含意,是不知道被害人是否死亡,在法律上和故意杀死被害人,是有着本质的不同点。当她堵住澄子的口鼻时,对方也许会死,只是死的方法不同而已。但调査人员肯定认为:澄子是被她故意杀害的。因此,便基于这样的认识,写成了调查报告书……”

“不对,你的看法,完全是出于对被害人的同情。通常的情形是这样的:如果上村岬子认为,事故后澄子已经死亡,应当首先打‘110’或‘119’报警吧?……而且,辩护人是不是忘了,岬子还随身带着手机?一个拿手机拿了三年以上的人,不能让人相信,她不会那样做的。如果她没有带手机,也应当马上寻找公用电话呀。这是人在受到突发事件时候的正常反应。但是,她没有采用任何通报和救护行动,而是迅速地把她送进后备箱。而被告人又发现,澄子激烈地反抗,又看到周围的天色暗了下来,难道不可以认为:被告人会产生杀意吗?”

“要是这么说,勒住脖子,不就是自然的了吗?……因为,上村岬子也同样对待了清香的嘛。”

星升一副沉着的样子,但却是一副不肯轻易让步的神色。

“那你怎么认为?”神谷正义突然回过了头,看到由佳丽一副不知如何回答的样子,把身子扭向了一边。

“只是……我也说不好是怎样的……”

“什么?……”

“上村岬子就是认定了澄子死了,但她听了这个结论,十分可疑,顿时显得十分狼狈。当时,她肯定是不想留下任何证据,于是,她就开始消灭所有证据。但当她把澄子搬到后备箱的时候,澄子又活了过来,那么,也不能不认为:她有把澄子再送往医院的可能吧?但由于澄子拼命反抗,要逃出后备箱,又大喊‘杀人了!’,上村岬子就会下意识地,会去堵住她的口鼻。正如阿星所说,我倾向上村岬子,不是肯定的杀意这一看法……”

神谷正义法官深深地出了一口气,紧紧地靠在了椅子上。

检方认定:上村岬子是肯定的杀意,而辩方认为“从一开始到最后,她都没有杀意”,而现在阿星又提出了一个“不是肯定的杀意”这个论点。由佳丽似乎也倾向这一点。

事实上,杀意在上村岬子的心中,早就已经存在了。但她本人在那个时候,究竟是有明确的判断,还是之后有了准确的记忆,这就不得而知了。

固然没有绝对的客观证据,那么,最后,也只得求助每名法官的心证了。这样的事例,常常在判决时发生,但这次的事件心证如何,关系到判处死刑还是无期,这样重大的区别。

主审法官神谷正义非常明白这一点,他们两个人也肯定明白!

从最近的审判来看,一旦触及到微妙的事件,法官便变得消极起来,“平静”起来,也就是大多数采取“惯例”的方式进行判决。对神谷正义来说,今天似乎也要让他,体会了一下这一点了。

今天的量刑,已经相当低了,因为人的性命,也太不值钱了,多年来,神谷正义的心中,一直怀着这种不公平感,而且,这种感情日益加深了。

“难道这样就会使国民,感到法庭的健全,法官是真正的公平执法机构吗?”

神谷正义一向被称为是量刑严格的法官,也许是他在年轻的时候,在国外经历了流血的战乱的原因吧?加上近年来,人们感到日本社会的世风日下,社会不稳定因素加剧的危机感,另外,还有最近四年里,他在东京地方法院调查官的经历,使他的从严治国的信念加强了吧。

在他担任调査官的四年里,他看到了许多上报到最高法院的事件卷宗,区分了应当放弃上诉、和应当上诉的案件,研究了判例和审判学说的观点,以及违宪判决的大量卷宗,他的这种信念,是基于在恶性案件多发的日本社会,极少有死刑的朴素感觉之中。

于是,常常是异常凶残的恶性案件,仅仅一张白纸,就被判为无期徒刑的事例,也渐渐地多了起来。

尽管量刑仅仅是一张白纸的重量,但死刑与无期徒刑之间,却有着无限的距离。

难道是法官们担心“无限距离”,才采取了消极的态度?……

但没有一成不变的事例。现在这个时期,不又到来了吗?

这次检方咄咄逼人地,摆出了替将死刑判定的架势,神谷正义早就把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他稍稍离开了一下椅子,看了一下手表:已经3点10分了。他们的合议,都两个多小时了。

大概每个人都认真地,重新考虑过了吧?

“那么,今天就到这里,下个星期五,进行第二次的合议吧?”

另外两个人点了点头。

“我想下次最好确定下量刑,请你们好好把心证弄准了!……”主审法官神谷正义严肃地说。

“由于已经过了下午3点,对方还没有来电话,一定是不行了,”神谷真理子不放心地说道。

昨天在饭店,真理子和羽川润见面以后,两个人分手时,他这样说过:“如果决定下来,我会马上告诉你的。”

看来,还不是那么顺利。听总编代理安冈先生的话,似乎已经决定了,但听羽川润这方的口气,那些同行的样子,全是不置可否。也许今天,也有几十人、上百人聚集到饭店了吧……

真理子想从什么地方,给羽川润打个电话询问一下,但她又没有勇气。她在工作单位的宝石设计公司里,都已经没有这样的心气了。

由于“山茶花”是母亲姐姐的女儿、36岁的中野,借给自己的一间公寓的房间,因此,平时,公司里只有三名女性,此外,男性的经理也偶尔过来。真理子在公司里,由一名比她岁数大一些的女员工教她,主要是进行镀金和设计人工宝石的耳环等佩戴饰品。

从今天早上开始,真理子的心情就十分兴奋;但是从下午开始,情绪就开始低落了。所以,她的老师相原桂子,吃惊地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了?”。

不仅如此……在下午3点半之前,放在桌子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肯定是羽川打来的!……”真理子的心脏,顿时剧烈地跳了起来。

“对不起,电话打晚了。因为我一直在现场呢!……”电话那头传出羽川的声音。

“啊……那……”真理子听出来对方的声音,顿时欣喜若狂。

“一个小时之前,安冈先生打来电话,说阿凛小姐非常幸运,这次好像只有两名候选者,我和总编在一起,写一个协议……”

羽川润解释了被选中的过程,但真理子后边的话,一点也没有听进去。

“对不起!……”她说了一句道歉的话后,不禁流出了眼泪。

“如果确定下来后,我马上和你联系,因为日子也越来越近了。这会儿你能出来吗?”

“可以!……”真理子点了点头。

“我在新宿呢……你到了新宿车站的南口,向右拐五、六百米的样子。”

羽川润仔细告诉了真理子,那家吃茶店的名字后,真理子于4点15分就赶到了,临出来的时候,她跟桂子说了句“我有急事出去一下”,没等桂子答应,她就跑出了公司。

她在大街上的糕点店里的一个角落里,看到了身穿土黄色套装的羽川润。似乎他知道许多髙档的吃茶店,因为他从来没有选择过同一家的店子。

他的面前,摆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他让真理子入座后,迅速收拾起了电脑。

“按预订计划,先遣队在今天早上出发了,阿凛小姐也于26号星期一出发,然后在新加坡汇合。”

只剩两天了,真理子的心脏,又“咚咚”地跳了起来。

“后来,就像昨天安冈先生说的那样,我们从新加坡开始,向巴厘岛一路进行摄影,预计到达成田机场的返回时间,大约是7月2日的周日。先遗队比这个时间要长一些,你是6晚7天的时间。”

“是……”真理子仔细地答应着。

“车票等都是由编辑部准备,不过其他的材料,全部送到了目的地,所以,你是新加入的,让你带去不太合适。”

“那就得我一个人去了吗?”真理子有些动摇了。

“不要紧,摄影师土井先生,会去机场接你的。”

“这个嘛……?”真理子有些吃惊。

“你是第一次去新加坡吗?”

“是的,以前去过欧洲和夏威夷,但也都是和同学们一起去的。”

“从成田机场乘坐直达的航班,只要七个小时,就可以到达目的地了。”羽川润笑呵呵地点头说。

这么说,自己要和不认识的人,在海外待上一个星期,真理子心里还是有些凉意,虽然自己见到一次土井,但还是有些不安心……

“你没有一个人出过国吗?”对方好奇地问。

“是的,一次都没有。因为我父母从来不允许。”

话一说出口,真理子马上就意识到,刚才自己不安的原因了:自己怎样向父母提出来呢?

不,无论怎样解释,父母也不会同意的。只是父母不会那么激烈地反对吧,真理子可以想象得出,父母激烈反对的样子来。

“这么说,你说学习计算机是撒谎了!……”

过去尽管是一些小事,可是,一旦知道自己是撒了谎的话,父母也会大发雷霆的。

如果从一开始,就说真话的话,自己和羽川润的认识、在饭店的俱乐部里上课的事情,也是不允许的。这样一来,像这样的好机会,就永远也碰不上了……

于是,羽川润看出了真理子,那突然变红了的脸。

“有什么为难的吗?”羽川试探地问道。

真理子果断地说了心里话。自己到饭店俱乐部,和参加歌手測试,都没有对家里人讲,所以,这次能不能成也不知道。

“啊,原来是这样啊!……”羽川爽快地笑了起来,“一开始来的时候,不是讲过了吗?我说你要悄悄地做出成绩来,而这样的机会,不是来了吗?如果你父母看到了登着你照片的杂志,说不定会有多高兴呢!”

“也许真是这样的,也许不是这样的。因为父亲是个个性特别的人……”

“因为就是一个星期的时间嘛!……”羽川润毫无在乎地安慰着真理子,“你就没有在朋友、同学家里,过夜的事情吗?”

“去是去过……”真理子低头答应着。

听到这话,羽川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说道:“是嘛,你不擅长向父母保密,当然,一个人出去,心中就没有底了呀。”

真理子默默地歪着头听着,也感到非常吃惊,羽川竟然能看出自己的心里。

“我再说一遍,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是不会再有的。如果你拒绝了的话,就算是通过了我说的歌手测试,你也不会有发展机会了。这个圈子很小,不管你高兴不高兴,这是人人都明白的事实。”

“可是,我……”真理子实在有些动心了,心里激烈地冲撞着。

“我费了那么多的周折,好容易才发现了你,如果你再抓不住这个机会,那可就太遗憾了。”羽川润故意引逗真理子,“反正你没有信心,我也没有办法了。这次还有你的经纪人一起去。”

“什么?真的吗?”真理子的声音,一下子激动了起来。

羽川苦笑了一下,又恢复到了认真的样子说道:“其实这没有什么可怕的,你的眼前,已经展示出了美丽的前景,你就拿出勇气来,勇敢地飞翔吧!……”

真理子回到本乡的家里,时间已经快到晚上6点了。白天下过雨的天空中,薄印着淡淡的夕阳,初夏漫长的一天结束了。

她和羽川说好了飞机的出发时间、集合的地点和需要带的东西。护照昨天就给了羽川,自己只需要准备一些换洗的衣物。摄影用的服装,已经由先遣队带走了。由于她事先已经办理好了,歌手测试申请书的半身免冠照片,胸围、臀围和腰围的尺寸,因此,只要带上手提包就可以了。

羽川润向真理子打听了一遍,关于她父亲的事情,随后,他们又商量了一下具体事项。

真理子走在官吏宿舍的前庭时,一辆黑色的汽车,从她身后驶了过来。它超过真理子之后,在一幢建筑前停了下来。

司机从车上下来以后,走到车后门打开车门。从车里分别走下了身穿西服的两名男子。从左边下来的、身穿深蓝色套装的男子下车以后,还向车内探了一下头,并取出了一件东西。

“他是父亲!……”真理子一下子认出来了。他每天都由官方的专车,前来接他上班,同车的还有两、三名法官,回家的时候,父亲有时还乘公共汽车,也有时乘电车。

从右边下来的男子,朝前方的官吏宿舍走去,父亲拿出了放在车中的东西后,汽车就迅速离开了。他从真理子的身边,静静地走了过去。

父亲的东西相当多。今天他那旧了的公文包里,鼓鼓囊囊的,另外还多了一个大文件袋。他把这些东西,放在了家门口的水泥地上。

父亲身高1米70左右,身体不胖不瘦,多少有些驼背,黑白相间但依然挺立的头发,整齐地梳在耳后。

他拿回来的东西,肯定都是审判资料,而且是要在家中看的。上次的母子被撞身亡案件审结,这次该考虑如何判刑了。这是母亲对真理子讲的。在那些天里,真理子也看出来,母亲常常安慰愁眉不展的父亲。

“啊,在法院工作了一整天,回家后也没有个休息日,又看资料、又要思考问题的父亲,到底是为什么要乐此不疲?……”真理子常常这样想着,“父亲不喜欢钓鱼、不打髙尔夫球,没有什么特别的嗜好,顶多晚上少量地喝点酒,也看不到他什么时候发火。也许他有在事业上,出人头地的乐趣吧。”

偶尔父亲也从口中,会说出“使命感”一类的话,但实际上,他没有比工作更热爱的事情了,在他工作的时候,应当是他最安心的时刻吧。

在远远地眺望着父亲的背影的时候,想一五一十地把外出的事情,对父亲讲出来的心情,一下子涌上了真理子的心头。反正必须得到家里人的明确同意才好。

双手又提着东西的父亲,忽然意识到真理子来到了身边,他回了一下头。

“爸爸,我想从26号开始休假。”心情紧张的真理子,还是激动地说了出来。

“休暑假?还早吧。”

“我不想和别人休重了。”

“有什么打算吗?”

父亲顿了顿后,又朝玄关走去。他那目光锐利的眼神,似乎并不关心真理子的回答。也许他还处在自己关心的案件当中吧。略有些厌烦的神色,流露在他的脸上。

“我想外出……”

“和同学一起吗?……”神谷正义稍稍一怔,回过了头来问道。

“是的……和直美她们的俱乐部……”真理子恢复了平静,用事先编排好的话说道,“噢,是我上女子大学时候的同学,她父亲是别的大学的法律系教授……”

“是嘛!……”真理子确认父亲有些松口,看到了希望。

“去哪里?”

“直美家在富良野,有一处别墅……”

“是北海道嘛?……”

“我去打扰两、三天,然后,我们转转北海道……”真理子紧紧地盯着父亲的脸色说道,“大约需要一周左右的时间吧。”

“你爷爷找不到了!真理子,快去找找他吧!……”

母亲和可子用焦急的目光,盯着真理子说道,并一边挥着手,要把她推出大门的样子。真理子没有办法,只好又走出了大门。

她在家附近的公园和大街上找了找,但哪儿也没有找到伦太郎的身影。在坡道上,停着白色的客货两用车,真理子上前看了看,里面没有一个人。真理子又只好返回了家。

在玄关处站着一名男子。真理子以为是爷爷,走近了一看是父亲。他双手提着公文包和文件袋,双眼盯着真理子。眼神仿佛有一种不安。

“他是在想爷爷的事情吧?”但真理子直觉到,父亲所关心的,应该是自己的事情。

好像要说刚才的事情吧,反正要过这一关,真理子毅然走了过去。她直面对着父亲的眼神,说了一声“爸爸”……不,当她要说出口时,她一下子睁开眼睛了。

真理子左右摇了摇头。虽然梦醒了,但父亲的样子,还在自己的眼前。她闭上了眼睛,但头很疼,全身很疲倦。

连续的飞机轰鸣声,在耳边响起,并轻轻地传导在背椅上。

“怎么?我坐在了飞机上?……飞行了多长时间了……”

她渐渐地清醒过来了。真理子镇定了一下心情。

对了,昨天中午时分,自己从东京的成田机场,坐上了新加坡航空公司的新型客机。在2小时之前,她在第一候机大厅北侧的出发通道,和羽川润汇合了,随后办理了登机手续和托运行李,这全是羽川办的,自己什么也没有操心。

到达新加坡,大约要飞行7个小时。在机舱内第二次送餐时,她一直和羽川热烈地交谈着,一点也没有无聊的感觉。由于羽川是突然要和真理子随行的,所以,他一步也没有离开座椅。

羽川润不仅了解旅行、饭店的许多知识,而且,还知道许多其他的知识,这让真理子佩服不已。虽然他没有怎么讲自己的事情,但还是告诉真理子:今年自己31岁,独身。小时候随双亲住在巴黎,毕业于上智大学的法语系。

在喝了葡萄酒,聊性正酣之际,真理子心中的离开家的时候,那股内疚和不安,混杂在一起的苦闷心理,一下子变得无影无踪了,相反的,她却产生了一种酣畅淋滴的欲望。

傍晚6点时分,飞机到达了新加坡机场。

从机场乘坐出租车,用了三、四十分钟,便到达了西兰顿饭店,先遣队也住在这里,从明天开始,真理子就要加入到摄影的行列中来。

与平时一样,真理子的入住手续,都是由羽川来办理的,她只是坐在大堂的沙发上等候。她看着大理石的地面,和周围的绿色植物,伸了一个懒腰。

这时,手中拿着一个大信封的羽川,缓步走了过来。但他“哎呀哎呀”地说着,眉头也皱了起来,嘴角也咧成了个“八”字型。

“我们事先预订了,但有一点小小的变化!……”他一边把手伸进信封里,一边坐在了真理子的身旁。

“先遣队比我们早一天出发了,我们要追赶他们。他们说,已经到了太平洋西南的新?喀里多尼亚。”

新?喀里多尼亚在哪儿?似乎是头一次听说。

“那是一个比澳大利亚还靠东边的岛。”

“澳大利亚?……”真理子感到有些吃惊。

“因为我们是从新加坡到巴厘的路线,途中经过南太平洋的岛屿,在那里进行摄影,从开始不就这样说好了吗?因此,我们预订是,今天结束新加坡的日程,接下来再去新?喀里多尼亚,谁知道他们竟然提前走了。我们的机票都准备好了呢!”

羽川润无可奈何地说着,用手敲了敲飞机票。

“到新?喀里多尼亚,需要多长时间?”

“和到巴厘不一样呀!……噢,在外景地的拍摄,随时都会有变化,都是根据当时的情况而定。反正回来的时间是确定的,到时候必须拍完。”

由于事情突然发生了变化,就无法再乘坐直接到达新?喀里多尼亚的航班,只好改乘经由悉尼的航班,在今天半夜起飞。听到这里,真理子无奈,但也只好在心

中,劝慰自己“听天由命吧”。

由于这班飞机,是在夜里23点59分起飞,还有3个多小时的宽裕时间,羽川便劝真理子,上了一辆出租车,去了一趟狮子城公园。新加坡又称“狮子城”,因为到处都语录白色大理石雕刻的石狮子。

在公园里,真理子手摸着公园里白色的石狮子,任凭海风吹拂,心情多少好了一些。

他们是今天上午9点15分到达的悉尼。从新加坡出发,大约飞行了7个小时。羽川润倒在椅子上,睡得十分深沉,而真理子只是朦胧地睡着,中间还醒了好几回。

在悉尼的机场通过了安检,取了行李之后,就来到了机场大厅的外面。到新?喀里多尼亚岛的先遗队所在的克朗特岛,还有5个小时的时间。

真理子听从了羽川润的提议,他们从机场乘坐出租车,去了有名的悉尼湾,在那里乘船游览了1个半小时,由于真理子有点累了,所以,也没有什么喜悦的感觉了。

回到了机场,快餐店和小卖部都已经关门了。

羽川在候机室里,打开了从日本带来的笔记本电脑,不停地击打着键盘。真理子斜视了一眼。

“我在旅行中爱简单地记点日记。”说着,羽川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真理子没有想到,他还带着笔记本电脑,但听说以后,她还是十分佩服。自己也带了通讯录,想和朋友们寄个邮件什么的。不过,这次旅行都在行走,也无法发送了。

澳大利亚国营航空公司的飞往马尼拉的航班,于14时20分飞离了悉尼。这架飞机比真理子想像的要大,但乘客以白人为主,还混有一些皮肤为小麦色的当地人。几乎看不见有日本乘客的样子。

“因为日本都在成田机场,乘直航的飞机。也有直达新?喀里多尼亚努美阿呢!……”

努美阿是新?喀里多尼亚的中心城市。真理子听羽川润说,本岛如同日本四国岛大小,形状就像法式面包。

飞机一起飞,眼下就全成了蓝色的大海。这就是南太平洋,它与夏威夷紧紧相连。看着下面一动不动的蓝色大海,仿佛睡着了一般。

法语的广幡开始了,真理子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并轻轻地靠在了羽川润的肩膀上。

“就要到了,把座位放直……瞧!已经可以看到大海了!……”

从机舱的窗户向外望去,在一片蓝色的海面上,出现了绿色的岛屿。渐渐地,还可以看见岛屿上的山脉,白线一般的沙滩,还有一片片闪耀着神秘蓝色的珊瑚礁。

“哇!……”真理子情不自禁地惊叫起来,从座位上直起了身子。但海岸线马上又消失了。这次她只看见了山脉,连绵不断地山脉。高大的树木、白色的树干和宽阔的树叶,前方还有一条原始森林中的茶色小路。还有漂亮和小巧的建筑,渐渐地进入了视线中。

当地时间下午6点,他们到达了新?喀里多尼亚的国际机场。羽川告诉真理子:这里的时间差,比日本早了两个小时,于是,她便把手表调快了2个小时。下了飞机的舷梯,剌眼的阳光,顿时照得人们睁不开眼睛。但和新加坡一样,这里的天气并不热,空气也如同初夏一般。

说是国际机场,可是,设施却显得一般。在这样的候机大楼里,有几名像是当地的男子,在表演着打击乐器,欢迎人们的到来。女的身穿红黄色的衣服,而男人们则赤裸着上半身。

在出入境管理处的柜台前,真理子看到了像是日本人的年轻人的团体婚礼。在机场内的介绍和说明,都是使用的法语、英语和日语。连广幡也是这样的语言顺序。

羽川对真理子解释道:“因为新?喀里多尼亚是法属领地。最早的土著人,是美拉吉西亚人,所以,他们除了自己的语言,就只会说法语。饭店和快餐店都不通行英语。”

“原来是这样啊!……”真理子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很不方便呀!……”

“是啊,我的法语水平,也刚刚达到简单的会话的程度。”羽川润如此说着。

他们很快就通过了人境检査,然后站在了行李传送带旁边。

“我去兑换一下钱。”羽川说着,用手指了指银行的标记。他取出了钱包,对真理子说道,“去租一辆出租车吧。到市中心有50多公里呢!……也有公共汽车,但在这里还是租一辆车更方便。”

机场内就有租车的营业所。羽川对这里的白人工作人员用法语说着。真理子在大学学的第二外语也是法语,但除了文字翻译外,一句也讲不出来,也听不懂对方的语言。

看上去羽川的法语还可以,不一会儿,那名工作人员就走出了柜台。

“他去开车了。”

真理子又重新用敬佩的目光,盯着羽川润来看。

“要不是他带着自己,那会是什么样子啊!‘清风舍’的人们,也都非常信赖他,所以他才这么自如吧。”

羽川开着这辆租来的蓝色的“标致”牌轿车,一驶到机场外面,到处都是未被开发的岛屿的景象,立即呈现在眼前。在双车道的柏油公路的两侧,都是连绵不断的原始森林,根本看不到人工种植的痕迹。尤其是白桦树的白色树干,十分显眼。

“那些树叫做‘尼安乌利’,在这个岛上到处都有,是有名的树种呢!当地人都把它当作药用。”

“羽川先生,这里就是新?喀里多尼亚吗?”

“已经很近了。我只是非常喜欢法国,所以,对法国的领地的事情,也十分感兴趣。”

还有其他的车辆,但开得都飞快,羽川润也把车速,提到了每小时超过一百公里的速度。

40多分钟后,他们就来到了努美阿的市中心,在芋头、贯众和杉树的绿色丛中,各种颜色的热带植物,和九重葛的花朵开放着,白色的建筑都掩盖在其中。大概是认为,这里就是法国的领地吧,欧洲风格的街景十分漂亮。

羽川对真理子说:要沿着海岸边上,集中修建的饭店旁边驶过。又驶过了繁华的街区。羽川对真理子解释道,努美阿在这个半岛的最前端。

“在努美阿,只有唯一一家五星级饭店。因为我不知道,他们的日程有什么变化,所以,我们要先去那里找他们。”

真理子好像记得羽川说过,他们留下的口信,就是到一家五星级饭店。

“先遣队的人都住在这里吗?”真理子好奇地问道。

“应该是住在这里吧。”

他们穿过了叫不上名字的植物丛,和一顶顶硕大的遮阳伞,并排的游泳池,终于到达了饭店的正门。

羽川停下车后,身穿当地民族服装的门童,立即迎了上来,接过汽车钥匙,就把车停到了停车场。

羽川在总台办理住宿手续时,真理子像要呼吸一下这里的新鲜空气似地,走到了大堂的门口。

门口有几棵高高的芋头树,又不时吹过来阵阵海风,庭院十分宽大,四周种植了一圈低矮的灌木丛。庭院的四周,雪白的砂石把灌木丛分割开来。这景象,仿佛是从飞机的窗户中看见过的。这是从海滩上采来的细细的沙滩碎石。

这条雪白的砂石小道,还向右侧延伸出去,绕到了建筑物的后方,一座小小的沙丘上。真理子还看到,半岛的前方,还向大海伸出了一个小小的岬角。

在这个白色的岬角两侧,与大海的颜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出现在真理子眼前的大海,为深蓝色和淡淡的水色的奇妙变化。而在岬角的对面,海面上的礁石,又闪耀着翡翠般的颜色。

大概是快到傍晚了吧。南海的风景全被西下的夕阳,染成了神秘的金黄色。

海风又吹了起来。由于真理子只穿了件马甲式的上衣,所以,稍稍感到了一点凉意。但她更多地感到了内心的一般冰冷……

突然,她的背后,被人轻轻地拍了一下。

“一切都办妥了。他们在这儿留了口信。”羽川润一边说着,一边晃了晃手中的纸片。

“今天夜里就好好休息吧。长途旅行太累了。明天一早就开始摄影了!……”

“啊!……真的吗?”

真理子兴奋地伸出双手,做了一个深呼吸的动作,安心和幸福感,顿时充斥了她的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中。

第二天早晨,神谷真理子被电话铃声吵醒了。

她半睡半醒地取过了电话听筒,传过来羽川润那兴奋的声音:“早安!……睡好了吗?”

但真理子还是努力地,睁开了双眼。她看了一下床头柜上的时钟:已经早上7点半了。

“哎呀,叫早服务不是8点半吗?”

“是啊,可是我们要提前一个小时进行准备。天气预报还说,今天下午有雨呢!……其他人已经去了拍摄现场,所以,我们要马上准备出发!”

于是,真理子慌忙起身。要是这样,还不如昨晚早些睡呢!……

昨天晚饭以后,真理子被羽川润带着,去了饭店里的娱乐场,他在那里,拼命地玩转盘赌博,一直玩到12点多,然后,羽川又把真理子,送到她的房间门口,冷不防在真理子的脸颊上,轻轻地抚摸了一下,说了句“晚安”。

真理子在房间里洗过澡,裹上浴巾,钻到了被窝里。但那时已经是凌晨1点多了。

真理子迅速地洗了洗脸,又涂上了防晒霜,换上了为今天准备的、紫红色的高档T恤衫,和一条深色的运动裤,然后,赶到了供应早点的快餐店。

两个人又开着那辆“标致”牌轿车,匆匆离开了饭店,这时候,已经是9点多了。由于今天要和先遣队汇合,住处要变更,因此,他们又要取行李,又要办退房手续,就耽搁了一些时间。

“因为凹版印刷的标题是多用途的,所以,不仅仅在这样的游览胜地,还要在更北边一点的安静地点,有法式建筑的前面拍摄。今天计划先去那里。”羽川用确认昨天说过的日程的口气说道。

清晨的天空是碧蓝色的,到处都浮动着薄薄的云彩。当轿车驶离了努美阿后,道路的两旁变成了原野。由于时时有“RTI”的标志进入眼帘,所以,大概这条路一直沿西海岸线,平行着朝西北方向吧。

因为昨天夜里,在大堂的墙壁上,真理子看到了用法语标注的漂亮的地图,因此,真理子似乎也有这样的感觉。但与日本不同,这条道路不知为什么,不沿海边,偶尔才会看到遥远的大海。

从通过开往机场的道路开始,就可以看到群山了。虽然山不高,但重重叠叠,连绵不断。有时候,可以看到红色的土地,有时候可以穿过放牧着牛、马的牧场,而且,到处可以看到白桦树林。

“好不容易来了一趟,照张纪念照吧。”

沉默了良久的羽川润突然说道,然后把车停在了路边,他催促着真理子下了车。但由于这里,是没有什么特点的平原,真理子只是苦笑着歪了歪头。说是好容易来一趟,可这又有什么特点呢?

但是,羽川却十分认真地,按动了三、四下照相机的快门。时时有小的村落从路旁闪过,他们兜风般地,走了两个半小时。前方有大一些的城镇了。可以不时地看到加油站和超级市场。

在像一把巨大雨伞样的、生长茂盛的大树树阴下,羽川把车停了下来。

“肚子饿了吧?”羽川润热情地问道。

这时候的时间是11点50分。

虽然早起后就吃了早餐,但由于空了肚子,真理子也感觉到了疲劳。

“还远吗?……”真理子热切地望着羽川润。

“啊……快了。不过为了节约时间,只能简单地吃一下午饭了。饭店里全部准备好了。”

他从后排座椅上,拿出了一个冰箱。这让真理子吃了一惊。正好附近有卫生间和水管,真理子用水桶接了一桶水,回来的时候,看到羽川又找出了几个三明治,还摆上了几瓶水果饮料。

由于嗓子十分干渴,看到了这么凉爽的饮料,顿时十分诱人。

“这棵树叫火铁树,又称火焰树。如果到了夏季,会开出红艳艳的花来。现在这会儿是冬季,所以早晚非常冷,雨量也特别多。”

羽川润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把三明治塞进嘴里,并劝真理子也一同吃起来。

吃完了东西,他们再次出发,驶过了一条河。这条河流呈现出红褐色的颜色。真理子想起羽川讲过,这条河水是由于流经镍矿,而发生了这样的结果。

他们又驶出了一个小镇模样的区域,来到了一处道路分成两股的地方。羽川打开手边的地图,仔细看了起来。然后,他一踩油门,打了一下方向盘。

他们进入了一条弯曲的山道。似乎是刚刚铺装好的新路,还没有来得及清理道路上的碎砂石,汽车感到了不小的震动。周围的树林更密了,对面也没有一辆车驶过来。

“前方马上就到风景优美的地方了。”羽川

紧握着方向盘说道,“把车窗打开,这会儿空气非常清爽,还可以听到鸟叫呢!……”

于是,真理子打开了车窗。

“新?喀里多尼亚是鸟类的天堂,种类很多,珍稀鸟类更多。”羽川像为真理子解闷一般,不停地介绍着,“其中还有我只见过一次的、在实验室标本中的鸟,名叫卡姆鸟。身上和鸟冠的黑白条纹,真是漂亮极了。可就是因为它太漂亮了,它飞不起来,你知道为什么吗?”

“啊?……这个……”神谷真理子木讷地望向那群鸟。

“因为它没有天敌,所以,就失去了逃生的能力。过去,它一直生存在这个岛上,由于它无法飞行,就被岛上的人养的猫、狗叼走吃了。现在已经大大减少了……”

真理子突然感到了一阵阵的困意,她想说话,但是说不出来。也许是昨天夜里,自己没有睡好,现在一下子又吃得太饱了吧?

到达目的地再好好睡吧,但睡魔的力量太大了,她渐渐地闭上了眼睛……

真理子一下子醒了过来。她感到:自己仿佛睡了相当长的时间。

她一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白色的天花板,和淡黄色的电风扇。四个扇叶静止着不动。

室内还不是那么热,但有些发闷。

真理子把手伸了过来,想看一下手表,这才发现自己还穿着紫红色的T恤衫和运动裤。原来自己穿着早晨从饭店里出来时,穿的衣服睡着了。凉鞋被脱了下来,放在旁边的地上。

真理子马上起了床。这是一间自己不曾记得的房间。钢管型的床就靠在墙壁,头顶上方是窗户,可以看到窗外茂密的树木。

在窗户的对侧,有桌椅、书架,书架上还有不少书籍……

她渐渐地,把目光移向了房门,这是什么地方?

她渐渐地恢复了记忆。自己是在车中睡着的。在这期间,汽车到达了目的地。

那么,这里肯定是摄影组一行人住的地方?她一看手表,已经6点13分了。什么,真的吗?

也许手表的时间错了吧?难道人家看自己贪睡,没有叫起去参加拍摄吧?

她连忙从床上跳下来,光着脚来到门旁,打开了房门。原来里面是贴着瓷砖的卫生间。水管锈迹斑斑,小便池、淋浴喷头、浴缸、浴室里,对面还有一个门。真理子打算打开它,但门被锁上了。

于是,她又回到了刚才的房间。原来这个房间里面,还有一道门。看上去是正规的出口。门把手只是“喀哒喀哒”地响,一点也打不开,她拼命地敲打着大门。

“羽川……先生、羽川先生……来呀!……快开门呀!……”真理子焦急地叫着。

但没有反应。

可能大家还没有回来,也许听不见。

真理子来到了窗前。外面是一大片树林。从窗户缝的间隙中,可以看到灰蒙蒙的天空。这扇窗户是外飘窗的样式,玻璃很大,两侧还有细长的陪窗。正面的玻璃,镶嵌在粗大的木框中,还用结实的木板条钉死了。

真理子再一次回到了卫生间里。这里的窗户,也被金属条钉了起来,用手是无法撼动的。

好像这间房子,不能直接通到庭子里。

真理子无奈,再一次猛敲房门,并用更大的力气喊着……

等到她的喊声一停,四周顿时死一般的寂静。

她歪着头仔细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

疑问在心中像水纹一样,逐渐扩大起来。

四周的天色,渐渐黑了起来,恐怖仿佛是一只魔手,扼住了她的喉咙。

真理子霎时惊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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