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通子说不出半句话来。

“什么啊?”

芳子先看了看通子的脸,之后探头看了看罐子里面。

果不其然,白布下边露出白森森的骨头。是块头盖骨。是河合民夫的头骨——

然而眼前的一切又让通子觉得奇妙,甚至感到有些眩晕。头盖骨很小,小得足以放在掌心上。小小的眼窝,小小的球状头顶,感觉像个模型。

瞬间通子的身子往后一仰,后背感觉到地砖的冰冷,头顶上的天花板似乎在缓缓转动。她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似乎有人在将自己往陷阱中推,还是个无比可怕的陷阱。但她不明白对方这样做意图何在。究竟怎么回事?这是什么?

足足花费四十年的漫长岁月,是谁,他想要对自己做什么?

“加纳女士,您怎么了?让我也看看。”

山本芳子显然被吓了一跳,她先探出身子看了看罐子里,同样吃惊不小。但芳子心中的惊讶不仅在程度上无法与通子所感受到的相提并论,其性质也有所不同。

“这……”芳子感叹出声。

由纪子呆站在瓦斯炉旁。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怔怔地望着通子的脸。这种事在家里时有发生,所以由纪子早已习以为常。她在等待,等着母亲缓过神来。

然而对通子而言,这次的吃惊程度是远非以往所能比拟的。仿佛之前支撑她大半个精神世界的巨大支柱在刚才那一瞬间化作幻影,彻底消失了一样。可以说这件事足以令通子的人生变质。其实通子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而且必须静下心来仔细思考,否则无法准确把握整件事的意义。

风渐渐变强,吹过树梢的声音也逐渐变大。那天晚上也是如此——良雄发狂而死的那天夜里。还有麻衣子和母亲死去的夜里也刮着这样的风。耳朵里充斥着风声,通子的脑海中浮现出地狱中的景象——与现实无异的一幅图景。

是漫长的岁月使河合民夫的头盖骨收缩变小的,通子心中如此理解。这么一想,记忆中从河边把它捡回来的那个下午,麻衣子的死和母亲的死,甚至连良雄的死都开始收缩变小,以至于通子觉得它们是那么地不真实。这一切全是陷阱,是幻想,是上天给自己设下的骗局!这些事左右着自己,把自己的人生变得扭曲。不光自己一个人,整个加纳家都彻底消亡了。还有藤仓兄弟,两个人被判处死刑,如今还在监狱中服刑。阿为和世罗家也同样如此。他们的处境都是如此地凄凉。或许失去了妻子和孩子的吉敷也可以算在其中。凡是与自己扯上血缘关系的人全都会遭遇不幸。

这是孽缘,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答案?这是诅咒!说夸张点就是自己的祖先遭遇怨灵附身。很明显,一切的根源都在于都井睦雄那件案子,这是被他残忍杀害的那三十个无辜村民的积怨。与父亲经营的高利贷业也有些关联。那些被父亲催债所苦之人的怨念聚集在一起,以这种形式在自己这一代身上爆发了。

“那个,我得去把您家的院子整理好。”说完通子站起身来,她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陌生。她必须离开一下,继续待在这里,恐惧、妄想和绝望将随时有可能把她压垮。

“啊,没事的,放着吧。明天我会去收拾的。”芳子说道。

“那……我得走了。”通子突然梦呓般地说道。她想一个人静一静。她想一个人静静地好好想一想。“真是万分抱歉。”通子突然想起这事来,向芳子道歉。

“您没事吧?”芳子问道。她怔怔地望着通子的脸,这让通子感到有些心烦意乱。她想快点儿离开这个家,找个地方独自静一静,仔细想想。继续待在这里,自己的人生将会变得更加癫狂。

“我没事。”通子已准备好离开了。

“那个,您安排好住处了吗?”

“在车站旁找家旅馆吧,这个季节应该有空房。”通子赶忙说道。

但身体实在太虚弱,她不得不再次蹲了下去。

“那个,如果不嫌弃的话,不如就在我家——”

“不,这可不成。我不能再给您添麻烦了。”通子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我倒不觉得有什么麻烦。”芳子说。她这话应该是诚心的,但通子却难从命。

“还是不必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好好思考一下。真是抱歉。”

“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意思?”芳子自言自语般地问道,或许也是在问通子。但通子真不知该怎样回答。这其实也是通子想问的问题。

“我不知道。我需要一个人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理清顺序。否则我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通子的声音有些颤抖,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哭出来一样。她完全搞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心里盼着能有人来解救自己。

“可是……外面很冷的。由纪子没事吗?”芳子又说道。她这时的关怀中有种假惺惺的感觉,让通子觉得心烦意乱。

“我没事。”由纪子抢先回答道。或许是想到如果不这么说,之后一定会被母亲责骂吧。此刻的由纪子心里一定是这么想的。自己怎么是个如此糟糕的母亲呢,通子不禁感到绝望。

“真是打搅了。我们告辞了。谢谢您。”通子勉强站起身,低头致谢。

“您想做的事都做了吧?”芳子问道。这句话让原本就心烦意乱的通子又觉得对方有些蛮横。

“嗯,差不多。”

嘴上这么说,通子心里的感觉却与此相差十万八千里。大脑混乱无比,眩晕再次向她袭来。

“啊,您没事吧?”

“嗯,我没事。不好意思,看来还要再待一会儿……”说完通子再次蹲下。

“那个,我这里真没什么不方便的,您干脆就住在我家吧。”

“啊,我已经没事了,抱歉。”通子缓缓站起身,“不好意思,能让我在这里洗一下手吗?”

“请用好了。我帮您打个电话预约一个房间吧?”

“不必了,这个季节很好找房间的。”

“哦……”

通子不想住太贵的旅馆,已经花掉不少路费了,她想自己去站前找一家比较便宜的旅馆。

“挖出来的东西您要带走吗?”芳子问。

“啊,是的……”通子一边洗手,一边说道。实际上她有些犹豫,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东西她实在不想随身携带。可如果不带走,这次出行就没有半点意义了。

“我去找个纸袋来。”

“啊,真是不好意思,又劳您费心了。”通子面带愧疚地说。她掏出手帕擦了擦手,把包挎到了肩上。

通子让由纪子到玄关去换鞋,她准备从后门绕过庭院出去。一想到屋外的寒冷天气,通子的心不由得往下一沉。但她已别无选择。

母女俩穿好鞋站在玄关等芳子拿纸袋来。此时通子心中完全一片空白。

“就只有这样的了,您看行吗?”芳子把一个纸袋递到通子面前。

是一个茶色的薄纸袋,通子估计一旦被雪打湿,袋子就会破掉。

“我给您套两层吧。”

“真是不好意思。”

通子心想,还是到车站附近去买个结实点儿的塑料袋好了。

“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芳子一边忙着套袋子,一边问道。

通子听到了她说的话,却没搭腔。

“干吗要把鸡骨头带走……”

“什么?”通子条件反射地反问。

“怎么了?”芳子把套了两层纸袋的东西放到地上。

“您刚才说什么?”通子又问道。对方的话完全出乎她的预料。

“没说什么啊!”芳子回答道。

“您说鸡骨头?”

“怎么了?”芳子一脸惊诧。

“刚才您是这么说的吧?”

“是啊。”

“这是鸡骨头?”

通子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是啊。”芳子缓缓点了点头。

“您没看错吗?”

“看错?我们家养过鸡,我很清楚。那不就是鸡头嘛。你看,还有鸡冠呢。”芳子竟撑开袋子,让通子看里边的东西。

小小的骨头静静地趴在黑漆漆的罐底,看上去就像一块几百万年前的化石。

“鸡……”

“对,是鸡。”

鸡,鸡,鸡——这个字眼,不停地在通子的脑海中重复。

“这是鸡骨头?!”

通子的大脑感知到一种莫名其妙的信号,这个简单的字眼中蕴藏着无比深刻的意义。这是上天发来的信号。通子默念道。其中蕴涵着很深的意义。

“对,这就是鸡。这罐子里为什么会装着块鸡骨头呢?”

芳子用爽朗的声音说道。通子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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