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子不停用铁铲挖着冻得发硬的土地。刚开始翻起的都是洁白的积雪,没过多久就挖到了黑土。这和四十年前的那天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如今挥舞铁铲的是通子,而她的身旁再也没有麻衣子了。

如今自己已经成年,身边还有个六岁的女儿。相同的场景让通子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自己替代了麻衣子当年的角色,自己就是麻衣子,一边挖掘,一边看着眼前的女儿。眼前的这个女孩儿才是自己——

“冷吗?”

为了把这种妄想赶出脑海,通子问女儿和山本芳子。如果可能,通子希望能单独挖掘。她盼着由纪子能说冷,最好芳子能带着由纪子回屋里等她。但芳子似乎对这件事兴趣很足,看起来完全没有回屋的意思。由纪子也回答说没事。

“我没事。要是累了的话您说一声,我来帮您挖。”芳子说。

也罢。通子打消了心里的念头,即便让芳子和由纪子回屋,也不过只是一时的逃避。不可能不让她们看到到底挖出了什么。如今这个家的主人是芳子,她有权知道自己家的庭院里究竟挖出了什么。反正都得让她过目,不管早晚结果都一样。

就这么挖了很久,依旧不见那只金属罐。奇怪了,通子心里暗忖。不过是个病弱女子挖坑埋下的,应该不会埋得很深才对。况且记忆里土刚刚盖过金属罐的盖子,是后来又有人在上边加盖了一层土吗?还是早就被人挖出来了?又或者是自己记错了埋的地方?

“或许还要再往这边一些。”通子喃喃自语。

说完她稍稍移了移,重新挖起来。

身体因为从事体力劳动而渐渐发热出汗,已经不觉得冷了。只有手指冻得厉害,但也没到难以忍受的地步。还是要感谢树挡住了风。

“还是没有吗?”芳子问道。

“嗯。”通子低声应了一句,之后便不再言语,一心挖着。坑越来越大,越来越深,但还是什么都没有。

通子觉得自己受骗了。四十年前那段不可思议的经历莫非只是幻想?疑惑涌上心头。从北上川河边拿回河合民夫的头颅,带回家埋在庭院里柿子树下的行动实际根本没发生过?自己是在做梦?仔细想想,这种偏离现实的事的确不大可能发生。

通子觉得自己应该重新思考一下整件事。已经挖了一个小时了,看可能埋着东西的地方大致都挖过了。之前通子坚信很快就能挖到,结果不然。如果再坚持挖掘。就只能去尝试与记忆地点偏离的位置了。明明应该就在这附近才对啊。肯定就在这里!如果不在这里,自己那段记忆本身也就靠不住了,那段记忆也成幻想了。

或许自己的记忆存在什么根本性的错误,要重新想想才行。通子自问浪费了一整天时间,从京都跑到盛冈究竟为了什么?怒火渐渐在心中蔓延。就在她准备停下手上的动作,说放弃的时候,铁铲的铲尖似乎触到了什么异物。

那东西的触感似乎很柔软,感觉像是朽烂的木材,因此通子心中并没抱太大希望。然而,继续挖了一阵,竟能看出盒子的形状了,通子又认真挖了起来。

渐渐地,东西的全貌逐渐显露了出来,能看出是一只金属罐子了。为了避免弄坏罐子,通子放慢动作,小心翼翼地挖着。

“是这个东西吗?挖出来了?”芳子问道。她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似乎是兴奋所致,应该也有寒冷的缘故吧。

“我还不清楚……”

通子的回答模棱两可,她没有肯定或否定的自信。她总觉得自己要找的并非这个东西,原因在于眼前的罐子很小,记忆中的那个罐子没这么小。当年麻衣子把罐子举起时,它曾遮挡住自己大半的视野,这一点通子记得很清楚。所以罐子不应该只有这么大。

此刻,整个罐子已经完全呈现在眼前了。罐身一片漆黑,呈八角形,通子用铲子轻轻拭去盖子上的泥土,盖子上印的图案仍清晰可辨。通子放下铁铲,从包里掏出餐巾纸仔细地擦拭了一番,上面露出一张少女的脸庞。

通子从坑里取出罐子,横放在雪地上,又用卫生纸擦拭了一下罐身。模模糊糊地出现汽船的图案。

没错,这就是当年埋下的那只罐子。通子心中一阵激动,同时又有些愕然。那只罐子这么小吗?

“是吗?就是它?”芳子问。

“是的,应该就是它。但它应该……”

当年埋下的罐子有这么小吗?通子心里的这个疑问还未消除。

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四十年的岁月让罐子变小了?

“妈妈,是这个东西吗?”由纪子也问道。

“对,就是它。”通子肯定地说道。这才注意到罐子原来是八角形的。

“还不快打开看看?看看里边装着什么。”芳子说。此刻的她比通子还要积极。

“嗯。”说完,通子试着用手去揭盖子,但布满铁锈的盖子纹丝不动。

“打不开。”通子说。

“估计要用钳子和改锥吧。”芳子说。

“嗯。”

“我这就去拿。啊,还是一起到厨房去吧。这里太冷了。要挖的就是这个东西吧?”

“嗯,好的……”

嘴上这么说,通子心里其实有些犹豫。确实应该回屋里去,这地方又冷又黑,让人毛骨悚然,况且已没有理由再在这里待下去了。但她总觉得家里比外面更加可怕。

“由纪子也觉得这里很冷吧?”芳子问由纪子。

由纪子很小就懂得察言观色了,她先看了看母亲的脸色,之后轻轻地“嗯”了一声。

在芳子的带领下,三人由后门进屋。后门换成铝制的了,推开门走进厨房,通子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厨房彻底变了样子。

墙上贴着带花纹的壁纸,地板上铺着粉色的地砖,水池是不锈钢的,摆放着白色的西式桌椅。一切在日光灯下散发出光芒,当年那种昏暗阴森的感觉已然彻底消失不见。

“这里的样子变了,变得好漂亮好干净啊!”通子说出了真心话。

“啊,是吗……”芳子淡淡地说道。其实心中肯定为这间装饰别致的厨房感到骄傲。

芳子关上铝制房门走进屋,点着小瓦斯炉。之后忙着招呼由纪子。

“由纪子,快过来。在外头冷坏了吧?你穿那双拖鞋吧。”

“由纪子,去暖暖手吧。”通子也说道。

由纪子回答了声“好”。

之后通子问:“抱歉,请问您家有旧报纸之类的东西吗?我想把这个东西放一下……”

“啊,有的。”

芳子说着消失在了厨房深处,不一会儿,不知从哪儿拿出一沓报纸交给通子,之后再次跑开不见了。再回来时她手上拿着工具箱。芳子把工具箱放到地上,打开箱盖,寻找起钳子和改锥来。在此期间,通子把报纸铺在地上,将刚从院子里挖到的可怕东西放到了报纸上。

存光线明亮的地方一看,才发现罐子盖和罐身上的图案都十分清晰。确实印着少女和汽船。

身处温暖的室内,闻着罐子散发的泥土气味,感觉那不光是泥土的气味,还带着一种莫名的恐怖成分。

“给。”芳子递来改锥。

“啊,感谢。”

通子把改锥的尖头插进盖子与罐身接合的地方,试着左右转动了一下,却依旧纹丝不动。铁锈将罐身和盖子粘在了一起,像焊接一样牢固。

“还打不开的话,不如干脆把罐子弄坏……”芳子递来了钳子。

通子有些不解:“这要怎么弄……”

“这样子敲它。”芳子对着盖子做了个用锤子砸的手势。“把盖子砸坏了没事吧?”或许是觉得解释起来比较麻烦,芳子准备自己动手。

“嗯,没事的。”通子说道。

芳子抓住钳子的一角,咣咣地敲打着罐子。埋在土里四十年,金属罐一敲就破了一个大口子。

“拽住这里。”芳子说着用钳子夹住金属开口的边缘使劲儿往上拽,没想到金属罐被一起拽了起来。

“不好意思,麻烦帮我按住罐子。”通子连忙双手按住罐子的左右两侧。罐子已经老化,用力过猛很可能会弄坏整个罐子。反正手已经脏了,通子也顾不得那么多。完事之后洗洗就行。

芳子手上使劲儿,盖子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接着铁皮像纸一样掀起,泥土和铁锈四散。看起来她打算把盖子彻底拧开,其实这也费不了多大劲儿,整个罐子早已伤痕累累。

掀开一边,另一边也会稍稍卷起。芳子又用钳子夹住,再次用力,反复几次之后,盖子终于掀开了。虽然上边沾了不少锈迹,但可以看清罐里到底装着什么了。

通子连忙探头往罐子里看了看。她还清楚地记得那天罐子内部散发着金色的光芒,可如今里边却漆黑一团。罐子底部似乎塞着些黑色、类似和纸的东西。通子一时间有些奇怪,想不起那东西到底是什么,没过多久,她才想起那是当年麻衣子抄写的经文。果然,纸上还残留着淡淡的字迹。

此时通子的脑海里浮现出当年麻衣子笑着把那东西塞进罐子里时的模样。写着经文的和纸已被泥土弄脏,莫非泥土跑进密封的罐子里了?通子一边想,一边把手伸进罐子,缓缓掀开已有些破损的布。刚拿出来就惊叫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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