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让张蔚恒心中出现失落的是,在西府,柳洺虽然是权利最大的钦差柳大人,但是艰难面前,他们并肩作战默契十足,朝夕相处亲密无间,到了京城,柳大人只是一个小官,却和他一介商人有着天和地的距离,柳洺自从回去后,除了第一天互报平安,什么消息都没了。

“果然是没良心,过河拆桥用过就扔。”张蔚恒有种一片真心向明月,明月转眼把他抛的气闷之感。还以为西府几月两人成了至交好友,结果到了京城,人家又是高高在上和你不熟的柳大人了……

正郁闷着呢,远在南边的弟弟信件来了,同去前线几个月,臭小子向他问平安用了三句话,打听关心柳洺的内容写了三分之二张纸,张蔚恒甩手信纸扔在桌角,呵呵冷笑。

信扔了,心里也犯嘀咕了,难道柳洺这么久没消息,是病了?

这么一想就觉得可能性很大,从西府回京,柳洺就一再减缓速度,一旦赶路太快太累,她身体就吃不消,禁军的将士还感叹当日柳洺赶着粮车快马加鞭是个奇迹。

张蔚恒心生担忧,亲自挑了药铺里几个好药材,派人送去柳府,顺便打听打听柳洺的情况。

张家小厮来的时候,柳洺正晒着太阳逗弄小侄子,苍白的脸色在暖阳下红润了许多。她什么事都不能做,也只有这件事是被允许了,听说张家小厮来送药心里感动,特意把人叫进来问了几句。

皇帝、同僚来探病,柳洺当然是十分“虚弱”的,不然对不上本就虚弱的脉象,但是张蔚恒既然已经知情,柳洺就没有隐瞒,让小厮转告他自己一切都好,放心。

此次张蔚恒帮了她大忙,上报皇帝是一回事,私人上也要好好答谢一番,只是她现在小病装重病,不好出门,就只让小厮去报平安,心里想着等病好了再约。

然而张蔚恒听说他晒太阳逗侄子,面色红润一切都很好,更生气了。心想既然一切都好,就是故意不打算多走动?

不走动也行,就当他此前的热心肠都喂了狗,可惜他那八百两银子!这么想着,他也不管柳洺,独自去了京郊小院修养。

柳洺西府之行,以一己之力将整个西府掀翻了天,一手辅助西南军打退西戎一手翻出多年来的贪污**,看着病弱软绵,出手却又狠又快,连朝中的老狐狸都没反应过来,一切的污秽都被她捅到了阳光下。

朝廷彻底闹翻了天,皇帝看着柳洺送上来的调查、手札、证据,又是痛快又是愤恨,抓住机会要把这些老贼弄下去,而多年老臣势力盘根错节,局势一变,整个朝廷都成了浑水。

柳洺告病在家,躲过无数明枪暗箭。

听说她重病的某些大臣,却恨不得她就这么死了多好!

西府之案第一桩扯出的就是近十年军饷贪墨大案。涉及人员从兵部到户部再到工部,上至一品大员下至六品小官。大理寺的监狱从来没关过这么多这么大的官,大理寺卿忙得焦头烂额。

第二桩是朝内党派林立结党营私,从西府总督杨威虎的人脉关系往上查,很快就查出了一条以姻亲、同科为纽带以朝中一品大员为首的派系,而这样的派系有多少呢?皇帝拿出自己调查了多年的东西,冷笑。

西戎亲王早就被人忘在脑后了,关在俘虏牢里无人理会。

柳洺回京一个月,京城一天一个大新闻,曾经的大官们下狱的下狱、辞官的辞官、革职的革职、流放的流放……朝廷天翻地覆。

一个月后,皇帝实在忙不过来了,派人来问询:“柳爱卿身体如何了?”

圣上有召,臣万死不辞啊!

柳洺“拖着病体”上朝了。

上朝第一天,满朝敬畏、佩服、冷眼、怨恨的眼光就刷刷地扎过来,柳洺不动如山。

皇帝把柳洺叫回来,二话不说,就给她升了职——户部侍郎,连越几级至三品。

这下好了,全场的目光都统一了:羡慕嫉妒。

皇帝人手不够,户部水又深,前户部侍郎和户部尚书都被他搞下去了,临时调上来的张子文背景复杂,另一位保皇派能力不足,亟需一个有手腕有魄力的人把户部清理干净。

这三品官不好当,但是柳洺不惧,沉稳接旨。

赏了柳洺,此前暂时没论功行赏的人也一并开始封赏。誓死守城的周将军官升两级,从此统领整个西北军;第一个递出密信的蒋晋,皇帝看完柳洺手札中的记录后,将他提拔为源城府尹;其余在西北立功的人都得到了大大小小只高不低的赏赐,而牺牲在边境的数万将士,皇帝下旨免除家人徭役赠抚恤金。京城这边,赵焱、李仁、张子文等人都各有功绩,前两人升官,张子文有知贪污未第一时间揭发的过错,功过相抵,皇帝赏赐金银口头褒奖。

特殊的人有两个,一个是严守成。他有功,但是也有纵容逃兵的过,皇帝不赏不罚,让他继续做着源城守备,守卫边疆安宁。至于那些逃兵,很多人早已回归并牺牲,就不追究了。

另一个是张蔚恒。一介平民,还是一个商人,却比朝中某些一品大官还有报国忠君之心,在西北危难之际,以一己之力争取到民间粮草,此次战役士兵们一半的口粮都来自张蔚恒的队伍。虽然朝廷出钱了,但是当时京城有钱都调不出这么多粮。

更别说,还有提供送信渠道、在柳洺到达西府前暗自资助前线让疆城守到了最后一刻……

皇帝听从了柳洺的建议,给张蔚恒所在的商会赐下御笔题字的牌匾作为表彰。

但是张蔚恒本人到底该怎么奖赏呢?

柳洺的手札记得用心又详尽,皇帝一边对柳洺办事之稳妥周全赞赏不已,一边也发现了许多亮点。其中一个就是张蔚恒。

张蔚恒的能力绝对不比朝中官员差,他跟着柳洺在西府,全程负责物资,一军的粮草管理得井井有条;户部有些主事可能连假账都看不出呢,张蔚恒和柳洺互相协作,将西府的帐盘得一清二楚。

这样的人才,只做一个商人可惜了,至少放到户部那是大有可为。

但是皇帝也调查过张蔚恒,一个自幼读圣贤书的少年,十五岁突然叛离家族一意孤行做生意,这是文人最鄙夷的行径,是一种堕落。这样离经叛道之人,皇帝心有疑虑。

如果真的要启用张蔚恒,按照朝廷律法,必然是走举荐制,到时候就需要一个举荐人,此人自然非柳洺莫属。皇帝思前想后,还是叫来了柳洺,询问她的看法。

柳洺听张鲁恒说过张家一心要改换门庭,照理说张蔚恒当官当然是件好事,但是想起在西北时张蔚恒的反应,她没有把话说死,只说愿意替皇帝去试探一番。

只是出了宫,却没有立刻找到张蔚恒,张家的小厮说,大少爷养病去了。

柳洺惊讶,上回小厮送药时不曾提到啊,要知道他病了,自己怎么也该前来探望才是。

问清了张蔚恒的京郊小院地址,柳洺又坐着马车去了京郊。

张蔚恒这些日子一直在发烧,起初温度很高,后来慢慢降下来,这几日依旧有些低烧,大夫说他是累得狠了,人精神一松就爆发了病症,加上心情不太好,人就有些昏昏沉沉,情绪也很低落。小院虽然不大,但上上下下就他一个主子,走到哪都没有一个说话的人,亲弟弟偶尔来封信,还有一半在念叨他的好柳弟。

人病了,就有些脆弱,想起之所以病倒还是为了柳洺,而柳洺这个忘恩负义的,回了京就变了脸。在西北一口一个张大哥,到了京城,连来问一句好都没有。

越想越觉得自己蠢得很,做了一门亏得底朝天的生意,白花花银子流出去,人还累病了,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正烦着,南边他爹娘的信又来了,这是病后收到的第三封信,紧锣密鼓,左不过是催他成亲,还说给他相看了门当户对的姑娘,色色都好,十全十美。张蔚恒看着“锦衣坊千金”五个字哼笑,直接扔了信,理也不理。

柳洺就是这个枪口上来的,进了院子就看到张蔚恒背对着她坐在一个小池塘边。

“不是发烧了吗?怎么还坐在这么湿冷的地方。”她笑着走上前,视线一扫看到了桌上的信件。

不是她故意要偷看,实在是眼神太好,一眼就看到了里头在说亲事。

“你要订亲了?”她露出笑容,替他欢喜,“什么时候?我讨一杯喜酒喝?”

张蔚恒冷眼看过来:“关你什么事?”

柳洺一愣,意识到自己似乎没有眼色了,估计他本人不满婚事正烦恼着,自己还傻愣愣地上来就讨喜酒喝……

“不好意思啊,我想当然了。”她软了声音道歉,“再不高兴也别坐在这吹风,你的烧退了吗?”

听到柳洺软和的声音,张蔚恒这几天的气闷竟然散了,他觉得自己也太好脾气了,这个奸臣,不见兔子不撒鹰,准是有事找自己才来的!

他看着池塘,周身冷淡淡的,当柳洺不存在。

柳洺再迟钝也知道,这是冲着自己来的了,但是什么时候得罪他了?

她两指捏住他的袖子扯他,想让他转身:“我得罪你了?要是我做错了你直说。”

张蔚恒斜眼冷淡淡地看过来:“柳大人能有什么错?我不舒服,不想应付外人,有事下回再来。”

柳洺心底嘿了一声,这别扭闹的,这就叫上柳大人,把她划为外人了?一把把人拉过来,伸手按住他的额头。

张蔚恒猝不及防,回过神后,立刻后退一步戒备地看着她:“你干什么?”人却突然热了起来。

温度不是很烫,但吹着冷风还有点温热,应该是有低烧。柳洺略微放下心,和他开玩笑:“柳大人自然是有十万火急的事,下回来不及。”

张蔚恒却心里一沉,想到:果然如此。要是没事情,他病死了这个姓柳的都不会想起他。当初就看透此人精明,偏偏张鲁恒这个蠢弟弟把他当成亲兄弟,一封接一封信催着他帮忙、照应,连累他也掏心掏肺,如今出钱出力,人家却不一定把你放心上。

越想越索然无味,父母、兄弟、朋友,每一件事都让他丧气,他的眼里没多少温度,神色也极其寡淡:“再急也没用,我帮不上忙,你走吧。”

说完,甩袖往回走。

柳洺看着他的背影,收起了笑容,终于意识到他今天非常不对劲。

追着张蔚恒进了屋,只见他侧身朝里躺在一张小榻上,柳洺不再开玩笑,走过去拉住他的手腕把脉。

张蔚恒闭着眼睛,下意识想要扯开手,却发现这人力道还挺大,竟然扯不动。他睁开眼瞪着她:“柳大人还喜欢擅闯民宅?”

柳洺笑着在他边上坐下,心思都在他的脉象上,嘴里应和着:“探望张大哥,怎么能算擅闯?倒是你,回了京,为何反而与我生疏了呢?”

张蔚恒呆了呆,这人还恶人先告状了?没好气瞪着微低头垂眼把脉的人,突然发现,这小子眼睫毛怎么比女人还长,这个角度看过去,没有半点男相。

想到这,连忙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头,真的是烧傻了,把一个男人看成女人。

柳洺收起手看到他拍头,担忧地伸手摸向他的额头:“怎么了?头疼了?”

张蔚恒觉得他手凉凉的软软的,竟然十分舒服……

他越发觉得自己中邪了。

见他呆住了,柳洺不知道他又在想什么,但是对他身体倒是放心了:“前段时间听小厮说你回京就很忙,如今果然累倒了。没什么大问题,好好休息多吃果蔬,不要再任性跑去水边吹风,当初还说我是混孩子呢,张大哥你自己生病也跟孩子一样。”

张蔚恒别开视线看着屋顶,嘴里硬邦邦地说:“你还能当大夫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张大哥:做人真失败,病了那么久,父母催婚、弟弟眼里只有柳弟、柳弟逍遥自在去了,一个关心的人都没有,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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