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天徐鲁一直在南坪跑,白天穿梭在村民家野地里,晚上就回蓝天订好的宾馆。蓝天说出来一趟不容易,吃不好也得住得好,反正单位报销。

有时候日头太毒,为了找好的采访位置,站在太阳下晒,或者被风吹。草丛里全是虫子,也得忍着。蓝天把摄像头对准,她也不顾形象,头发稍微一捯饬就开始录,晚上再回去写稿子剪视频,忙起来能到半夜去。

徐鲁赶时间,想在两天弄完。

南坪的天气也是变化挺快的,当天还艳阳高照,到了夜晚就是雷阵雨。听这边的阿婆说,南坪的雨季今年提前了。

晚上回宾馆,徐鲁趴在床上看录像。

她站在田野里,手上握着话筒,背靠着南坪的山,光秃秃的。她还穿着毛衣牛仔裤,一双脚渗进高高的草丛里,头发随风扬起,脸色还真是挺苍白,可是很生活气。

蓝天评价说:“你这气色比我第一天见你好太多了。”

第一天见大概就是在电视台,她刚从医院跑回去,赶上开会,整个人死气沉沉心事重重的样子,谁见了都不愿意接近。

徐鲁看完录像,从床上爬起来。

她从窗户往下看了一眼,街道上安安静静的有些荒凉。两边的路灯昏昏沉沉,都能看见虫子在绕着飞。

这条民俗街是这两年新开发的,上面有意思在这弄个美食街,还没有引进商户,毕竟南坪是真穷,环境再好也没人愿意来,到现在投资建好也就几个月,来这的人实在太少,街道光溜溜的,拉着长长的红色横幅,写着低价租赁什么的。

蓝天打电话给她:“我在街上找了一个地方,取景还不错,你过来试个景呗,一会儿我发地址给你。”

徐鲁洗了澡,下楼出门。

一路上就见到了四五个路人,看样子大都是来这找清净的。街道布置成了古时候的集市样子,古建筑样式居多,店面都是镂空的窗,走几十步一个门洞一条河,店门口都挂着幡。

徐鲁沿着河边走,看到远处一家店亮着灯。

她走近看,是卖馄饨的。

看她眼神往店里瞧,老板娘笑着问:“来一碗?”

她是不太饿的,下午和蓝天在镇子吃过了。可在这有些清凉的夜晚,这热腾腾的汤让她心生暖意。

于是她走了进去坐下,说:“不要葱姜蒜。”

馄饨都是提前包好的,用白布盖着,汤也是现成的,没两三分钟老板娘就煮好给她端了上来。

店里就她一个客人,冷清得很。

徐鲁拿着勺子搅了搅汤,从热气里抬头,看了眼门口边坐着的女人,女人也看她,徐鲁笑道:“一个人辛苦吗?”

“还行,人也不多。”

徐鲁问:“晚上几点收摊?”

“看情况吧,有时候□□点,有时候十一二点。”女人笑眯眯道,“回去早了也没别的事儿,闲着也是闲着,反正娃也不在这边。”

徐鲁说:“这边人挺少的,挣钱吗?”

“差不多,够生活了。”女人说,“我们这基本都是本地人开的,政府收了地一人一个门面,你出去了不还得给人打工,还不如在这自己弄个摊,舒坦。”

徐鲁笑笑:“倒也是。”

她低头咬了一口馄饨,再抬头的时候看见门口又进来一个人,穿着黑色风衣,戴着帽子,一直低着头。

徐鲁微微侧眸,看不清那张脸。

那人背对着她坐在角落里的桌子上,要了碗馄饨,说话的时候刻意压低,好像故意隐藏起自己的声音。

跟了她这么久,终于见上了。

就这一点,徐鲁就已经断定,这次的矿山坍塌无人受伤的新闻全他妈是假的,要不然也不会发生这一连串事件。可见她一来这,就有人盯上了。

兜里手机响了一下。

徐鲁拿出一看,两个字:出来。

第一反应就是江措就在这,她心里一惊,忙抬头朝外面看去,昏黄的路灯下一个人都没有。

她淡定的站起身,对老板娘道:“忘了说我对虾片过敏,还是不吃了。”

“我给你重弄一碗。”女人忙道,“不另外收钱。”

徐鲁说:“不用了,也不太饿。”

她说完直接走了出去。

徐鲁故意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看着像是不确定要朝那边走,她假装低头看了眼手机,还是两个字:右边。

她慢慢走过去,后面没人跟着。

走到河边一个门洞,忽然只觉得手腕上多了一股力量,猛地被拉了过去,一股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徐鲁没有挣扎。

江措将她拉到巷子另一边,捏的她腕子疼。

他像是要发火的样子,隐忍着怒气,低头看着她,呼出的气息有股温热的烟味,淡淡的,轻轻地。

有脚步声从一边传来,江措抬手放在嘴边做了个嘘声的姿势,慢慢偏过头看过去,低声道:“待这别动。”

江措说完松开她,消失在巷子里。

徐鲁慢慢松懈下来,揉了揉刚刚被他攥过的地方,只觉得现在还有疼意。她看着他离开的方向,慢慢屏气等待。

夜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她站的腿都酸了,才听到手机响。他的声音有些疲惫,还在微微喘气,却不由得低了声道:“过来吧,我在路口。”

徐鲁只是往前走了一段,就看见他站在路中心,好像并没有受伤,低头,抽着烟,烟头微亮,似乎比这夜里的灯还要耀眼。

江措抬头,看见她。

徐鲁轻声问:“抓住了吗?”

江措吸了口烟,抬起下巴偏了偏头,道:“过去看看。”

他将那个男人绑在街道未修葺的砖瓦房,这里黑漆漆的,没有人来。徐鲁走近一看,门口还站着几个陌生男人,一个个身材魁梧。

其中一个男人看见他们过来,笑着对江措道:“眼光不错啊兄弟。”

江措笑了一下,递上烟盒:“再来一根?”

那人也是毫不推让,直接接过烟,给身边几个兄弟都散了一两根。看那样子,像是道上的。

“行了,快进去吧。”

江措顺手拉过徐鲁的手腕,她下意识的躲了一下,又被他拉紧。她看了他一眼,又沉默的偏过头。

黑屋子里的男人被五花大绑,缩在墙角。

江措打开手电照着那张帽子下的脸,徐鲁这次认真一看,果然是那天雨夜车站在她身后跟着的人。

徐鲁冷声问:“为什么跟着我?”

那人抿紧嘴,一句不说。

徐鲁又道:“旅馆的火是你放的吧,杀人灭口?我不知道你给谁办事,可你现在落我手里了。”

那人直接闭上眼。

“你不怕我送你去警察局吗?”

徐鲁问的有些没耐心了,再怎么威胁利诱这人都死不张嘴。她泄气般的看了江措一眼,他目光也正好抬过来。

江措移开视线,慢慢蹲了下来。

他微微凑近那人,低声说了句什么,那人倏地睁开眼,愣愣的看着江措,又看了眼徐鲁,咽了咽唾沫,半晌才道:“我……我就是……拿钱给人办……办事的。”

哦,还是个结巴。

徐鲁没想到会问出声来,不由得扫了眼蹲着的江措,他看她呆呆的,皱眉道:“看我干什么,还不问?”

她即刻回神,问那结巴:“那人是谁?”

“不……不认识。”结巴说,“他……戴着口罩,给我钱,就……就让我干……掉你。”

“怎么联系他?”

结巴摇摇头。

“事成了怎么说?”徐鲁问。

结巴道:“钱……一次性给了,不会……见了。”

徐鲁哼笑:“还真大方,他给了你多钱?”

“两……两万。”

徐鲁一下子就来气了,一脚踢上结巴的腿,怒道:“给你两万就杀人?”说罢还是不解气,又补了几脚。

等她发完火,江措垂眸看她。

后来再也没问出什么,两人从黑屋子里走了出来。江措让她去前面等着,他和门口那几个男人说两句话。

过了会儿,她看见他走了过来。

徐鲁忍不住道:“那个人怎么办?”

江措说:“他们会处理。”

“不送警察局吗?”

江措定定看她一眼:“对你不好。”

或许是担心惹怒了真正隐藏在背后的人,来个一不做二不休,她还没蹦跶几天,就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儿了。

徐鲁又问:“那些人你哪儿找的?不像正经人。”

江措淡淡道:“不该问的别问。”

他说罢迈开步子径直朝前走去,徐鲁没听到满意的答案,在他后头跟着,“喂”了一声,他不应。

徐鲁皱眉:“那些人一看就是外面混的,不像好人,会怎么处理呀,还有你不是没钱吗,怎么找的起那些人?你对那个结巴说了什么他才肯张嘴啊?”

她噼哩叭啦说了一大堆,江措猛地停住脚。

徐鲁没来得及刹住,撞在他胳膊上,鼻子碰的生疼,徐鲁忍不住揉了揉,瞪眼看着他,小嘴微张着呼气。

江措冷冷道:“外面混怎么了,我他妈不也混过,你看我像好人吗?”

他忽然面色一沉,徐鲁愣了。

她没弄清他从何而来的怒气,不明所以道:“你怎么了?”

江措看了她一眼,偏过头将目光落向某处,黑眸里隐隐有火,却还是硬生生忍住了。过了十几秒,又偏回头,视线落在她脸上。

他深深吸气道:“我他妈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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