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刘的房子是六七年前的,比较新,一百五十多平方米,不讲究的话,两个人住,算得上宽敞。不过这在几年前只算略大的面积,在近几年政府努力调控降低房价,而房价反而犹如火箭般飞升,很多人把百十平方米的房子都当成大户型之后的现在来看,简直大得让人羡慕。

整个房间的装修和家具都是颇深的颜色,所谓胡桃木色系,有种老年人的口味,我怀疑是阿刘父母主持的装修。家具摆放也算整齐,但略嫌空荡,没有什么零碎可爱的装饰品,一种没有人在这里用心生活过的感觉。而且也不太干净,无须手摸,打眼一看,很多地方都有层薄薄的灰尘。不过想想阿刘在医院工作的时间长度,觉得这也不能归过于主人懒。

接着,我又粗略查看了一下自己感兴趣的某些地方,又扫视了一遍这个显然毫无粉刷掩饰的房子之后,就先行离开了。留小秦、小史和其他几个技术大队的同事在那里工作。

一天后,我和小秦去法医室看结果。

“这次检查,”熬得两眼通红的小史拿着报告说,“除了肉眼观察,我们还使用了鲁米诺,但没有血迹反应。”

“那卫生间呢?”小秦问。

“卫生间我们进行了更详细的搜查,”小史将我们引到江瑶的尸体那里,现在碎尸已被粗略地摆回人形,但断口处不能严丝合缝地拼在一起,显出很多或大或小的残缺,他指着这些残缺说:“以这样的方式碎尸,很显然会飞溅出碎肉和骨茬儿,数量还不会少,要想打扫干净很难,最可行的就是用大量的水冲洗。所以我们对卫生间所有的边角、下水道口和更下面的弯道都做了细致的搜寻,还带回来做了鉴定,但没有找到有价值的人体组织。”

“会不会时间有点儿长?”小秦皱着眉头问。

小史摇摇头:

“我觉得不会,你看由最初检验的法医推断,接到报案时粗略估计死者大约已经死亡二至三天,接着转到我们这里,再到我们去阿刘家搜查,死者死亡时间也不过八到九天,以这样的时间来看,倘若没有经过特别的专业处理,下水道或下面的弯道应该能找到一些证据,所以,如果现在能确定阿刘家下水道没有经过很专业的清洗和处理,那么阿刘家应该不是杀人碎尸的现场。”

小秦失望地叹口气。

“好像这在你的意料之中,郭队——”小史转向我,“因为你只是粗粗一看就走了。”

“哪里。”

我摆摆手。其实小史说中了,前一晚看到阿刘那无惧而坦白的眼睛,使我当时就感觉到他家不会有我们要找的线索。但结论来源于证据!我可不敢在正经时候像个爱卖弄神秘的“卦仙儿”似的胡下结论。即使是在事后,只要是案子未破之前,也不适于提前瞎吹。所以这么解释说:

“我在那里能起的作用太少,干吗不交给你们这些专业人员来做?我去干点儿该我干的事儿?刚才你不是说到下水道是否经过专业清洗吗?我也想到了,所以去了物业,他们告诉我没有。”

“这么看来——”小秦有些闷闷地托着下巴说,“这条线索也断了,箱子的线索也断了。”

“江瑶最后在哪里我觉得很重要。”小史说,“凶手不可能在大街上杀人碎尸,一定会在某个独立的空间,只要找到那个地方,我觉得离破案就不会远,碎尸案一般不缺法医证据,关键是找到犯罪现场。”

说到这儿,小史又看着我问:“难道阿刘一点儿线索都不能提供吗?”

我转述了自己的询问和阿刘的回答。

听完之后,小史遗憾地耸耸肩膀,同时又很有感触地微微摇了摇头:“郭队,看来还是你分析得对,阿刘是个宽容和高尚的人,但同时又是特别骄傲的人。”

“很多‘谦逊高尚’的人,同时都自视甚高。”我苦笑一下,“在某些方面高傲固执得甚至能超过石头!”

“瞎硬!”小史回答,多少有些不以为然,“我猜阿刘后来内心还是很后悔的。”

“谁知道呢?”我说,“不过要说后悔,我倒觉得江瑶更有资格后悔,同样是痛苦的婚姻,好歹当年阿刘还得到了被苦苦追求的满足感。可江瑶呢,费尽心机,苦心孤诣,受尽了指责和嘲讽,结果也没得到太多想要的东西。”

小史看着我,目光变得有些若有所思,脑子显然从案子上偏离开了,片刻,仿佛自语又仿佛总结地说:

“他们都看错了对方,他们不是一路人。我觉得结婚这种事,其他的可以不计较,但除了感情,两人对生活的要求和向往总要大体一致,否则准定会越错越远,最终彼此受伤。阿刘生活得太单纯,他没有看出江瑶的本质,以为所有的人都喜欢过一种平和高尚的生活,而江瑶以前的生活状态只是被生活所迫或者只是误入歧途,他只要一帮,于是‘浪女回头’,皆大欢喜。但我们干这一行,见得太多了,不管人们承认不承认,我觉得很多人就是喜欢过那种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

“岂止是阿刘没有意识到,只怕江瑶自己也未必多么明白,说来奇怪——”我回答说,说着,突然又激起了一些感慨。

“不知为什么,多数人不敢或不愿承认自己喜欢灯红酒绿、醉生梦死的生活,包括正在那样生活的人。不管对人还是对己,愿意解释成‘都是因为张三、李四、王二麻子’的原因,才被迫‘堕落’,其实自己很‘痛苦’!其实,公平地说,老虎和老鼠各有习惯的生存环境。一样米养百样人,各有选择也无可厚非,有什么必要人人都过得像个清教徒?正视自己的愿望有什么不好?”

“社会舆论吧——”小史说,“社会舆论对这种生活一直持贬低、斥责态度。”

“但有什么必要管社会怎么想呢?”我说,“不当吃也不当喝的,既然喜欢,就那么过呗!只要光喝酒,不贩毒吸毒,喝到死也没人管;只要不卖淫,天天搞‘一夜情’也不犯法。何必回头?说穿了,这也不算什么错,各有所好吧!”

“哎呀,郭队!”小史和小秦同时瞪大眼睛,“没想到你这么开通?”

“不是开通,”我说,“我当然也不觉得这样的生活就好,只是觉得,在法律的底线上,不主动伤害他人的前提下,人有权选择自己想过的生活,哪怕看起来不高尚,甚至所谓很糜烂!”

“你不是改为理解,或者同情江瑶了吧?”小史怀疑地看着我。

“不!”我断然否定,“我一向讨厌这种极端自私和心思邪恶的人,不仅是江瑶,哪怕是个公主,身份很高贵,我同样讨厌!而且,我也不是什么‘博爱’主义者,什么人都同情,极端自私的人不管落到什么样下场,我都会认为——活该!”

停了一下我继续说:“但反感归反感,我并不反对他们选择我不欣赏的生活方式,还是那句话,在一定的前提下,人完全有理由只管那么过下去嘛!”

“我想不那么简单,”小秦突然一针见血说,“人们都知道过分放纵的生活隐含了很大的不安全因素,包括喜欢那么生活的人,但人总是喜欢‘甘蔗能够两头甜’,既想过那种纵欲的生活,又想将来活得长久,得到善终。所以就会有很多人喜欢找个理由作为苦衷,解释给自己,也为留个后路,万一将来想回头了或者有回头机会了,也是个自我辩解的说辞。”

“对,另外我想郭队的意思也不那么简单,”小史突然冲我挤了下眼,更加一针见血地说,“我们的郭队其实不是开通,而是生气!所以仿佛很宽容,但其实是希望江瑶那类人最好一辈子生活在他们的地界,可别妨碍了好人们的生活。”

我多少有些尴尬。

小秦一笑,连忙替我解围:“好了,不扯不相干的,说案子吧,该死,现在没有什么像样的线索了。”

“谁说的?”我连忙说,很高兴话题转了回来,朝一个现场遗物一指,“看,这就是一个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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