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周六,也恰是没有案子的空闲时期,所以按时休假,我也抽出了买衣服的空闲。

前一天肖素告诉我百货大楼正在搞各种T恤大展销,并且好心的问我要不要陪我一起去买。我婉言谢绝了——在我看来,有时候一个人也有一份清静的自在。

尽管是周末,但商场没有想象中的拥挤,我感到很高兴,开始在T恤展销区转悠起来,准备一次多挑几件,免得过一阵儿还要操心买。

“郭队,郭队——”

正查看着,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一扭身,发现小史和一个女孩子站在了我的身后。

那个女孩子大概二十六七岁的模样,身材高挑,容貌端庄,大方文雅。我欣赏地打量一下这个女孩子,说实话,这算是我比较欣赏的那种女孩儿类型,有着干净、大方的外表,而且笑容举止不做作,不矫情。

“这位是——”我问小史。

“她叫惠心,姓蓝。”

“蓝惠心?”我轻轻重复一遍,“惠质兰心——很好听的名字。”

“这位是我跟你说过的郭队,现在是我们的支队长,不过我们这些以前叫惯郭队的人懒得改口,还按老习惯叫,有件事我可以告诉你,惠心,如果以后你嫌我加班太多,请不要怪我——”小史很不客气地冲我一指,“都是他的原因!”

听完男朋友的介绍,蓝惠心稍微嗔怪地瞥一眼小史,连忙客气地说:“您好!郭队,我也随小史称呼您了。”

“好啊,我也习惯别人这么称呼我的。”

惠心又笑了笑,然后很大方地向我伸出手:

“我常听小史提起你,他说你很厉害,破过很多稀奇古怪的案子,非常出名。”

“是吗?”我也赶紧伸出手,“那他有没有顺便告诉你,我能破案离不了他这个年轻有为的出色法医?没有法医,我什么案子也破不了,谁都知道,现在出了案子,没有谁都可以,唯独不能没有法医。你身边的这位帅哥,是真正的神探!”

蓝惠心又笑着嗔了一眼变得满脸得意的小史,抿着嘴说:“才不是呢,人是活的,他只是用一些死的手段罢了。”

“哦,这些死的手段可都是最灵活和最聪明的头脑发明和发现的,也需要最聪明、最灵活的头脑去使用它。而且,恕我直言,你要是这么想,就说明你对这个行业的想法还停留在《狄公案》的年代,现在破案光靠细心和躺在那里分析可不行了——需要大量的技术手段,所以说现在破案依赖法医和各种技术手段的程度,就像婴儿依赖妈妈一样。”

小史顿时笑得合不拢嘴:“郭队,在局里我怎么不见你这么夸我?只见你天天催我干活!”

“当然,该干活的时候不催你干活怎么行?该夸你的时候不夸你也不行,要不以后怎么才能更有资格逼你加班呢?”

小史笑得越发前仰后合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说:“你也来这里买T恤了?我还以为你随便买一件了事呢。”

说到这里,他扭头又绘声绘色地把昨天发生的事给蓝惠心讲了一遍。

“我本来也是打算随便买件算了。”等小史说完,我说道,“但肖素说这里有展销,我一想,干脆一次多买几件,以后几年都不用操买T恤的心了。”

“那一起好了!”惠心建议。

“好!好!”小史连连点头。

但话音未落,他的手机响了。

“该不是有案子了吧?”我本能地猜测。

“不会吧。”刚才嘴巴还像个咧开嘴的石榴似的小史,一张脸顿时皱得像个苦瓜,“老陶在呢!”

但结果和我猜测的一样,值班的老陶临时有急事,需要小史赶快出现场。

小史的电话刚合上,惠心立刻体谅地柔声说:

“你赶快去吧!我替你选两件。”

“好吧!”小史恋恋不舍地看着自己的女友,咬着牙说,“好吧,那我先走了。对了,你也帮郭队参谋参谋!”

“放心吧!”惠心很温柔地看着他。

看着两个人彼此不舍的样子,我赶快背过身溜到远处。

好一会儿,我终于又听到了惠心的声音:“选出喜欢的了吗?郭队长!”

“差不多了!”我随手指着黑色、深蓝、墨绿、咖啡——反正那种颜色耐脏又易洗的几件T恤,说,“就这几件吧。”

“挺好的!”惠心摸了摸衣料,然后她仿佛不经意地小声说,“我打算给小史买羊绒、羊毛混纺的,穿着舒服,也比较好洗。”

“这些是吗?”我赶紧问。坦白地说,我没注意这些,只觉得我看的那几件衣料挺厚,而且颜色很正,感觉穿上会比较有型和好看。

惠心笑着摇摇头,然后把我带到另外一个更大规模的专柜前,我也摸了摸衣料,果然比刚才那些手感好,款式和颜色也不错。

衣服挑得很顺利,惠心为小史选了两件。我则一下子选了五件,在好洗的诱惑下,还选了件淡米黄色的。

正在我付账的时候,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惊喜的喊声:

“惠心姐,惠心姐,惠心姐!”声音是那样的快活、惊喜和亲热,仿佛来自多年不曾谋面的好朋友。

我忍不住扭头看过去,一个大约二十五六岁,发型和衣着都很时尚的女人冲惠心跑了过来。一眼之后,我的头又转了回去。坦白地说,这个女人是我第一眼就不欣赏的,尽管整体装扮十分时髦、惹眼,但觉得她浑身上下洋溢着一种说不出的虚假味道,并且她的行动举止还特别体现了时下很多女孩子喜欢身体力行的所谓“野蛮”劲儿。

而我对所谓的“野蛮”型女孩儿一贯不敢轻易恭维,当然,这多半是我太老了,丧失了欣赏可爱的“野蛮女友”型女人的品位和能力。但我觉得一个女人倘若没有文雅的底子、青春的年龄、动人的美丽、把握野蛮程度及其甄别野蛮对象的能力,就最好不要动辄“野蛮”,尤其不能对谁都“野蛮”。

“野”得不好就近乎粗俗而不是可爱,正跑来的这个女人我觉得就是“野”得不好的那一种。

当然,这些都与我无关,我回避地往旁边让了让,那个女人已经旁若无人地冲了过来,然后一把抓着惠心的胳膊——又蹦又跳的,仿佛见到了多年失散的亲人似的亲热喊道:

“哎呀,惠心姐,好久不见,我想死你了!你干吗不跟我联系?”

“哦——”惠心支支吾吾的。

我的眼角瞥到刚才一直兴致勃勃的惠心,脸色不知何时变得苍白了,笑容也很僵硬。

似乎不像两个好友见面,我心里嘀咕着。但他人的事有时最好少知道,所以一接过找回的零钱,我连忙又往旁边走了几步,想尽量避开听到不该听到的话。

但还是听到了,因为那个女人的嗓门是那样的尖和高。

“你是不是还恨我呀,”那个女人又用仿佛很直率的口吻大声说,“真的,惠心姐,我一直都想和你谈谈,你知道吗?我一直把你当亲姐姐来看的,如果你要为此恨我的话,我愿意把阿刘还给你,我不愿意失去你这样的姐姐,真的!”

我听得一愣,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看惠心,只见惠心努力从那个女孩儿热情的手臂里挣脱出来,她似乎已经镇定了许多,还回报了一个淡淡的微笑,笑容虽然微含苦涩,却还是很真诚的:

“你说哪里去了,我真心祝你们幸福的。”

“是吗?”那个女孩儿眼珠在惠心的脸上来回审视着,似乎想看看对方是否撒谎,然后,似乎相信了,她长出一口气:“那我就放心了。”

接着,那个女孩儿那双灵活的眼睛突然在我身上一转,接着轻轻给了惠心一拳,十分娇嗔地“呀”了一声,身体同时还配合地扭动着:“呀——惠心姐,我知道了,你找到了新的幸福!”

然后又暧昧地白了我一眼。

什么话?我当时就皱起了眉头。

倒还不仅是猜得离谱,关键是听刚才两个人的对白,这个女人似乎是一场爱情战争的胜利者。赢就赢了吧,现在问也不问就把我这个老头子猜进去,实在不像看岔了,而是透着心术不正——看看,惠心你不仅以前输,现在还沦落到只能找个老头子!怎么想都觉得带着故意降低对方身价的意思。

我这人一贯不宽容,尤其听到那些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话,格外反感,更何况话里还牵扯到我,所以决定解释一下,除了澄清,也省得这个女人得意太狠。

然而还没等我张口,就又听到那个女孩儿压低了嗓门,但足够我和附近的营业员都听到的声音继续说:

“其实年纪稍大一点好,惠心姐,年轻男人总喜欢漂亮的女孩儿,别看阿刘现在不要你,选了我,将来还不知会被哪个女孩儿又迷住了心呢。我都不敢想自己的未来,还是你聪明,找个稍微大一点的,靠得住,你说呢!”

那个女人又暧昧地白了我一眼,猛地又亲热地搬起惠心的胳膊摇晃起来,嗲声说:“看的出来,你们发展得不错,我都看见了,刚才你们好亲热!告诉我,你们认识多长时间了?”

一时间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居然当我们的面公然造谣!虽然我第一眼就不喜欢眼前这个女孩儿,但那一瞬间还是被这个女人的阴暗心思弄愣住了。

惠心的脸顿时红了,有些气愤,却似乎被这突然而来的毒刺“蛰”得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

我更加生气,沉下了脸上前一步,但还是没能开口,那个女孩儿就尖叫着冲远处招起手来:“阿刘,阿刘,阿刘,快过来,看我们碰见谁了!”

我失去了立刻分辩的机会,只好循着那个女人招呼的方向望去,不由得又是一阵意外,听了刚才的话,我还以为那个什么阿刘是个花花公子气质的家伙,但向我们走来的却是一个三十来岁、文质彬彬的男人。

阿刘中等身材,偏瘦,衣着发型都很朴素大众,然而气质很好,风貌文雅,戴一副无框眼镜,仿佛人们心目中那种医生或者年轻的知识分子精英的样子,远远地就能感觉到他的整洁和从骨子里透出的修养。

尤其当阿刘走到了我们跟前时,我发现近看的阿刘还要更好看一些,白净的面孔上五官颇为秀气,但并不阴柔和女性化,而有一种干净的阳光感,尤其令我欣赏的是阿刘的眼神,说不出的纯粹干净,充满善意。我几乎从未在这样年龄的男人脸上看到过如此单纯近乎十几岁少年的那种眼神儿,这令阿刘成熟稳重的外表中,似乎又有种奇怪的年轻感。

就在我打量间,那个做作女孩儿就像小女孩儿那样,跺着脚,摆动着双手,夸张地一把挽过那个叫阿刘的男人的胳膊,以过分的热情指着我说:“嗨!看,这是惠心姐的新男朋友,哇!感情特别好!我好羡慕哟!”

“是吗?”那个阿刘看了我一眼,眼神儿在一瞬间的意外后就恢复了常态,给我一个礼貌的笑容,然后说道:“您好。”

接着又对惠心礼貌地说:“你好。”

惠心奇迹般镇定下来,她仅仅淡淡一笑:“你们也来买衣服?”

那个阿刘点点头,但还没回答,他女朋友就抢过来否定了:

“不是,顺便进来逛逛,惠心姐,这里的货色太次了,没法买的。好了,我们走吧,阿刘!衣服还是要买大牌子的,东西不一样嘛!”

然后,冲惠心和我一点头,就一阵风似的撺掇着那个阿刘离开了,目送着他们的背影,我看到那个阿刘几次想回过身礼貌地告别一下,但都被女朋友拖得脚不沾地地走着,未能如愿。

我叹息着摇摇头,一转身发现刚才还显得很坚强的惠心脸色灰白,看到我投过来的目光,勉强笑笑说:“我们也回去吧!”

审视着惠心无法掩饰的失败神情,我思忖一下说道:“我累得很,楼上有卖饮料的,喝点儿东西歇一歇再走好吗?”

惠心失神儿地呆立了一会儿,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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