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指认贺兰雪就是落梅居内泥巴鞋印的制造者, 众人像吃了姜黄疏风散,几个辛辣的喷嚏后滞塞消除, 都有拨云见日之感。

商荣趁贺兰雪惊怔时不停顿地解析:“落梅居里的鞋印太刻意了,那么清晰的泥巴印好像是故意往鞋底抹了湿泥踩上去的, 轨迹还很杂乱,根据那些鞋印推敲不出自然合理的行为动作,只是为了制造痕迹乱踩一气。我想贺兰姑娘事前大概未经过周密计划,临时才做出了这个决定。”

他判断精准,仿佛亲眼目击,贺兰雪和陆子宸不再急于诡辩,一起沉住气, 想看看这少年如何再现案情。

“刚才我在清音阁对陆先生说, 我相信宇文阁主不是他杀的,这是我的真实看法。假如他和贺兰姑娘是凶手,事前必定精心策划,不会临阵磨枪搞出这么多漏洞。”

觉得商荣言行有矛盾, 淳于安不由得参言:“商少侠既已拆穿他二人的把戏, 为何又为他们鸣冤呢?”

商荣笑道:“我只判断他们没杀阁主,并没说他二人冤枉,请先生耐心听我讲完。”

他说当时的情形可能是这样的:中午陆子宸和贺兰雪比众人先到达落梅居,发现宇文渊刚死不久,凶器正是陆子宸丢失的匕首。他们见状惊慌,怕被人误认成凶手,由于不知道匕首上的机关, 急切间又拔不出来,而这时集合时间已近,他俩为脱身,临时商量出一条计策。先互换鞋子,陆子宸带着贺兰雪的鞋赤脚逃回居所,穿上鞋到附近树林里,利用贺兰雪的鞋制造出两对鞋印,作为他与红樱姑娘幽会这一慌话的凭证。

而另一边贺兰雪往陆子宸的鞋底抹上湿泥,在杀人现场踩出鞋印,随后翻窗向反方向逃跑,以混淆后来者的视线,等成功逃脱后再绕回居处穿上鞋子重往落梅居与众人相见。

推测貌似合理,可有个关键处仍解释不通,陈抟不能让外人说自己的徒弟信口开河,率先质疑:“你说的似乎对,可当时我们都听到陆先生在远处叫喊,他不会轻功,逃得再快也跑不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啊。”

商荣说:“师父,陆先生当时的呼喊声本就有问题,我们可以先试试让一个人站到同等距离大声呼喊,看看是什么效果。”

赵霁依然是跑腿的不二人选,商荣叮嘱他必须去到两里外的地方,叫喊时尽量大声但不能使用内力。赵霁一一从命,往西面奔去,须臾到了山谷边缘,离众人约莫两里远近,双手围住嘴,奋力呐喊。

声音脱口时犹如猛龙过江,等传到商荣等人耳中已成强弩之末,几不可闻,没法与陆子宸午时的喊声相比。

赵霁是习武之人,体魄也比陆子宸强健,不用内力发声也更浑厚,按说不该出现这种不合理的差异。

商荣等他返回,请师长们移步数丈,指着路边一个石灯笼解秘。

那石灯笼顶端的供灯处有一尺来宽的镂空,刚好够成人脑袋钻入,他将头探进镂空处,脸向下大吼一声。刹那间,声音竟像打水漂似的飞向南面,好像远处有无数个他同时呼喊,真和陆子宸当时的情形一样。

“宇文阁主既是乐律大师,又是匠作天才,这园中的石灯笼也是他发明的乐器。每个灯笼下都有管道与远处的石灯笼互通,按不同方位编组,自成体系。诸位请看这基座上的小洞,每当大风天,气流猛烈灌入,石灯笼就会按各自的阵营发出类似篪埙的声响,并且随着风力风向的改变转换旋律,再和整个庄园的石灯笼一起形成合奏。这是它们做为乐器的用途,还有一个十分实用的用处就是能将人声传递到远处,因相连的石灯笼越往远处扩散越多,声音反而比近处清晰许多。陆先生在逃离落梅居时,就先在半路上找到了与他居处相连的石灯笼,利用它们制造了在遥远处呼喊的假象。”

石灯笼的秘密清音阁的人都知道,只因被陆子宸和贺兰雪布下的假象迷惑,反应又不及商荣迅速,是以暂时都未想到这一茬。

赵霁见小师父又出风头,比那些丈夫高中科举的妇女还自豪,神气活现地讽刺陆子宸和贺兰雪:“你们这对狗男女真狡猾啊,装作势不两立的样子,好让我们相信你俩不会合谋串供,其实变着方的包庇对方,可惜灯草织布枉费心机,我师父是出了名的智多星,遇上他算你们倒霉。”

这二人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想出这套以假乱真的脱身计不可谓不狡猾,足够哄住粗心大意者,但要在聪明人眼皮底下瞒天过海并不容易,更何况他们遭逢的是两个当世少有的天才,智不如人,徒唤奈何。

陆子宸脸像刷了绿漆,全是晦气。

贺兰雪见计谋落败,倒能坦然面对,对商荣冷笑:“商少侠不仅坐怀不乱,还有这望影揣情的本事,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呀。”

淳于安见她供认不讳,严肃质问她:“师妹,师父真不是你杀死的?”

贺兰雪突然脸色煞白血贯双瞳,阴测测笑道:“你没听商少侠先前分析的,我若真想今天要他的命,定会仔细谋划,滴水不漏做成这件事,还会被人揪住破绽?哼哼,不过不怕坦白告诉你,我还真的很早就想干掉他,这老不死的从小虐待我,把我当做娼妓玩弄,十五年了,我就像一条爬在他脚边的母狗,不断被他蹂、躏,早就受够了!”

她失控唾骂,闪到陈抟身后躲避上前制止他的淳于安,扯住袖子向陈抟诉苦:“陈道长,我说的句句是真,我师父是个人面兽心的淫棍,自称年轻时御女无数,后来改邪归正不再随意奸污妇女,便收养我做为供其发泄的淫器,我名义上是这清音阁的女弟子,其实就是他豢养的家妓。两年前他生了场重病,不能再行房事,我的噩梦才得以暂停,可是前天你们来做客,他一时兴起,入夜竟命令我去勾引商少侠,我不得已忍辱前往,幸亏您教徒有方,商少侠不为美色所动,当即将我赶走。我回去赴命又遭老贼淫辱,那清音阁的地下有座密室,里面有各种调、教女人的淫具,前晚他就是在那儿折磨我的。”

陈抟可惊可愕,忙问商荣是否有其事。

商荣听说贺兰雪是受逼无奈,心中的鄙憎稍稍减轻,回道:“当时徒儿本打算天亮向您禀报,可后来一想这事太不光彩,说出来也会惹您生气,是以悄悄瞒下了。”

赵霁听得又气又喜,气的是宇文渊淫邪无耻,竟敢派淫、妇诱拐他的小师父,喜的是商荣定力好,经受住了考验,没给他戴绿帽子。气完喜完又陡然惊悟,贺兰雪前晚被老淫棍关在清音阁的地下室受刑,那自己在檐柱里听到的“鬼叫”就是她了,宇文渊用空心金属柱为高楼承重,怕不是有特殊用途?

贺兰雪当众批判师父的暴行,使得淳于安分外尴尬,袖子狠狠一摔,责骂:“师妹,你当初不过是扬州妓院里一个小丫鬟,天天被老鸨打骂,是师父将你救出火坑,这些年你在清音阁享尽荣华,过得比公主娘娘还奢侈,就算师父某些行为失当,可你怎不想想,若非他带你离开妓院,你迟早也要做妓、女,被无数男人玩弄,境遇岂不比现在惨得多?”

流氓理论固然惹人愤慨,但放在这弱肉强食的修罗乱世又左右逢源,无不有之,相反,正义公理黯淡失辉,只是惨白的漂亮话,令说者心酸口苦。

陈抟无心过问别派内部的丑闻,劝住双方后责备贺兰雪:“贺兰姑娘,别事莫提,今日你既没有杀害宇文阁主,大可等众人来到,如实说明情况,何苦设计蒙骗我们?现下白费了许多心力,那真正的凶手反落了个逍遥自在,这不是添乱么?”

商荣不等贺兰雪开口,利落揭开另一桩谜底,这才是真正的重头戏。

“师父,他们设这个障眼法是因为陆先生心虚,他怕我们追查宇文先生死因时觉察到他的真实身份。”

说完转向陆子宸,以微笑应对恨意。

“陆先生,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其实就是不灭宗安插在清音阁的卧底,而且还是赤云的十二门徒之一。”

这时蓝奉蝶的目光也微有波澜,不灭宗的党羽大多强悍,十二门徒更是个个身怀绝技,陆子宸半点武功都不会,其貌不扬普普通通,如何能在其中博得席位?

陆子宸此刻的表现也和所有被诬陷的人一样恼愤光火,厉声斥责商荣:“商少侠,你不能凭一点小聪明就含血喷人,我本非武林中人,不灭宗什么的听都没听说过,怎会是他们的同伙?”

商荣笑道:“你没听说过不灭宗却知道比不灭宗更古老的梵天教是吗?那天宇文阁主自述身份,你听说他是当年梵天教的五大明王之一,表情相当惊讶,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我看师兄师姐们都很吃惊,被他们的反应惊住了。”

“呵呵,我就是从那时起觉得你不对劲的,你的反应很夸张,更像一种表演,一般人不会时刻要求自己配合周围的人事,只有弄虚作假者才会这么在意。但我并未因此怀疑你是不灭宗的人,直到今天中午宇文阁主遇害,你和贺兰姑娘联手演了一场戏,还供出一位真假存疑的红樱姑娘,说她被宇文阁主误认成不灭宗的奸细,还说赵霁前晚见到的女鬼就是她。你们过分的慌张和这种急于转移视线的做法引起了我的警觉。三年前我的徒弟赵霁曾在峨眉县不灭宗党徒蒋发的家里偷听到他与一名同党谈话,那同党一口岭南口音,蒋发称他‘鹿先生’,而他自称‘冥羊’羊胜的师弟。刚认识你时你说着地道的洛阳话,即使姓陆,我们也压根没把你往鹿先生身上想。可能是一时大意,前天你送我们去客房,当着我的面嚼槟榔,不仅让我记住了贺兰姑娘送你的鲛绡荷包,还让我奇怪,一个中原人士怎会有南方人的嗜好?你说你是跟朋友学来的,我也相信了。今天回头一想,发现这是个疑点,就用龙眼干冒充干荔枝试探你,结果你又露出破绽,不得已承认自己曾在岭南居住,会说当地的方言。”

陆子宸望天大笑,詈责:“你凭一点望风捕影就罗织陷害,不用我辩驳,只问问你师父你这些推理站不站得住脚!”

商荣笑眯眯看着他,那份十拿九稳的底气渐渐磨灭了陆子宸的气势,骗局终究是空心萝卜,越捂得严实越容易坏。

“若仅仅是这几点依据我也不敢下断言,你不知道,从头到尾暴露你的就是你自己。一个多月前我和赵霁在蒲阳县外的破庙遭遇不灭宗的玉兔和金蝉,双方正待火拼,你突然出现,以一首《凤翔操》吓退那两个贼人。你说那琴曲是宇文阁主传授的,可我刚才请淳于先生重新弹奏了一遍,他演奏的《凤翔操》和你当时弹的曲调全然不同,说明那首曲子不是宇文阁主教你的。”

商荣转身面向众人,语调转为峻急:“我推测陆先生退敌的曲子就是他真正的师父赤云法师创作的,他此前从未见过玉兔金蝉等同门,对面相逢也互不认识,可是他们都知道那首琴曲,那可能是他们彼此辨识的暗号,一出现就能确认身份。”

陈抟又替外人指出漏洞:“假使陆先生是不灭宗的人,那他为何要救你们?”

商荣明白师父意图以理服人,说道:“玉兔金蝉当时本欲杀死我和赵霁,听他们的口气,赤云好像对我二人有不良企图,不许手下擅自加害,那对恶贼就打算毁尸灭迹瞒过赤云。陆先生必是善于揣摩赤云的心意,为了讨好他是以出面阻止。”

陆子宸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认罪,愤怒的无辜状做得生动又逼真。

“我的师父只有一个,就是清音阁阁主,那首曲子千真万确是他教我的。我和大师兄不曾同窗学艺,这《凤翔操》兴许是他外出后师父另外改编的,同名不同曲,有什么奇怪!?”

他有张良计,商荣有过墙梯,立刻反制:“那行,你就再弹一遍那首曲子,我虽未学过音律,但记性还不错,你一弹我就知道是不是当初那首。这里的下人们常年服侍宇文阁主,真是他作的曲总有人听过,会替你作证的。”

淳于安支持这种公正合理的调查方式,命人将谷中所有人召集到清音阁前,让陆子宸现场操琴。

陆子宸起初试图改变曲调蒙混过关,怎奈商荣记性好得出奇,稍一变调就被他听出来,他遮掩不过索性放弃造假,反正就算矮奴们都说曲子陌生,他也可以用“秘密传授”一说抵赖。

商荣算到他的心思,采取这一措施并不指望那些矮奴作证,真正的目的是让淳于安鉴别,他是宇文渊的大弟子,音乐造诣极高,而赤云法师是举世少有的狂人,所做的琴曲必不寻常,行家或可听出端倪。

淳于安真个不负期待地破解了藏在音符中的玄机,等陆子宸弹罢,上前冷峭逼视,斩钉截铁道:“这琴曲绝无可能是师父编写的,小师弟,你究竟跟谁学的,还不从实招来。”

陆子宸措手不及,傻眼道:“大师兄何出此言?为何断定这不是师父作的曲子?”

淳于安冷笑:“你枉自跟师父学了两年音律,全不懂他的音乐理念,古琴七弦,分为宫、商、角、徵、羽、变徵和变宫,其中宫弦音色沉重尊贵,故曰为君,商弦能决断,故曰为臣。角弦为之触地出,故曰为民。师父遵奉纲常礼仪,认为即使是音律也不可乱了君臣之位贵贱之分。你刚才弹的曲子,角弦一再压过宫商二音,实为忤逆反背之调,那作曲的定是个狂悖无道之徒,快说他是谁?”

玩弄心术者必然毁于心术,陆子宸至此方信了商荣先前那番话。

从头到尾暴露他的都是他自己。

他脸部几多抽搐,忽而叹气,转头对贺兰雪说:“对不起雪姐,这次真要连累你了。”

贺兰雪早已死心塌地追随他,噗嗤笑道:“你我之间已是一体,何来连累之说?”

见她星眸含泪,情义贞挚,陆子宸摇头笑叹,对商荣说:“商少侠,你心细如发,机敏过人,怪不得我师父对你另眼相待,陆某栽在你手里心服口服。但你绝逃不出我师父的手心,不光是你,还有这清音阁和《朝元宝典》。”

他终于认账,陈抟忙审问:“赤云派你到清音阁是为盗窃那部《朝元宝典》么”

陆子宸冷笑点头:“宇文渊化名江鹏飞逃亡隐居,两年前我师父洞察了他的身份,派我假装拜师潜伏在他身边查找宝典下落,顺便监视他的行踪。”

“那宇文先生是谁杀死的?”

“哼,这个我也很想知道,反正不是我们不灭宗干的。”

“我看你没说实话,需得好好审一审。”

陈抟建议淳于安再将这对男女监、禁,等理出审讯方案再行逼供。淳于安想了想,吩咐矮奴:“将他二人带到清音阁东边那座听雨楼关押,多派人看守,严禁外人靠近。”

矮奴们搬来锁链镣铐,将贺兰雪和陆子宸分别捆了又捆,四脚离地地抬了下去。

淳于安不住感叹家贼难防,师父早年也是精细人,晚来思维松懈被人钻了空子,落得了个凶死的下场,想来着实令人痛心。

赵霁想看看清音阁下的淫、乱密室,他向来皮厚,一瞅着机会就脸不红气不喘地向淳于安提出请求,陈抟当场呵斥:“你一个小孩子看那作甚?不学好!”

他辩解:“太师父容禀,前晚弟子迷路,曾在清音阁外的檐柱旁打盹,梦中被柱子里的声响吵醒,发现楼下的七根檐柱都是金属空心的,敲起来响声也不大一样,刚才听了贺兰雪的话,才知声音是从那密室传出的,想来里面还有重要机关。”

旁人犹可,苗素一下子起了兴趣,抢先跑到清音阁检查那七根柱子,众人跟过来,看她迎面抚掌大笑:“我知道《朝元宝典》在哪儿了。”

昨日宇文渊为试探她的才智设下谜题,今天不等解密就被人杀死,人们以为宝典的秘密也随之消亡,见苗素窥破机窍,忙请教谜底。

苗素指着那些粗大的檐柱说:“这七根柱子的敲击声与古琴七弦一致,每一根代表一种声调,昨日师父弹奏了一首《白雪歌》,说《朝元宝典》的秘密就藏在清音阁和那首曲子里,我想叫七个会弹琴的人来,每人负责敲击一根柱子,按着《白雪歌》的曲谱弹奏,或能开启楼内藏匿宝典的机关。”

淳于安唤了七个擅操琴的矮奴过来,按她说的法子演奏,一曲《白雪歌》叮当响起,仿佛鼓动的脉搏,唤醒沉睡的楼阁。随着一阵轰隆隆的震动,灵堂前一块地板左右分开,下面隆起一座三尺见方的小石台。人们一拥而上围住石台,见台面上有个汤盆大的圆形凹陷,里面放着一只铁盒。淳于安小心翼翼捧起铁盒,盒上无锁,轻轻一揭便开了,露出一卷牛皮做的画轴,画上用烙铁烫满密密麻麻的蝌蚪文,形同天书。

蓝奉蝶见过真的《朝元宝典》,瞥了两眼便认出来,淳于安捧着画轴从头到尾扫视一遍,说:“这大概就是《朝元宝典》了,苗师妹,你斗乐获胜,又亲手找出秘籍,是清音阁实至名归的继承人,这宝典拿去收好,记住师父的叮嘱,切记不可用上面的功夫干坏事。”

苗素不客气地收下秘籍,她无心继承清音阁,却对宇文渊的死很感兴趣,当晚众人在堂上守灵,她悄悄去到听雨楼盘问两个嫌疑人。

听雨楼离清音阁大约三十丈,是座孤立的两层小楼,平时无人居住,室内空无一物。此刻二三十个矮奴将楼下围得铁通相似,苍蝇也休想飞进飞出。

苗素以新阁主的身份正大光明进入,陆子宸和贺兰雪背靠背锁在二楼,见有人来松懈的表情立刻绷紧,等发现只有苗素一人,又游出一丝疑惑。

苗素笑道:“放心,我不会逼你们交代不灭宗的情报,只想向你们打听点事,说了对你们对你们没半点坏处,但说不定能据此查出杀死师父的真凶。”

陆子宸警惕道:“你想知道什么?”

“你是什么时候见到师父的,又是怎样拜他为师的?”

这事清音阁很多人都知道,陆子宸不妨实说。两年前的春天,赤云法师查清宇文渊的动向,命他假扮南游的书生在杭州酒肆里与一班歌姬琴歌做乐,那酒肆也是宇文渊常去的所在,他酷爱音乐,听陆子宸琴艺出众,便请小二赠了他一壶酒。陆子宸趁机套近乎,他本人精通音律,各种乐器驾轻就熟,又事先受过赤云培训,了解宇文渊的嗜好性情,于是一来二去聊得十分投机,渐渐结成了忘年交,不久便找到契机拜投门下。

苗素又问:“你在清音阁两年,师父可曾对你有过疑心?”

陆子宸傲慢一笑:“我做事谨慎,从未出过纰漏,前两天他还跟我说,四个徒弟里他其实最喜欢我,可惜我不会武功,否则定会把阁主之位传给我。”

“哼,未见得吧,你若真的无懈可击,此刻又岂会坐在这里?”

苗素嘲讽完,调头不睬那自作聪明的男人,改问贺兰雪。

“贺兰姐姐,你说师父两年前大病了一场,具体是什么时候?病症是什么?”

贺兰雪神色冷傲,沉默片刻方说:“小师弟入门后两个月,那老鬼外出游玩,过了四五个月才回来,说自己游泰山时感染恶疾,差点死掉。回来时拄着双拐,从此不能走路,再不久就搬进落梅居,还越来越不爱见人,老说闻多了生人气就会犯病。”

“他为什么送陆师弟血魂玉做的匕首?”

“他说小师弟不会武功,送给他防身用的。”

“那匕首见血生根,刺中了就拔不出来,这种一次性防身工具也太不实用了吧。”

“……你什么意思?”

见贺兰雪有所警觉,苗素笑而不答,自顾自发问:“今天你们为何要画蛇添足演那出戏呀?当时还没人怀疑陆子宸的身份,你们这一闹等于不打自招啊。”

贺兰雪含恨叹气:“前天宇文老贼私下里对我说,他派出的密探已查到奸细的情况,过几天就会送回消息,今日我和宸弟最先到达案发地,又有那把匕首在,若老实承认也会担上重大嫌疑,倘若那密探赶在这节骨眼上回来,说出对宸弟不利的消息就更糟糕了,是以仓促设下这个计策,先摆脱杀人的罪名,才好应付别的事。”

苗素最后问:“昨天师父命我们午时去落梅居见他,他老人家时间观念苛刻,早到晚到都不喜欢,你们干嘛要提前去呢?”

贺兰雪道:“我们原是看着清音阁上的日晷出门的,时间估算得分毫不差,可不知怎的到了落梅居回头一看,日晷显示还差半刻多钟才到午时。”

“是不是你们走得太快了?”

“没觉得,那条路天天走,花多少时间心里都有数,今天不知怎么就提前了。”

苗素脑中的机扩倏忽弹开,转身跳窗而出返回清音阁,也不走正门直接蹬壁踢檐攀上顶层,来到北向的日晷前,当真发现异常日冕中央的铜针和其他三面不同,有轻微的弯曲,像被人为扭动过。

原来如此,这果然是为那对狗男女专设的陷阱!

她摸到了真相的七寸,暗笑不灭宗螳螂捕蝉,结果反遭猎物算计。

这时楼下响起琵琶声,淳于安想是追思恩师,弹起了凄凉的《关山月》,曲调与谱子上多有差异,更急切也更短促,像一个伤心人正激烈抽泣。苗素听了半截,楼下东侧忽然巨响,紧跟着呼声群起。

“楼塌啦!楼塌啦!压死人啦!”

她放眼望去,刚刚曾驻足的听雨楼已沉没在熊熊烟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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