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采薇提着灯笼,引狼……不,是引着死鬼老公入室,将灯笼搁在桌上,又点燃了一根蜡烛照明。

“今晚就睡在这张罗汉塌上。我上去取被褥。”

“多谢。”汪大夏有些僵硬的坐在罗汉榻上,明明是他娘的嫁妆,属于他的家具,他却觉得不自在——不是尴尬的不自在,是那种暧昧兴奋的不自在。

这个小寡妇一定看上我了!

否则她为何在初次邂逅就请我吃馄饨,而且是刚刚供给她逝去的丈夫那碗?

昨晚我在顺天府衙门敲鸣冤鼓,也是她提醒我注意冷箭。

陈经纪反复提醒她我是个不讲道理的衙内,她却说把我比作一鸣惊人的楚庄王,一直对我释放善意,眼神是都是欣赏的目光。

从未有人这样对待我,她一定对我有情……

汪大夏在罗汉榻上浮想联翩,起了邪念。

她主动打开大门招我进来,她给我东西吃,帮我扒拉包袱,还引我进门,上床……

汪大夏蹭的一下弹跳起来,额头起了一层薄汗。

他曲肘抹去汗珠,抬头的瞬间看到了屋子香案上的牌位,灵牌上“亡夫汪二郎之灵”在烛光下若隐若现。

这不巧了么不是!她的死鬼老公也姓汪,也排行老二。

原来她对我那么好,是因对死鬼老公移情的缘故,难道她的死鬼老公长相也和我相似?

原来我是个替身。

看到了牌位,汪大夏邪念全效,一屁股坐回到罗汉床上去。

但左扭右扭,心有不甘,复站起来,对着牌位低声道:“不是我要进来的,是你老婆……她要我进来的。你姓汪,我也姓汪,你排行老二,我也是,咱们有缘。”

汪大夏竖着耳朵听楼上的动静,继续说道:“兄弟,想必你是个明白鬼,外头宵禁,我现在不能走,若被人瞧见我三更半夜从一个小寡妇屋里跑出来,我本就是个浪子,虱多不咬,债多不愁,无所谓。但是她名誉有损,怕是在京城待不住了,你懂我的意思吧,我留宿在此,是为了保护她的名誉。”

汪大夏不仅骗人,他还骗鬼。

给自己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好心安理得的赖在漂亮小寡妇家里头过夜。

另一头,魏采薇提着灯笼上二楼,打开箱笼,这才意识到她只有一套被褥床帐,而十四岁的汪大夏是绝对不可能和她睡在一张床上的。

在上一世,她和汪大夏的婚龄比现在汪大夏的年龄还长,所以她刚才本能的说把被褥抱下来。

现在,别说是共眠了,她一个寡妇人家,都不能把被褥给外男睡。

但来都来了,总不能空手下去,魏采薇把一件冬衣叠起来当枕头,将自己的枕头抱下去。

反正是夏天,不垫褥子也能睡,给他个枕头意思一下就行了。

汪大夏听到楼梯有动静,侧身一瞧,顿时看呆住了:但见一素衣丽人长发齐腰,右手提着灯笼,左手抱着枕头,颇有海棠春睡之态。

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刚刚熄灭的邪念又起来了。

汪大夏瞬间回想起在戏园子看到的《西厢记》里,崔莺莺抱着枕头夜会张生,脑子里响起两人初会时的唱词:

“羞答答不肯把头抬,直将鸳枕捱。云鬟仿佛坠金钗,偏宜狄髻儿歪。“

“我将这钮扣儿松,把缕带儿解……怎不肯回过脸儿来?”

汪大夏出神的时候,魏采薇把枕头放在罗汉榻上,“家里没有多余的被褥,你将就一晚,把包袱里的衣服拿出来当被子盖。”

汪大夏见半旧不新的枕头,就知是小寡妇平时自用的了。

半夜抱枕头……是不是在暗示我?戏本子上都是这么唱的。

此时汪大夏心猿意马,刚长出不久的喉结上下滚动,手指触碰到枕头上,就像一道引线,点燃了他脑子里无形的烟花。

魏采薇并不知道汪大夏自我脑补出一场崔莺莺夜会张生的大戏,此时烛光加灯笼,两人都走的近,魏采薇这才注意到他的上衣袖子划破了好大一个口子,前臂上一片擦伤,还沾着苔藓灰尘等物。

魏采薇指着他的伤口说道:“你把脏衣服脱了,洗一下,换上干净的,我去配点外敷的药,天气热,伤口粘上脏东西容易化脓溃烂。”

汪大夏此时脑子里烟花炸成一片,轰隆作响,魏采薇要给他疗伤,他听到的重点却是“把衣服脱了”,以及“洗一下”。

汪大夏去过红袖招这种风月场所,没吃过猪肉,却见过猪跑,这大半夜的,孤男寡女疗伤,肯定不是单纯的疗伤!

对方是个久旷的小寡妇,我和她的死鬼老公又有些相似,未免有移情之意,所以初次见面对我好,也是京城唯一一个认为我有楚庄王之才的女人。

确认过眼神,小寡妇和我初次见面,就开始对我有好感。

汪大夏脑子里飞快掠过今晚和小寡妇相处的点点滴滴,从他翻了院墙跌倒,小寡妇开门叫他进门开始,每一步都是小寡妇在主动。

她给我吃西瓜、吃红糖油炸糕、邀请我今晚就睡在这里,把她的枕头给我用,要我脱衣服、洗一洗……

我怎么那么傻!小寡妇分明是思恋成痴,把我当做她的死鬼老公,自荐枕席,要春风一度的意思啊!

我太迟钝了!

她一个小寡妇当然不好直接说出口,暗示我这么多次,我居然现在才反应过来。

真有这等好事!

汪大夏当即脱了上衣,去庭院水缸里打了一桶水,从头冲到脚,还闻了闻两边腋下有无怪味。

但凉水一冲,汪大夏从亢奋中冷静下来了,这小寡妇人不错,因思恋成疾,一时冲动,把我当成她的死鬼老公想春风一度。

但是,乘人之危,占一个悲伤成疾的小寡妇便宜,我这样做好像不对。

小寡妇毕竟救过我一命。

我不能因她一时把持不住,导致她将来可能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我堂堂一个千户之子,家里有千户爵位要继承,不能娶一个平民小寡妇为妻。

既然不能娶她,就不能碰她。

可是,小寡妇好撩人也,错失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怪可惜的……

汪大夏心中天人/交战,干脆又提了一桶水,往肚脐以下浇去。

魏采薇配好了药,提着灯笼端过去时,汪大夏已经盖着衣服,在罗汉床上睡着了,还有些微微的鼾声。

汪大夏当然是在装睡,他自以为这是一种无声的婉拒,既拒绝了小寡妇,又成全彼此的颜面,这样第二天起来,两人可以当做没事人似的,依然是朋友关系。

魏采薇顿时热泪盈眶,汪大夏睡着的样子,和上一世一模一样,他和她同眠共枕近三十年,两人的婚龄比汪大夏现在的年龄还多一倍,夫妻情深。

对于魏采薇而言,汪大夏是在四天前去世的。无论她如何哭叫死鬼老公,躺在灵床上的老公都没有任何回应。

如今十四岁的丈夫就睡在她身边。

呼吸均匀,朝气蓬勃,连一根头发丝都带着生命力。

他没死,真好。

魏采薇担心丈夫的伤口化脓,就轻轻拨开了汪大夏当做被子盖的衣服,打算卷起他的袖子,给上臂的擦伤上药。

但是她刚刚拨开衣服,鼾声立刻停止,汪大夏睁开眼睛,立刻将衣服扯到了脖子以下,团团裹身上,还蜷缩着身体往床里面躲,“你不要过来,再扒我的衣服,我就喊了哈。你再想你的死鬼老公,也不能把我替身睡啊。你清醒一点,悬崖勒马,莫要一错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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