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玄抱着宝嫃安然睡了半晌,便听到外头有些响动。

凤玄对宝嫃说起先前之事,总是一语带过,愿意是不想让她担忧。

实际上他先前受伤加之中毒,性命几度危在旦夕,多亏了原本内功深厚根底强悍,又加上大内御医妙手、及太医院的众多稀有药材,才将人救护回来。

但这一场,对身子亏损自是极大,幸好这段日子来调养得当,慢慢地把身体养得差不多,内功也都恢复大半。

凤玄早就知道这一刻终究会来,在今夜之前,他尚不知临别会是什么情形……就如他所说的,先前不认得宝嫃的时候,征战出阵,对他来说不过是等闲而已,从来都毫无犹豫转身便走,然而此刻有了她……

只是凤玄并未想到,在他头一次不知所措的时候,竟得了宝嫃那样的一番话。

半生孤冷,一身清寒,本无所望,谁知一路到此……上苍究竟待他不薄。

左茗竭力安抚,宝嫃只想要见凤玄,左茗无法,只说凤玄天不亮就被传召入宫。

宝嫃听了,几欲晕过去,左茗见她一张脸越是毫无血色,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半晌凤玄未到,御医却是到了,伴随而来的另有一人,却是顾东篱。

御医进来后,见状紧急,也不去管那些回避的规矩,瞧着宝嫃脸色,心头一沉,急忙握住她手腕将脉一切,更加震惊。

顾东篱站在门口并未进来,听里头左茗忙着问:“太医这究竟怎样了?”

左茗问罢,却见太医双眉紧皱,深看他一眼,并不回答,只是将银针取出,在宝嫃手背上几处穴道轻轻扎了几下。

左茗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然而见太医动手之后,宝嫃似痛的轻了些,便稍微放心:“太医你怎地不做声?没有大碍吧?”

太医看看宝嫃神情逐渐正常了,便将银针收起,仍旧一声不吭地起身。

左茗着急,然而又不愿离开宝嫃,见太医转身竟往门口而去,左茗歪头,见顾东篱站在那里,他便略微放心。

太医走到门口,见顾东篱一人站着,便先行礼,顾东篱轻声问道:“如何?”

太医看左右无人,便低低问道:“尚书大人,不知这位小娘子是……”

顾东篱心头一紧,生怕宝嫃有什么意外,便道:“是个极要紧的人……她究竟如何,可有大碍吗?”

太医端量顾东篱,顾东篱望着他那若有所思的眼神,正欲再问,太医却又道:“恕老朽多嘴,老朽听闻,尚书大人有位外室在王爷府上,莫非就是这位娘子……”

顾东篱一听,心头发毛,本能地便要否认,然而他极为聪明,心道:“为何在这个紧要关头,他竟说起这个,难道并非无缘无故,而是……”

顾东篱便含糊道:“她跟我的确有些关联……”

他如此说,听似承认,其实却并非如此,只模棱两可罢了。

太医一听,面上露出一丝喜色,然而却又一闪即逝,正色道:“这样老朽便放心了……咳,尚书大人,可喜可贺啊……”

“何事可喜?”顾东篱越发不明白。

太医回头看一眼安静下来的宝嫃,微微一笑:“这位小娘子她并无大碍,只是有喜了。”

顾东篱一听,耳旁“嗡”了一声,就好像有人劈头盖脸打了过来,竭力镇定才未曾失态:“有……有喜?”

太医点点头,拉着顾东篱又走开一步,才又叮嘱道:“只不过,这头两个月,未免不太稳当……要好生静养才是,房事的话,尽量能避则避,她方才腹痛难当,是因为……咳……”说到这里,就看顾东篱,适可而止。

顾东篱听着太医一番话,聪明似他,也好不容易才转过弯来,刹那间,一张白脸慢慢转红,又有些发黑。

太医自不解顾东篱复杂心情,只道:“不管怎地,却是喜事一件,老朽方才查过,幸喜这位娘子身子尚好,因此此番虽有些险要,但却没什么大碍,老朽再开两副调养的药,安神养身便是了……听闻顾大人有两位千金,却无……哈哈,这一番倒是……”

顾东篱脸色赫然又发绿,恨不得以头撞墙,勉强才道:“有劳太医了,只不过……此事能否请太医……先帮忙保密?休要让旁人知道?”

太医略微愕然,然而想到他们这些干系,的确有些微妙,便点头道:“尚书大人请安心,老朽知道……对外的话,只说是偶尔吃坏了东西倒是无妨,但是,这并非是长久之计,要知道,若是往后,要隐瞒可是越来越不容易的。”

顾东篱道:“这个我自明白。”

太医见他了然,才道:“既然如此,那药方的话……”

顾东篱道:“有劳,写好了请交给我。”太医才答应,便唤了跟随来,提了药箱出门。

左茗见宝嫃平静下来,便拉被子替她重新盖好了,宝嫃觉得腹痛渐渐停了,便又问道:“左茗,你为何不跟我说,他去哪里了?”

左茗支支唔唔,见她才算安定下来,若然胡说,万一惹得她又难过又怎生了得?正在犹豫,却听得身后有人道:“宝娘子。”

宝嫃早已经看到顾东篱进了门来,正要起身下地,顾东篱抬手道:“请勿要动。”

宝嫃疑惑看他,左茗见状,便起身退到旁边去,见那太医去了,便有心打探打探,怎奈又不能走开。

顾东篱只是站着,隔着一步之遥并不靠前,道:“宝娘子觉得如何了?”

宝嫃道:“我没事了,方才大概是一口气不顺,现在好多了,顾大人,你怎么来了这里?他呢?”

顾东篱道:“宝娘子,我是来接你去我府上的。”

宝嫃心头一跳,脸色变化不定。

左茗见顾东篱直接便说了出来,正自不安,心里埋怨却不能出口。

顾东篱见宝嫃不做声,便道:“宝娘子,其他的事,等你去了,我再……”

“他走了是不是?”宝嫃忽然问道。

这下顾东篱跟左茗都齐齐意外。顾东篱双眉一动:“宝娘子……”不知她为何竟然猜到,抬眸却见宝嫃双眸水光莹然,然而竟又一笑,梨涡轻旋。

宝嫃道:“我知道了,他让你来照顾我?”

顾东篱看她不哭、不闹,虽然带着笑意却仍旧淡淡地,声音也极平静,但是这幅模样在他看来,心里却竟有种说不出的难过,便道:“宝娘子……”

宝嫃垂眸,眼睫毛掩着泪:“唉……你说他……真是的,我又不是不答应他去打仗,为什么连说声儿都不肯跟我说?”

左茗在旁边呆呆地,此刻听到宝嫃喃喃低语似的说着,那声音柔柔地,带着一丝埋怨,又似无奈,嘴角却还挑着笑意,他心里一酸,眼圈不由地就发红。

顾东篱素来是个坦荡直接的人,然而见宝嫃这样,心里要说的那些话,竟也不知从哪里说起。

宝嫃道:“顾大人,他为什么要让我去你府上……是怕我在这里住的不好吗?”

顾东篱见她问了,便道:“宝娘子,你该明白,这也是他一番好意。”

宝嫃略一点头,眼中的泪便晃了下来,她笑了笑,道:“可是我不想去……顾大人,就不劳烦你啦,我……我想好了,我要回去……”

“回去?”顾东篱吃惊,左茗也瞪大眼睛。

宝嫃道:“嗯,我要回家去……他要是回来,就也回家去吧,反正这里不是我的家,他也不喜欢这里……”

顾东篱皱眉道:“不成。”

宝嫃抬眸看他,顾东篱对上她水色的眸子,心头又一紧:“从这儿到云州何止千里迢迢,你……一个妇道人家自是不妥,宝娘子,不要让他担心。”

宝嫃道:“他去打仗啦,你若不说,他又怎么会知道?我也能照料自己,不需要别人照顾……顾大人,他已经出城了吗?”

顾东篱沉吟:“这……大概出城了。”

宝嫃听了,翻开被子便要下地,顾东篱道:“你要做什么?”

左茗忙过来扶着宝嫃,宝嫃动作一顿:“我……看看我要带点儿什么……他要出城了,我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思,我就跟他一块儿走,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去找他的。我明白。”

宝嫃说着,便要推开左茗。顾东篱见她往桌边儿去,那桌子上放着个布老虎,略有几分眼熟,顾东篱认出,这物当今太子似也有一个,——原来是出自她手。

顾东篱见宝嫃握住布老虎,从后望着她细瘦背影,便上前急道:“你不能走!”

宝嫃回头,皱眉看他:“怎么了?”

四目相对,顾东篱几分犹豫,宝嫃道:“顾大人,你也不喜欢我的是不是?从一开始的时候……你看了我,就很不喜欢我……我都知道的,你们不过是看在我夫君的面儿上才不得已地要照顾我,对我好……”

宝嫃说到这里,又看了左茗一眼,左茗心里又难过又着急:“宝娘子,我不是……”

这些日子的相处,左茗自也知道宝嫃是个怎样的人,在这个尔虞我诈的王府里,除了对黄公公,他也算是真心实意地想要护着一个人,只可惜能耐有限。

宝嫃却又看向顾东篱,见顾东篱不语,便又道:“那时候那些坏人把我带到这里,就是为了引夫君来……现在夫君要打仗啦……你们当初辛辛苦苦地找他回来,不就是想在这时候让他去打仗吗?所以现在,你们不必再对我好啦!我仍旧安安静静地回去……夫君若是回来了,若是还想着我,就会去找我,夫君若是不回来了……那我……正好也……”

顾东篱听到这里,肩头一震:“你怎么样?”

宝嫃垂眸,缓缓一笑,望着那布老虎,轻声说道:“顾大人……你是大官儿,可我,是个没见识的乡野里的人……又不懂礼数,又不懂大事,总是会做错事,有些话说出来,你心里大概会觉得好笑吧?其实,我昨晚上跟夫君说好啦,不管怎么样,我都会跟他在一块儿的……他活着,会回去找我,他若是阵亡了,我就去找他。”

——所谓“去找他”,自然不是说跑到战场上去那么简单,若然凤玄阵亡,那宝嫃只能去一个地方找他。

顾东篱听到这里,只觉得浑身一阵寒意掠过,身不由己地喝道:“住口!”

左茗在旁边亦听懂了,一时眼泪汪汪,却被顾东篱威严一声,吓得又哆嗦了一下。

宝嫃疑惑望向顾东篱,顾东篱望着她红红地眼睛,双手缩在袖子里,忍不住地颤抖:“他……瑞望他也是这么想的?”

宝嫃道:“夫君?我……不知道。”

“混账!”顾东篱脱口而出。

宝嫃抱着那布老虎:“我就知道你不爱听这些……”

“你知道什么!”顾东篱咬牙,一探手,牢牢地竟握住宝嫃的手腕,“跟我走!”

宝嫃道:“干什么?我说过我不去你府……”

顾东篱横她一眼:“住口!现在他还未出城,还能见到……你跟他说那些混账话,可知道两军交战士气是最要紧的,何况他是全军统帅,倘若他存着个可跟你同生共死的念头,这仗便也不用打了!——一定要赢,要让他活着回来,你懂吗?”

宝嫃怔怔地看着他:“可……”

顾东篱拉着她走了两步,回头瞪向宝嫃,又道:“何况,如今已经不是你们两个人了……”

“啊?”宝嫃不解。

顾东篱望着宝嫃犹疑神情,双眸一闭叹了口气:“你说的对,我的确不怎么喜欢你,我总觉得……遇到你后他就变得……太过儿女情长了,令人陌生,可是现在……”

屋内一片寂静,顾东篱心头百转千回,终于道:“总之,你得去跟他说,只能赢,要活着回来!除此之外不能有别的想法……”

“顾大人……”

顾东篱紧握她的手腕,感觉手心里那一抹细腕,细瘦的可怜,又想想那个即将离开的人……

顾东篱垂头,低声道:“你有身孕了……你竟然也不知道吗?那个笨蛋自然也更不知道……”

左茗瞪大眼睛,纵然旁观,心跳的却几乎要晕过去:“宝……宝……”

宝嫃深吸一口气,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你有身孕了,太医方才说的,你……有了瑞望的孩子,”顾东篱无奈一笑,心头却像是搁下了一块石头,低低又道,“若他知道了这个消息,定然会很高兴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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