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世珏不说则已,一说,连家二老只觉的天都要塌了。

其实连世珏说的是带着宝嫃离开,但在二老听来,却本能地以为是他想要分家而已,——无论如何想不到男人竟是要彻底离开家的。

“天……”连婆子立刻就想继续哭嚎。

连老头在旁一扯,连婆子那一嗓子就噎在了喉咙里。

“世珏,”连老头望着连世珏,“你刚回来,就想分家?”

连世珏一听,就摇头:“不是分家。”

连老头更惊:“不是分家,那是什么?”连婆子也忘了哭闹,只是瞪着看。

夜色里,他的声音很清楚。连世珏道:“我不想留在这了。”

这话一出,连宝嫃也都惊得魂不附体地:“夫君……”

连婆子张口结舌:“世珏,你这是啥意思,离开连家村?”

他很肯定地回答:“是。”

“这是为啥?不,这不行!”连老头总算明白过来,顿时大叫,有些暴跳如雷,儿子才回来,就说要走,这可怎么得了。

“夫君!”宝嫃拉着男人的袖子,虽然不知要说什么,只是哀求的眼神却是不言自明。

顷刻间,连婆子在瞬间脑中转了无数个念头,是要当机立断撒泼打滚好,还是抓着宝嫃哭天抢地骂好……但是当看到“自己儿子”的眼神的时候,却只生生地咽了口唾沫。

她反而伸手拉了拉连老头,两个老家伙一起过活这么多年,早就心思相通。

连婆子镇定了一下,便道:“儿啊,怎么爹娘不过是说了你媳妇两句,寻常口角,谁家没有?你就因为这个要搬出去?这要是传出去给四邻八舍听见了,就算娘不做声,他们也得把宝嫃的脊梁骨给戳断了。”

连婆子素来虽然喜欢作威作福,但是狡诈的小心思上却也很有一套,她看对付连世珏显然是没有法子,就只从宝嫃身上下手。

孰料连世珏淡淡地:“我带她离了这里,谁敢戳一下试试看。”

连婆子忍不住又吞了口唾沫,暗自瞪了连老头一眼,两人眼神相对,都觉得挫败无比:怎么就生出这么个儿子!

连老头几乎给噎死:“不孝子,不孝子……”当下连连咳嗽,前仰后合。

连婆子将他搀住:“世珏,看把你爹气的……”她飞快地打定主意:毕竟是自己儿子,可不能硬碰硬,眼睁睁地把刚回来的儿子又气走,事到如今只好先服个软。

连婆子一边扶着连老头一边便看宝嫃,虽然仍旧板着脸:“宝嫃,也不劝着世珏?难道你真要看着他离开这个家,让我们两个老的没人送终?”

宝嫃还没做声,男人已经道:“跟她没关系,我做主的。”

连婆子差点也给噎死,宝嫃见状不好,拼命地拉了男人几下:“夫君,夫君……”她素来不敢违逆的,就只小声道,“夫君,别这样……我不想、不想……”

连世珏望着她的模样,眼神缓和了几分。

连婆子察言观色,当下装模作样地抽泣一下,赶紧顺着台阶下:“好不容易拉扯大了儿子,图个啥啊……算了,快回去睡吧,先别闹腾了,明天再说!”又看宝嫃一眼:“快叫你丈夫先歇息吧,半夜三更的……”扶着连老头匆忙撤退了。

两个老的进屋之后,院内重新寂静下来,宝嫃仰头看着身边的男人:“夫君。”连世珏垂眸看她:“嗯。”

宝嫃又是惊又有些怕,心里头很难受:“夫君,我们先睡好不好?”

连世珏怔了怔,才道:“好。”

宝嫃便回屋子,开了门摸黑进内,不留神碰到地上的凳子,腿就给磕了一下,顿时疼得钻心。

宝嫃忍着不哭,眼泪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落下来。

她蹲在黑暗里捂着脸过了一会儿,听到院子里哗啦哗啦的水声,宝嫃便出来,却见月光下,男人擦了擦身子,正提了一桶水要往身上浇。

夜深了,井水更是冰凉,宝嫃生怕男人被井水冰坏了,正要去拦挡,男人的手臂一动,木桶倾斜,月光下水如白银般哗啦啦闪过一道光,浇在他的头脸身上,水流遍身,又落了地。

宝嫃倚靠门边儿上,怔怔看着男人的背影,高大的身形,赤裸的半身,月光下他有些孤单地站着,宝嫃看着看着,便慢慢地走了过去,从后面张开手臂,将他抱住。

他早就听到她放慢了脚步过来,却假装不知道的,一直到她将自己抱住才呆住。

“夫君……”身后宝嫃轻轻地说,“夫君……”她细瘦的手臂用力,似是用了她全部的力气将他抱得死紧。

他遍体都是冰凉的水,水沾湿了她的身子,但是他却觉得赤裸的后背上有一股炽热的感觉,必是她的泪烙印在他的背上。

片刻,男人将宝嫃的手掰开,转过身同她面对面。

宝嫃垂着头,将头抵在男人的胸前,也不吭声。

男人抬手小心捏着她的下巴:“宝嫃。”这是他头一次当面叫她的名字,那样浑厚低沉的嗓音,听得她心中掠过一种奇异的感觉,像是身体被他抱着,无法按捺地激动。

“嗯。”

“怎么在发抖?”他问。

“夫君……”她望着他水淋淋地脸,不知怎么说,“我……我有点怕。”

“别怕,”他对着她的眼睛,“有我在,你什么也不用怕。”

宝嫃凝视着他的脸:“夫君……”她踮起脚尖,手抚摸着他的脸,在他的脸颊上轻轻地亲了口。

就是想要表达一下她心中的感觉,形容不出是种什么感觉,只是想要如此地亲近他而已。

月光下,男人的俊脸上难得地出现一抹赧颜,他看了会儿宝嫃,有些不自在地转过头:“对了,你为什么那么怕……他们?”他并没有说是自己爹娘,而只是看了一眼连家二老的屋子。

宝嫃随着看了一眼,低声说:“我……我嫁过来的时候,我娘说,要听从公婆的话,听从夫君的话,不好跟公婆和夫君争竞。”

“那么,就算她欺负你也可以吗?”他想到方才连婆子的动作,他都不舍得动他的小娘子一根手指,实在是说不出的可恶愤怒。

“一开始我也不高兴,可是我跟她争的话,她就会叫嚷的更厉害,只要我不搭理她只是听着,她说一会儿就会停了,”宝嫃搓着手,缓缓地说,“而且是公公婆婆,就算是有错,我也只是个媳妇,当小辈的该听着的。”

“你啊,”男人无奈地笑笑,“怪道你妹子说,你会给吃的渣也不剩。”

“啊?”宝嫃意外地抬头看向男人,“宝如?她、她说什么了?”

“没什么,”男人摸摸她的脸,“她说她很放心,因为……看到你跟着我很开心。”

宝嫃的脸儿腾地便红了:“夫君……宝如就爱乱说话。”

“我不觉得是乱说。”他放低了声音,眼睛从她朦朦胧胧的眸子上往下,移到那桃花瓣似的嘴唇上,然后俯身便吻了上去。

略有些生涩的动作,渐渐地放得缓慢而温柔,他学着放慢了速度,细细地亲吻她的唇,就好像刚才她轻轻地亲了自己一下那样,充满了温馨疼爱的感觉。

可是很快地,缓慢的动作便有些无法满足身体的欲望,男人无师自通地侵入她的唇齿间,捉到那藏在里头忐忑不安的香滑小舌,像是逮到美味的猎物一般强力地绞住不放,饥渴而源源不断地吸取她唇上口中舌尖上的香甜,迫不及待地像是要将她吸入自己腹中。

宝嫃几乎喘不过气来,憋得满脸通红,整个人晕陶陶地,感觉男人抱着自己的手臂也不知不觉地越来越用力,迫使她紧紧地贴着他坚硬地胸膛,最后她的双脚都有些离了地,身子软软地像是被猎人捉到手里的小动物。

有什么东西也迅速地坚硬起来,地在她的小腹处,像是凶狠的凶器,叫嚣着要冲杀释放似的。

宝嫃不懂,也来不及想,就在她几乎晕过去之前,身子一松,是男人及时地将她放开。

宝嫃双脚落地,竟站不住,晃了晃便要跌倒,男人将她拉住,宝嫃眼神都有些涣散,像是喝醉了似的“醉醺醺”地望着男人:“夫……夫君……”身子无力,忽然本能地想要他再抱一抱她。

男人却没有再如方才一样亲密地抱她,只是低低咳嗽了声:“我……再洗一洗,你……回房去吧。”声音格外低沉,似隐忍着什么。

宝嫃昏头昏脑地,有些意外,又有点儿莫名地失望,可本能地便顺从了,“哦”了一声,站稳了步子,就晕陶陶地回了房中。

一直又摸黑坐定了,脸才火烧火燎起来,宝嫃捧着脸,想方才发生的事,有那么好几个瞬间,她以为自己的舌头几乎都给他吃掉了,奇怪的是没有痛的感觉,反而苏苏麻麻地,感觉很异样。

宝嫃伸出手指,点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发现手上是湿的,原来刚才靠得男人太近,他身上的水把她也弄湿了。

宝嫃抬起袖子来摸摸,忽然嗅到手臂上传来的些许汗味,宝嫃呆了一下,猛地从凳子上起身:“是了,夫君刚才抱我抱的那么紧,忽然就不肯抱我了,一定是觉得我身上有汗味儿,他那么爱干净……”

自从来到连家,男人一天几乎都要洗上几次,虽然是夏天里头,但他洗的次数却也太多了些。

宝嫃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也只以为男人爱干净,并没多想。

宝嫃想通了这点,就摸黑点了油灯,拿着出了屋,到厨房的水缸里舀了些水,才端着木盆到了柴房中。

那两只鸡已经“相亲相爱”地凑在一起,在墙角上睡了。宝嫃放下油灯,又放下木盆,解开衣裳,拿着汗斤子蘸水,拧的半干了,先把头脸给擦了一遍,又擦洗身子。

她不敢跟男人似的直接冲水,这样却也有些受不了,好不容易洗完了,身子冷的直打哆嗦。

宝嫃急急地换上干净的衣衫,把水倒了,却发现男人已经回屋了,她把柴房的门拉上,自己便也回了屋。

将油灯放在桌上,宝嫃发现男人已经在炕上卧了,宝嫃急忙过去把他摇起来:“夫君,头发还湿着,先别睡。”

男人被她叫起来,汗斤帕子不够用,宝嫃就从柜子里找了干净的旧衣裳给男人擦头发。

一直把他湿淋淋的头发擦的半干,宝嫃又拿了梳子,一下一下地给他梳理整齐。

夜静静地,直起的窗扇上撒着半扇皎洁的月光,灯影下她的脸显得不那么瘦削,微微湿着的发丝垂在脸前,有种淡淡温柔的美感。

男人却总是垂着眸子,不动,也不言语,看来像是很冷傲的雕像。宝嫃给他梳理好了头发,手指不留神摸到男人的腮边,摸到很硬的胡须,刺刺地有些扎手。

男人抖了一下,把脸微微转开了去:“好了……睡吧。”声音压得太低,听来似乎有些沙哑之意。

油灯灭了,两人卧在炕上,宝嫃依旧习惯地搂着男人,手垂在他腰上,时不时地手指头碰一碰那敏感的腰腹。

倒不是有心的,只是因为今天一整日发生了太多的事,时而欢喜地似要到了云端上,时而惊悸的仿佛见了鬼,宝嫃一时半会儿哪能睡着。

男人起初背对着她卧着,过了一会儿就也默默无声地转过身来,将宝嫃抱住,一只手就擒住她的小手,握入掌心。

宝嫃便小声道:“夫君,你没睡啊?”

男人“嗯”了声,听着她温柔的声音,想了想,道:“宝嫃,方才在外头,有些话我没说完。”

“那夫君说吧,我听着。”

男人思考着:“是这样,以后要是有人再对你无理谩骂,你可以装作没听到,但如果他们胡乱指使你,你就不用听他们的,也不用做。如果像是今晚上一样,又骂你又动手的话,就算是打不过他们,你也要学着避开。知道吗?”

宝嫃愣愣听着:“我……我知道了。”

男人握着她的小手,温声道:“不仅要知道,还要照着做,有的人是很喜欢欺负别人的,你越是软弱,他们越是欺负得厉害,所以要反击。”

“哦……”她似懂非懂。

男人听着她弱弱的声音,叹了口气:“你的性子太柔善了些,虽不是坏事,可我总担心你会被欺负,又受气,你这小……”欲言又止,又笑笑,“罢了,横竖现在有我。”

“夫君。”宝嫃往他怀中凑了凑,“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你啊,真是让人……”男人无奈地笑,又道,“对了,还有一件事很重要,倘若,以后还会发生这样的事,不管是谁欺负你,你就照我先前说的,拒绝不过,就逃开,然后记住一定要把事情跟我说,记住了吗?”

宝嫃用力点头:“记住了。”

宝嫃察觉他的手握着自己的,手掌里头也有些刺刺地,很是粗糙,宝嫃心里一动,便拉住男人的手,在眼前一点一点扳开摊平。

被她的手指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掌,男人却只道:“做什么?”

宝嫃盯着他的手:“夫君,你的手掌是不是磨破了。”她说话间仔细看了看,心里陡然有几分难受,借着窗外淡淡的月光,看得清男人的手掌上,除了掌心,手指跟掌心周围都磨破了,看起来有些可怖,他竟从头到尾,一声不吭。

男人将手一握:“不碍事,养两天就全好了。”

宝嫃却握住他的手不放,慢慢地把他的双手都抱到怀里,放在她身上那最柔软的地方,又低头在上头亲一下,再亲一下:“你为什么也不跟我说一声,我不想让夫君这样受苦。”

“这对我来说不算是苦。”男人的手碰到那柔软的所在,心里也软的一塌糊涂,低声说,“宝……我问你。”

“什么?”

“如果我真的要带你走……离开这里,你愿意吗?”

对面的人好像很紧张,刹那间连呼吸也停顿了,男人静静地等着,感觉过了很长时间,才听宝嫃说:“夫君去哪,我就去哪,夫君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黑暗里,他竟喜欢的笑了笑。

却听宝嫃又小声道:“夫君,你不会真的要离开连家村吧,不要因为我……”

男人哑然失笑:“好啦,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的,你也别给我胡思乱想地,夜深了,明天再说,先睡吧。”

宝嫃哪里睡得着,抱着他的手不放,男人无奈,想了想说道:“娘子,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宝嫃一呆:“故事?”

男人道:“你爱不爱听?”

“爱听。”

“爱听就好,嗯……”男人笑了笑,像是哄小孩似的,静静地想了一会儿,才说道,“是说,有一座大山上,有两个老虎兄弟。”

宝嫃抱着他的双手,黑暗里眨了眨眼。

男人道:“大老虎,很聪明,又能干,所有人都喜欢他,老虎弟……他不算太聪明,可是……他的爪子跟牙齿都极为锋利,他很会打架,整座山上的……野兽,都打不过他。”

“好厉害啊。”宝嫃有些害怕,喃喃地,“老虎弟弟千万不要到我们村,不然就坏了,肯定要咬死很多鸡,狗……老虎还吃人。”

黑暗里,男人的嘴角略微抽了一抽,是想笑,却又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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