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那男子听到这声呼唤,转头看了小小一眼。

清冷平淡的眼神,就那样扫过了小小,然后,丝毫没有留恋的离开。

小小的心跳几乎骤停,但随即,她无奈地笑了。她真是傻了,师父是她亲手烧的……头七回魂,只不过是说说而已,又怎能真的见到?何况,眼前这个男子,不过二十七八,又怎么可能是她的师父?

她低下头,眸中不自觉地泛起泪水来。看淡生死,谈何容易啊……

她陷在往事中不可自拔,而身边的人却只是稍作停顿,便交战了起来。

如此喧闹之下,船上的乘客都已醒来。上了甲板,看到这一幕,个个都震惊不已。

小小仿佛全然忘记了身边的打斗,她呆呆地站着,神情里,一片茫然。

那群凶神恶煞般的人,虽然气焰嚣张,但动起真功夫来,当真是不怎么样。况且,他们的领头又受了伤,斗志也弱了不少。其中一人被那男子的刀势逼退,摔向了船头。

他站起身来,正欲再次攻击。却看见了呆愣的小小,他当即心生歹念,手的兵器直往小小身上招呼了过去。

小小这才回了神。她惊惧无比,正要躲避。

突然,一道寒光闪过,那人一下子跪下身去。

那人的腿上,带着一支羽箭。射箭之人显然是用尽了全力,那羽箭已穿透了肌肉,三棱的寒锋,清晰可见。

廉钊?

小小抬眸,就见廉钊左手持弓,右手刚离了弓弦。他收弓,一纵身,到了小小面前。

“没事吧?”他一脸急切,问道。

小小摇了摇头。

廉钊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人,脸上的不悦,清晰可见。他一皱眉,转身加入了战局。

小小就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她心绪未平,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这艘驿船,是载客之用,船上的水夫大多不会武功。那群偷渡上船的人,本身冲着这一点,才想要杀人劫船的。但现在的情势大不相同,不说那个不知来头的淡衣男子,单凭廉钊的身手,要制服这些人,也绰绰有余。

这场闹剧没过多就,就收了场。

船上的水夫这才走了上来,连连称谢。

廉钊收了雕弓,开口道:“份内事。先把他们绑起来,上岸交官府查办吧。”

廉钊的话刚说完,那淡衣男子便笑了。他旋身,挥刀。那些本就没有反抗之力的人,就这样断了气息。

廉钊怔住了,说不出话来。

“在下是为清理门户而来。这点小事,不用劳烦官府了。”淡衣男子开口,语气里微带着不屑。

小小这才明白,她刚才误把这人认作是师父,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情。那种笑容和神情,从来都不曾出现在师父的脸上。她记得多清楚啊,师父笑起来的时候,如和风煦日。况且,她那逢敌就跪的师父,才不会下这般的狠手。

天下本就有不少相似之人,这又有什么好讶异的呢?

小小的心情完全平复下来,而廉钊的情绪却完全被挑起了。

“清理门户?!这可是人命!”廉钊踏前一步,略带着怒气,道。

那男子收刀回鞘,漠然答道:“阁下想必是神箭廉家的少爷吧。江湖上的事,阁下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江湖如何?江湖就能草菅人命?”廉钊怒道,“如此作为,置朝廷律法为何处?!”

那男子的手停在了刀柄上,“阁下想如何?”

小小听到这里,不禁替廉钊捏把汗。这完全就是鸡同鸭讲么,这么争下去,真打起来怎么办?小小立刻几步走了上去,拉住了廉钊的手臂。

“廉钊,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别管了。”小小开口,劝道。

廉钊看她一眼,“可他……”

小小眼珠子一转,身子一软,有气无力道:“好痛……银针……”

廉钊伸手扶着她,关切道:“银针行脉?”

小小紧皱着眉头,点了头。

“我扶你回房。”廉钊当即放下了争执。

小小松了口气,乖乖地被他扶着走。快到舱口的时候,她不自禁地回头,看了那男子一眼。

嗯……多看看,真的就不觉得像了呢……

……

回到房里,小小继续装病,躺上了床。廉钊端了杯茶,走到了床前。

“小小,喝口水吧。”他坐上床沿,把茶递了过去。

小小接过,低头啜着。

“好些了么?”他放柔声音,询问道。

小小捧着茶,点了头。

廉钊松了口气,又想到了什么,开口道:“这种时辰,你怎么跑去船头了?”

小小僵住了,她眨眨眼睛,掰道:“啊,我睡不着,就去船头透透气。听水夫说,这段水路,是昔年曹操攻打赤壁时走的,我就想看看……”

廉钊听完,垂了眸。“这样……”

“呃,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就是出去看看,没别的。”小小解释。

廉钊抬眸,“我没说不信啊。”他笑笑,补上一句,“……小小,银针的事,你不必担心,知道么?”

小小怔住了。她还以为他会怀疑什么,原来,是以为她因为“淬雪银芒”所以无法入睡。她不禁笑了出来。

廉钊有些担心,“笑什么?”

小小摇头,“没什么,廉公子……”

“……”廉钊也笑,“我不是说,叫我名字就行了么?”

“啊,那怎么可以?”小小猛摇头。

“你刚才不就叫了?”廉钊微微挑眉,笑了。

小小这才想起,刚才忙着拉他,的确是脱口了一句:廉钊。……呃,以下犯上啊,她的胆子不知不觉竟然这么大了?!她睁着无辜的眼睛,咽了咽口水。

廉钊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垂,笑道:“我其实,不太习惯你叫我公子……总觉得,你好像不太情愿。”

小小看着他,心里有了一丝暖意。他的举动,没有一丝造作,完全是天性使然。这样的人,又怎么会玩弄阴谋?

应该可以的吧,直接叫他的名字……

“廉钊……”她鼓起了勇气,开口,“我没事了,谢谢。”

廉钊笑着点了头,“不客气。时候不早了,你歇着吧。我回房。”

“嗯。”小小应道,“你也早点睡吧。”

廉钊点了头,起身离开。

小小看着他的背影,安静地笑。世上,竟然会有这样的人。这般的干净,让她再一次觉得,她会被雷劈……

就在这时,她记起了自己大半夜出房间的真正目的。

现在已经近丑时了,她还一道菜都没准备呐,师父的头七,竟然这么凄凉么?

小小放下茶杯,双手合十,抬眼看着舱顶。“师父,不是小小的错啊。要怪您就怪那些匪徒!”她忙撇清关系,“……对了,师父,您要是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小小,千万不要让雷劈到我。”她念念有词,心意虔诚。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个男子的脸来。

哇咧,白叫了一声“师父”,被占了好大一个便宜。唉……

小小无奈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没抗住困意,睡着了。

……

第二天一大早,小小便起了床。她拿上几块枣饼,跑去了船头。她把枣饼一块块垒好,跪下身子,拜了拜。

“师父,我昨晚说的话,您不要忘记了啊。”小小说完,起身,拿起一块枣饼。咬着,坐上了船舷。

虽说昨晚上,她说自己要看赤壁,是为了敷衍廉钊。但倒也不是完全的谎话。她侧着头,看着江水滔滔,东奔而去。想起以前师父跟她讲的赤壁。

那时,曹操领军东下,于战船之上,酾酒临江,横槊赋诗。何等的豪气,何等的潇洒。师父曾说过,且不论曹操忠奸,单那份气度,就已是冠绝天下,无人能及。

没错,冠绝天下,无人能及。要做到这些,还是得先做坏人啊!

她抬头,看着天空,嘴里咬着半块枣饼。做坏人,怎么会这么难呢?要不,她干脆做好人算了?

她吞下那块枣饼,正要再拿一块。就听见了脚步声移近。

她转头,便看到了昨夜的那个男子。

这才看清,他身上穿的,是一袭月白色的衣裳,衬得他的姿容格外清朗。他的神情平和,正慢慢走向船头。

小小趁这机会,瞪大眼睛,看了个仔细。嗯,长相虽然近似,但若细较起来,还是有很多不同。他的下巴略尖,跟师父比,多了几分阴柔。身子也单薄些,不如师父挺拔。嗯……什么嘛,根本不像!昨晚上,那完全是月光的关系,才会看错!

小小边嚼着枣饼,边点头。不觉间,那男子已走到了她面前。

“姑娘。”那男子开口,声音依然是沉缓动听的。

小小怎么也想不到,这男子竟是来找她的。她当场就被枣饼呛到,咳了起来。

“大……大侠,有什么事?”她好不容易压下咳嗽,怯怯地开口道。

那男子的神情波澜不惊,“姑娘,在下如果没有记错,你昨晚,叫了在下一声‘师父’……”

小小愣愣,然后无辜地回答,“师父?大侠,您听错了吧。我又不认识您,我昨晚,叫的是您身后的‘水夫’,呵呵……”

“在下不可能听错……”那男子回答,丝毫没有犹疑。

小小眨眨眼睛,避开他的眼神。要命,这个人,好像不好唬弄。不过,现在这时候,说假话一定要说到底。

“啊,您听错了!‘师父’‘水夫’,念得快了,哪儿听得清楚。我当时就是叫‘水夫’!”小小诚恳地答道。

那男子也不跟她争辩,开口道,“你师父可是‘鬼师’?”

小小僵硬地愣在原地,怯怯道,“‘鬼师’?我没听过哎……”

“我并无恶意,只是想打听家兄下落罢了。”

那男子说话的语气平静无比,但小小却已完全被吓呆了。

家兄?!他是师父的弟弟?不可能!师父从来都没提起过……不过,师父从来都不提自己的事。这个人跟师父如此相似,若是解释成一母同胞,也说得过去啊。……苍天啊,要是当真如此,那他不就是师叔?

小小看着他,思忖。只是,天下哪有这样的事情。她也是在几天前才知道自己的师父是“鬼师”,这么快就蹦出一个师叔,其中一定有诈!而且,若真如他所说,他是师父的弟弟,昨夜她叫他“师父”的时候,他怎会那般冷漠?

有假!人心难测,小心为上!

小小茫然地看着他,“大侠,您说得我完全听不懂……您这是来寻亲的?可是,我不认识‘鬼师’啊。”

那男子略皱了眉头,“姑娘,说实话,对你我都有好处。”

“我……我绝无半句虚言……大侠,您到底想怎么样么?”小小哀怨地回答。

“好,我问你,你师父是否姓韩名卿,年纪四十有一,擅弹三弦?”那男子问道。

小小装傻,“啊?您大哥姓韩啊?还是卖唱的?”

她刚说完,就觉得肩上一沉。那男子的手指微微用力,小小只觉得肩膀一阵钝痛。

“大……大侠,有话好说……”小小赶忙哀求。

“你只要说实话,我不会伤你分毫。”他的口气依然冷漠。

“我……我已经说实话了……”小小含泪。

她话音未落,肩上的痛楚就重了几分。

小小痛心不已。活见鬼!哪有这样不讲理的人!她又没招他没惹他,不就是叫错了么。需要这样对她吗?别说他形迹古怪,不足取信,就算他真是师叔,她也死不相认!

小小正想着怎么摆脱这个家伙,就见一支羽箭疾射而来。那男子警觉,松手转身,接住了那支箭。

“廉钊。”小小见着救星,分外激动。她跳下船舷,跑到了廉钊的身边。

廉钊拉她到身后,执弓看着那男子。“昨夜杀人不够,今天又欺负弱女子。你所谓的江湖规矩,就是这般无耻?”

那男子扔下手中的箭,开口,“阁下误会了,在下只想问她几个问题罢了。”

“你问,她就要答吗。”廉钊不甘示弱。

小小站在廉钊身后,连连点头。就是么,谁说被问的人就一定要答的?!

“她是在下师侄,尊卑有序,我问,她自然要答。”那男子说的理所当然。

小小一听差点就跳了起来,“我……我不认识他!”

她这一答,气氛立刻剑拔弩张。

小小不由有些后悔,她怎么这么倒霉啊?祸从口出,一点也不假!她正欲哭无泪,却见江上出现了几叶快船,直冲着这艘驿船而来。

近船舷的时候,快船上的人纵身而起,跳上了甲板。见到那男子,纷纷躬身行礼。

小小认得那些人的装束。浅青色的衣服,上绣白色云纹。腕绕钢索,背负长刀。天下这么打扮的门派只有一个……

“东海七十二环岛……”

小小脱口而出之后,直想打自己嘴巴。

那男子浅浅一笑,抱拳。

“在下七十二环岛门下,温宿,幸会。”

小小直想仰天长叹……好吧,这又是一个不好惹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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