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万想不到会被四妹撞见, 简直羞得要死, 拍打贺云钦的胳膊一下:“都怪你!”

贺云钦故意嘶了一声,被四妹看见了又如何,他和红豆是夫妻,再亲昵也天经地义,等门一关, 仍低下头亲个不够:“明明是四妹不对,怎倒怪起我来了。”

红豆是见识过他的厚脸皮的,竖着耳朵听了一会, 毕竟在病房,不止贺家人,医护也随时可能会进来, 便轻轻推他道:“回去再给你亲, 你先松开我,我们好好说说话。”

回去再给他亲……贺云钦笑了起来:“好。”

抱着用力再亲一口,慢腾腾松开她:“不过我先提前说一声, 回去可就不是这个亲法了。”

红豆脸一红, 故意将脸板住, 扶着他帮他重新躺好:“都伤成这样了还这么坏。”

贺云钦目光根本舍不得离开她的脸, 躺平后,低叹道:“才两天不见, 感觉像隔了一辈子似的。”

说这话时,抬起另一只手,先是捏捏她的耳垂, 又捏捏她的鼻子,目光近乎摸索,像是要确认自己是不是做梦似的。

他的举动未免有些孩子气,红豆胸口一酸:“何止是一辈子,我感觉过了千年万年,你知不知道这两天我有多担心……”

贺云钦拉过她的手放在唇边,歉然道:“战事突然提前,我们准备不足,在北区的时候我无时无刻不在牵挂家里,更无时不刻不在想你,只恨走前没做安排,倘若我不能回来,父母年事已高,你还这么年轻——”

他胸口又酸又疼,突然有些说不下去了。

头回见贺云钦失态,红豆险些落泪,可见这几日对他而言,同样如身处炼狱般难熬。正是败国丧家之际,各地兵连祸结,北平天津相继被攻克,若是上海也沦陷,近半江河都会失守,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真到了那一天,任谁都不能独善其身。

八千根金条牵动几方人马,一寸山河一寸血,换作她也会这么做,可就算有再强的信念做支撑,真到了面对生死的那一刻,无论对他还是她,都是残忍至极的考验。

若是他不能回来………她失神一瞬,不不不,压着胸口凄惶的念头,怒道:“你敢不回来。”

贺云钦涩哑地一笑,到底将她搂回怀中:“我不敢,我们才做了不到三个月的夫妻,我还没看到你变成老太太,更没等到我们的孩子长大,我怎么也不肯死,就算爬也要爬回来的。”

她含泪埋头在他颈间,一动也不动,两个人都沉默着,相识不到半年,成亲不足三月,因为两个人都太骄傲,虽然彼此吸引却难免摩擦,然而真到了最艰难的处境,这份感情却越打磨越璀璨。

好在最痛苦最黑暗的那一刻他们已经挺过来了,到了这一瞬间,两个人灵魂无比契合,紧紧偎依在一起,即便无言也心意相通。

不知过了多久,贺云钦感觉到颈间有温热的东西淌下,知道那是她的眼泪,心中更是憾动,明知这眼泪缘自感慨,仍不忍至极,抬手给她拭泪,一本正经逗她道:“这个孩子来得的时机太特殊,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贺炮火’。”

红豆果然破涕为笑:“呸,你才叫‘炮火’,好歹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你这做父亲的能不能用点心想名字。”

贺云钦捧着她的脸颊,笑了笑道:“那就叫‘相思’,或者叫‘大月亮’。

红豆哭笑不得:“‘相思’也就算了,‘大月亮’是怎么回事。”

贺云钦脸上现出茫然的神色,过了一会才笑道:“炸|弹爆炸的时候,我昏迷过一段时间,我记得当时我就是被月亮照醒的,我总觉得你在看着我,想着你还在等我回家,马上就有了力气。如果不是你告诉了王彼得和大哥我们可能去别区找金条,他们不会那么顺利找到我们,等后面向其晟的人马找到培英小学,我们可能还未做好准备,全军覆没也不一定。”

红豆听到前句话时一度酸涩得再次落泪,听到后面讶然道:“彭裁缝两口子是敌寇人员,向先生到底是哪派人。”

贺云钦正要说话,门外忽然传来叩门声,贺太太不知在跟谁说话:“你二弟已经没事了。既然明景有事,你又何必赶着过来。”

说罢贺竹筠扬声道:“哥,大姐来了。”

红豆跟贺云钦对视一眼,是大姐贺兰芝。

红豆忙起身,过去开门:“大姐来了。“

贺兰芝肩上披件油黑色的獭绒披肩,踩着高跟鞋哒哒哒进来,脸上有些急切之色,进来时仍扭头跟贺太太说话:“一听到二弟误中流弹要做手术,我和明景马上准备了车子要到医院来,谁知还没出门,政府就喊明景过去,说是出了什么大事,要他们这些要员速赶去商议。”

说完先冲红豆笑道:“二弟受了伤,弟妹可担心坏了吧。“

不等红豆接话,又径直走到床前,弯腰细细看了一番贺云钦的神色,松了口气道:“还好,人没事就行。”

佯怒一戳贺云钦的额头,直起身来:“就为了送几个洋人朋友离开上海,好好地跑到虹口那边去,这下好了,瘸了腿回来。”

贺云钦笑着纠正大姐:“没瘸,还能走。”

贺兰芝瞪他一眼:“没瘸算你命大。”用帕子扇了扇汗,等贺太太等长辈坐下,这才坐到床侧沙发。

贺云钦接过她之前的话头:“大姐夫政府有事?”

等不相干的人都走了,贺兰芝顺脱下黑色丝缎袖套,忧心道:“说是有什么机密泄露,政府眼下都翻了天了,明景身在财政司,尤其要受问责,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反正自从打仗,他们三天两头的开会——”

说到这,想起丈夫接完电话从书房出来时,一边拿帕子擦头上的冷汗,一边说只说这一次不同,搞不好会降职乃至撤职。

叹气之余,忽然想起一事,面色一变,惊疑不定地思忖了一瞬,脸色越来越难看,难道这事会当日之事有关?她无意中听了明景的电话,知道政府要找金条,当时她说得随意,又极信任对方,所以不小心在段明漪面前漏过一句,若不是出了明景的事,她都快把这事忘了。

可是,怎么会,段家可是百年名门,就算生意连连失利,总不至于——

她猛的起身,环视周围一圈:“段明漪呢?”

诸人一愣,贺兰芝跟弟媳一向交好,每次提到段明漪时,从来只称“明漪”,像这样连名带姓直呼对方的时候,几乎未有过。

红豆惊讶地瞥贺云钦一眼,他沉默地望着贺兰芝,似乎知道发生了何事。

贺太太皱了皱眉:“她大哥二哥受了伤,跟宁铮赶回段家了。”

贺兰芝拿起袖套,匆匆起了身:“太太、二弟、弟妹、四妹,我有急事要处理,不得不先走了。”声音里分明含着滔天的怒意。

作者有话要说:

贺兰芝和段明漪的交谈,第90章详细写了,可能有人跳订没看到,所以跟我说看不懂,有兴趣可以回头瞄一眼。另外本章题目取自蒋勋先生的一本书的书名,特此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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