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借到场地了。”

忧理与我并坐在和缓的山坡上,抬头看着天上的浮云,松了一口气似的喃喃。

我很早就听说忧理要演一出独角戏作为毕业纪念,我当然会去看,也邀了节子与彰彦,莳生会不会去就不知道了。

“当初商借的教会临时出了状况,我急得不得了,问过好多地方,最后透过现代舞老师向他一位画家朋友借到画室,我可以趁对方外出写生的两个礼拜使用那间画室,条件是事后要收拾干净。那间画室很棒,而且又干净,还有天窗喔!我本来想尽量用自然光的,天气好的话,或许还会洒下月光。”

“如果没有也要演吗?”

“不行的,没有灯光就没办法演出了。”忧理听了轻笑说,“那只是一种理想啦!不过总有一天,我一定要在皎洁月光下,在看得见海的露天剧场演出,那感觉一定很棒!我听说英国某个悬崖边缘,有一座由一名热爱戏剧的女子以一生打造的露天剧场,如果能在那里演戏,一定就像做梦一样。”

“仲夏夜之梦?”

听我这么一说,忧理又笑了。我问她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她却轻轻摇头说,她希望我可以好好当个观众,欣赏她的演出,这将是她从过去至今的总结。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发觉她的“总结”一词给人不吉祥的感觉。人们总喜欢在事后加油添醋,就像彰彦说的,人会依照自身喜好窜改自己的记忆。但在我印象中,那时的忧理确实已有某种觉悟,而那究竟是什么?

那时,我们两人正为了某个问题而苦恼,也都不知该怎么办。我与忧理深爱彼此是一种不幸,或许我就是因此被蒙蔽了双眼。如果我们之间拥有深厚、牢不可破的友情,至少我也能理解她的苦恼。

世上存在一些陈腐的情节,常会出现在电视上的WIDESHOW或占去小报的三个版面,我一直深信自己与这些事无缘,没想到它竟发生在我身上。就算自认“我们是不一样的”、“自己的心情是纯粹真实的”,在旁观者眼里,都只是悲哀又陈腐的台词。我们的情形,就是所谓的三角关系。

这个故事其实很简单:与我交往的莳生爱上了忧理;我的恋人爱上我的知己。这情节很经典,也很老套,却发生在我身上。剧情有多陈腐,给我的冲击与震惊就有多强烈,然而,我也非常愤怒,因为莳生突然给我一个肥皂剧的悲剧英雄角色,而且我也无法原谅对这种剧情更嗤之以鼻的莳生竟会揽下其中一个角色。现在回想起来,其实我早就清楚莳生是这种人,却因为对他的盲目信任而令自己大受打击。老实说,我与莳生是同类型的人,讲话直接,不留口德,也明白自己的轻重。反观忧理,她是公认的好女人,漂亮、充满魅力,是每个男人的梦想,但她的美是属于演员的那种美丽,所以我总会下意识避开与她的竞争,也不会对她心生嫉妒,因为她与我是不同世界的人,她的美丽是种商品——我这种想法全是为了保护自己。

我很清楚自己的定位:一个外貌不特别出众,却能令人放松的女人。事实上,与其追求高不可攀的高岭之花,男人宁愿选择伸手可及又看得顺眼的女人。而且,不论哪个男人,都会对一个以专注眼神认真听他讲话,顾虑他的心情,并鼓励他的女人动情;至于女人,其实只希望男人对她诚实,用温柔的声音说“你真好”就满足了。其实,这世上不论是谁,都希望有人能听自己说话,所以我只要露出倾听的姿态,对方就会开始大吐苦水,尤其是男人,一旦面对可以吐苦水的对象,心智年龄立刻降低,乖巧温顺地要人安抚。其实我不讨厌听人吐苦水、发牢骚,因为见到对方的软弱能让我感到位居优势的安心。我不是个会撒娇的人,比起撒娇,我更喜欢被人依靠、撒娇的感觉,或许我是利用这种扭曲的形式来满足自己的依赖心理吧!

从以前开始,我的好友就大多是班上长得漂亮或很受欢迎的女孩。其实这种女孩多半很寂寞,因为她们的美丽会招人嫉妒,处处受到同性排挤,甚至得勉强自己扮演符合他人期待的角色,而我既不羡慕也不嫉妒的态度则让她们感到安心,进而与我相交。其实,我很清楚最后的赢家是谁,因为在这些美丽女孩身边围绕的男人,最后选择的人都会是我。

没错,我很自负。莳生会选择我,是因为我能让他感到满足。他的选择代表他够聪明,也很有眼光,不会被眼前的美丽迷惑。我知道我与莳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但我的恋人爱上我的知己。

虽然我现在能潇洒地讲出这句话,但我当时怎么也无法承认这个事实,思绪也极度混乱。

我的恋人爱上我的知己。

这句话每每以模糊的概念浮上心头时,我背上就会窜过重重的痛楚,却仍得强颜欢笑。有好长一段时间,每当我想像他想着她的画面时,我就痛苦地想大叫。嫉妒强烈地灼烧我的心,我内在那处柔软的部分也随之渐渐萎缩,然而,这样的我却也伤害了自己小小的自尊,将自己折磨得更悲惨。即使是哭泣或愤怒,都无法让自己跳脱这感情的牢笼,只能一直在里面打转。

承认这件事花了我很长的时间。

不,或许我至今仍无法接受。

而且,这段漫长岁月里,我与莳生完全没有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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