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山,也有人称仙山,谓其若隐若现时有时无之意,有缘之人不期而遇,无缘之人期而不遇。隐山常见于群山之中,若有缘得见,且看是在西南亦或是东北。西南者上之,有福候。东北者避之,有妖物。

初春,扬州府兴化县城东,一处茶楼之中传出吴侬语哼唱的软糯弹词来,伴着嘣嘣嘣的鼓点之声,悠扬婉转。

这酒楼名曰隐逸茶楼,在兴化县是最大最好的了,凭湖临风,坐在二楼之上能看到河中画舫,亦能看到远处城门,若是坐着等人乃绝佳之处。

二楼靠窗井里面的那一个座位上,坐着一个书生。这书生穿着朴素青袍,桌上放着一壶龙井三样小糕点,正边品茗听曲,盯着入城的官道看着。

湖上,有一艘画舫前行,画舫前头站着几位女子,正在浣纱……这几天正好是兴化府的传统节日——浣纱节。

每年这个时候,湖上都会有无数的浣纱娘举着纱在河中换洗,事实上,只不过是一种别样的选美或者相亲活动而已。

每加人家都会租用一天的彩船,在船头挂上家门姓名。

姑娘在船头浣纱,若是岸上子弟看到了觉得好,就往船上丢自个儿的生辰牌并自报家门。女孩儿家的人一看门当户对,就找先生批八字去,只要算出来不是相克的白虎,就能商量婚事了。

只不过,这也就是些美人儿、有钱人儿们的游戏罢了,对于家贫雇不起船的,亦或太丑,上了船也没人多看一眼的姑娘来说,浣纱节什么的,远远不是件让人舒心的事情。

那书生轻轻地晃着脑袋,听着评弹声,被河上一艘画舫所吸引,那船头坐着一女子,一直低着头,红衣红裙非常美丽,脖颈处还裹了一大段的红绸子。

“啪嗒”一声,一块生辰牌落到了船上。

姑娘捡起来,有些不解地看岸边。船离开河岸不远,有一位青衫公子对姑娘行礼,“姑娘,在下城南王友常,经营布匹买卖,家资殷实。”

那姑娘看了他良久,微微一笑,伸手轻轻将挡着小半张脸的红色纱绸打开……就见她左侧半边脸上又有一整张脸青吁吁的胎记。

岸上众人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这姑娘右半边脸迷死人,左半边脸可是丑得吓死人啊!

“呃……误会误会。”王友常立刻对她摆手,“我大概认错人了。”

姑娘却是微笑,“你嫌我丑?”

王友常一愣,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见姑娘手一摆……红色绸子一把射来缠住了王友常的脖子,将他生生拽进了河里。

王友常被勒得喘不过气来,连连呼救,但那姑娘根本无动于衷,将他拖拽在河里像溜狗那样来回溜着,脸上露出残忍笑容,“嫌我丑,瞎了你的狗眼!”

王友常吐着舌头翻白眼,眼看着就要丧命了。

只听画舫里有人说了一声,“别闹了,正事要紧。”

那红衣姑娘撇撇嘴,手腕子一抖……抽回了红绸子。

但那王友常已经不行了,扑腾着河面求救,岸上人纷纷说,“哎呀,害死人了!”

“唉!”那姑娘凶巴巴瞪了众人一眼,“你们可看好了,是他自己淹死的,不关我事!”

岸上人想去救,却见那姑娘又冷笑,“姑奶奶倒要看看谁敢救这睁眼瞎。”于是,岸上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敢动。

远处二楼上那书生看得直皱眉,嚯地站起来,“岂有此理,世间竟有如此妖女!”

正想冲下楼去,却见远处一匹枣红色骏马穿过城门不紧不慢地跑来,马上一人……

那书生看了一眼,不由觉得赏心悦目起来。

马上是个蓝衫男子,年纪很轻,相貌俊朗,就如同这天气一般叫人觉得说不出的舒服。此人手中拿着一个包袱,一柄古剑,骑着马似乎正看河边景致……黑发轻扬,既有练武之人的英飒之气,又有武人少有的斯文儒雅——好个俊品人物。

书生看了良久,一拍手,“哎呀,定是他了!”

那蓝衣男子走到桥头,就见岸边围了很多人,皱眉往水里一看——一个人正遇险,眼看已经是垂死挣扎,蓝衣人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怎么那么多人都见死不救啊?

想罢,他一个纵身翻下马背,直接从桥上跃下……如同鹞子一般掠到了那男子面前,伸手将他轻轻一提,从水中捞起。最后他在空中打了个来回直接上岸。那匹红马在桥头看到了,打了个弯儿,溜溜达达下来了,到男子身边,盯着地上的溺水人看着。

书生在二楼看的真切,点头,“果然是他。”放下银两,匆匆下了楼。

王友常喝了太多的水,已经闭气,蓝衣人站在他身边似乎并不懂如何处理,倒是那枣红色大马,抬起蹄子就给了那男人胸口一脚。

“喂,多多!”蓝衣人赶紧去拦住那马,“轻点儿!”

可王友常倒是一口水吐出来了,不断咳嗽加气喘。有几个本地老人儿看到了,都松口气,“没事了,缓过来了!”

蓝衣人点点头,就想拉着马儿走,却听红衣女子嗔怪道,“多管闲事。”

蓝衣人回头看了一眼,与那姑娘四目相对,看到了她脸上的胎记,忽然想起个人来。而那姑娘则是看到了蓝衣人俊俏,特别是那一双眼睛,在阳光照射下,怎么还泛着些金色的光呢?真好看!下意识脸上见了粉,她不满道,“要你多管闲事,本小姐教训他呢!”

蓝衣人一笑,“也不用你多管闲事,本少爷救他呢。”

姑娘张着嘴哑了,蓝衣人微微一挑嘴角,牵着马儿依然走,红衣姑娘恼羞成怒,举起红绸,“不知好歹!”

只是她的绸子还没甩出去,就听到船里有人说话,“看他手里的剑,不知道天高地厚。”

姑娘一愣,盯着蓝衣男子手中的剑看了起来,那是一柄黑色的古剑,阴沉沉似乎相当古旧……

姑娘抽了口气,低头不语了,收了红纱裹住自己的脸,钻回船舱,画舫开远。

蓝衣男子牵着红枣马,往不远处的市集张望,似乎是想要确定在哪儿落脚较好。

正这时候,就见一个书生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展大人!”

蓝衣男子回头,那书生也到了面前,“展大人,我是刘协。”

“哦,刘公子。”

来的人,正是展昭。

且说展昭自蕖山县回来后,在开封府没呆了两天,包拯就接到一封信件,是得意门生刘协写去的。信上说扬州府兴化县一带最近发生了怪案,他百思不解,包拯若是有空,请到扬州府一行。

包拯回信说最近琐事缠身,因此派展昭来。

刘协早就耳闻展昭大名,自然高兴……这刘协别看年纪轻轻,却是相当能干,已是兴化县的县令。

白玉堂原本也同来的,但是陷空岛有些事情处理,所以两人分头行事,他晚些便道。

小四子死活要跟着展昭一起出门玩,被公孙拦住了,让在家好好学医术……于是展昭骑着枣多多,独自进了兴化。

“那是什么人啊?”刘协看着远去的画舫,“怎么如此凶残?”

“江湖人而已。”展昭道,“那姑娘应该是阴阳红蛛蕊珠儿,十分的不好惹,千万不能说她丑,不然必死无疑。”

“哦……”刘协点头,“这世间女子似乎都珍惜美貌,怕变丑,可这红颜薄命啊,要太好看的样貌有什么用?”

“唉,红颜也不一定薄命的。”展昭摆摆手……远在陷空岛上的白玉堂一个喷嚏打出来,拉着马儿跟大哥大嫂道别,“我去趟扬州府,很快归来。”

临走前,卢大嫂给了他一个盒子,说是送给展昭的。

展昭自从眼睛好后做点儿病,再开盒子,无论谁给的都拿开老远。白玉堂打开盒子看了看,就见是一套崭新的衣裳,估计是卢大嫂给做的,就笑着塞进了包袱里……上船离去。

展昭和刘协一起去县衙门,就问,“刘大人在信中并未说是什么怪案。”

“嗯,信上说不明白,不如……”

刘协的话没说完,就听到锣声四起……有人喊,“老妖怪出来吃人啦,今天是张家的小姐遭了难啦!”

展昭一愣,不解,“吃人?”

“唉……又来了!”刘协一跺脚,拉着展昭走,“展大人,你亲自看一眼就明白了,这说不出来是怎么回事!”

展昭跟着刘协到了城南的一户宅子前。

只见门口站了好些衙役侍卫,还有围观百姓,刘协带着展昭进了屋。展昭留意到匾额上面写着——张府。

进屋就闻到一股血腥味,展昭皱眉,这味道他可不喜欢,而且得有多少血,才能有这么厚重的味道啊。

走进院中,就看到一大群丫鬟下人在哭。

展昭莫名,进入房中看了一眼,那场面实在是惨不忍睹……床上横躺着一具尸体,脸没了!

“脸……”展昭看刘协,“这怎么回事?

县令长叹了口气,“展大人……算上张小姐,已经是第四个受害人了……唉,妖孽跑出来吃人啊!”

“吃人?”

“嗯!”刘协脸上神色复杂,“还专吃美人!”

白玉堂拉着马下了船离开渡头,快马加鞭往扬州府赶。松江府离开扬州并不远,很快他就到了兴化县的路口。

看了看地界杯,白玉堂牵着马进去……途径一间茶寮,他下马要了壶凉茶饮马。

站在路边,白玉堂将水倒在手中,让白云帆喝。马儿早就渴了,边喝水边轻轻晃动着尾巴。

正这时候,路边过去了一支人马,估计是哪个门派的子弟吧,衣着相近,颇为气派。为首一男一女都年轻,拿着刀剑。那个姑娘秀眉凤目,样子挺精致的,正看见白玉堂在喂马。

此时日头偏西,茶壶中的水洒在手中晶莹剔透,闪着点点光辉。白玉堂随意站着,微微低垂着头,带着一份独特的慵懒和华贵之气。

姑娘大概这辈子头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男人,双眼盯着白玉堂的脸,一路走一路回头看。

白玉堂早就习惯被人看了,也没在意,低头继续喂马。

“哎呀……”

突然间,一旁的小道上冲出了一个村姑,她年纪应该也不大,背着个背篓里头好些柴草。她跑得荒疏,正撞到了那姑娘骑着的马上……马儿一惊,原地拿桩抬起了前蹄,那姑娘盯着白玉堂正看得出神呢,完全没提防。

这下可好,马站起来了,她一下子顺着马屁股滚了下来,摔了个结实。抬头,就见白玉堂看了她一眼,立刻双颊通红,站起来愤愤不平踹了那滚到脚边的村姑一脚,“你……”

踹上了才发现是个女娃儿,她就收回脚,嘀咕了一句,“走路不长眼啊!”

一旁和他并行的男子看到了皱眉,赶紧翻身下马,此时那村姑不偏不倚正好滚到了白玉堂的马边。

白玉堂伸手,将她扶了起来。

村姑抬眼看到了白玉堂,一惊,赶紧低下头,红着脸在衣服上擦了擦脏兮兮的手。

这姑娘不太好看,大概总日晒雨淋,长得也粗糙,扁鼻子小眼睛……白玉堂对人长相没什么要求,见她没事,低声问了句,“没事吧?”

村姑闷头摇了摇,背住背篓赶紧跑。

白玉堂觉得她身后的背篓似乎特别沉,就往里看了一眼。

那村姑已经跑远了。

白玉堂却是愣在了原地……刚刚她身背后的背篓里头,除了有柴禾,还有一颗白森森的,骷髅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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