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威将军君舍沉声道:“我等愿孤身入城,为王爷向大王澄清事实。君舍会以全族性命为王爷作保。”

“我等也愿意以全族性命为王爷作保!”众人的誓言回响在黑压压的空中。

“你们随我征战多年,大王如果怀疑我,又怎会放过你们?入城,不过是死路一条。眼下两条都是绝路,入城,我等受死是小事,但东林的军力将会因为大批将领遭屠戮而元气大伤,致使东林不但无力拓展疆土,甚至连自保的能力都不足;如果不入城,大王就会认定我们要谋反。”

楚漠然是孤儿,从小就跟随楚北捷,他最为忠心,顾虑也最少,猛地一咬牙道:“入也不行,不入也不行。大王既然生了疑心,定不肯放过王爷,王爷现在是骑虎难下,不如索性攻入城去。王爷也是东林的王位继承人啊。”

“攻入都城并不困难,东林的精兵如今尽在本王手中,这也是大王忌惮本王的原因。”楚北捷摇头道,“可即使攻入都城,杀了大王登上王位,东林又将如何呢?一旦内乱,国内人心惶惶,臣民不能同心,外面虎视眈眈的诸国就会趁机进犯。我们难道希望东林落到被他国宰食的地步吗?”

一番话说得楚漠然低下头去。

众人知道楚北捷正在深思,不敢打搅,便都跪在地上不做声。

在众人的静默中,平原上的风势又渐渐凌厉起来,吹得帅旗猎猎作响,不断拍打着旗杆。

十万精兵等待着主帅的决定。

“为了害我,她竟然不惜暴露自己就是制毒药者。可见为了归乐,她是什么都不顾了……”楚北捷缓缓转过身来,唇角勾起一抹苦笑,“既害得东林陷入内乱的危险,更让东林和北漠成为死敌,好,好计。”他苦笑着摇头片刻,渐渐收敛了笑意,神色一正,恢复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气概,眼中神光炯炯,高声喝道,“众将听令!”

“在!”

“立即进攻都城。攻破城墙后,不遇抵抗不许杀戮,平民一律驱赶进房舍,贵族一律捆绑等待发落。”楚北捷接着点将,“神威将军!”

“末将在!”

“城破后,你领一万人马,负责整顿城内秩序,派兵驻守在王族和大臣们的府邸外,严禁有人趁乱抢夺财物。”

“遵命!”

“神勇将军!”

“末将在!”

“城破后,你领两万人马,在都城外围驻守,不许城中任何人逃出,严禁向其他城市散布都城内乱的消息。”

“遵命!”

“神武将军,你随本王一道,率兵将王宫团团围住,我们杀入王宫,去见大王。”

“遵命!”

一轮军令发布下来,楚北捷露出沙场上傲视群雄的从容,淡淡微笑着扫视众将领一圈,“这次是为了东林,也为了我们自己。大家记住了,此次不同于以往的征伐,我们以东林举国之兵力对抗人心已经涣散的都城守军,可以轻而易举控制局面,故杀人越少越好。”

“谨遵镇北王之命!”

夜空下,如巨蟒般蜿蜒前行的兵马队伍,迅速向东林都城扑去。

月圆之夜,杀声满天。

有赫赫之功,身为大王亲弟的镇北王今夜尽起东林精锐,同室操戈。

东林王站在王宫高处,看沉沉暗夜中游龙似的火把从远及近,厮杀声已到耳边。

“大王!”侍卫长满身鲜血高声奏报着扑进来,“王宫即将被叛军攻破,此处不安全,请大王立即移驾!”

王后身着素服,和一众亲信惊得面无血色,但仍高贵地昂首道:“他已杀了本宫的儿子,阴谋败露,势必要杀绝我们。如今都城内外都是他的兵马,还能移驾到哪里?”转身向东林王的背影袅娜跪倒,含泪道,“大王,臣妾不愿受辱,王宫即破,请大王赐臣妾白绫一条。”

“王后娘娘,万万不可!”跟随王后多年的老侍女穆拉猛然跪倒,膝行到王后身边哭道。

顿时,大殿中哭声一片。

东林王沉吟片刻,缓缓回头,开口道:“楚雷。”

“楚雷在,大王。”侍卫长楚雷只道东林王要下令撤退,高声应道。

东林王却问道:“城内百姓如何?”

“大王?”

“王弟的军队,屠杀平民吗?”

“叛军入城后,并不进入民宅,只是告示所有百姓留在家中,不得出户窥望。不趁机作乱的百姓,性命应该无忧。”

东林王缓缓点头,又问:“官员呢?素日与王弟不和的,可遭到了灭门之祸?”

楚雷听着殿外的厮杀声越来越近,可大王迟迟不肯移驾,不由得露出焦急的神色,但君臣有别,只好皱眉回禀,“听说官员的宅子都被看守起来了,那些叛军将领对朝中官员都很熟悉,一路上见一个抓一个,不知囚在哪里,但性命应该暂时无忧。大王,时间宝贵,请大王移驾!”

“能移到哪儿去?”东林王苦笑道,“自授意丞相出城迎接北捷,寡人已猜到会有此刻。寡人过于相信兄弟之情,兵权外放而导致今日,能怪得了谁?可叹我东林大乱在即,只盼……”话音未落,殿外喧闹声猛地增大,似乎叛军已厮杀到眼前。

片刻后,喧闹声又骤然停止。大殿内外安静得近乎诡异,所有人的心都往下一沉。

砰!殿门忽然被推开,跑进一个吓得浑身发抖的小太监,跪着颤声道:“大王,启禀大王……他、他、他……”

王后见此形势,明白大势已去,反而镇定下来,抹着眼泪站起来,挥手就给了小太监一个巴掌,冷冷道:“有事奏报,只管清清楚楚报来,哆嗦什么?”说完纤纤玉手垂下拽紧凤袍,现出发白的关节。

小太监顿时肿了半边脸,口齿也伶俐了一点,磕头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启禀大王,镇北王求见。”

虽然知道镇北王的军队已经攻了进来,但此刻听见“镇北王”三个字,众人还是震了一震。

王后凄然道:“他来了倒好,想是要亲手弑兄杀嫂。”

“大王!”白发苍苍的右丞相楚在然猛然高呼一声,扑到东林王脚下大哭道,“老臣当日苦劝大王莫对镇北王下那道严令,以免精锐尽叛,大王心痛两位王子之死不听劝阻,派桑谭出城颁令,如今果然招来我东林大祸。事到如今,老臣再进一言,若大王不纳,老臣立即一头撞死在大王脚下。”

东林王叹道:“你哭的是什么,寡人心里明白。爱子惨死,蛛丝马迹指向王弟,寡人一时糊涂起了疑心下了王令,逼反十万刀口舔血的精兵,导致国家大祸。如今看来,老丞相所言极是,王弟要夺这王位又何必杀我二子,十万精兵在手,回师反扑都城就可篡位。”

“大王!”王后惊呼,“难道大王到现在还不相信镇北王的狼子野心?杀我王儿的定然是他。事到如今,怎么大王竟糊涂了?”

“就是事到如今,寡人才不糊涂了!”东林王沉声对王后喝了一句,低头看着脚下泪流满面的楚在然,叹道,“但国事已有变动,一切无法挽回。爱卿还有什么谏言,尽管说吧。”

楚在然身体剧颤,咬牙道:“老臣斗胆,请大王颁布王令,让位与镇北王。”

旁人皆震,群情顿时汹涌。

“什么?楚丞相你疯了?”

“楚在然,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楚丞相快快收回此言,您老糊涂了!”

“老臣没有发昏,大王。”楚在然抬头看着默不作声的东林王,老泪纵横道,“四国纷乱多年,东林军曾三番五次攻占他国,结下深怨不少。如果东林发生内乱,国力稍显微弱,仇敌群起攻伐,四国中第一个被灭国的,就会是我东林啊。为了我东林,请大王自愿让位,以免酿成内乱。老臣……老臣说出这等叛逆之言,自知死罪,甘愿立死。”头重重地在打磨得发亮的大理石地砖上连磕几下,声声见血,染得满脸鲜红。血面白发,狰狞中无限凄凉。

王后等人本来还想叱骂他,见他这般模样,蓦然惊悸,都别过脸去不忍看他。

殿中一时无声。那小太监还跪在地上,一直打着哆嗦,怯生生道:“大王,镇北王……还在殿外。”

殿外毫无动静,空气中却充满了风暴来临前的沉闷和凝重。众人心中一凛,现在隔着一重墙,谁知墙倒后会是何种地狱。

东林王长叹一声,“罢了,请他进来吧。王后及其他人都到殿后去,楚丞相留下。”

“大王……”王后低呼一声。

“王后去吧。”

众侍女搀扶着王后离去,偌大的殿堂里只余东林王和楚在然。不一会儿,大殿的门被轻轻推开,外面的熊熊火光扑进眼里,一瞬之后,火光隐去,大门重新被关上了。

门内站着一人,一身铺满尘土的盔甲,面容俊朗,气宇不凡,手按腰间宝剑,叹道:“王兄见了北捷,心里一定很难受吧。”正是为东林王朝立下汗马功劳的镇北王。

见东林王不语,楚北捷苦笑,轻轻道:“其实北捷见了王兄的王令,心里的滋味又何尝不是和王兄一样?”

“大错已铸,追悔不及。”东林王别过脸,朝楚在然淡淡道,“楚丞相,你起草吧。”

“谨遵王命。”楚在然提起笔,他为大王起草王令数十年,经验丰富,浩繁文书都能一气呵成,待停笔,一篇洋洋洒洒的让位王令已成,流下的几滴老泪,晕开了几点墨迹。

楚在然放下笔,捧着王令,毕恭毕敬跪到东林王身前,双手递上,声音哽咽,“大王……请大王用印……”

东林王瞥一眼面无表情的楚北捷,他们兄弟感情深厚,这么多年来一直相互扶持,不料竟有今日。他掏出大王玉玺,在这道决定东林未来的王令上落了印,连同大王玉玺一同交给楚在然,强笑道:“交给东林下一任国主吧。”

楚北捷静静站在原地。自从楚在然提笔,他就没有说过一个字,像被念了咒语变成了石像般,只有那双怎么看也看不透的眼睛一直注视着大殿内的每一个动静。

接过楚在然双手递上的大王玉玺和让位王令,楚北捷沉默良久,忽然抬头道:“王兄,我能否用这宝座向王兄换两样东西?”

东林王转头凝视他,动唇,“你说。”

“一样是王兄的允诺,绝不追究这次攻城众将士的过错,东林朝局一切如常。”楚北捷叹了一口气,“至于我,我乏透了,再也不想留在朝廷中,请允我归隐。”

“不追究叛军,你认为我会答应?”

楚北捷信任地点头道:“问罪这批勇猛的将士,将削弱东林军力,招来更大祸患。王兄若不是为免生灵涂炭,怎会甘愿让出王位?唉,北捷虽是沙场猛将,论为王,却远远不如王兄的胸怀。”

东林王深深凝视楚北捷,“王弟要的另一样东西,又是什么?”

楚北捷的脸痛苦地抽搐了一下。

“镇北王府,东侧小院内,桌上的……”他轻道,“一张古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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