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去摘葡萄吗?摘的葡萄呢?”谢泽也不给她反应的时间,直接松开她的肩头,顺便换了话题。

他神色如常,语气自然,仿佛之前那番让人心里掀起惊涛骇浪的话语,不是出自他的口中一样。

韩濯缨本是想避开他的,可眼下这般情景,躲都没处躲,只能佯作正常:“忘了摘。”

“那咱们现在去摘,我陪你一起。”

谢泽伸手欲拉她的手臂,却被她下意识避开。他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缓缓收回,若无其事地理了理袖口。

他面上倒不显尴尬,可韩濯缨只觉得自己的心似是被什么给刺了一下,心虚而无措。

“走吧。”她胡乱理了理丝毫不乱的秀发,低头转身往后院走。

谢泽眼神略动了一动,抬脚跟了上去。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黑沉沉的。

韩濯缨默不作声走到葡萄架旁,依着记忆去摘了一串葡萄。

听到身边的动静,她一抬眸,只见太子殿下正伸向另一串。

她立刻出声阻止:“先别摘,那串还没熟呢。”

“哦。”谢泽从善如流,松开手后退了一步,墨黑的眼底蕴着浅浅的笑意。

果然,只要他坚持,她根本不可能彻底疏远他。

韩濯缨话一出口,觉得有点不妥当,就又干巴巴地补充了一句:“不熟的葡萄吃着酸,不好吃。”

这话刚说完,她心内隐隐懊悔,这说的都是什么废话?果然还是受了今日之事的影响。

谢泽却笑吟吟的:“嗯。对,我不爱吃酸的。”

韩濯缨深吸一口气,心想,还好是在夜里,脸上的神情看不清楚。不然可真够窘的。

她不知道别人怎么样,但她总觉得在她明确说出拿他当兄长后,他没事人一样的态度很诡异。

他是怎么做到让别人心里乱成一团麻自己却不受多大影响的?

她自我安慰,不过这样也好,至少能减轻点尴尬。

韩濯缨舀了井水洗葡萄,谢泽就站在她不远处静静看着。

“是不是需要在井水里多浸一会儿?”谢泽还出声问道。

韩濯缨头也不抬:“嗯。”想了想,她又续了一句:“等晚饭后再吃。”

因为有太子殿下在,翠珠晚间多做了两个小菜。

谢泽似是心情不错,还出言夸赞了两句。

翠珠不免有几分受宠若惊。虽然之前也有人夸过她的厨艺,但太子殿下亲口夸赞,还是不一样的。

她不知宫中礼节,还又问了一句:“真的吗?”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翠珠喜不自胜,一双眼睛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而韩濯缨只低头吃菜,并不吭声。

吃过晚饭,她直接站起身:“我先回房了。”

谢泽却道:“这么早?你不吃葡萄了?不是已经在井水浸着了吗?”

翠珠不明所以,也跟着道:“小姐稍等一会儿呗。刚吃了饭就去睡觉,只怕会积了食。”

韩濯缨不好跟她细说真相,只含糊应了一声,快步出去。

月光溶溶,凉风阵阵。

韩濯缨刚一站到院中,身后就有熟悉的脚步声。

不等她回头,就有一盘葡萄出现在了她面前。

谢泽的声音适时响起:“吃点葡萄吧,我看你晚饭没吃多少。”

韩濯缨转过身,见太子殿下正一脸认真地看着她。

她想了想,有些无奈地道:“我真的……”

谢泽打断了她的话:“先吃葡萄吧,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左不过是些拒绝的话,你已经说过了。”

他将盛着葡萄的盘子放在石桌上,抬眸问她:“葡萄好剥么?”

韩濯缨小声道:“不是说这个,我是觉得你不必这样。”

“嗯?不必怎样?”谢泽眉梢轻挑。

她虽未言明,可他也猜到了七八分。

谢泽放缓语速,认真而恳切:“缨缨,你有你的选择,我也有我的态度。我觉得这样挺好,你一时难以接受,我就给你时间慢慢接受。”

韩濯缨听他这话,似是笃定了她只是暂时接受不了,迟早会爱上他一样。当下便有些不服,轻声嘀咕:“给时间也不一定行。”

感情这种事,难道是时间久就可以的吗?

谢泽似是没听清,微微蹙了眉:“你说什么?”

他笑了一笑,又道:“缨缨,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

他容貌气度都是上乘,两人相处也甚是投契。他觉得,若不是之前被兄妹的关系困住,她对他动心是迟早的事。

韩濯缨心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是不是他之所以被拒之后如此淡然、仿佛丝毫不受影响的样子,就是因为这份笃定?

她刚要说话,一颗略显冰凉的葡萄就被送到了她唇畔。她偏了一下头,想避开,却没能成功,只得吞入口中。

谢泽唇畔漾起笑意,心想,喂人的感觉也不错。

韩濯缨却不肯再给他投喂,她稳了稳心神,自己径直拿过盘子吃了几颗,胡乱说道:“你慢慢吃吧,我回去了。”

她转身,蹭蹭走了数步,被冷风一吹,忽的眼皮一跳,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举动,像是在使小性子一般。

她抿了抿唇,默默叹一口气。

以前兄妹做久了,不经意间就会按照以前的相处模式来。

她暗暗提醒自己,以后得注意分寸了。

谢泽并没有跟上去,他对自己说,此事也不急在一时。

韩濯缨回房,早早洗漱后,却并没有立刻休息。她找出那串琉璃珠,细细观看。

到今天她才明白,原来这琉璃珠上的字,是这个意思。

原本极轻的琉璃珠此刻显得有些沉重。她觉得她既然不接受他这份情意,那这珠子是该还给他的。

可是,再一细想,两人之间互赠的东西好像也不少,簪子、荷包,是不是都该物归原主?

韩濯缨散着头发悄悄走出房间,他已不在院中,只前院厢房的灯还亮着。

她寻思着,这多半是要睡了,她这个时候过去。孤男寡女,只怕更添尴尬。

明明以前单独相处也不觉得怎样,可现下,她的思绪不受控制地就往孤男寡女上跑。

韩濯缨按了按微微发烫的脸颊,默默回房了。

夜里她躺在床上,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地面上流淌着一层银光。往事如走马灯般在脑海里不停地闪现,韩濯缨干脆用一方丝帕覆盖住了眼睛,似乎这样就能压住那些杂乱的思绪。

如此这般,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沉沉睡去。

今夜晚睡的,并不止韩濯缨一人。

齐应杭回到齐家时,天已经黑了。

他前脚刚回到家,后脚就被父亲叫过去问话:“你去哪儿了?也不看看时辰,天都黑了!”

本来就觉得委屈,经父亲这么一问,齐应杭更觉得憋闷:“我去看大哥那个妹妹了。”

话音一落,父亲齐天德尚未开口,一旁的大堂哥齐应弘先皱了眉:“你说什么?你去了韩家?”

齐应杭点头:“嗯。”

“你去韩家做什么?”齐应弘双眉紧锁。

他还记得伯父的提议,缨缨已经拒绝了的。一听到堂弟去找缨缨,他立刻紧张起来。

父亲语气不善,大堂哥也这么凶,齐天杭更觉得委屈。

齐天德连忙帮儿子解释:“啊,是这样,他听说我有跟韩家结亲的意思,心里好奇,就过去看看,肯定没恶意。”

他并不希望侄子因为胞妹的缘故,和齐家生分。

齐应弘压低了眉毛。

齐应杭却道:“结亲?结不了亲了!爹,你也不打听清楚!”

“什么?”齐天德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在她家,看见了太子。太子殿下说她是太子殿下的人,将来是要嫁进东宫的。”

齐应弘瞳孔骤缩,不自觉向前逼近了一步:“你说什么?嫁进东宫?你没有听错?”

她要嫁给太子?

大堂哥这么大反应,吓得齐应杭身子颤了一颤,认真回想了一下:“原话我不记得了,但是基本上就是这样啊。太子是这么说的,她也没否认。怎,怎么了?”

齐天德也是一脸的震惊:“竟有此事?”

齐应弘抿了抿唇,低声对堂弟道:“这件事不要对任何人说起。”

“哦,哦哦。”齐应杭被吓到了,连连点头,“知道了。”

他长到十四岁,还从未见过大堂哥脸色这么差。

齐应弘冲伯父拱了拱手:“大伯,我有点事情要去处理。”

齐天德挥了挥手,让他自去忙碌。

凉风吹过,齐应弘冷静了一些。但是一想到堂弟的话,他浓黑的眉就又皱在了一起。

妹妹和太子?

他知道她那次出事,就是太子帮忙救下的。那位殿下还一直抱着她,亲自送她回家,直到她醒来后才离去。

难道说,就是那次,太子对她动了心思?若是他先于太子找到她,那是不是就能避免她和太子的见面?

堂弟说,缨缨没有否认,却不知是自愿还是非自愿了。

太子地位尊崇,以缨缨现在的身份,只怕难与其相配。嫁入东宫,是做良娣还是做侍妾?她的性子,可不像是会忍受委屈的。

齐应弘觉得,他需要问个清楚明白。尽管答应过她,不干涉她的婚事。可他毕竟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兄长,总不能真的不管不顾。

他做不到看她受委屈而无动于衷。

虽然已经打定了主意,但齐应弘这一夜仍是睡的不踏实。向来少梦的他竟然噩梦连连,直到天光熹微,才勉强睡了个安稳觉。

次日清晨,韩濯缨起床后,察觉到似乎有哪里不太一样。

视线微转,她发现外间的窗户半开着,窗台上放了一枝带露的花。

韩濯缨心念微动,执了这枝花去问翠珠:“这是你放的吗?”

虽说她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但还是要再多确定一下。

“什么啊?”翠珠一脸的茫然,“小姐摘的吗?真好看。”

韩濯缨摇头,心想,那肯定是他了。

说起来,以前他就让长寿送过一枝红梅过来。

“他呢?”

翠珠想了想:“小姐是问殿下吗?很早就走了啊。”

殿下数次留宿,每次都是天不亮就走了,悄无声息。

韩濯缨“嗯”了一声,将花递给翠珠:“找个瓶子插起来吧。”

“嗯。”翠珠重重点头,又问,“放到小姐房间吗?”

停顿一下,韩濯缨回答:“不,就放在他房间里。”

翠珠也不疑有他,立时答应下来:“好的。”

她不得不感叹,小姐和曾经的少爷感情还真不错,还专门给他房间放花,哪怕他并不是天天回来。

因为这一个小插曲,韩濯缨清早的时间就有些紧张了。她勉强用了几口早饭,就乘马车进宫。

而此时,谢泽已然在宫中了。

一瞥眼,看见案前青花瓷瓶里的花,谢泽唇角微微扬起。

他放在她窗台的花,她应该已经看到了吧?

那可是他天不亮就采摘来的,她肯定会喜欢。

————

六公主发现,女傅今日好像有些心不在焉。

于是,她趁休息之际,小声询问:“女傅有心事吗?”

小姑娘说话又轻又软又慢,但韩濯缨却着实吓了一跳。

她下意识摇头否认:“没有,没有心事。”

她只是在不经意间,会想起他的话罢了。

虽然已经过了一夜,可他昨天的话,对她而言,冲击力无疑还是很大的。

“那行吧。”六公主也不追问,老老实实继续练武。

韩濯缨有点惭愧,被公主看出走神,这是她这做女傅的失职了。她深吸一口气,抛却杂念,将注意力重新放到六公主身上。

果然专注容易忘我,不多时,她已不被那些纷乱的心思所扰。

直到晌午休息时长寿的到来。

长寿这次来,并不是邀请她去凉台,而是另有别的事。

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太子殿下口谕,韩女傅教导公主辛苦,赐菜两道,冰酪一盅。”

当着六公主的面,又是名正言顺的赏赐。韩濯缨想拒绝都找不到理由,只能默默接受谢恩。

“女傅快用膳吧,过一会儿就不好吃了。”长寿笑眯眯的。

不知就里的六公主也跟着附和:“是啊,是啊,女傅快吃吧。”

送走了长寿,韩濯缨在六公主的慢慢催促下,打开食盒。

确实都是她爱吃的菜肴。

韩濯缨心头一跳。

他多半是故意的,是为了让她经常性地想起他,似是生怕她忘了他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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