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我的建议,几个人分头去找杂物室。一阵运动鞋走在地板上的吱呀声伴着一声声呼喊,“我找到了——等等,可惜里面只有水桶,没事啦。”“需要多长的梯子?折梯可以吗?”

他们到处寻找,我走到三楼对着博学派窗子的窗户前,试了三次才把右边的窗户打开。

我探出身子,朝着走廊下大喊了一声“喂”,迅速地缩了回来,但枪声并没有响起。很好,他们大概对声音没反应。

克里斯蒂娜手里抬着一把梯子,朝我走来,其他三个人跟在她身后:“找到了,伸开后长度应该就够了。”

她正欲转身,梯子却撞在了费南多的肩头上。

“哦,南多,不好意思。”

刚刚这一打把他的眼镜打歪了,他冲着克里斯蒂娜笑了笑,摘下眼镜,塞进口袋里。

“南多?”我不解地问,“博学者不是不喜欢昵称吗?”

“有美女给我起昵称,当然只有顺从喽。”他暧昧地说。

克里斯蒂娜移开眼光,我开始以为她是羞赧,但她脸上的肌肉不自然地抽搐了几下,好像费南多的话不是夸她,而是掴了她一记耳光。也难怪她会着恼,威尔去世还没多久,她受不了调情。

我帮着她把梯子的一端小心地伸出窗外,搭在博学派后墙的窗台上,马库斯也过来帮着把梯子固定好。等梯子碰到窗沿时,费南多欢快地呼喊了一声。

“该震碎窗子了。”我说。

费南多从口袋里掏出那个震碎玻璃的小玩意儿,递给了我,嘴里说道:“你瞄得应该最准了。”

“可不一定啊,”我应着,“我右胳膊受伤了,得用左手投。”

“让我来。”克里斯蒂娜说。

她按下内侧的按钮,朝着目标投了过去。我握紧双手,捏了一把冷汗,看着它弹到窗沿上,接着撞上了窗玻璃。一道橙光闪过,霎时间,楼上的窗子、楼下的窗子、旁边的窗子都碎裂开来,哗啦啦地砸向楼下的诚实者。

几乎在瞬间,诚实者扭过身子,举起枪,朝天空开火。惊惶中,其他几个人都趴在了地上,只有我还站着,一边惊叹着他们动作的一致性,一面厌恶着珍宁·马修斯的险恶——竟又把诚实派变成了“行尸走肉”。当然,这子弹飞上去又落下来,没一个射中窗子,更别提射入屋子里了。

等枪声消退,我低头看他们,一个个恢复了原来的姿势,一半人对着麦迪逊大道,另一半面向华盛顿大街。

“他们只对物体的移动有所反应,大家……大家一定不要从梯子上掉下去。”我说,“第一个过去的人得到那边稳住梯子。”

我看到本该毫无顾忌挺身而出的马库斯一言未发。

“马库斯,今天不想当僵尸人了吗?”克里斯蒂娜说。

“换成我,绝对得掂量一下你说话对象的分量,再决定能不能对他无礼。”他说道,“我是我们中唯一知道要找什么的人。”

“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我来。”在马库斯回答之前我接道,“我也算是半个僵尸人。”

我把电击器别到牛仔裤裤腰上,爬上一张桌子,试着找到一个合适的角度爬出去,克里斯蒂娜紧紧握住梯子的一端,让我慢慢爬到梯子上。

一出窗子,我便双脚小心地踩住梯子边沿,双手握紧横档,一小寸一小寸地移动。这梯子简直还不如铝制罐牢固,在我的重量下都有些下沉,还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我克制着自己不往下看那些诚实者,也不去想他们会抬枪冲我开火。

我快速调整了下呼吸,眼睛紧紧盯着目的地,盯着博学派后墙的玻璃。还剩下几个横档。

一阵疾风呼啸而过,吹在我的身上,我身子微微一斜,脑子里瞬间出现了和托比亚斯一起爬摩天轮的场景。那时候也是一阵风吹过,我险些跌落,托比亚斯伸手稳住了我,可此刻,我却没人可以依靠。

我垂目瞄了一下地面。三层楼下,一排排被珍宁控制的诚实者静立着,砖头也变小了许多。我双臂很疼,尤其是右胳膊。

梯子的那一端动了动,渐渐滑向窗沿一边。克里斯蒂娜虽很用力地抓着梯子的一端,但没办法控制另一端,眼睁睁地看着它一点一点地滑开。我紧咬着牙,慢慢移动着身子。双腿不能同时着力,只能任梯子轻轻摇晃。前方只剩四个横档的距离。

梯子猛地向左一滑,我正欲抬起的右脚踩了个空。

整个身子歪向一边,我失声大叫起来,两个胳膊挽住梯子的横档,一条腿悬在半空。

“你没事儿吧?”克里斯蒂娜的声音从身后传出。

我没有理会,只是专心地抬起腿。这次“失足”让梯子的另一端偏得更厉害,看起来离滑下窗沿只差一层水泥的距离了。

内心一冲动,我加快了速度,摇晃着冲到隔壁窗台的瞬间,梯子滑下窗沿。我双手紧紧抓住窗台,身子挂在空中,指尖被混凝土刮伤了,窗台那边传来一声高过一声的惊呼。

我咬咬牙,使劲儿往上一撑,右胳膊一阵锥心的疼。脚蹬着砖瓦,本希望这样可以用上力,却只是白费力气。一声尖叫从喉咙里滚出,我加大了手上的力道,撑起了自己,身子搭在了窗台上,一半在外,一半在里。亏了克里斯蒂娜用力稳住梯子,让它慢慢掉落,没发出什么大的动静,楼下的诚实者也没什么反应。

再一用力,我翻身而入,左肩着地,瘫在地上,忍着疼痛大口地喘气,前额上早已沁出了一层汗珠。这里是博学派总部的一个厕所。

一个博学派女子从其中一个隔间推门而出,我下意识地站起身,没来得及多想,就掏出电击器指着她。

她一下子僵住,双手举起,鞋上还粘着张厕纸。

“不要开枪!”她两眼瞪得老大,乞求道。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穿着博学派的衣服,就把电击器放在洗手台的边上。

“十分抱歉,”我试着用博学派正式演讲的口吻说,“最近事情太纷杂,我有些神经过敏。我们来这里,只为取回测试结果……四号实验室A室的测试结果。”

“哦。”这女子回道,“这方法不太明智。”

“这数据意义非凡,”我模仿着博学者那高傲自大的语气,自信地说,“我绝不容子弹把它毁掉。”

“我无权阻拦你的脚步。请见谅,如果没什么事,我就洗手离开了。”

“很好。”我最后还是没告诉她,她脚底粘着厕纸。

我转身走到窗边,看到克里斯蒂娜和费南多正用力想把这头的梯子翘上来。顾不得胳膊疼,我探出身子,抓住了梯子的这一头,抬回窗台上,双手固定着梯子,等着克里斯蒂娜爬过来。

这次因为两端都固定住了,克里斯蒂娜毫不费力地就爬了过来,替我抓住了梯子。我把垃圾桶推到门前挡住,免得其他人再进来。一切就绪后,我把双手浸在凉水中,疼痛舒缓了。

“翠丝,你很聪明啊。”她语气中带着几分惊异。

“没必要这么惊讶吧?”

“只是……”她顿了下,“对了,你有博学派的个性,对不对?”

“这又有什么意义呢?”我尖锐地说,“派别制度已经土崩瓦解了,而且这一切本来就很蠢。”

我从未说过这样的话,连想都没想过。我有些诧异地发现,自己竟和托比亚斯一样,也认为派别制度没用。

“我没有侮辱你的意思,”克里斯蒂娜道,“有博学派的个性又不是坏事。尤其是现在这种时候。”

“不好意思,我……太紧张了,也没别的意思。”

接着,马库斯爬了进来,重重地摔在地上。卡拉却是出人意料的身手好,爬梯子就像弹班卓琴一般,敏捷地爬过一个个横档。

费南多最后一个爬,和我的处境相同,都是只有一端固定着梯子。我靠近窗子,若这梯子下滑,也好赶紧告诉他。

我本以为费南多没什么问题,可他爬起来比我们任何人都费力,果真是伴着书本或电脑长起来的人,这种挑战恐怕还是第一次。他慢吞吞地爬着,脸涨得通红,双手紧握着横档,手上青筋凸起,手又青又紫。

他爬到一半时,我的心一提——有什么东西滑出了口袋,仔细一看,是他的眼镜。

我惊呼道:“费南——”

一切都太晚了。

眼镜还是从口袋里掉出,打在梯子边沿上,又掉落在地上。

刹那间,这些诚实者扭过身子,抬起枪,噼里啪啦一阵扫射。枪声和费南多的尖叫声在空中响起,一颗子弹正中他的大腿,他瘫在梯子上,没了力气。惊慌中,我没有看清其他子弹打中了哪里,只是盯着梯子上滴下的血,一滴又一滴,心里明白一定是伤到了要害。

费南多凝视着克里斯蒂娜,他脸色煞白,没有一丝血色。克里斯蒂娜探出身子,伸手就要够他。

“别傻了。快走,别管我。”他用虚弱的声音说。

这是他在人世间说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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