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我头疼得厉害。我强行闭上眼睛,想继续沉睡,也只有睡着的时候,心情才会平静下来。可我的脑海里浮现的尽是迦勒站在门口的身影,伴随的是乌鸦的呱呱鸣叫。

艾瑞克和珍宁怎么会知道我有三种个性,对此我怎么从未有过一丝怀疑?

全世界只有托莉、迦勒和托比亚斯知道这件事,外人怎么会知道?而我怎么从未起疑?

我头疼欲裂,怎么想也想不通迦勒为什么背叛我?他到底何时开始背叛我?攻击情境模拟后?逃离友好派总部之后?还是在这之前就有端倪?难道是父亲还活着的时候就开始了吗?迦勒曾说,他发现了博学派的动向后就退出了考验,退出了博学派,难道那时他就在撒谎?

原来,他自始至终都在骗我。我用手背抵住前额,思绪纷杂,情绪低落。哥哥选择忠于派别而不是家人肯定是有原因的。是不是珍宁胁迫了他?或是有什么事情威胁他,他别无选择?一定是的,一定是的。

门缓缓打开,我依旧低着头,闭着眼。

“僵尸人。”是皮特,当然是他。

“怎么了?”我放下了抵着额头的手,带下一缕头发,我用余光瞟了一眼,发丝已油腻得不成样子。

皮特在床边丢了一瓶水和一个三明治。一想到要吃下这些,我便恶心得厉害。

“你是脑死亡了吗?”他问。

“最好是。”

“别太确定啊。”

“哈。”我说,“我睡了多久?”

“差不多一整天了。我是来带你去洗澡的。”

“如果你敢说我浑身发臭,非得去洗澡不可,”我满是倦意地说,“我肯定会戳瞎你的眼。”

我抬起头,猛觉一阵眩晕,但还是把脚放在了地上,强撑着站起来。我跟着皮特沿着走廊走下去。正拐弯朝浴室走去时,却见走廊尽头立着几个人。

托比亚斯也在其中,我心中有些期待,眼光却没投在他身上,而是落在我们的路径交会的地方。我内心无法抑制地期待着,很快他就会在和我擦肩而过时抓住我的手,就像上次那样抓住我的手,虽然只有一瞬间,可我的确能触碰到他。

还有六步我们就要擦肩而过,我心中默默倒数着:六步、五步。

数到“四步”时,托比亚斯突然停下脚步,趁着无畏派叛徒放松警惕,手上的力道没那么紧的时候,他瘫软在地上。

接着,他一个回身,往前冲了几步,从矮个子无畏派叛徒的手枪皮套里夺过枪。

一声枪响,皮特向右一躲,把我也拽了过去。我的头磕在墙上,再往那边看去,却只能看到另一个无畏派叛徒嘴巴张得老大,好像在尖叫,可我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托比亚斯用力踢打着他的腹部,速度极快、力道惊人,我心底潜藏的无畏派特性为他折服。一个转身,他把枪对准了皮特,不过皮特已放开了我。

托比亚斯抓起我的左胳膊,扶起惊魂未定的我,似乎一刻也没有迟疑,就跑起来,我跟在他身后踉踉跄跄地奔跑。每一次落脚都是万箭穿心般的疼痛,可我不能停,绝不能停,便眨巴着眼睛,忍住泪水,心中不断地重复着:“跑,跑,跑。”好像重复多了,跑起来就会容易那么几分。托比亚斯抓住我的胳膊拐了个弯,他的手粗糙而有力。

“托比亚斯。”我上气不接下地喊道。

他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我,手扶着我的脸颊,有几分心疼地说:“天哪,来,我背你。”

他双腿微屈,我紧紧抱住他的脖子,把头埋进他的肩窝。他毫不费力地背起了我,左手拖着我的腿,右手仍然握着枪。

他开始奔跑,背上的我好像一点也不会阻碍他的速度。我趴在他背上,心思飘到了他身上:这个男孩怎么可能出生在无私派家庭呢?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无畏者,过人的速度和无比的精准性,完全是为无畏派而生。至于他的力气,我却不敢枉自断言,虽说他能背着我轻快地跑,可他并没有多强。只是强大到足以背负我。

走廊里寂静无声,可不需要多久,无畏派叛徒便会从楼里冲出来,四面八方围攻我们,我们就会困在这迷宫里。不知托比亚斯能否想出突围的办法。

我伸出头,这才发现身后其实有一个出口。

“托比亚斯,你错过了。”

“错过……什么?”他气喘吁吁地问。

“出口呀。”

“我没想逃出去,我们不能逃出去,不然他们肯定会开枪的。我……在找些东西。”

要不是这撕裂般的头疼,我还真觉得这一切都是在做梦,也只有在梦中,一切才会毫无逻辑。他既然不想逃出去,为什么还把我带到这里?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他跑到一个宽一些的走廊时猛地停住脚步,险些把我摔下来,这走廊的两侧都装有玻璃窗格,窗户里面是博学派的办公场所。办公的博学者停下了手头的活儿,怔怔地坐在位子上,齐刷刷地凝视着我们,可托比亚斯并不理会,眼睛直直地看着走廊尽头的一扇门,门外写着五个字:一号控制室。

我们闯进屋子,托比亚斯把控制室搜了一遍,突然抬起枪,朝右上边的摄像头啪的就是一下,摄像头掉落在地。他接着冲左上方的摄像头开了火,镜头碎成了一片。

“下来吧。”他柔声说道,“放心,我们不逃了。”

我从他背上下来,一把抓过他的手。他领着我往回走,朝着我们刚刚路过的一扇紧闭的门走去,钻进一个杂物室,关上门,用一把残破的椅子抵住门把手。我面对着他,身后是一个摆满纸张文件的架子,头顶上的蓝光闪闪烁烁,他的眼光在我脸上转着圈,眼神里流露出渴望和期待。

“时间不多,我就直说了。”

我微微点点头。

“我来敌人的驻地并非是不要命了,而是肩负着两个任务。第一,找到博学派的两处控制室,等我们强攻博学派总部时,好先闯进这控制室,一举摧毁所有情境模拟数据,让珍宁无法激活控制无畏者的传输器。”

我们在走廊的尽头找到了一间控制室,也正好解释了他为什么没有逃走。

我愣愣地看着他,因为刚才几分钟的事仍然让我有些发蒙。

“第二,”他清了下嗓子,继续说道,“我来是让你坚持住,等我们的突围计划。”

“什么突围计划?”

“我们从线人那里得到消息,你的行刑期暂定到两周后进行,至少在那之前你还算安全。珍宁发明对分歧者免疫的新型情境模拟血清至少需要两周时间。记住,十四天后,无派别者、忠诚无畏者和志愿加入我们队伍的无私者会攻入博学派总部,抢占他们最好的武器,也就是连接整个总部的电脑系统。我们的人数比无畏派叛徒和博学者的人数多很多。”

“可你把无派别者的避险屋分布图告诉珍宁了。”

“没错。”他微微皱了皱眉头,“可这信息有很多漏洞。你也知道,无派别人群中分歧者的比例很高,而我离开的时候,大部分人也都撤离避险屋,逃向无私派区域了,即使珍宁他们大举攻击,我方的损失也不会太大,两周后参与讨伐的人数也不会受影响。”

两周的时间,我不知自己是否能挺住。孤军奋战,我已经觉得好累、好艰辛,托比亚斯口中的大营救也丝毫激不起我的求生欲望。我累了,我只想沉沉睡去,我不想要自由,我想让这一切都结束。

“我不……”说着我便有些哽咽,竟哭了起来,“我不能……我撑不了那么久。”

“翠丝,你必须坚持住,没有选择。”他很坚定,对我没有半点宠溺。我多希望,多希望他能哄哄我,哪怕只有一次。

“为什么?”我内心千万个不解化成一声略带沙哑的疑问。我突然像个耍脾气的孩子一样捶打着他的胸膛,成串的泪水从眼眶中流出。我知道这样做很荒唐,却无法停下来,“为什么我没有选择?所有人遇事怎么都缩到后面?怎么就没人冲上来帮我?我要是说我不想干了呢?”

我不想干什么?思量了一会儿,我才意识到自己是活够了,真想豁出去,不要这条命了。我好想好想父亲母亲,好想和他们团聚,可就快要和他们在一起时,他竟让我挺住!

“我懂。”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我知道,这是你人生中做的最艰难的事。”

我摇摇头。

“我不能逼你,不能胁迫你挺住。”他把我抱住,贴近他的胸膛,一只手轻柔地抚着我的发,把碎发掖在我的耳后,慢慢地,他修长的手指掠过我的脖子,滑过我的肩,“我相信你一定能挺住,你信不信没关系。因为你是你,所以,你一定能够做到。”

我缩回身子,唇覆上他的唇,热烈地吻着他,没有半点迟疑。我们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回到了我相信我们能携手终老的光景,我的手在他的背上恣意地游走,在他胳膊上尽情地游弋,一切的一切,仿若真回到了从前。

我把那个残忍的事实压在心底:他错了,错了,我已经不想坚持了,我坚持不住了。

门被推开,无畏派叛徒蜂拥而入。托比亚斯退后了几步,转了一圈手中的枪,小心地把枪柄放在旁边一个叛徒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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