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回小凤凰谈论了一回“谁先追谁”的话题,星弈便放在了心上,此后一直在想,若真是要他主动追求什么人,要怎样做呢?

他是个在风月方面近乎淡漠的人,公事公办一般地去看了小凤凰几回,听他说想要出去玩,便带着他出去;小凤凰脚崴了,他就让他待在自己营帐中好好休息,小凤凰乖巧懂事,他自己话也不多,有时候两个人这样呆着,能一整天不说上一句话。

可偏偏就这样,也能让那个小家伙喜欢上自己。星弈百思不得其解,想了许久之后也只得出一个结论:还是人太傻,才让他有这样的好运气,得了这样天下第一好的枕边人。

若要补偿,他其实也不知道具体要如何做。

思来想去,也咨询了许多人,最终敲定最传统的四个字:投其所好。

小凤凰喜欢什么,他便照着去做,总能让他的小王妃开心些。

有了这个念头之后,星弈头一次调动了自己的私权,从千里之外的辽阳找人运了几车樱桃过来。小凤凰喜欢吃樱桃,这种水果在江南还算是稀罕玩意儿,但星弈以前尝过,总觉得太酸。

北边的这种樱桃都是五六月成熟,一摘下来便被放去冰窖中冻着,秋冬再卖出来,给达官贵人们煨樱桃汤喝。如今他一口气清空了辽阳那边所有的库存,搞得好些人还跑到他这里问价,以为他要私下经商了。

樱桃送到,小凤凰很高兴。虽然那批樱桃因为冻得太久,品质早就不怎么好了,但寒冬腊月里能吃到喜欢的食物,小凤凰才不计较这些事。他每天晚上煮一盅酸酸甜甜的樱桃百合汤,就着这个开胃,能多吃一碗饭。星弈有时候会陪他一起喝一碗,偶尔尝尝也觉得不错。

他认为这样很好。

小凤凰爱吃的东西他弄到了,剩下的就是其他事了。星弈计划着什么时候再带小凤凰出去玩一回,但是一直没能敲定确切的时间。

回来后,他的公务并算不上清闲,虽然全国上下不再有要紧战事,但他还负责江陵的练兵养兵一事,以备往后秣马厉兵之患。每天他天不亮便起来,去往十几里之外的荒郊野外,傍晚时才能回来,冬日天黑得早,他每每回来,都能看见小凤凰提着一盏灯等在门前,不管有没有落雪,等得累了,就坐在门槛上托腮看天。

星弈每每拉他起来时,小凤凰的手,必定是冰凉的。他起初怕小凤凰着凉受寒,明令禁止下人再放他出来,结果被小凤凰告知他从小到大基本没生过病,药更是没怎么吃过,身体倍儿棒。

还真是倍儿棒。

后来星弈自己风寒发烧了,小凤凰精神百倍地给他煎药,整夜整夜地看着火,连着熬了两夜,精神却还是很好。不仅如此,小凤凰教育他:“夫君,郎中告诉我,你是每回练兵出了汗,还要赶上挨着风骑马回来,这才受了凉。以后你别这么急着回来了。”

星弈哑着声音道:“你往后不等我,我便慢慢地回来。”

小凤凰看了他一会儿,想了想:“好吧。那我不等你,你也不要这么赶着回来,以后就在那边沐浴了,好好地换了衣服,乘马车回来罢。”

星弈病好之后,想着小凤凰的承诺,迟疑了一会儿后,当真没有赶着回家,而是好好地沐浴换衣,再跟副官一同乘马车回江陵城。他们练兵的地方在山上,以前星弈骑马,倒是不觉得路途漫长,这回换了暖和严实的马车,一路叮叮当当地颠簸着,半天后探头一看,还在半山腰上没下来。

而月亮已经早早地升起了。

车里的人都摸不清时间,副官试图跟他解释:“大人,我们下来不过一炷香时间不到,不用这么着急的。”

星弈扬扬下巴,示意副官看一看天色:“下来之前还没天黑,如今已经上月亮了,少说已经两个时辰了。”

副官:“……”

星弈道:“先停一停,我还是自己骑马回去罢。”

他们马车套的是双头杆,两匹快马并行。副官还没来得及出言劝阻,星弈就已经掀开帘子去了前面,利索地将套杆拆了一副,自己单独牵走了另一匹马。

他从座驾后取出鞍鞯辔头,借力一蹬便上了马,双腿夹紧马腹,嗖地一声就纵马离开了。

剩下副官和车夫面面相觑。

副官认真道:“我发誓,我们下来的时间绝对不超过一炷香时间!”

车夫摊了摊手:“当官人的心思,谁猜得透呢?”

……

星弈一路纵马飞驰,下了山之后来到市镇平地,更是形影如风。城中人来人往,华灯初上,还是傍晚过后最热闹的时间,星弈也没觉出什么不对来。等到了府中时,一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他招呼也不打一声,直接进了门,往东边庭院奔去。

门口没有那个提灯等他的少年了。

这个小坏蛋,还当真不再等他了。

星弈说不上这是什么感觉,小凤凰冒雪等他,他心疼;可不等他时,又怅然若失。等到他推门进去,看见正在埋头认真吃饭的小凤凰时,心里那块不上不下的石头才落了地。

星弈镇定地咳嗽了一声,道:“我回来晚了。”

而小凤凰这才回过神来,从一桌子佳肴面前抬起头,有点惊讶:“微兼,你怎么回来得这样早?你又骑马回来了吗?”

“早?”星弈楞了一下。

其实他副官没说错,真的只过了一炷香时间不到,而他以为已经很晚了,快马加鞭,竟然还比以前到得更早了。

小凤凰把筷子往旁边一丢,抿起嘴:“我生气了,微兼,很认真生气的。你说话不算话。你每回都这么快回来,屏山又是一路悬崖峭壁,要是你失足摔下去,要我怎么办呢?”

星弈赶紧哄,可是小凤凰说什么都不肯消气。这个小家伙气呼呼地给他盛了饭,泡了茶,而后自个儿爬去床上,面朝墙壁不理他了。

星弈无法,用过饭后也早早洗漱,而后睡下了,从后面将小凤凰抱进怀里,低声哄:“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好不好?”

小凤凰道:“哼。”

星弈轻声道:“这么赶着回来,也是有个好消息想告诉你,我向陛下告了假,他准我休息半个月,我想趁此机会带你出去多走走。”

小凤凰这回不大坚定:“……哼。”

星弈吻上他的脖颈:“愿意吗?”

两个人黏糊了半晌,最后谁都没把持住。小凤凰糊里糊涂地被他按着要了一遍又遍,缠绵遣倦,气息温热。星弈吻着他的额头,要他来来回回地将夫君和他的表字叫了许多回,小凤凰都乖乖叫了,撩得他越来越上火。还是最后星弈顾忌着明日要早起,生生忍住了,而后又哄着小凤凰入睡。

他抱着他,用手指轻轻碰着小凤凰长长的眼睫毛,温声道:“睡吧。”

小凤凰一听他这话,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在他怀里挣扎了起来,哭丧着脸说:“……不对,微兼,你犯规,我明明还在跟你生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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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你要追求帝君?什么?原来那天在大殿上不穿衣服的就是你啊,老大!原来真的是你!呜呜呜呜呜吓死我了,我收回之前的话,现在我同意这门亲事了!完全同意!竟然就是你,老大!老大你身材不错!”

金翅鸟激动地拍打着翅膀,微风扇起来,把雪地上的毛绒绒小圆球给扇得滚了几滚,头朝下扎进了雪地里。

小凤凰小爪子乱蹬着,伸出小翅膀努力了半天才从雪地里翻过身来,而后忸怩地咳嗽了一下:“是我。”

金翅鸟露出了神秘的微笑:“那还用追吗?我看帝君……嘿嘿嘿,他,嘿嘿嘿,应该很喜欢你的,嘿嘿嘿……”

小凤凰努力辟谣:“其实不是那样的,只是我当时突然化了形,又没有衣服穿,所以才搞成这个样子。”

说着,他垂头丧气地道,“后来他让我变回来,我学不会,只能偶尔变回来,再偶尔变成人。其实我觉得我的人形也很好看,可是微兼他不要。”

金翅鸟痛骂道:“渣渣帝君!大猪蹄子!都被人看见这样了他还不对你负责,哼,你追什么追,老大,我看要反过来才是,不然太不公平了。”

小凤凰琢磨了一会儿:“可是,凡间时是他主动追的我,这一世我主动追他,好像也不是不可以,这样就扯平了。”

金翅鸟想了想:“也罢,不过事已至此,我觉着这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你知道现在外边传言传成什么样子么?你不知道也好,其实这对你是有利的,当大家所有人都以为你们在一起的时候,保不准帝君自己也会以为你们在一起了呢。”

小凤凰用小翅膀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似懂非懂:“哦……可是这样不好罢?微兼说不定会生气的,毕竟我还没追到他。”

金翅鸟亲切地拍了拍他的小脑瓜:“老大,谣言止于智者,别澄清了,你想想,当神仙的人肯定都是智者,那还担心什么呢?不如多花时间想一想怎么追求帝君才好,趁热打铁,穷追不舍!泡不到帝君的凤凰不是好凤凰!”

小凤凰被他鼓舞了:“好!我是一只好凤凰!”

他用小翅膀捧着自己圆溜溜的脑瓜想了半天,最终想到的不出四个字:投其所好。

他这几天一直在努力学会控制自己化形,可是事不遂人愿。星弈发现了一个规律,那便是每天白日,星弈清醒的时候,星盘之力被他压着,小凤凰便能化成人形;而到了星弈睡着的时候,星盘自由自在运转,小凤凰自己压不住那种力量,便又只能嘭地一声变回鸟型。

这个规律不算特别准确,但是大部分时间都试用。

星弈看着榻上的少年,若有所思:“也就是说,我醒着的时候摸不到变成小鸟的你,因为你普遍这时候是个大活人。睡着的时候能摸了,可是我感觉不到,因为我已经睡着了。”

小凤凰全神贯注地听着。

星弈眼里藏着一点笑意,脸上却还是一副淡漠神情,就这样得出结论:“不能给主人摸毛的小鸟不是好小鸟,不如扔了罢。”

小凤凰马上爬到他身边,撩起自己一缕头发给他:“你摸你摸,人也是可以摸的,我的头发手感很好。”

而后可疑地脸红了:“其,其他地方,你也是可以摸的,我特别允许只有微兼你才能摸,这个是夫君的特殊待遇。”

星弈:“……”

他揉了揉太阳穴。

其实到现在为止,他还是有点没反应过来自家小鸟突然大变活人这件事情。结界还开着,小凤凰爬窗户爬熟练了,星弈也懒得管,就任他每天缩进自己怀里入睡。

只是有些习惯难以改变。

比如说星弈从前,刚睡醒时那段迷迷瞪瞪的时间里,是要搓一搓小凤凰的。

这个习惯来源已久。小凤凰每天站在他头顶高歌的,声调从低到高,又从高到低,催着他起床,星弈从此不能把自己鸽掉早朝的原因甩锅给“我养的那只小凤凰太黏人,非不让我上朝”,反而天天被小凤凰叫醒,上朝出勤率被迫比以前高出好几倍。

玉帝听闻此事后,高兴得老泪纵横,认为凤凰明尊和月老的思想工作做得非常好,还给月老加了俸禄,给凤凰明尊发了感谢信。

星弈回回想报复小凤凰,转头就忘了,只能在每天醒来之前习惯性地逮住这只小鸟,进行一场你追我赶的大混战。这场混战一般以星弈胜利告终,他把小凤凰捏在手里,毫不留情地搓来搓去、捏来捏去,捏得小凤凰眼泪汪汪求饶的时候,方才满意。

第二天又会被小凤凰吵醒,然后又捏一遍这颗毛绒绒的小圆球。

星弈这天就忘了小凤凰变人的这回事。今天他睡到自然醒,但神思还有些困倦,下意识地不想起身,伸手往旁边摸了摸,想确认一下他的凤凰闹钟有没有失灵。

这一摸,摸到了小凤凰额前的发丝,再往下一点,还有柔软白嫩的脸颊。星弈觉得手感不太对,下意识地发表了疑问:“你怎么了?生病掉毛了?”

小凤凰也是半梦半醒之间,被他捏捏摸摸一通,也是半梦半醒:“没有生病,微兼,不要动,因为你是我的夫君,所以我特别允许你在我起床前吵醒我,不过这个有次数限制的。”

星弈闭眼评价道:“出息了,敢这么同我说话。你没生病,羽毛去哪里了?是想拔毛了被我炭烤吗,嗯?”

他又摸了半天,往上碰到头发,的确是软软的,可是手感不同于羽绒,仍旧不太对。往下又越来越光光滑,碰到鼻梁时,觉着硬,碰到嘴唇时,又觉得太软。

而后接着往下……

星弈突然彻底清醒了过来,吓得一激灵。

他的手抖了一下,而后飞快地收了回来。接着他睁开眼,若无其事地往旁边看了看。

小凤凰捂着胸口散开的衣襟,偷偷看他,一双眼睛眨呀眨的。犹抱琵琶半遮面说的就是这幅小模样了,小凤凰看了他一会儿,有点害羞:“夫君,你好主动。”

星弈:“……”

星弈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觉着事情不能再这样发展下去了。

小凤凰这边倒是还好,虽然这只小胖鸟坏得很还不听话,可是捏一捏就能收拾服帖,他不担心。可这只鸟化了形还天天往他榻上爬,更被好些宫人撞到过几次,浮黎宫内尚且如此,更不用说外边人会怎么说。

星弈把小凤凰抓到自己跟前,道:“这几天,偏殿收拾出来了,你去那边睡。”

小凤凰立刻眼泪汪汪起来——这只坏鸟无论当小鸟还是当人时都深谙各种套路,眼泪说来就来:“我很可怜的,我怕黑,还怕鬼,你知道我们小鸟胆子都是很小的。”

星弈的话头硬生生顿住了:“我去那边睡。”

小凤凰低头对手指。

星弈看着他这副模样,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我知道你想当我的帝后,是帝后罢?可是这档子事要慢慢来,从长计议。我是个活了几万岁的老神仙了,你连长羽都没长出来,浑身软毛的一个小家伙,也不该这么早谈恋爱。成天只知道早恋,我是不会让这么没出息的凤凰当我的帝后的。”

小凤凰眼睛一亮:“这么说,只要我干出一点事业,就能把你娶回家吗?”

星弈一边冷漠地给他围好散开衣襟,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个头出来,道了声:“再说。”

于是这一夜,星弈独自去睡了偏殿。

第二天晚上,小凤凰跟着跑去了偏殿,趁星弈不注意的时候过去睡了,然后被星弈拎着丢回了寝殿主卧中。

第三天晚上,小凤凰老老实实地没有乱跑,星弈却被偏殿的床榻硌得不舒服,一晚上辗转难眠。清晨,他又回到了自己的寝殿中,看见一只雪白的小肥鸟在他床正中央睡得四仰八叉。

他面无表情地将这只小肥鸟拎起来放去一边,而后躺下来睡了。刚入梦乡,星弈就隐约感觉到了小凤凰又变回了人形,但这回他什么都没想,疲惫中直接把人拉进了怀里,免得这只小坏鸟又乱动。

这些小动作旁人是没有察觉的。在外人眼中,他们就是分开了三天,没有任何亲密接触的机会。

星弈对这个情况暂时比较满意,他随手抓了个仙娥进行了询问:“我与小凤凰分开睡了三天,想必你们也该清楚,我和他不是那种关系了罢。外边这几天怎么说?”

仙娥俯首道:“说您前几天荒乱无度,把小公子折腾得下不来床,所以被小公子撵着去睡了偏殿。”

星弈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再说一遍?”

仙娥十分无辜:“君上,您放弃罢,早在您将泉水变热的那一回,大家就说你们在泉水中游龙戏凤,如胶似漆了,这事洗不白的。”

星弈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仙娥继续补充:“还有你上次下山找小凤凰的事,大家也都知道有个无恶不作的妖族被您全化成了灰飞,因为他们动了您的心上人;还有月老无聊时发现天上多出了一颗星星,长得和小凤凰很像,所以大家又知道了,可见您用情之深;再就是前些天您……您在大殿上那回事嘛,真的您不用不好意思,贪狼都告诉我们了,听说很激烈,连华表都被弄塌了呢。”

小仙娥端详着他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说了最后一句:“虽然我是不信的,但是……帝君,您最近要保重身体呀,凤凰圆圆刚化形,恐怕格外娇弱一点。您……注意节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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