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人上有人,天外有天。

以前,藤吉郎一直认为信长性情急躁,动辄大动肝火,暴跳如雷。以为他听说对方拒交特别税,会立刻下令“踏平堺地”呢。

然而,似乎信长对堺地精心盘算过,采取鲁莽行为,会促使堺地人将贸易根据地移至博多。

(大将根本不想用战争方式解决堺地问题……)

只要大将心明眼亮,明察敌情,对方便无法以战争相要挟。如何谈判至关重要,究竟……?

松永小狐狸和明智光秀的智谋绝对不行,所以派你去。大将说得很明确。

“这点事都办不成,如何谈统一天下呢?”

大将的话,刺中要害。

好像是称赞,实际上我觉得是指出我无能。

而且,这种事又不好找竹中半兵卫、蜂须贺彦右卫门商议。

(完全……如此黔驴技穷,或许生不如死。)

当天夜里,藤吉郎辗转反侧,一夜没有入睡。耳闻着女人们的娇声娇气,头脑中思考着计策。

(好!索性采取破罐破摔的办法。不要甚么智囊人物,带两个傻瓜布疑阵,反而使对方惊诧,难以揣度。)

他急切地等到天亮,叫原三郎左卫门来。

“三郎左,我一会儿去堺地,你陪我一起去。”

“我得在这儿站岗啊……”

“你的意思是,不站这儿看着,她们就少给你十八文钱!”

“是的。”

“谁这么不老实?”

“那个叫仙女的青鬼。”

“右手的妓女?那好,这仙女也一块带去。这回你就放心了吧?”

“那就我们两个陪你去……?”

“是的。带几十个人去也没用,谈判不是靠威胁恫吓,在船上有个女人,……是的,我的计策在船上施行。这样一来,在船到堺地大和桥之前决定胜负。木下藤吉郎将极尽今生今世的全部智慧。”

原三郎左卫门的脸像红皮甘薯,嘟嘟囔囔地走了。不一会儿,带来外号叫青鬼的仙女,她二十六岁。

仙女也骑马一起到伏见,然后在那里上船。虽然信长大规模的攻伐大体结束,但这次如同深入敌人阵地,从这个意义上说,选用两个怪人陪同,是一大成功。

他们俩好像都没有恐惧和紧张感。船一起锚,原三郎左便开始打瞌睡,样态自在舒服。仙女回首往事,感慨万千。在川筋各地和源平藤橘签约以来,她的青春被诱入无限的回忆之中。

藤吉郎虽然心中焦虑不安,但他不是那种无限地神经质般地考肤问题的人。不一会儿,他也鼾声如雷,进入梦乡。

咣当一声,觉得好像船舷被撞,突然惊醒时,已夕阳西下,夕阳的余晖,绚丽多彩。船靠岸时,各种不同打扮的杂兵,警戒地站在岸边。

“这是甚么地方?是八轩家吗?”

仙女恬然一笑。

“说甚么呢?殿下,已经到大和桥了。”

“甚么?已经到了堺地?”

藤吉郎慢悠悠地伸个懒腰,显得更加冷静胆壮。

一路上好像甚么也没考虑,糊里糊涂地到达了目的地。事已到此,再急也无济于事。藤吉郎觉得自己已倒退回当年的流浪儿日吉丸时代,感到轻松愉快。

“喂!那边的几个人中,有一个人是织田左近卫中将信长公旗下的知名人士,武将木下藤吉郎秀吉。大概是承中将密旨,来此地观察战备动态的吧。带他们到会合所去!”

虽说是非武装,但也从没见过这种赤手空拳的使者。堺地人显得惶惶不安,嘁嘁喳喳,议论纷纷。

“是真的吗?”

“只三个人,其余的都是船工。”

“那个人……那不是神崎的仙女吗?”

“甚么?信长公的武将带妓女来的?”

“没错!就是青鬼仙女,以撒酒疯,贪得无厌而臭名远扬的女人。”

“喂!仙女。你是不是那个人的太太呀?”

其中甚至有人大胆地凑近仙女,向仙女发问。

仙女洋洋得意地回答:“嗯,就算是吧。”

“你们来堺地干甚么?”

“想建一座大妓院。我在京都四条川原已有自己的房间,如果去京都,请到我那儿去玩玩。”

藤吉郎听到他们的对话,顿时心中方案已定。

(对!就这么办。)

“仙女!仙女!”

“是!有何吩咐,殿下。”

“如果在这个码头盖一座妓院,你看哪儿景色宜人?”

“这个嘛,如能把这片小仓库拆掉,这一带最合适。站在岸边,可以眺望大海。”

“是吗?那好。就决定在这里盖。”

侧身静听的人们惊讶地瞪大双眼。原来是这样,这个城市施行的是国会议员讨论协商自治制度。居然要在泥灰墙仓库排列成行的河岸一带修建妓院,当然人们会惊叹不已。

这时,不知谁已通知了会合所,会合所来了七、八个人。他们各个身着时髦的坎肩、裙裤,连相貌都显得富有、飘逸,在战国的其他地方似乎没见过,个个彬彬有礼。

“哎呀呀,确实是木下先生啊!”

走在最前面的人蛮不在乎地走过来。

“你忘了吧?我是坂内宗拾……又名曾吕利新左卫门。”

“噢——!是曾吕利呀!精神抖擞嘛!请先带我们到会合所去。不过,没带来甚么好消息,不要抱期望。”

“从宗易那里听说了。让您多费心啦!非常感谢。”

“哈哈哈……不要急于致谢!现在表示谢意未免太早。曾吕利!”

“只带两个人来,令人大吃一惊。堺地人无论谁都会以礼相待的。请往这边走。”

“嗯,这里确实是个美好的城市。”

“是的。如果不是战国,没有无谓的战争,日本全国都会这样繁荣昌盛的。”

“你说的对,从风上开火,到全城化为乌有需要几天?”

“啊……?刚才木下先生说甚么?”

“烧毁精心建设起的城市确实可惜,这也是迫不得已。我刚才是问你从开火到全城化为乌有需要几天?”

曾吕利惊慌地停住脚步。

“信长公仍然想与堺地人为敌吗?”

“并非完全如此。但问题尚未解决。总之,他说想尽快把大家赶到博多去。别人无法使他改变重新建设新街区的想法。他喜欢大破大立。至于以后的建设嘛,他喜欢接近天主教徒,好像方案已经确定……”

藤吉郎的谈话何时告一段落,他自己也不知道。一旦打开话匣子,便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吹牛皮说大话是藤吉郎的拿手好戏。

“他热心于天主教……?!”

藤吉郎这么一说,不光是曾吕利新左卫门,身着坎肩裙裤前来迎接的几个人都吓得忘魂丧胆。

“这……这是真的吗?”

“我藤吉郎岂敢在诸位先生面前说谎,难道有利可图吗?我受宗易先生之托,就有关税事宜专程拜访了大将信长公。但他一旦作出决定,谁怎么说也无济于事。”

“那么,把我们赶出堺地,然后请进耶稣传教士,重新修建街区。”

“是的。你的理解完全正确。”

藤吉郎像嘴上涂了润滑油,越说越起劲儿。幸亏在此之前,一位叫普罗爱斯的传教士曾多次来信长的岐阜城会面。

喜欢新鲜事物的信长和普罗爱斯互赠过礼物。

“远的不说,我一旦进京就批准他们修建南蛮寺庙。”

藤吉郎突然想起信长说的那些令南蛮人高兴的话。

这位普罗爱斯于永禄六年,即五年以前曾到九州的平户来过,当时,以那里为基点,逐渐广泛宣传基督教,并以中央为目标,不断扩大影响。这件事,堺地人最清楚,他们感到震惊是有原因的。

“信长公完全了解你们的心态。知道徵收两万贯你们一定会拒绝的。因此,他决心以此为藉口烧毁旧堺地,重建新堺地。”

“噢——!他已看透了这步棋?”

“是的。如果烧毁堺地,诸位先生必定迁至博多或平户,然后他和南蛮人商议,在这里建造南蛮人所喜欢的,对南蛮人方便的港区,为南蛮船提供方便,开辟一条近路,大将好像是这样设想的。”

大家面面相觑。

“随着南蛮船的不断涌入。汉唐船也会随之而来的。与日本交往的各国船只都在这里靠岸。而且,大将计划在近畿,从川筋开始修筑公路,使之成为自由运行的理想之乡。……这样一来,堺地人未免太可怜啦。特地从堺地迁至博多、平户,而船舶又都在堺地靠岸,进行贸易,迁至博多、平户的人买卖也不会兴旺的……说到这种程度,大概堺地人认为,以前堺地人已赚了许多钱,现在该是离开这里的时候了,所以你们对我冷淡,爱理不理。”

“我今天是来通风报信,告诉大家做出钱准备的。好端端的堺地被烧毁,我也没有尽到受人之托的职责。我今天表面上是来选择建造新妓院的地盘,其实只是藉口而已。”

前来迎接的几个人一时不知说甚么好,默默相对而视。将藤吉郎等三人带到会合所楼上,招呼他们坐下,便一个个悄悄溜走了。

不用说,他们一定是在别的房间商量对策。

“殿下,您真要在这儿建妓院吗?”

原三郎左觉得其中必有奥妙,而仙女则完全信以为真。

“把从大和桥到卸货场的仓库拆掉,在那里盖妓院最合适不过,那里风景最美。”

仙女兴致勃勃地倚窗眺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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