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到齐了,那就开席吧。”萧随光举起酒杯,遥遥敬了一圈。

长方形的桌子,萧随光坐正南位,剩下我与郑米米坐一边,盛珉鸥与萧蒙坐一边。

菜一道道上,话题也一个个换。因为有些家宴性质,桌上话题没那么局限,天南地北,时事新闻,想到哪里聊哪里,郑米米还提供了两个明星八卦,听得萧随光哈哈大笑。

“对了小盛,最近你那个新案子怎么样?我有听人提起,死的那男人是个暴力狂,一直有打老婆的习惯。”聊着聊着,萧随光提起沈小石母亲的案子,“男人怎么能打老婆呢?好了,现在被老婆打死了,真是活该。”

盛珉鸥停下刀叉,并没有说太多:“案子还在审理中,不过应该很快会有结果。”

萧随光点点头,忽然转向我,一本正经道:“小陆啊,你记着,男人千万不能打女人。女人是用来宠的,爱的,敬的,你以后结婚了,老婆就是最大的,明白吗?”

我一愣,就听身旁郑米米抢在我前面回道:“女人也不能随便打男人啊,乱用暴力总是不对的。再者婚姻是互相尊重,大家生而平等,没有什么大小主次之分的。”

萧随光好笑不已:“你这丫头,我帮你说话呢,怎么还拆我的台呢?”

我见对面盛珉鸥安静用餐,一副完全没兴趣参与的模样,心里越发担忧。

他这个人太会伪装,眼见不一定为实,看着没事,说不准心里早已经开始滚黑水冒青烟,就等我什么时候一脚踩到他爆点,又要倒大霉。

我看他这样事不关己,就有心使坏,从桌下偷偷伸脚过去,学着电影里偷情男女的样儿,于大庭广众下与他暗通款曲。

脚背勾住小腿,从下往上缓缓摩挲,一边撩一边观察盛珉鸥表情。

他喝汤的动作一顿,盛着汤的勺子抖了一抖,洒出稍许汤汁。

我搅着自己的奶油浓汤,努力克制唇角笑意不要太过火引来旁人注意,桌下动作却越发不知收敛。

“当初叔您还不愿意放小盛走,您看您要是硬留着他,现在清湾可就少一金牌律师了。美腾虽好,但哪有自己做老板好是不是?”萧蒙脸上虽笑着,我却总觉得他笑里藏刀,说话含沙射影,并非全然友好。

可能也是他长相奸猾的缘故,细长的眼睛一眯,总给人无时无刻不在算计什么的印象。

郑米米该是与我有同样的感受,闻言小声嘀咕一句:“你当然说好。”

她这话说得轻,萧随光并没有听到,但坐在她身旁的我和坐她对面的萧蒙还是有听到一些。萧蒙眼里闪过一丝冷芒,似乎有些动气,但顾忌着萧随光在,到底没有发作。

有一句说一句,我绝对不是自带滤镜,就不露声色方面,萧蒙还真不如盛珉鸥。盛珉鸥面对再傻叉的客户都能忍着怒气谈笑风生,待人接物虽不能说挑不出错处,但也绝不会叫人看出他的情绪变化。他习惯隐忍,也习惯伪装,不熟悉他的人,永远都无法摸清他斯文有礼的外表下,藏着怎样深不见底的心思。

而就算熟悉他如我,彼此都已是负距离的关系,也时常无法理清他的真实想法。

都说伴君如伴虎,要我说伴在盛珉鸥身边,就跟伴着头鳄鱼一般。平时看他跟个雕塑一样,毫无攻击性,等你放松警惕靠近了,回头就是一口咬得你生活不能自理,别提多刺激。

“美腾很好。就是太好了,人才济济,缺我一个不缺,多我一个不多,我在其中作用很小。既然这样,不如转到更适合我的领域,为更多需要我帮助的人服务,这也是萧先生一直教我的,要不忘初心。”

盛珉鸥这话说得漂亮,还顺带拍了下萧随光马屁,听得萧随光眉开眼笑,萧蒙脸色愈加不好。

盛珉鸥放下勺子,停止进食,拿起一旁白色方巾擦了擦嘴道:“前阵子我收到几起公益案件,其中有一起是关于美腾的医疗纠纷案,好像和一种新型抗过敏药剂有关。我当时没有接,给推了,不知道这案子之后怎么样了。”

桌子下,他挪了挪脚的位置,似乎是想避开我的骚扰。

“有这种事?”萧随光皱了皱眉,“萧蒙,你主管药品研发,这事你知道吗?”

萧蒙神色一变,显出几分紧张。

“没事的叔,我都解决好了,不过是些想钱想疯的穷鬼罢了,不成什么气候。”

萧随光见他如此笃定,放心一些,但眉头仍未全部舒展,语重心长道:“一家企业口碑很重要。我最近身体不太好,公司方面你多上点心。沫雨这个样子,我是不求她上进了,你作为萧家人,只能多分担一些。”

这话信息量有点大,萧蒙闻言立马喜笑颜开,眼里的兴奋藏也藏不住。

“一定的叔叔。”

“啊!”就在此时,我猛地大喊一声,将所有目光都吸引过来。

郑米米莫名看着我:“你干嘛?咬到舌头了?”

我扫了眼若无其事,完全不像是方才在桌下重重踩了我一脚的盛珉鸥,嘴里嘶着气,讪笑道:“不小心咬得重了些,抱歉抱歉,吓到大家了。”

盛珉鸥抿了口杯子里的红酒,好似事不关己,随口不是很走心地关心了句:“那你可要当心些了,陆先生。”

撩巨鳄的尾巴,刺激是真刺激,疼也是真疼。

吃过饭,萧随光领我们去看了他的收藏。不得不说,实在是厉害,藏品之丰富,让人好似置身在一家表类精品店,许多都还是市面上没有的定制款,着实叫我大开眼界。

领着看了一圈,萧随光抱歉地和我打招呼,说与盛珉鸥有些事要谈,接下来让萧蒙先招待我们,说完便同盛珉鸥进到书房。

萧蒙满口答应,之后却总是走神,每过几分钟就要往书房方向看上一眼,恨不得立刻生出x光眼,穿透门板看里面两人在做什么。

郑米米将他这番模样全都看在眼里,低头摆弄着手机,一大段一大段地打字,也不知道在和谁吐槽。

与萧蒙貌合神离地尬聊一小时,正当我实在不知要再聊些什么话题时,书房门开了,盛珉鸥走了出来。

他缓步下了楼,对萧蒙和郑米米道:“萧先生让你们两个上去。”

萧蒙二话不说,头也不回上去了。郑米米诧异地一指自己,有些意外:“我也有份儿?”

我见时间也不早了,盛珉鸥手里挽着外套,一副现在就要走的模样,便与郑米米道:“你上去吧,代我跟萧先生道了别,就说我先走了,谢谢他今天的招待。”

本来这些应该亲自去说,但一来他们自家人说话,我一个冒牌男友掺和进去实在不妥;二来我上去再下来,盛珉鸥保准都走没影了,有些得不偿失。

郑米米道:“行,那要不要我叫人送你?”

“不用不用。”我瞥一眼已经往外走的盛珉鸥,急急道,“我搭盛先生的车走就好。”

说完也不等郑米米再说什么,追着盛珉鸥便去了。

走出大门,快跑几步到盛珉鸥身边,觍着脸道:“哥,我今天没喝酒,我开车送你回去吧?”

他看也不看我,将车钥匙往我方向一抛。我看准了接住,心里十分欣慰他这种合作的态度。只要脸皮够厚,就没有什么办不成的。

坐到车里,系上安全带刚起步,盛珉鸥忽然开口:“萧随光快要不行了。”

我猛一个刹车,错愕看向他:“啊?”

萧随光席上说自己最近身体不好,我以为就是头疼脑热这种,想不到都到快不行了这种地步了?

盛珉鸥皱起长眉,似乎被我这记刹车刹得颇为不舒服。

“你要再敢这么踩刹车就给我滚下去。”

我缩了缩脖子,轻轻踩上油门,从未有过的温柔。

“萧先生怎么了?看着挺健康啊,生病了吗?”驶出萧家别墅,我重拾话题。

“癌症。”盛珉鸥不是说一半藏一半的人,简单明了抛出两个字。

联想之前盛珉鸥接的那通电话,看来他知道萧随光的身体状况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不知今日两人书房密谈跟这件事有多少关系。

“那萧随光今天叫你来是……”

“立遗嘱。”

原来如此,说不准萧蒙就是有所感知,所以才会显得如此迫切。不过看萧沫雨与郑米米的表现,又不像知道萧随光病情的样子,看来他也不是谁都吐露实情。

“可惜了,萧先生也才五十几吧,正是大有可为的年纪。”我有些唏嘘道。

“生命终会走到这一步,有的人早一些,有的人晚一些的区别而已,没什么可不可惜的。”

马路上车来车往,川流不息,路两旁高楼耸立,灯火通明,明明是一番热闹景象,配合着盛珉鸥的话语做背景音,倒无端生出几分萧瑟。

他嘴里说着萧随光,我又觉得他其实是借萧随光在说我。他在回答我之前在洗手间问他的问题——如果我突然死了,他会不会伤心。

根据他的话,大概意思就是——大家都是会死的,就算我死的有点早,也没什么可惜的。

哎,还真是符合他冷酷的人设啊。

“话不能这么讲,人固有一死,除了早晚,也有轻于鸿毛、重于泰山的区别。”我紧了紧方向盘道,“若非寿终正寝,就算自己认命,亲人朋友也多会不甘心。所以有时候,死的那个不是最痛苦的,带着两人回忆继续活下去的才是最痛苦的那个。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不在预料内的死亡,有些人甚至会出现过激反应。”

虽然已经过去十余年,他现在不一定还有那方面的想法,但我不放心,觉得仍有必要科普一下正常人看待“死亡”的态度。

盛珉鸥沉默许久没有答话,车内安静下来,前方遇到红灯,我缓缓踩下刹车。

“就像萧随光现在要死了,子欲养而亲不待,萧沫雨肯定也是很伤心的。”

“是吗?”盛珉鸥语气充满怀疑。

我一噎,感觉自己是不是找了个错误例子。

我赶忙又换了一个:“沈小石……沈小石要是突然发生意外,当然我只是这么一说,我必定痛心疾首。哪怕是吴伊,他要是英年早逝,我虽然不能说伤心欲绝,但多少还是会痛心一下的。这就是共情。”

小石,吴伊,对不起,兄弟在这跟你们赔不是了。

“那你情感还挺丰富细腻。”盛珉鸥倾身点开车载播放器,下一秒悠扬激昂的交响乐自音箱里流泻出来,音乐声中,他如是说着,又靠回椅背。

我下意识觉得这话有点不对,再想和他细说,音乐声又太大,且前方车辆开始挪动,只好作罢。

剩下的车程盛珉鸥没再说话,将椅背调低,脸别到一边,看着像是休息了。

其实我最想对他说的,始终没有说出口。

“你要是真敢在我面前死,我就敢因爱生恨让你看看我有多过激,叫你死都不安生。”隐在音乐中,我用着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道。

到他家楼下,我将车停好,刚要叫他起来,发现他自己已经睁开了眼,也不知是不是压根就没睡。

下了车,将车钥匙还给他。他一声不吭就要上楼,我撇撇嘴,从后面拉住他的手。

“不说点什么吗?”

他回过头,蹙眉看着我,说了句:“谢谢?”

我飞快凑过去,在他唇上重重亲了口。

“谢人要拿出诚意啊盛律师。”

他立在那里,淡淡睨了眼我抓着他的那只手,没有生气,但也不见多高兴。

我一下松开他:“你别这种眼神……”

指尖方离开他的袖口,盛珉鸥突然反手重新握住我的手,将我拉向他。我一下瞪大眼,脑海里空白一片,心跳快得简直要跃出胸腔。

后颈被牢牢按住,他俯身吻住我的唇,舌尖顶开我的齿关,给了我一个深入又蛮横的吻。

只是还没等我回应,一切又都结束了,他退开身,拉开安全距离。

“诚意够了吗?”他问。

我咽了口唾沫,愣愣看着他。

刚刚与其说是一个吻,其实更像是一头野兽在品尝自己储备已久的美食,他咬我舌头的时候,我都觉得是不是要被他从舌头开始吃掉。

他看我一副傻样,眼里划过扳回一城的愉悦,不等我回答,转身上了楼。

我盯着他消失在玻璃门后的背影,半天才反应过来,用指腹抹了抹唇边湿凉,一下腿软地蹲到地上。

“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

要说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再过分的也不是没做过,接吻更不是第一次,可我还是跟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一般,为了盛珉鸥一个吻面颊火热,情难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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