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安换上衣裳, 准备和罗闻佩出门前去找玉真公主 ,不想还没有踏出大门, 就听到驸马府外的奴才通传,说是长孙夫人来了。

百里安愣了一会, 才想起这长孙夫人是玉真公主的姨母,年轻守寡,继承夫姓为长孙,玉真公主此番出宫,正是投奔她去了。

只是这长孙夫人为何会忽然到访?

百里安不明来意,还是躲进了房里,由罗闻佩前去周旋, 他在房中等的有些心里发慌的时候, 就听到门外传来敲门声,紧接着久别的玉真公主的声音响起,“皇弟——”

百里安前去开门,就看到穿一身小厮衣裳的玉真站在门口。

“皇姐, 你怎么来了?”百里安连忙将她放进来。

玉真公主进了房间, 百里安就将房门关上了。

“是姨母带我来的。”玉真公主道。

百里安刚才还在想那长孙夫人的来意,没想到竟是为了这个。

“皇弟,我要回宫一趟。”玉真公主道。

百里安心里一咯噔,以为是那何朝炎和玉真说了什么,心里正在犹疑之际,又听玉真公主道,“我姨母昨日进宫, 说我母妃得了癔症,我想回宫去看看她。”

百里安这段日子也是如履薄冰,听玉真公主这样说,就答应下来,“那皇姐何时回去?”

“明天一早,我借省亲的名义回宫。”玉真公主道。

百里安与玉真公主身份互换,也过去了一月有余,现在趁着还没有被人发觉的时候换过来,是最好不过的,只是玉真公主只要易换身份就能轻易回宫,百里安却没有她那么简单。

“皇弟,你放心,我已经同姨母说了,她此次前来,就是来帮我们的。”玉真公主想的也是周全。

“那往后,该怎么办?”百里安问道,“是这一回就此换回来,还是……”

玉真公主被他问的怔住,她心忧母妃,才急急的赶来,至于往后该如何自处,她半点都没有考虑过。

百里安看玉真公主神色,就知道她并不想换回来,“好吧,我在宫外等你。”

玉真公主也看见了百里安那一瞬冷淡下去的态度,有些惊慌道,“皇弟——”

即便有柳青芜嘱托,百里安这一回心里也有些不舒服了,“明日你回宫,若是有空,就去长乐宫替我看看我的母妃。”

玉真一口答应下来。

百里安这一回不知道为什么不想再与玉真公主说话了,他拿了宫里送来的那些玉真公主的衣裳,让玉真公主换上,自己则开始换玉真公主脱下来的衣裳。

两人各自换好衣裳,就听到门口长孙夫人和罗闻佩交谈的声音。

玉真公主开门唤了声‘姨母。’罗闻佩见到玉真公主,神色也还是冷冷淡淡的。

长孙夫人看了一眼玉真,有些歉疚的对罗闻佩道,“玉真自小就任性了些,这一回若不是驸马,怕是……”

玉真公主即便是再任性的性子,也知道这一回若不是罗闻佩替她和百里安保守秘密,也不会有这一个月的安宁日子,所以对罗闻佩的态度,也不似一开始在宫里时候的颐指气使。

“夫人客气了。”若不是他与六皇子相识,也不会帮这玉真公主隐瞒。

玉真公主身上穿的那件衣裳,正是百里安那一日和他出去穿的,明明穿在玉真公主身上,更自然一些,罗闻佩却始终觉得,不如百里安穿着的好看。

“驸马。”玉真公主不知道罗闻佩心中所想,咬着唇道。

罗闻佩向她颔首。

两人虽在外以夫妻相称,但内里却还是形同陌路。

百里安还没见过长孙夫人,见她是一位深色绸裙的妇人,眉目间也有几分神似德妃的温婉。

“六皇子。”倒是长孙夫人先开口。

百里安也向她行礼,“长孙夫人。”

罗闻佩看百里安一身小厮的穿着,目光就深了一些。

“明日入宫,还请驸马和玉真同往。”长孙夫人道。

罗闻佩应了下来。

玉真公主和长孙夫人亲昵的很,挽着她的衣袖,“姨母,皇弟这几日就交给你照顾了。”

长孙夫人正要说什么,一旁的罗闻佩就紧蹙眉头的开口,“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他口气生硬的很,长孙夫人怕他和玉真公主起什么冲突,就率先开口道,“是玉真,她明日入宫探望德妃,不放心六皇子,就将六皇子暂且托付给我照顾。”

“敢问玉真公主是要回宫几日?”罗闻佩道。

玉真公主是想要回宫陪伴德妃一段时日的,听罗闻佩追问,就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德妃忽生恶疾,玉真公主也是想多陪陪她。”长孙夫人道。

“既然要入宫陪伴德妃,那何不带六皇子一同回去?”罗闻佩对玉真的做法,不是没有意见。

百里安听出罗闻佩是在帮他说话,伸手扯了一下罗闻佩的衣袖,“驸马,我刚才已经和皇姐商议好了。”

罗闻佩果然收起了那咄咄逼人的语气,转而垂下眉目,恢复成一开始的温吞模样。

玉真公主以公主的身份回了宫,那在宫外的百里安,身份可想而知有多尴尬。

玉真公主本就对百里安心有愧疚,听到罗闻佩这一通质问,眼中也有水汽浮动。

百里安正欲走到长孙夫人身旁,身后的罗闻佩忽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腕,紧接着罗闻佩道,“长孙夫人,我可以随公主入宫,也可以保守这个秘密,但我要六皇子留在我府上。”

百里安没想到罗闻佩会说出这句话。

长孙夫人看了玉真一眼。

百里安对玉真道,“皇姐,我在驸马府,更掩人耳目一些。长孙夫人府上,多一个男子,怕会招来有心人的目光。”

“可是……”玉真公主欲言又止。

罗闻佩上前一步,“公主放心,我自会照顾好六皇子。”

玉真公主还在思量,长孙夫人对她道,“既然驸马都这样说了,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玉真公主也只得答应下来。

送走了长孙夫人,因为玉真公主到来的缘故,罗闻佩将原先遣走的奴才都召回了院子里,百里安身份尴尬,便被安排到了厢房里,对外自称是长孙夫人送来的伺候玉真公主的奴才。罗闻佩舍不得委屈他,就将原来院子里的白苓调去伺候他了。

撇了那种身份,百里安也轻松许多,自他出宫来了这驸马府,到今日也没来得及将这驸马府的全貌看一遍,现在玉真公主来了,能身着男装在院子里四逛的百里安都自在很多。

晚间玉真公主和罗闻佩同寝,罗闻佩借口去书房温书,将就着书房的桌子上对付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两人一同入宫的时候,百里安还在梦乡里。

德妃确实生了病,玉真公主一进紫微宫,就仔细询问那些伺候母妃的宫婢,得知几天前,她母妃执意要在下雨天,去外面赏花,而后在外面不知道撞上了什么,回来就患了癔症,偶尔会混混沌沌的说些胡话。有时却又是清醒的很,和平时无异,昨日长孙夫人进宫来探望她,正巧撞到她发病的时候,才慌慌张张的告知给玉真公主。

玉真公主回宫,紫微宫的奴才马上就通报给了德妃,德妃从寝宫出来,握着玉真公主的手,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玉真今日怎么入宫来了?”她又看一旁的罗闻佩,“驸马也来了。”

玉真看德妃面色红润,不像是生病的模样,她心中疑惑,道,“我想母妃了。”

德妃还是那副温婉容貌,一只手拉着玉真公主,一只手拉着罗闻佩,“坐。”

玉真仔细看德妃神态,半点不像是染病的模样,心中更是疑惑。

德妃同玉真说了几句家常话,玉真含含糊糊的应了几声,最后还是压不住心头的疑惑,问道,“母妃,昨日姨母进宫来看你,回去和我说,你得了癔症。”

德妃神情一滞,而后面色恢复如常,“她啊,就爱说些胡话。”

“我问了宫女,也说母妃是几天前,撞见了什么邪祟,忽然就……”玉真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德妃打断了。

“谁在下面传这些胡话,连公主都敢糊弄!”德妃一副发怒的模样。

紫微宫中的宫女吓的跪了一地,玉真公主也还没瞧见她母妃发过这样大的脾气,一时也有些害怕了,“母妃,你不要生气。”玉真拉着德妃的衣袖,“你没事就好。”

德妃这才平息下这忽然而起的怒火。

罗闻佩在一旁垂眼听着两人的对话,只偶尔提及到他,他才会回应个一两句。德妃对罗闻佩满意的很,问到两人感情进展,玉真也只能含糊说还好。但她的含糊,德妃就只当是害羞,自玉真出嫁以来,驸马府的奴才传回来的消息都是驸马与玉真公主情好日密,德妃便也以为玉真现在是有一些喜欢罗闻佩的。

“既然母妃没事,我就和驸马回去了。”玉真和德妃聊到日落西山,才起身告辞。

德妃听玉真公主这么说,竟然没有出言挽留,送两人出了紫微宫,还留着玉真叮咛了几句。

德妃也知道从前玉真公主和六皇子交好的事,不知怎么就提到了六皇子,对玉真道,“六皇子病了许久了,玉真,你从前和他关系那样好,就去长乐宫看看他再走吧。”

玉真公主也知道长乐宫里那个得病的人是怎么回事,为了安抚德妃,就答应下来。

罗闻佩陪了她一下午,到现在玉真公主也不好再让他跟着,就先一步让他出宫去了。

玉真想起进宫时百里安对她的嘱托,就决意去长乐宫里看一看。

长乐宫还是门庭冷落,玉真公主将随身的宫女留在门口,正欲走进去,迎面却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小太监。

小太监眼力不差,看到玉真就连忙行礼,“奴才参见玉真公主——”

玉真公主看他面生,就问了一句,“你是哪个宫的奴才?”

“奴才是太子跟前儿的,奉太子之命,来给六皇子送些药草。”小太监道。

玉真公主听他是太子的人,就摆了摆手,“那你回去复命吧。”

小太监应了一声,走了。

玉真公主进了长乐宫,院子里空空荡荡的,原先百里安侍弄了许多花花草草,长乐宫虽冷清却也还有勃勃生气,他如今除了宫,这长乐宫里的花花草草再没人侍弄,不是凋零就是萎败,只有一棵广玉兰树葱郁如常。

寝宫门口的汝烟看到了玉真公主,行礼之际,玉真公主走到她近前,问,“娴妃呢?”

汝烟瘦削了许多,“娘娘在寝宫里。”

玉真公主推门走了进去,汝烟跟在她身后一齐进去了。

寝宫里有挥散不去的药味,像是真的有重病的人,玉真公主走进去,就看到坐在铜镜前梳发的柳青芜。

汝烟开口道,“娘娘,玉真公主来了。”

柳青芜一下回过头来。

玉真公主看到柳青芜吓了一跳,柳青芜面上无血色,又没有胭脂水粉做遮掩,看起来憔悴的很。

柳青芜放下梳子,起身道,“公主。”

“娴妃娘娘,你——”玉真想要问什么,但等那话到喉咙,她又忽然改口,“你多保重身体。”

“多谢玉真公主关心。”柳青芜不止是气色不好,连两鬓间,都多了许多白发。

“皇弟让我来看看你。”玉真公主道。

听到百里安的消息,柳青芜的目光才稍稍亮了一些。她本来是要派遣汝烟去的,但因为太子的缘故,改了白苓,但她对白苓并不熟悉,让他去了之后,心里反倒更挂念起百里安来,“皇儿在宫外可好?”

玉真公主看到柳青芜现在这个模样,没来由的就想起自己的母妃来,“皇弟一切安好,只是担心您。”

柳青芜笑了一下。她在宫中也好,只是身旁少了百里安,更觉得日子清苦难捱起来。

玉真公主上前一步,“娴妃,对不起……是我任性,让皇弟替我出嫁,才害得你现在……”

“我在宫里也很好。”柳青芜道。

玉真公主咬着唇。

当初她一心想要自由,却不想害的娴妃与皇弟母子分离。

“玉真公主,我的心愿也是让皇儿出宫,虽然是以这个名目,现在,知道他在外面很好,我已经很是感激你了。”柳青芜说的是实话,但她又不能将全部告诉给玉真公主。

玉真公主听到那一声感激,更觉得心里复杂难言。

明明再过两年,皇弟便已经能出宫了……

两人正默默无言之际,退出去的汝烟忽然闯进来,有些惊慌的对柳青芜道,“娘娘,太子来了!”

自百里安患病开始,东宫那边一直在送药材过来,人参鹿茸,连些进贡来的稀有药草,东宫都送过来了。这些东西收的越多,柳青芜心头就越是惴惴,她生怕太子有一日会亲临。但这些日子过去,太子虽然每日都会送些药草过来,也会传汝烟过去问询一下百里安的身体,但一直没有亲自过来过。现在,却忽然来了……

柳青芜和汝烟一同出去了,玉真也有些惊慌,跟着两人一同出去。

百里明华也清减了许多,站在长乐宫的院子里,望着这满殿凋零的花草发呆。

柳青芜连忙迎了上去,“太子——”

玉真公主和百里明华不亲,但见到了,也还是要叫一声‘皇兄。’

百里明华先同柳青芜道,“娴妃不必多礼。”等到柳青芜直起身来,他的目光才看向一旁的玉真公主,“玉真何时回来的?”

玉真道,“今日才回来。”

百里明华是今日订下与虞容的婚期,他本以为不在乎这些,但等真正变的无法逃避的时候,他才生出了一种身处桎梏无法呼吸之感。今日他会过来,也是回去复命的奴才说,是在长乐宫门口撞见了玉真公主,“皇弟生了病,你还记得回来看看他。”

玉真公主低下头去。

百里明华忽然叹了一口气。

从前他妒忌玉真和百里安亲近,现在想来,倘若百里安想见玉真,那也没有什么的。

只要他能好一些。

柳青芜是知道太子与百里安情谊深厚的,这一回百里安出宫,却没有和太子说一声,太子因他满腹忧虑,她都看在眼里。

“皇弟今日好一些了吗?”百里明华问的是柳青芜。

柳青芜垂首道,“多谢太子记挂,皇儿今日比昨日好些了。”

“因为见到玉真回来的缘故么。”百里明华道。

“兴许吧。”柳青芜道。

玉真还不知百里明华那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不敢冒然开口。

百里明华听到柳青芜的回复,顿了半响,才将目光移到玉真的身上,“以后玉真有空,就多来宫里陪陪皇弟。”说完,百里明华也看到了柳青芜鬓间的白发,又嘱咐一句,“娴妃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切莫太过忧心——皇弟这一场急病,总会好起来的。”

玉真和柳青芜一同答应下来。

百里明华想到自己也许久没有见到百里安了,虽然只有月余,却已好似分隔许久,今日都来了这里,总归要见一见他。

柳青芜看百里明华往寝宫走,心里一抖,“太子!”

百里明华听到她这一声惊呼,脚步顿了一下,目光落在柳青芜身上。

柳青芜一颗心跳的厉害,面上却还要强自维持镇定,“皇儿久病在床,形容消瘦,怕冲撞了太子。”

百里明华听那形容消瘦四个字,就觉得心里一痛,“皇弟好好的时候,就生的好看,病了,瘦一些,在我心里也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玉真一时也慌了神,百里安现在在驸马府,那寝宫中的那个,肯定是假的……若是假的叫太子看见……

“皇兄,我刚刚进去看,见皇弟确实病的厉害,我看了都有些怕……皇弟这个模样,肯定是不想叫你看见的。”玉真公主道。

百里明华听到玉真这句话,没来由的就有些不舒服。

什么叫有些怕?百里安与玉真公主这样的关系,病重了,却只得来玉真公主的一句怕?“你怕什么?他不是你的皇弟,病了,你就觉得怕?”

玉真只是想将他糊弄走,没想到却被这一串质问给噎住了,“皇兄,我不是这个意思……”

百里明华却已经不再理她,甩袖进了寝宫中。

柳青芜连忙跟了进去。

寝宫中一股苦涩的药味久久不散。

百里明华进了寝宫,就放轻了脚步,他走到床榻旁,看到隆起的被褥,连声音也放柔了许多。

“皇弟。”

他这一声刚落地,藏身在被褥里的人就颤抖了起来。

百里明华以为他冷,就在床榻旁坐了下来,扶着那将脸都埋在被褥里的人的肩膀,“你怎么抖的这么厉害?”

没有人回应。

百里明华是真的忧心百里安,他将盖在那人脸上的被褥拉开,看到藏在里面的人,伸着胳膊遮着头。

那人和百里安形体相似,又穿着百里安的衣裳,百里明华一时没有分辨出来,他看那人是这个姿势,就连忙去拉他遮在脸上的胳膊。

柳青芜想出声阻拦,已经来不及了。

百里明华抓着那人胳膊的手顿住,关切的话还噎在喉咙里——眼前的人,却不是百里安。

被认出的青河从床榻上滚了下来,跪在地上,头几乎要埋进地里。

“太子饶命——”

柳青芜见已败露,也开口道,“太子恕罪!”

一口一个饶命,一口一个恕罪。百里明华却忽然笑了起来,随着那笑声落地,一种被戏耍的愤怒涌上心头。

百里明华从床榻上站起来,看着地上跪着的青河,又看一眼一旁脸色苍白的柳青芜,“恕罪?恕什么罪?”

玉真听太子冰冷的声音,就知道他此刻是极力压抑着什么。

百里明华看到一旁的玉真,玉真的神情也很古怪,他来的时候,一颗心都挂在百里安身上,所以到现在,才看出她那古怪的神情里,似乎隐藏着什么,“玉真,你知道是吗?”

被点到名的玉真抬起眼来,刚一接触到太子凌厉的视线,她就又慌忙的闪躲开目光。

她的闪躲,一下叫百里明华笃定了什么。

柳青芜和玉真一齐在欺瞒他。

只有他一人,被欺瞒的日日伤怀。

“我的皇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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