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足立骏介的沙坑袭击事件直到星期天依旧毫无进展。多摩地区的高中田径社竞技大会这天,通称为“多摩田径”之日。足立骏介就是为了参加这个大会所以才努力晨练,因而遭遇上次的事件。所以说,这次的沙坑事件说不定和多摩田径有关系。例如,有可能是敌对校干的好事,或是同队伍的选手之间互相倾轧。跟运动相关的事件,通常是由与运动家精神相悖、某种复杂的人际关系所引起。

因此,我来到大会会场,立川市的田径竞技场。解决沙坑事件的关键,说不定就在多摩田径的会场。我有这个预感。

田径场的周围挤满了观众、啦啦队、选手、相关人员,非常杂沓。混杂在各式各样的制服和运动服中,我发现一个显眼的红色移动物体。是足立骏介。他上下半身都穿着鲜红色的运动服,戴着鲜红色运动帽,看到我后,开心地举起一手说:“喂,雾之峰,你来替我加油吗?”只有足立才会产生这种误会。

“不是喔,完全不是这样。”我摇摇头。

“是喔,谢谢啦,我一定会得优胜。”他好像完全听不懂我说的话。

无法沟通,所以我不理他,迳自走向观众席。鲤之洼学园男子田径社一群人坐在一起,向代表选手喊加油。离这个令人不舒服的集团稍远的座位,可以看到宫下绫乃和其他十几个女生。那边是女子田径社的位置。我在穿着运动服的绫乃旁边占下位置,一起喊加油。

男子四百公尺决赛。鲤之洼学园二年级的木崎和龙之崎高中一年级的前田,就在两人壮烈地互相争夺第七第八名之后,绫乃像打发时间似的问我:

“对了,小凉,之前的沙坑事件,后来有新的进展吗?”

“没有,完全没进展。只知道足立完全没有当侦探的素质。他怀疑之前退社的二人组,但扑了个空。”

虽然有点晚,但我仍告诉绫乃这次事件最大的疑点。就是脚印的问题。绫乃认真地听我说完后回答:

“问题出在湿掉的沙子上没有凶手的足迹。”说完,她提出她独特的见解。“那个说不定是足立被某种会飞的东西打到了。”

“足立被枪射到了!?”

“那样他早就死了。”绫乃冷静地否定。“不是,我是说,可能有人在沙坑外面对他丢很重的石头。这样就不会留下脚印对吧。石头虽然滚到沙坑里面,可是我们的注意力都放在足立身上,所以没发现——有没有这个可能?”

“嗯,这个想法很有意思,可是我觉得不可能。那时候我花很多时间观察沙坑的状况,如果有大石头在里面,我想我会发现。”

“是喔。那棒球之类的呢!?如果是一颗硬球直接命中足立的后脑,他感觉就像被人从后面打到一样,昏过去。硬球弹出沙坑外面,所以我们都没看到。换句话说,凶手就是棒球社社员——还是不行吗?”

“不是不行,只是棒球社的人在案发时刻,全部的人都在社办陪队长江藤开无聊的会。而且棒球社以外的人,我想很难把硬球丢得那么准——我看就连棒球社的王牌近藤都瞄不准。这个想法还是行不通。”

“是喔,没想到这个谜点这么难解。凭我的头脑大概解不开吧。”

“不会,绫乃的推理还不赖喔,当侦探的能力远在足立之上。”

“这不算夸奖吧。”

“听起来像是被侮辱是吧,对不起。”我搔搔头,想转移话题似的手指着田径场。

“欸,跳远耶,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我们坐的观众席看出去刚好是沙坑。在那里,跳远的激战已经开始。从各校选出的精锐选手共十六人。赌上鲤之洼学园的名誉,接受这次挑战的是——“足立骏介对吧?”

“没办法啊。”绫乃叹息着说。“因为没有其他人了。”

我们开始担心起来。眼前虎之穴高中的选手做出漂亮的跳跃,观众席欢声鼎沸。站在沙坑旁的工作人员用道具将沙子推匀后,终于轮到他出场了。

“——啊,出场了,足立!”

还是老样子,足立骏介抬头挺胸威风凛凛地登场,红色无袖运动衫配上红色短裤。缠在头上的绷带是为了今天特制的吗,特别白特别亮。

“他头上的伤应该已经好了才是——不需要绑绷带吧?”

我侧着头,绫乃冷静地解说:

“那个绷带一定是为了演出‘忍着头上的伤,认真挑战胜负的热血田径选手,将青春全部赌在跳远上的天才跳跃者,足立骏介’用的小道具吧。”

“原来如此,真卑鄙。”

当然,我们的辛辣对话并没有传到他本人耳里。他站在助跑道的一端上,旋肩伸展,还故意摸摸绷带。那个样子与其说他是出现在助跑道的竞赛员,不如说是在花道出场的演员比较合适。这片灰色的沙坑在他眼中,看起来就像桧木搭建的舞台一样。

足立骏介忽然停止动作,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缓缓将双手高举过头,摆着万岁的姿势。一瞬间,观众席上鸦雀无声。在屏息守候的大家面前,他将高举的双手啪地一声拍了一下。接着,又拍一下。然后啪——啪——啪、啪啪啪——。观众席立即骚动起来。

察觉他本意的绫乃过于惊吓,脸抽搐着。

“拍拍拍、拍手!那个笨蛋在要求观众拍手。”

“怎怎怎、怎么办!一定要拍吗!?不拍会被骂吧。”

我们还在犹豫的时候,观众席上大半的男田径社社员都举起双手啪啪啪——开始拍手。这是一定的。他们大部分都是一年级生,无法忤逆社长的意思。如果谁敢忤逆沙坑的老大,就会被处罚“跑操场三十圈!”吃亏的是自己。结果,一年级生的拍手扩散到女生这边,最后连我和绫乃也只好举起双手——啪啪啪。

对对,就是这样!足立骏介像在这么说似的,满意地眺望观众席。

“啊啊,真讨厌。”绫乃等得不耐烦。“要跳就快跳!好丢脸喔!”

“对呀对呀!”我一边拍手一边大叫。“快点跳!不,跌倒!像之前那样跌倒吧!”

不过我们的叫骂声在他耳里听来或许只是热情的声援。足立骏介当场轻轻跨出脚步,终于开始助跑。一年级生们停止拍手,感觉就像在说:终于开始了。观众席立刻安静无声。

全力加速穿过助跑道,自称是超级英雄的他,完美地起跳,飞向空中。

瞬间,他的身体在沙坑上画出一道鲜艳的红色彩虹,然后落在沙坑中。飞散的沙尘粒子。随之而来的是沸腾的欢呼。因为很满足跳跃的结果吗?足立骏介从沙坑上起身时,没有先确认纪录,反而先确认观众席的热情。像是发出“就是现在!”的信号般,以某个一年级男生为中心,造假的鼓掌声扩散成一股旋风。足立骏介朝着看台上的观众挥手。可是,就在下一个瞬间——

“!”得意绝顶的超级英雄,被在沙坑外抱膝而坐待命的工作人员的脚给绊倒,“呜啊”——很糗地叫了一声,跌倒在地变成大字。

这个预料之外的展开让当天最大的欢呼声萦绕在观众席之中。

就在跳远的激战结束后,那件奇怪的事情就立刻发生了。

观众之间的话题中心就是足立骏介,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一些像“超新星成为流星”、“巨星变星尘”等运动报标题式的表现来谈论刚才的场面。

我一个人起身离席。

“我有点渴,要去买喝的,绫乃要喝什么吗?”

绫乃拿零钱给我说:“我要可乐。”我一个人走到看台后面通道中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两瓶可乐后掉头回观众席。在通道中走到一半,忽然有人叫我的名字。

“雾之峰学姐,那个……”

我吓一跳回头看,一个不认识的男生出现在我眼前。身材瘦长,肌肤黝黑,配上运动型的平头非常合适。从衬衫的造型,就知道他是我们学校的田径社社员。叫我学姐,那应该是一年级吧。

“那个,我有事情想请教学姐……”一年级生怯生生地探望四周,“呃、呃,我们先坐下来吧。”他一边顾忌他人眼光,一边就近找位置邀我坐下。

还搞不清楚状况的我,坐下后先问他的名字。男生说他是田径社一年级,叫冈崎正志。这名字我没听过。

“——我们大概是第一次见面吧。”

“是的,但我很常听到学姐的传闻。”

“真的吗?”我兴致一来,往冈崎君靠过去。“什么传闻?该不会是二年级有个超可爱的女生之类的?”

“不,不是这种。听说雾之峰学姐和足立社长在交往中——”

“!”瞬间,我无意识地举起右手往一年级生的头敲下去。“咚!”一声奇妙的声响,这时我才发现我手握着可乐罐。定神一看,被可乐罐打到的冈崎滚落到下面两排的位置。“啊,对不起对不起,因为你说的话太奇怪了,我才忍不住——。你说我和足立骏介怎么样?再说一次啊。”

“不、不,没事!那是骗人的,是流言!我也觉得很奇怪!”

冈崎君恐惧的眼神空虚地飘移着,“我、我知道啦!雾之峰学姐和足立社长一起为了解决沙坑事件而努力。只有这样的关系而已。”

“嗯,没错,不多不少,仅只于此。好了,你想问的事是?”

“是的,其实我想问关于宫下绫乃学姐的事。我想该不会雾之峰学姐和足立社长怀疑宫下学姐……呃,也就是说,就从我听到的部分来看,事件的第一发现者是宫下学姐对吧。通常第一发现者都会被怀疑,所以……”

“所以,你要问我绫乃有没有被怀疑是吧?原来如此,刚开始足立确实有怀疑过绫乃。但是这个可能性已经被我的逻辑给推翻了,现在已经没有人怀疑她了。绫乃完全清白。”

“真的吗,那就好。”冈崎不知为何,吐了一口气。

“咦!?”我看到他的表情变化:心头一惊。“欸欸,等一下。为什么绫乃没有被怀疑你会松一口气!?该不会你,是这样啊!?你喜……喜欢绫乃?骗人的吧!?好、我知道了。没关系,冷静一点,一年级的!”

“学、学姐才要冷静吧!”

“跟你说我知道了嘛。好,那怎么办?对了,绫乃不就在那里吗?我叫她过来吧,叫她过来,我去叫了喔!然后,接下来就交给你们两个年轻人——”

“哇!学姐,请不要这样做!”

“没关系啦,交给大姐姐来就好,我不会害你的啦。”

硬要爱神邱比特的我,在冈崎的眼里看来,应该就像是亲戚大婶般讨人厌。终于,他害臊地再也按耐不住。

“啊啊,真是的,早知道不要跟你这种学姐说了。”

说完后悔的言词后,他一溜烟地跑上看台,回到田径社那群男生之中。这样就脸红,实在是现代少有的纯情少年。虽然可以引起好感,可是很难吸引年长的她吧。我一边想着,一边走过通道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嘿嘿嘿,久等了!”我笑眯眯地把可乐罐递给绫乃。“我跟你说,刚才在那边……”我跟她报告刚才发生的事。“然后啊……结果……就是这样。”

“……”绫乃露出困惑的表情。“喔,这样啊。”没想到她反应如此冷淡。

“对啊,那个一年级的一定喜欢绫乃,怎么样,绫乃?”

“什么怎么样。”“高不高兴?”“还好。”“很高兴吧。”“就跟你说还好。”“又来了。”“真的啦。”“骗人,明明一脸开心的样子。”“我没有开心。”“其实很开心吧。”“就跟你说没有。”

愚蠢至极、言不及义的对话就这样没完没了地持续一阵子后,我和绫乃几乎同时爆炸。我们激动的叫声响彻观众席。

“厚,我受不了!你明明就很高兴!”

“厚,我受不了!你真的很吵耶!”

下一刻,绫乃的右手随着叫声同时挥出,直击我的后脑。“咚!”熟悉的声响,这次在我耳边响起。回过神来,我已在下面三排的观众席上呈现拳击手被KO的姿势。

“为……为什么……绫乃?”

我按着头往上看,绫乃右手握着可乐罐双手叉腰。她撇过生气的脸庞,闹别扭地说:“不知道啦!跟我没关系!小凉这个笨蛋!”

可是,不知为何她说这些话时,脸红到耳根子。

经过一阵风波后,多摩田径总算平安无事(不,算不上平安无事)落幕了。这一天看似连续发生一连串愚蠢的事件,其实是意外丰收的一天。至少在这田径场发生的事给了我灵感。因为,当我坐在回国分寺的中央线电车上,摇摇晃晃中,我已经清楚看穿沙坑事件的真相。

什么!?你问足立骏介在多摩田径的成绩是第几名吗?

那件事和事件的真相完全无关,不知道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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