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在繁华市街的杂沓人群中,沿着人行步道往西行。双手插进夹克口袋中的他,微微低着头踽踽独行,毫无目标地茫然向前走。

今天是星期五的上午,时间是无法称之为清晨、也尚未到中午的尴尬时分。云层在前一晚时已经散去,到了黎明时分终于放晴了,如今已是一片透明的蓝天。清澈的阳光照遍视野的各个角落,大街的街景宛如明亮水彩画的素描,马路上没什么车辆,空气中也没有都市特有的浑浊,只有令人为之振奋的清晨气氛还残留在原地,人行道上路人的脚步似乎也受到这种气氛的感染。

路上还没有可以称之为人潮的行人,只有看到几个跑外务的业务员和身穿工作服、感觉很俗气的女性上班族。距离午餐还有一段时间,在路人的脸上找不到悠闲的表情。每个人都行色匆匆,一下子就融入了范围广大的商业地区复杂的交通系统,那些东张西望地寻找公车站的观光客和一群参加毕业旅行的学生,感觉就好像来错了地方。已经有几家商店刚打开铁卷门,站在店门口叫卖的伙计还无暇招徕客人,正忙于陈列商品。只有翘课来这里玩的学生,和在家里闲得发慌、出门搭敬老公车打发时间的老人信步走在街上。然而,差不多再过一个小时,街上就会挤满以百货公司购物客为首的各种不同目的、不同打扮、不同长相的人潮。不久之后,这分清澈的空气中将充斥着煤烟和人群散发的热气,宛如明亮的水彩风景画被涂上了浓烈的油性颜料,星期五午后特有的喧嚣和活力渐渐为期待已久的周末做好准备。

即使如此,此刻仍然可以隔着淡妆看到白皙的素颜。他用外来者的目光欣赏着眼前的街景,从河原町来到四条通后,是一片和其他都市相差无几的闹区景象,但仍然可以感受到属于这片土地独特的干净气氛。比起一般人只认为这里是有着一千两百年历史的古都,或是日本自古以来文化的中心,他更觉得京都这片土地是一个极其干净透明的地方。更不可思议的是,只要听到京都这个地名,他总是会想起坂口安吾。他喜欢安吾在战争期间和战后所写的散文与自传小说(但对于侦探小说的见解小有歧见),经常在陷入瓶颈,不想做其他事的时候看他的作品,每次都有一种通体舒畅的感觉,然后就莫名其妙地产生了动力。这种通体舒畅的感觉和对京都的印象,在他内心紧密地结合在一起,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因为他本来对京都并不熟悉,可能是安吾的散文中经常出现京都,才会让他产生连结吧!

每当安吾在东京的生活遇到瓶颈时,就会直奔京都,在那里认真思考,重新自我检讨。在充分考虑,得出结论后,再度回到东京,一切重新开始。观察安吾的生涯,发现他一直重复这样的过程。比方说,在《日本文化私观》中便详细记录他寄了一封绝交信给交往五年的恋人矢田津世子,和昭和十二年初冬至翌年初夏滞留京都期间的事,这段期间也刚好和创作《吹雪物语》的时期重叠。“如同垃圾般被丢弃在没有一个熟人的百万都市,孑然一身,一切都是那么冷漠无情、漠不关心。在这分孤独中,我埋没大半辈子投入造墓的工作,然后衷心祈愿可以在此获得重生。”安吾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京都这片土地,进行这项孤独的工作。

即使不需要提起西田几多郎这些战前的京都学派来佐证,也可以发现京都的确存在所谓的知性风土(但安吾曾经抨击西田和黑格尔的想法荒谬之极,假装成熟,玩什么冥想)。虽然并非适合定居或深耕的地方,却是远离烦琐的现实,彻底埋头思索的绝佳场所!他曾经好像中毒般一次又一次阅读〈二十七岁〉、〈三十岁〉等短篇,经常觉得在不久的将来,自己也会遇到这种困境,必须在孤独中,埋没半辈子投入造墓的工作。这种时候,他最先想到的就是京都这个城市。这种对解脱的憧憬和放眼望去净是一片透明、空旷,又有干爽的风吹拂的沙漠,感觉十分相像。

——沙漠。他对从这个环境解脱产生难以克制的渴求。令疲惫不堪的旅人双眼迷惑的绿洲的海市蜃楼。梦境的尽头。他在陌生人来往穿梭的街头徘徊,宛如被埋入透明的流沙中,像无言的修行僧般默默地往前走,专心一致地思考着清原奈津美的日记。三月十日下午,奈津美在四条通看到了什么样的海市蜃楼?她遇见了六年前死去的男人亡灵吗?果真如此的话,纠缠奈津美的亡灵也会出现在葛见百合子面前吗?

二宫良明的幻影迷惑了那两个人的双眼,把她们逼上绝路,他很希望此刻可以回到自己身上,所以才会漫无目的地踽踽独行。希望那片海市蜃楼赶快出现,说出逝去的春天魔法的玄机吧!

落在车道上的影子突然变淡了。被风吹散的云朵碎片从太阳面前掠过,像一缕薄纱般使阳光变得朦胧,街景则像拉长了身影般变得扁平。可是,这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同样的风驱走了云,路面上的影子恢复了原先的浓度,眼前的景色轮廓变得清楚,色彩也鲜明了起来。

“法月!喂,纶太郎!”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传入耳中。纶太郎回过神,停下脚步,就在他怀疑这个声音是不是幻听的同时,将视线投向声音的方向。

不是幻听,久保寺容子在马路对面的人行道上向他挥手。容子为什么会在京都?纶太郎也对她挥了挥手,指着旁边的斑马线,意思是说自己会过马路去找她。他不等号志灯改变,就冲到容子身旁。

“你不要这么大声叫我的名字,好像在叫小狗一样,真丢脸。”

“不然要怎么叫你?”容子穿着旧夹克和牛仔裤,也没有搽口红,或许是微服外出吧!完全感受不到一点女人味。“况且,你也摇着尾巴跑过马路来找我啦!不是很像小狗吗?纶太郎,握手,坐下。”

“你再敢乱叫,小心我咬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工作啊!窈窕淑女目前正在全国展开巡回演唱,今天在京都公演,后天要去大阪城音乐厅,我上次不是告诉过你吗?”

容子来家里庆生的那天,好像的确曾经提起过。纶太郎当时完全没想到自己会来京都,所以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是喔!所以我老爸——”

“你父亲怎么了?”

“不,没事,和你无关。”

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当前天晚上纶太郎决定跑一趟京都时,法月警视才会那么有兴趣,甚至追根究底地打听容子的事。够了,真是够了。纶太郎偷偷地在心里叹气。老爸还以为我来京都是为了追以前的老同学。说什么“想到这个事件的性质,你不觉得很巧吗?”这些意味深长的话,其实只是绕着圈子在探我的口气。老爸,真是让您操心了,竟然想逮住品行这么端正的儿子的小辫子!

“我昨晚搭新干线到这里,今天下午三点开始要试音,但东京的其他工作人员和朋友托我们买一些土产,因此每到一个地方,就要到处去张罗土产。这次的签被我抽中,所以其他乐团成员都还在饭店睡觉,只有我,一大清早要带着睡意,穿成这样出门采购。话说回来,这也刚好可以让我在紧凑的行程中喘口气。倒是你,为什么会来京都?你之前没说要来京都吧?什么时候来的?”

“昨天白天的时候,跟着其他人一起来这里出差调查命案。就是你之前来我家时,我老爸提到的世田谷公寓的女性上班族命案。”

“对对,”容子点头,“今天早晨,我有看到谈话性节目在谈这起命案。电视里好像说,那个失踪的室友在京都找到了,但已经畏罪自杀了。”

“命案的真相没这么简单,比乍看之下更加复杂,根本不知道该如何着手。我这么说你应该也听不懂,但目前面临了难题,真是伤透脑筋。”

“是喔!难怪我叫你的时候,你一脸阴沉的表情,低着头在走路。”容子说,“之前提到‘一码’的牌子,真的是日记的钥匙吗?”

“对,已经找到被害人的日记了,但是,日记的内容却成为新的烦恼来源——”说到这里,纶太郎突然发现一件事。

像这样在四条通的人潮中巧遇容子,并且在街上聊天的情况,简直就是奈津美日记一开始所记录的三月十日的翻版。当然,自己前不久才见过容子,不像日记中所写得那么富有戏剧性,却仍然能感觉到充满各式机缘。真的是无巧不成书。虽然知道这种想法不合逻辑,但他仍然试图从中解读出某些富启示性的意义。

至少父亲没有说错,久保寺容子和这起命案有密不可分的关系。而且,当初也是容子第一个想到日记本的可能性。

“你东西买好了吗?”纶太郎问:“如果你有空,可不可以陪我一下?”

容子强忍着笑说:

“你这种邀请方式,简直就像那些外国人。可以打扰你一下吗?你相信上帝吗?上帝只有一个,没有其他的上帝。”

“不要开玩笑了,我是认真的。可不可以一起和智慧共舞?”

“哈,又说这种奇怪的话了,”容子好像打拍子般轻轻拍着右腿,“而且,你也知道我不会跳舞。”

“我不是叫你不要再开玩笑吗?我是在拜托你听我说相关情况,整理一下这起命案的谜团,一起脑力激荡一下。因为我觉得妮基·波特式的女人直觉在这个案件中是关键。”

“原来如此。”容子说的话有点冷漠,却露出得意的笑容,“既然这样,你就不要和我绕圈子,一开始就直截了当地说嘛!你不适合装模作样。”

“真是对不起啊!你有空吗?”容子拉起袖子看了一眼手表说:

“我有空,如果不嫌弃,我很乐意协助你。我对这起命案很有兴趣,况且,这种情况就叫作头已经洗到一半了吧!为求保险起见,我还是去问一下泷田先生。”

“谁是泷田先生?”

“就是前面那个在橱窗前侧身背对着我们抽烟的男人,他很贴心地说要回避,所以走去那里。他是我们乐团的经纪人,掌握了财政大权,所以来监督我——泷田先生,我和这位名侦探有事要稍微聊一下,其他的东西可以由你负责去买吗?别担心,我会准时回去的。”

泷田先生感觉像是玩贝斯出身的(?),这个四十岁左右的帅气男人感觉很酷,心胸也很宽大。能够担任“窈窕淑女”的经纪人,当然是精通世故、很有手腕的人。纶太郎和他打了招呼。他和容子说话时,纶太郎看着他下巴线条俐落的侧脸,不禁暗自怀疑今天容子外出买东西真的是抽签决定的吗?因为从他们简单的交谈中,可以隐约感受到超越工作信赖关系的、更进一步的亲密气氛。纶太郎突然有预感自己也会在不久的将来,在京都住上一阵子,并且写下《吹雪物语》。

“——一点之前都没有问题。”容子一脸灿烂的表情抓着纶太郎的手臂,“我刚才已经吃过早午餐了,所以,你只要请我吃巧克力香蕉船当成指名费就好。机会难得,我们要去最豪华的咖啡厅,”

纶太郎用眼神向泷田行了一礼,接着便被容子拉着手臂,迈开轻快的步伐。这和奈津美的日记相差太远了。《灾难之城》和《日本文化私观》都是在一九四二年发表的,也许,艾勒里·昆恩也是为了治疗失恋的痛苦才造访莱维尔镇?

走进容子挑选的咖啡厅,店内播放着轻松的D小调交响乐。端上桌的水果香蕉船宛如前卫的插花作品,让容子忍不住感叹说:“真不愧是京都。”真不知道她到底是状况内还是状况外。纶太郎把在川端署简单装订的奈津美日记影本递给容子,在她翻阅期间,向她说明了之后的侦查情况。

“——喔,”容子长叹一声,翻过日记的最后一页,抬起头说:“我很能够理解,男人看了之后,或许会觉得为什么连这么简单的话都无法说出口,觉得都是一直说谎的女人的错,都是她自作自受,但其实绝对不是这么一回事。而且,不管是三木达也或是龙胆直巳,错的都是男人。不光是遭到杀害的奈津美,百合子也很令人同情。我并不是女性主义者,不过,每次听到这种事,就强烈觉得上野千鹤子和小仓千加子的言论很有道理。虽然我不想说,但在我们这个行业里,更露骨、更过分的事都是家常便饭,我平时也很忍耐。”

“泷田先生有家室吧?”

听到纶太郎的问话,容子露出空洞的眼神。虽然纶太郎之前就隐约察觉,却是第一次问出口。终于,容子无地自容地垂下双眼,不停地转动着插在香蕉船冰淇淋上的汤匙。

“这种事果然瞒不住。”容子说话的语气很无助,和平时的她判若两人,“他有一个读国二的女儿,正处于叛逆期,令他很烦恼。其实我觉得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也努力这么说服自己。不过,独自一人的时候,有时候会觉得快发疯了,却又不能打电话到他家里。今天我还特地穿成这样,也不搽口红,但即使在这些小事上逞强也无济于事。唉!对不起,竟然和你聊这些,法月,我对你感到很抱歉。”

“你不必道歉,不好意思,是我不该问这些事。

一阵沉默,容子的目光盯在桌子上,把玩汤匙的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纶太郎交替拿起咖啡杯和水杯,连续喝了好几口。

“对啊!”容子突然说:“就当作你什么也没问吧!这样不像是我的作风。嗯,就这么办。”

她缓缓抬起头,挺直腰杆,这个动作表示她已经调适好心情了。我就是被她的这种个性所吸引,纶太郎这么自我安慰道。容子很快恢复了平时的样子说:

“但是,听你刚才说的,我认为你的问题并不算是烦恼。百合子来京都见到二宫良明后,把奈津美的日记拿给他看。然而,他在得知真相后,并没有改变心意,反而指责百合子的罪行,把她逼上了绝路。得知心爱的人已经死去的二宫并没有因此平息内心的怒气,决定制裁羞辱奈津美的龙胆直巳。这样的说法是否可以解释这一连串的事呢?”

“我原本也是这么认为的,却发现了意想不到的事实,完全摧毁了这种解释的基础。听我说,二宫良明在六年前已经死了,根本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容子瞪大了眼睛,纶太郎把川端署当年所留下的笔录概要告诉了容子。

“二宫良明的老家在福井,他的父母对儿子死亡一事感到很羞耻,所以只有很亲密的朋友和亲戚才知道这件事,葬礼也只有少数几个至亲的人参加。虽然没有特别隐瞒,但其他人并不知道他已经死了,所以,住在东京的奈津美和百合子也不知道他的死讯。”

容子战战兢兢地摇摇头,露出困惑的眼神看着日记的影本。

“你的意思是……这里所写的事,包括他们偶然相遇,和持续柏拉图式交往的同时确认彼此心意的过程,都是奈津美杜撰的吗?”

“关于这点,我想了一整晚,虽然还不完整,但总算有了结论。该怎么向你解释呢?总而言之——”纶太郎停了下来,考虑该从何说起,“对了,你应该听过松任谷由实的〈毕业写真〉这首歌吧?”

“那当然,那是由实最受欢迎的歌,算是我们这个世代的怀旧歌曲,即使不用看谱,我也可以弹奏。”

“歌词也记得吗?”

“呢,等一下。”容子哼着那首歌的旋律,终于渐渐唱出歌词。之前好像也曾经有过这样一幕,纶太郎想起去年二月在东京电台的第七录音室和容子展开相隔数年的重逢情景,倾听着她的歌声。

每当遇到悲伤的事,就会翻开皮革的封面,

毕业照里的那个人,眼神总是那么温柔。

在街头遇见的时候,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只因毕业照里的容颜,仍然一如以往。

你不时在远处,斥责我在人群中随波逐流的改变。

摇曳的垂柳,仿佛在向我们娓娓诉说,

曾经走过柳树下的那条路,如今只能从电车上远眺。

当时的生命态度,希望你不要忘记,

因为你就是我的青春。

“这首歌是解开这起案件的关键吗?”容子唱完最后的副歌后,问道:“我可以理解二宫良明这个人的确就是奈津美的青春。”

“奈津美在三月十一日的日记中一这么写道:‘如果是以前的我,绝对不可能这么做——我之所以能够亳不犹豫地呼喊他的名字,并不是因为我比以前更有勇气,而是累积了六年的后悔一起涌上心头,给了我不顾一切隔着马路呼喊二宫的勇气。’

“但是,我还是认为二十四岁的奈津美和高中时代并没有差别。‘在街头遇见的时候,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因毕业照里的容颜,仍然一如以往’。六年后的她在街头看到当年的同学时,并没有勇气不顾一切地叫他的名字,她和由实歌中的女主角一样,什么都说不出口。这正是她不幸的开始。”

“但你搞错了前提,”容子提出异议,“因为二宫良明六年前就已经死了,已经不在人世了,所以她根本不可能在街上遇见他。奈津美的日记从第一页开始就是谎言。”

“关于二宫良明的部分,你说得没错。但是,如果三月十日下午,她在四条通看到的人是和二宫良明十分相像的另一个人呢?”

“另一个人?”

纶太郎点点头,“奈津美那天在四条通的人潮中发现了高中时代的同学,发现了暌违七年的单恋对象。虽然事实上他只是和她单恋对象十分相像的另一个人,但她误以为就是那个人。这是最重要的关键。奈津美知道他念了京都的大学,但是并不知道他在半年后就死了,所以,在行人如织的四条通误以为看到了老同学也是很正常的事。对她来说,真的是‘天上掉下来的礼物,除了可以抵消六年份的思念,还够我享用一辈子’。但如果奈津美天生的内向和畏缩个性令她裹足不前,使她没有出声叫他,最后再也看不到他的踪影呢?”

容子似乎慢慢理解那是怎么一回事了。

“那就等于她让一生只有一次的机会从指尖流失了,她对于这件事的悔恨使她开始把内心的愿望写在日记上——”

“我并不认为奈津美日记上所写的从头到尾都是虚假的,”纶太郎继续解释说:“在东京所发生的事,应该是她根据事实做的纪录,至少百合子为三木达也堕胎,或是十月二日,她拒绝三木求爱的相关记述都确有其事,因此,只有京都的相关记述需要确认真实性。

“首先,关于龙胆直巳的部分,我基本上相信奈津美的记述。东京的搜查总部已经问了《VISAGE》的编辑部,把奈津美的日记和出差日期、业务报告核对后,发现两者并无矛盾。而‘化妆故事’九月号所刊登的故事也和她七月十一日的记述相同,是有关‘内向的妹妹被别人误以为是相差一岁的姊姊,和专心拍摄她的年轻摄影师之间发生的爱情故事’。问题在于十月十日后半部的记述,也就是龙胆直巳强迫奈津美和他发生肉体关系这一点,目前还无法证实。《VISAGE》的回答是不予置评,警方目前则尚未约谈龙胆,但他一定会否认吧!从龙胆直巳这个人的性格和奈津美在公司的传闻,以及《VISAGE》副主编的可疑态度,我认为应该确有其事。奈津美不是处女这个事实也可以加强这个事实的可信度。目前还不知道他和案件的因果关系,但在百合子死后数小时,龙胆就遭人攻击受伤这件事,恐怕很难认为是偶然的巧合。另外,我等一下会向你解释,如果考虑到奈津美开始写日记的心理动机,就可以发现,龙胆直巳的卑劣行为将成为这起案件背后的关键。”

“不用多谈性骚扰作家的事了,”容子轻蹙着眉头,不耐烦地说道:“还是回到奈津美男朋友的话题上吧。”

“好,刚才我已经说过,清原奈津美在人潮如织的四条通看到和二宫良明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但她并没有叫住对方加以确认。如果她有出声叫对方,立刻就会发现自己认错人了,所以,结果她并没有发现。在看不到他的踪影的那一刻,奈津美开始为自己的胆怯极度懊恼,在回程的新干线上也一直在思考,那时候自己为什么不敢叫他?在自责的过程中,她在内心更加确信自己的确看到了老同学。‘那可能是二宫’的可能性逐渐变成了‘绝对就是二宫’的信念。”

“我想应该是,所谓的后悔就是这么一回事。”

“那时候,奈津美已经在龙胆直巳的威胁下,持续和他发生屈辱的关系。如同十月十日后半部的记述所说的,去年年底刚开始时,她曾经反抗,但之后每次出差到京都,都会发生相同的事。三月十日也没有例外,不难想像,这件事对奈津美的内心造成了很大的伤害。她就像是被关闭在没有出口的精神牢房中,承受着无止境的拷问。她的心灵不够强韧,无法轻易接受不合理的丑恶现实,却又无法向外倾吐内心的纠葛,或是加以消除。总之,她当时的精神状态绝对不够健全,在街头看到二宫良明这个人物的幻影,便成了这种无处宣泄的郁积感情的一个出口。

“奈津美内心的后悔在自己的妄想中找到了绝佳的发泄管道。她一到东京,立刻去文具店买了一本崭新的日记本。上了锁的日记本是为了死守‘真实的自己’所构成的堡垒。她一回到家,立刻关在自己房内,翻开第一页——

“三月十日的日记上,奈津美这样写道:‘昨天之前的我活在沉睡的梦里,在某一天早晨突然清醒,结果发现自己完全没有改变。难道今天的一切都是梦境,我至今仍然身处于虚无缥缈的梦境中吗?’她这一段内容意外地坦承这本日记是虚幻的,是为了逃避现实进行的创作。同一天的日记几乎都是遭到美化的高中时代的记忆,通篇都谈及‘十八岁清纯的自己’,也证明她是为了把自己从不合理的丑恶现实中极救出来,才开始写这本日记的。

“同时,她还记述了内心真实的愿望。因为,奈津美期待可以再度在京都见到二宫良明。她确信自己见到了二宫,她希望下一次在街头和他擦身而过时,可以鼓起勇气毫不犹豫地叫他。‘然而,现在的我还没有勇气写信给他,连一丁点的勇气也没有,所以,才想到像以前那样写日记。也就是说,这本日记是用来磨练勇气的吗?虽然有点奇怪,但姑且就当作是这么一回事吧!’我认为这种想法正是她的真实想法。”

纶太郎停顿下来,又续了一杯咖啡。容子也点了一杯,她十分投入这个话题。

“法月,这的确可以解释奈津美开始写日记的动机,但你的说明无法解释之后的问题吧!如果她是为了逃入虚幻的世界,而向自己的胆怯和目前的境遇妥协,那为什么要在那个世界中加入自己被误认为是百合子这个要素?在我看来,虚构的日记内容反而把她逼入了死胡同,令她窒息。”

“我也有同感,我的想法还不是很完备,但也并非毫无参考价值。佛洛伊德曾经提出‘谬误的订正’,当不小心说错话时,为了加以修正,会在无意识中犯下类似的错误,使自己的行为合理化。我是不是也可以认为奈津美在日记中也做出了类似合理化的行为?

“值得注意的是前面两天,也就是三月十日和十一日并没有类似的记述。正确地说,十一日最后那一行充满暗示性的话‘PS:对不起,百合子。’,也可能是第二天补上去的。据我推测,她应该在十二日重新回味前两天的记述,当最初的狂热冷静下来之后,便渐渐产生了明辨事理的反省状态。

“也就是说,光看前面两天的记述,会觉得这种缺乏节操、只为了满足自己愿望,而用真实姓名写下仿佛真有那么一回事的日记,根本是病得不轻。如果是十五、六岁爱做梦的高中女生,或许还可以说那是一种少女情怀,但奈津美已经二十四岁了,无论她多么内向、无论她是否有着‘有朝一日,王子会来接我’的灰姑娘式自卑情结,然而再怎么说,她都是有辨别是非能力、独立自主的成年人。而且,因为编辑这种职业,应该更让她熟知过度陷入虚构故事而无法自拔的危险性。然而,她的心却被虚构的故事包围,渴望在现实中受到的伤害能够愈合。这是两件完全相反的事,为了向两者妥协,她选择了维持虚构的架构;为了避免自己不自觉地陷入其中,她在虚构的内部结合了模拟的情感纠葛,并得以和虚构的故事保持安全距离。当她翻开日记,记录她在想像的世界中和二宫良明的对话时,也可以自我辩解说:这是一种创作,我并没有无法区分梦境和现实。之所以会在日记中写下对方搞错自己和好朋友百合子的名字,而产生无法说出真名的这种烦恼,当然是因为毕业纪念册上两人的照片被排错的记忆发挥了作用。奈津美在写日记的时候,一定翻开了毕业纪念册,看着二宫良明的照片。所以,她会想到对方搞错名字这个桥段,或许也是很自然的发展。以此类推,所有故事都是建立在这个以模拟情感纠葛为基础的创作上。比方说,八月五日寄出那封坦承一切的信会因查无此人而遭到退回,也是她早就料想到的,况且,她可能根本就没有寄那封信,也从来没写过那封信。”

“你想得还真复杂,”容子用难以理解的语气说道:“但是,虽然她想得很周到,却似乎没有解决任何问题。”

“她并没有设想周到,而是在不知不觉中就这么做了,”纶太郎翻着日记影本,指着接近最后的部分,“我先声明,这不是为了说明而说明,因为我刚才讲的并不是我一个人考虑的结果,而是引用奈津美自己在日记中所写的内容。

“你看十月十日后半段的记述,‘我永远不会忘记三月十日在四条通的人群中和二宫重逢的那一刻,让我压抑在内心的想法爆发了……无论表面的理由如何,我都无法忍受名叫清原奈津美这个士人的真实面貌,因为不愿意面对这样的自己,才用百合子的名字包装赤裸裸的自己……两个不同的名字所产生的矛盾,其实是我的的心灵和肉体穿上了不同的衣裳所造成的……我是因为不愿正视自己的欺骗才开始写日记的……用虚假掩饰虚假,说服自己去相信,努力忘记原本的虚假。这实在是精心设计的手法。’

“不用我多说明也知道,奈津美其实是藉由写下这些内心世界的独自,再度用相同的手法欺骗自己。虽然她毫不掩饰自己的缺点,却仍然持续着最初的重大谎言,也就是三月十日和二宫良明重逢之后持续交往的虚幻故事。‘这一次,我真正儆到在日记本上写下真真实实的我’,但其实这个‘真真实实的我’根本就不存在。因为她在总结之前所写的日记都是虚构的同时,这种自我批判的态度,也就等于超乎常人的自我意识正在发挥作用,设计出新的虚构故事。你了解我的意思吗?‘这本日记隐藏了足以让我自我催眠、迷失自我的双重玄机’,其实,真正的玄机有三重。

“正如我刚才所说的,奈津美开始写这本日记的心理背景,其实隐藏着和龙胆直巳之间的肉体关系如此现实的契机。也就是说,日记上所写的假想柏拉图式爱情,其实是她不愿正视屈辱的现实所创造出的避难所,二宫良明这个虚构的角色也是自这个隐藏的现实所衍生出来的。因此,在日记中承认和龙胆之间的关系等于是回溯到故事的出发点,也是足以摧毁整个故事的最大禁忌。正因为这样,她必须小心翼翼地排除暗示这种关系的记述。然而,在十月十日后半部的记述里,现实和虚构的主从关系就像克菜因瓶一样颠倒了。这时,奈津美为了坚信二宫良明的确存在,不惜暴露出梦幻世界的外在成立条件和现实的悲惨,努力维持故事内在的自律性和无矛盾性。或者,在这个时间点,故事本身开始有了意志,连奈津美也无法阻止。自于她太投入自己编织出来的故事,最后竟在不知不觉中遭到吞噬。”

“你不必绕圈子说话,其实意思就是用谎言掩盖谎言后,最后连自己也搞不懂说谎的理由了。”容子以一脸事不关己的表情总结说:“但是,奈津美为什么要做出这种反复无常的告白?是什么把她逼到了这一步?”

“这是因为她周围的现实生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这种变化当然就是因为百合子和三木达也的失和而把她卷入了三角关系。三木在十月二日向她提出交往的要求,在这之后直到她去京都出差的一个星期中,无法摆脱堕胎手术后遗症的百合子整天用充满嫉妒的眼神看她。所以,原本二宫·奈津美/百合子的虚构三角关系只是一种模拟的纠葛,在那一刻却和三木·奈津美·百合子这种现实中的三角关系重叠在一起。这件事模糊了现实和虚构的界限,使完整的故事空间出现了裂痕。由于梦幻世界中甜蜜的秘密基地遭到威胁,她的精神状态在维持了半年的稳定后逐渐失衡,最后终于在出差到京都时情绪爆发,拒绝了龙胆的要求,接着拿着稿子夺门而出,做出了不计后果的事。在这一刹那,梦幻世界的外在成立条件已经暴露无疑,虚构故事的基础也就随之崩溃了。

“那天的记述是在京都饭店所写的。这个事实十分重要,她无法像在东京的家中写日记时那样,藉由两个城市之间的空间距离,区隔现实的自己和虚构的故事。那天的前半部记述,就是在描述她在蹴上的山丘上毫无预警地和二宫良明接吻的场景,也是她拼命阻止虚构故事露出破绽的产物。然而,故事空间所产生的裂痕极其严重,根本不是这点努力可以挽回的。正因为如此,她才会不顾禁忌,不惜颠倒现实和虚构的顺序,想要修补裂痕。

“我认为,在她眼中,现实生活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沦为补强虚构故事真实性的材料了。由虚构故事所投射出来的‘化妆故事’九月号的内容就是最显著的例子,奈津美自己也这样写着:‘虽然至今为止所写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却忽略了最巧妙的谎言,假装这件事根本不存在’。披上真实外衣的谎言更有真实感,因此,奈津美所看到的现实沦为故事中所引用的片段。她在日记中频繁提到‘真实的自己’这个字眼,其实情况也差不多。故事中所需要的日记主人,只是如同镜像般投射在纸面上的投影而已。奈津美太执着在虚构中追求真实,自己的真实性也被故事吸干了。她在日记最后,对根本不存在的男朋友呼喊,我爱你,请你原谅我,并宣称要用宅急便把日记本寄给他。然而,即使当时葛见百合子没有阻碍她,她真的能够寄出去吗?最后,她也会对着因为查无此人而被退回的日记本,像之前一样自问:‘简直难以置信……为什么?为什么?’然后,又会想出新的藉口,在没有破绽的故事中作茧自缚。每次都会捏造出四重、五重的‘真真实实的自己’,永远永远持续下去。她的故事宛如迷失在对照镜中,已经找不到起点,也没有终点,只有不可预期的中断。这种中断,其实就是让已经变成空壳、靠生命维持装置存活的故事安乐死——”

纶太郎没来由地想起西村海绘,想到那部描述亡童故事的本格侦探小说,最后不禁不寒而栗,说不出话来。容子垂眼静听,发现他陷入沉默,于是抬头看着他。

“我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却不知道怎么讲,”容子像是在激励自己,轻叹一声,“我并不会因为看了杜撰的日记,浪费了我的感情,就指责写下通篇谎言的奈津美,但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很闷,觉得很不甘心——不知道葛见百合子在看的时候是否也有相同的感受?不,她是当事人,得知二宫良明根本不存在时,那种失望一定和我现在的感觉有着天壤之别。因为,百合子相信了日记上所写的事,一心想要见二宫良明,才会来到京都,不是吗?”

“没错。”

纶太郎甩开突然涌现的想法,调整自己的心情,点头回答。他喝完剩下的咖啡,又把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幸好容子并不急着马上离开。

“百合子相信日记的内容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有关东京发生的事全都是真的,有关三木达也的言行,也符合她的想像。而且,奈津美的日记是设定在假借百合子的名字和二宫交往这个主题下,所产生的内心纠葛。为了不让别人看到这番内心告白,奈津美还锁起日记本,试图藏起来。百合子基于对闺中密友的嫉妒而偷看日记后,怎么可能怀疑奈津美日记中所记录的背叛和罪恶感,乃至二宫良明是否真的存在?如果不是这样,即使百合子的精神状态再不稳定,也不可能因为未婚夫变心就杀害独一无二的密友,并且将尸体毁容。这是她对奈津美背叛自己的惩罚,是为了让脸和名字恢复正确的连结所举行的仪式。百合子来京都的目的就是如你所说的,是为了从死去的奈津美手上夺回二宫良明,也就是夺回自己的名字。因为根据奈津美的日记来看,只有拥有‘葛见百合子’这个名字的自己才有资格被二宫所爱,却绝对不是清原奈津美。”

“百合子用不同于奈津美的方式被这个故事吞噬了,”容子说道:“奈津美死在自己创作的故事里,然而,故事并没有结束,原本是虚构的故事附身在百合子这个读者身上,即使在作者死后,仍然活在现实中。”

“目前还无从得知百合子是如何得知二宫良明的死讯,也许她根本不知道他在六年前已经死了,但是很显然地,即使拨打奈津美写在日记上的号码,也找不到二宫良明。百合子一定在电话簿上查二宫的名字,发现并没有他的名字。这点就足以让她怀疑奈津美日记的真实性,因为百合子很清楚奈津美的个性。她可能凭直觉就领悟到刚才我说的那番话。

“不难想像,当百合子得知奈津美和二宫的交往都是根本不存在的虚幻情节时,她一定陷入极度的自责。因为,她完全相信了日记上所写的内容,才会杀了唯一的好朋友奈津美。虽然这是毫无意义的行为,但奈津美的死已经无法挽回。而且,想要见二宫良明的想法成为支持正在逃亡的百合子的精神支柱,只要完成这个心愿,她打算自首。然而,二宫根本不存在。百合子来到京都后万念俱灰,她原本相信的立足点彻底崩溃了。百合子溜出饭店,情不自禁地被奈津美日记中所写的地名吸引,于是她来到蹴上,然后从通往水坝的通道纵身一跃——”

“剧终。”容子小声说道:“但是,故事真的就此画上了句点吗?”

纶太郎摇摇头,再度拿起水杯想要喝水,但水杯已经空了。容子贴心地把自己的水杯递给他,纶太郎喝了之后,叹着气说:

“不,我不满意这个结论,我烦恼的是之后的问题。如果按照这种解释,有两个无法解决的矛盾点。第一,就是龙胆直巳被殴的事件。根据他的证词来看,现实世界中必须有一个和二宫良明差不多的人物存在。另一点,就是奈津美的日记不知去向。由于不在百合子手上,一定是被别人拿走了。除了二宫良明以外,还有其他人会做这种事吗?然而,他的的确确已经在六年前死了,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容子努了努嘴,看着天花板,露出很有女人味的眼神。然后,再度拿起日记影本,用好像在表演前检查乐谱是否齐全的动作,一页一页翻了起来。纶太郎用手托着下巴,脑袋放空,只是看着她手指的动作。

“等一下!”容子突然叫了起来,抓着纶太郎放在桌上的手,害他的鼻子差点撞到咖啡杯,“法月,你忘了最重要的事。”

“什么最重要的事?”

“你应该站在葛见百合子的立场思考一下,星期二晚上,百合子应该去见了龙胆直巳。”

“百合子去见龙胆?为什么?”纶太郎坐直身体,不等容子回答,自己就抢先继续说道:“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攻击龙胆的是百合子。同样身为女人,她去制裁羞辱奈津美的男人,希望至少可以稍微减轻因为误会而杀害亲友的罪行——虽然我能理解,但没有这种可能。因为,她已经在殴打龙胆的数小时前死了。验尸结果明确证明了这个事实,除非改变物理法则,否则,百合子是不可能攻击龙胆的,我也不相信灵异现象或是鬼神之类的东西。”

“我不是这个意思,”容子不耐烦地嘟着嘴,“再回到刚才的话题,百合子因为发现电话号码是错误的,或是电话簿上没有二宫良明的名字,而开始怀疑日记的真实性,这个部分应该就像你说的那样。但是,无论百合子再怎么了解奈津美的个性,也无法立刻认为有关二宫良明的记述完全都是谎言,百合子应该也会期待事实不是这么一回事。所以,当她得知无法联络到二宫良明时,想要用其他方法确认奈津美在京都的行踪,了解日记内容的真伪也是合情合理的事。”

“对,这倒有可能,所以呢?”

“如果我站在百合子的立场,会马上去见龙胆直巳,让他看日记,问他上面写的内容是否属实。因为日记中提到住在京都的人,除了二宫良明以外,就只有龙胆。百合子自己也是编辑,应该有方法可以找到作家的联络方式,运气好的话,还可以从龙胆口中问出奈津美男友的相关线索。也许百合子找他去了蹴上,只要说自己是奈津美的好朋友,稍微透露十月十日后半部的记述,说有事想和他私下谈,龙胆就会因为做贼心虚,而不敢断然拒绝。”

“龙胆看了奈津美的日记——”

“没错,”容子得意地说:“假设龙胆直巳经由百合子那里听了奈津美的故事,再假设他和百合子一样,以为二宫良明真有其人的话——”

“原来是这样,”纶太郎微微站起身,“这么一来,所有的事都有了合理的解释。我真笨,竟然连这么简单的事也没有想到。”

容子清了清嗓子说:

“所以我的建议立了大功?”

“你是优秀的舞伴,不,是侦探马戏团的明星、空中秋千的美女。你实在太棒了!你的建议太中肯了!但是,不好意思,我现在没时间陪你了,魔术师要登台表演了,改天再好好请你,今天我要先走一步。”

“等一下,”容子拿起账单甩了甩,莞尔一笑,“我们不是约好你要请客的吗?当然,我的打工费要另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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