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汉望着何贤,问道:“他们的‘最后措施’是什么?”

“他们的最后措施就是你既然不愿买账,他们也就不当有你这位朋友,按以前的计划该怎么做仍然怎么做。具体地说,就是提出的那‘八条’要一一践言。我的话已经传到了,叶先生,‘大天二’希望你明天给他准确的答复。”

叶汉说:“不必等到明天了。何老先生,请你马上转告梁国天,我叶汉对他的一番好意心领了,今后他也不再欠我,至于我欠他的,有机会一定报答。高可宁是我的老对手,我若答应他的条件,早就答应了,不必挨到今天。做人必须有自己的准则,这一点我和国天是相同的,想必他也能够理解。我的准则是不改变初衷,就像赌博一样,下注后绝不改动,直到赌完这一铺。除此之外,不背叛现有的合作伙伴也是我不接受的重要原因。人活在世上品行是第一重要的,走得端,行得正,不出卖朋友,也是我一向奉行的准则。现在我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从此后与国天再无牵扯,他要践言,我当全力迎战。人生如赌,这正应了‘赌博场上无父子、无朋友’的古人言。麻烦老先生如实转告。”

叶汉说完话,贺明高、鄢之利、霍英东都松了口气,向他投去感激的一瞥。

何贤摇头告辞,离去后,贺明高起身一把将叶汉搂在怀里,激动地说:“叶先生,我会永远记得今日的!”

叶汉轻轻地推开贺明高,笑道:“贺先生言重了,我叶某仅仅做了自己该做的事。”

贺明高有点过意不去地说:“为了我,你失去了以前的朋友……”

叶汉认真道:“这并没有什么,上苍既然这么安排,谁也无法改变。恩与怨,仇与友,敌与我,就像赌博场上的输赢一样,变来变去,谁也无法主宰自己。对你们也一样,我不会抱太大希望,只要现在能和我站在一起,赌完这一铺,我就心满意足了。好吧,现在暂不谈这些,贺先生、霍先生、之利,梁国天提出的八条威胁很快就要实施了,我们不能束手无策,必须想出对应措施。”

鄢之利赞同道:“叶先生说得很对,这才是我们要做的头等大事。明高,既然他们是专冲你来的,你不妨暂回香港躲一躲,等赌场正式开张后再回来。”

“不可以!”贺明高坚决地摇头,“他既是专冲我来的,我更应该站出来迎战。如果当缩头乌龟躲在香港,传出去我贺明高还算什么血性男儿?姐夫,我知道你的担心,请放心,我会和姐姐说的,万一出了事不会怪罪你的。”

“怎说不会怪罪?这几天澳门风声紧,她已经埋怨我多次了,说我好好地把你从香港拉到澳门来,出了事这一辈子恐怕不得安宁,你姐姐的一张嘴是很厉害的。”鄢之利说罢把目光转向霍英东,希望帮他劝劝贺明高。

霍英东想了想,说道:“贺先生是法定持牌人,发牌照时他一定得在场,加之千头万绪,手头有很多事要分头去做,去香港躲不太现实。依我看,最好是聘请一批高级保镖,随时保护贺先生的安全。”

“保镖也没有用的。”鄢之利说,“现在是枪炮的年代,连外国总统都随时有被暗杀掉的可能,更何况是我们这些商人。”

贺明高不悦道:“照你这般说,我干脆退出来,前怕狼、后怕虎的还闯什么天下?叶先生,你说呢?”

叶汉道:“有胆量,不怕死当然很重要,不过以防万一,必要的安全措施还是要的。保镖肯定要请,但还是起不了根本性的作用。依我之见,不如在《澳门日报》上登个启示:如果贺明高先生被打死,48小时之内,谁能把凶手杀掉,可得100万元酬劳费。”

霍英东立即赞赏道:“这办法最好,时下澳门帮派林立,为了钱不要命的人多得很,别说100万,就是十几万元都有人干。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无论梁国天派出什么样的杀手,他也无非为几个钱,在这种大压力下肯定不敢出头下手。”

意见统一后,叶汉立即打电话给周平,请他过来起草“启示”,尽快在报上刊登。

在刊登“启示”的同时,准备工作也非常重要。按规定,在赌牌发下前,新公司必须选好场地,组织一帮从业人员,赌牌发下后立即开始动作。

第一件事是找场地。大家分头出动,准备先租下几家有名的酒店开赌场,几天下来,大家跑酸了腿,连一处也没谈成。原来高可宁利用自己的势力,说通所有酒店不要租场地给新公司。

合作伙伴感到失望的时候,叶汉给他们打气:“这一点点小挫折算得了什么,凡做大事,都是这样的。”

鄢之利这些年已吃够了苦头,见叶汉如此说,冷笑道:“唱高调有什么用,能解决实际问题么?叶先生,我们现在亟待解决的是场地,没有场地,大事怎么做?”

叶汉说,“我有位朋友在‘爱华酒店’舞厅里做事,这家舞厅据说亏损很厉害,正准备转租出去,我们不妨去试试。”

鄢之利白了叶汉一眼说:“不必去试了,我们已试过了。”

叶汉耐心地说:“这一次不会了,‘爱华酒店’是澳门政府的产业,不受高可宁和黑社会的控制。政府既然接受我们的投标,当然会支持我们开业。如果能把整幢酒店楼租下当然最好,万一不行,先租里面的‘新花园’舞厅开了张再说。目下赌牌虽未到手,但投标取胜的结果已经是公布了的。这么长时间还不见动静,人家会怀疑我们真的不行。先开张一家赌场,等于是向社会宣布:新公司已经正式登堂入室!”

叶汉的建议立即得到贺明高和霍英东的支持,三人同乘一辆车直接开往“爱华酒店”。

在四楼的“新花园舞厅”,叶汉的朋友接待了他们。朋友听完叶汉的来意,一口应承愿将舞厅转让给新公司开赌场。转而又提出作为承租人,他没有全权代理转让,必须征得政府部门同意。

离开酒店,三人马不停蹄来到澳督府找马济时协商。

近段时间,马济时以他钢铁般的意志总算顶住了来自各方面的压力,但他也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见了面,他神色沉重地告诉叶汉他们:“很快,我就要离开澳门了……”

三个人都吃了一惊,叶汉急问道:“这是谁的意思?”

“里斯本。”

叶汉绝望地把身子缩进沙发里,喃喃道:“怎么会是这样?”

马济时把手绢塞回口袋,望着叶汉道:“我很留恋澳门,从感情上说,我是不甘心就这样离去的,可是,来自里斯本的压力太大了,高可宁很有能耐,我算是被他拉下马了。不过我手头的事是一定得办完的,你们一定要抓紧,在我离开之前办好,一旦换了新澳督,那我可就不敢保证了。”

叶汉点头道:“谢谢马总督。这次我们来找你,正是为了开业的事。”

“你的场地选好了?”

“还没有。”叶汉摇头,“高可宁封锁了所有的酒店。他们都不愿租给我们。现在,我们最后的希望就是你们政府的爱华酒店,那里有一间新花园舞厅,由于管理不善亏损厉害,承租人有意转让,刚才我已经和他谈好了,他说要经政府同意。”

马济时点头道:“我们政府是肯定同意的,不过,要租的话,整幢爱华酒店得全部租下,这是规矩。”

叶、贺、霍三人如释重负,相视而笑。

马济时又说:“不过,光一幢爱华酒店还是不够嘛,现在里斯本那边认为,泰兴公司拥有中央酒店、十月初五街赌楼、福院新街赌楼,担心你们实力不如他们雄厚,到时候对政府的承诺会落空。这个问题很实际,你们一定要设法解决,到时我也好说话一些。”

叶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谢谢马总督提醒。我们四家的经济实力并不亚于泰兴公司,这一点请政府放心。我们暂时把爱华酒店租下,然后一边经营,一边向政府购买地皮,建酒店、筑赌场,保证比目前的中央酒店更豪华。”

马济时点头:“好,我就等着那一天的到来。若干年后,我重返澳门,若如你说的,呈现出一片繁荣、富裕的景象,我也有几分欣慰,这忙没有白帮。”

“马总督放心,那一天一定会来到的。到时我们一定用最隆重的仪式欢迎你的光临!”

叶汉三人心满意足地离去,几天后,整幢爱华酒店的承租手续已经全部办妥,下一步就是招聘赌场管理人员和“荷官”。

恰在此时,解典向叶汉报告高可宁准备处理几座物业。从这种迹象看出,高可宁已自知日暮途穷,回天乏术,已开始做撤退的准备工作。

叶汉问解典:“你可不可以帮我把高可宁出售的物业买下来?”

解典连连摆手:“这万万不可以,到目前为止,我背叛他的事一直在暗中进行,任何人都没有察觉——我也准备隐瞒他一辈子。”

叶汉进一步说道:“你不用担心,等新公司正式开业,你到我下面,最少给你一个主管的位置。”

解典吃惊地连连摆手,把身子向后仰:“不不不,这更加使不得!”

叶汉说道:“你背叛他,不就是为了在我这里谋点什么吗?”

解典摇头:“叶先生,你误会了,我不是为了谋什么才背叛他的,实不相瞒,等他的公司关门、你的公司开业那一天,我就会离开澳门,以后永不再回来!”

“为什么?”

“为了心理平衡。”

叶汉很受启发,回想自己的一生,何时何处不是在寻找“平衡”?已经奋斗了大半生,如果这一次不能坐上澳门赌王位置,岂不是一种最大的“不平衡”?

“叶先生,关于我的事,在我离开后,你千万不要透露出去。一旦让傅老榕的儿子知道,连自己最亲近的人都背叛他,这种事会使他最不平衡的。”

叶汉笑道:“我会替你保密的。谢谢你把机密告诉我,如果我再出卖你,不也是一种失衡?”说到这里,叶汉认真道:“解先生,高可宁出售的物业你一定要帮我想办法买到手,如果落在别人手里,我再以高价收购,那是很不合算的。”

解典想了想道:“反正高可宁已放出风声,说只要不是你要,卖给别人可以从优。不如这样,你买通一位素不相识的人,让他出面,说是作其他用场,只要保密得好,是不难买下的。他现在很急,政府催着他停业,他担心一旦停下来,很多东西都有待处理,别人会杀他的价。”

叶汉抓着解典的肩,感动地说:“以后我们之间怎么‘平衡’?”

解典想了半晌,说道:“我为了‘平衡’出卖高可宁,需要找一个对象,这对象恰好是你。这是你的运气,就当幸运之神关照你,让你中了头彩。”

“说得好,只有我才配中!”

“你先别得意,高可宁不是一位等闲角色,这‘头彩’归不归你,还不一定呢。”

“这一次高可宁具体出售哪些物业?”

“如能找到合适的买家,中央酒店、十月初五街、福院新街的赌场都卖。”

叶汉口张成一个“0”字。如果能买到手,确实等于中了一次头彩,有了这些物业,就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要求政府发赌牌给他。这比去购买政府的旧地皮重建不知要省力多少倍!首先,赌客已经熟悉了这里,再是在时间上也省了好几年……

送走解典,叶汉喜孜孜地向伙伴报告这个好消息。

谁想,三个人坐在小客厅里一言不发,对叶汉的好消息提不起半点兴趣。

原来,在叶汉与解典密谈时,何贤又来到了这里,他带来“大天二”的最后警告,说是如果不把报纸上的“启示”取消,他将不惜任何代价杀死贺明高……

叶汉从贺明高手里接过梁国天写来的字条,上面除了威胁,后面还写了一条:为表示我们的决心,今晚9点整,请看我们的行动!

四个人神色黯然地互望着。很久,叶汉才说:“我以为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不会再有事了……大家还是等到九点吧,看他们采取何种行动。明高,这是火口上,你应该躲一躲。”

贺明高咬牙道:“自从我决定重回澳门,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今天我偏偏不走!”

鄢之利说:“如果是仅仅要求我们撤销报纸上的启示,我们撤下来就得了,只是,撤了以后……”

贺明高道:“不能撤。不是我怕死,为的是争一口气,我看马上通知周平,从明天起,把价钱提高到210万。如果我真被杀死,这笔钱归我出,不与你们相干!”

叶汉说道:“贺先生这话就见外了,如果他们真敢动手,我们三人倾家荡产也要替你报仇。说不定他们这次仍然是恫吓而已。”

一直沉默不语的霍英东说:“还是等到了九点再说吧。”

吃罢午餐,天就慢慢暗了下来。四个人不再干别的什么,一人拿着一根牙签在剔牙齿,不时下意识地看看墙上的挂钟。越是临近九点,大家的心越是不安……

九点整,外面一声巨响,四个人不约而同地站起来,接着又接二连三地响起了手榴弹的爆炸声。

回头说十月十六投标时,泰兴公司未中。

高可宁不甘心失败,调动一切能调动的力量,对叶汉集团进行反扑。

这次反扑行动的气势十分疯狂,分四路大军对尚在襁褓中的叶汉集团进行围剿、扼杀。

第一路军是利用澳门政府内的要员采用车轮战术对马济时进行游说;第二路军是直接派员去里斯本联合白理觉利用海外部的权力极力排挤新集团,维护旧公司;第三路军,是说通贺明高的仇人梁国天,向新公司提出“八条威胁”;第四路军,是利用本身的条件,从各个方面向叶汉集团发难和封锁。

一、二路军因有马济时的挡驾而纷纷瓦解,剩下第三路军和第四路军,对叶汉集团构成了直接的威胁。

梁国天在澳门黑道称得上是一位够分量的枭雄,本来这一次他是专冲贺明高而来的,按道理凭他目前的势力要把尚未站稳脚的贺明高赶出澳门,是易如反掌的,谁想阴错阳差,贺明高的集团内,有一位昔日的旧友叶汉……恩与仇、爱与恨交织在一起,这给梁国天大大地出了一道难题。

高可宁得知梁国天与叶汉的关系,立即改变策略,提出只要叶汉与贺明高等人分道扬镳,许诺他加入泰兴公司,并具体负责赌场生意。

这一条把敌人与仇人分开的妙计被梁国天接受了,谁知叶汉却毫不动摇。梁国天大为光火,发誓不再顾任何情面对叶汉等人采取行动。

眼见一场厮杀就要发生,谭通出面苦苦劝说。他说,叶汉在危难时刻不放弃伙伴,这正是叶汉最值得敬佩的地方。

同时,陈子牛也站在谭通一边为叶汉说情。

终于,梁国天改变主意,放弃对叶汉采取行动。

没想就在这时刻,叶汉集团在报上刊登启示,声称:如果贺明高被打死,在48小时之内,谁把凶手杀掉,赏100万元。

一场本已熄灭的灾祸因为这条启示,再次燃起。

梁国天纵横江湖数十年,从来是吃软不吃硬的。如今叶汉等人居然不识好歹,那就给点颜色让他们尝尝厉害。他点起十数名杀手,带上冲锋枪、手榴弹,准备把鄢之利的海滨别墅踏平。

谭通再次苦苦相劝,说叶汉可能是不知道内情,不知者不为罪,等查明情况再行动不迟。

气急败坏的梁国天哪里肯听,大骂叶汉不是东西。陈子牛也帮着谭通说话,并建议再请何贤出面要叶汉停止在报上刊登启示。

梁国天终是禁不住两位心腹手下的轮番说情,咬着牙道:“好吧,我给他最后一次机会,如果明天再在报纸上看到启示,我首先把叶汉给杀了!”

谭通、陈子牛这才松了口气。梁国天又说:“不过,这一次我的气还是没地方出,我得在鄢之利门口扔几个手榴弹,要不,他还以为我真的怕他。”

谭、陈依言。梁国天遂写了一纸条请何贤带给叶汉,并写明晚上九点正有“警告”行动。

晚上九点,梁国天率手下在鄢之利大门口扔了十六枚手榴弹。回来后,谭通担心叶汉执意要与梁国天作对,悄悄与陈子牛商量,决定亲自去说服叶汉。

且说晚上九点,一阵爆炸声过后,鄢之利吓破了胆,霍英东亦感到梁国天这回动真格了,劝贺明高道:“俗话说退一步海阔天空,进一步山穷水尽,老贺,依我之见明天的启示就不要登了。”

贺明高并没有被刚才的手榴弹吓倒,坚持道:“如果没有刚才的爆炸声,也许我还会考虑你们的劝说,现在再不可能让步了。明天,我要将赏金提高到300万元,并点名要杀梁国天。霍先生,你马上去律师楼帮我办理公证。能和梁国天命碰命,我亦不感到吃亏!”

叶汉对贺明高的这种强硬作风十分敬佩,正要说点什么,佣人进来报告有一位名叫谭通的先生求见叶汉。

谭通来到会客厅,鄢之利、霍英东、贺明高就要起身回避,谭通道:“三位请留下,我正要与你们商议一件大事。”

叶、霍、贺只好坐下。

谭通把客厅扫视一圈,问道:“各位对刚才的爆炸声有何反应?”

贺明高正要说话,叶汉止住他,反问谭通道:“梁先生这样做是何用意?”

谭通不直接回答,望着叶汉:“叶先生,你太不给我留面子了!”

叶汉警觉道:“什么意思?”

谭通叹道:“你自己说什么意思?自从我与你结识开始,由仇人变为朋友,个中原因就是敬佩你的人品与敬业精神。可是,我们大哥在江湖上也最是个经风经浪、连鬼神见了都怕三分的人物,登这样的启示能吓唬倒他?只能起火上浇油的作用!你们几个都是大有前程的人物,来澳门开赌场也是为了发财,总不会是为了赔性命来的吧。”

鄢之利、霍英东同声道:“明天我们一定把启示撤了。”

谭通起身就要走,叶汉、鄢之利、霍英东一齐拉着他,要留他宵夜。

谭通连连摆手:“留日后吧,今晚是万万不能的,大哥上了火,我还得回去劝说。”

送走谭通,四个人都会心地一笑,然后大家的兴趣又回到购买泰兴公司物业的问题上。

“前些天,我和老贺为承租爱华酒店的事去了总督府,”叶汉说,“马济时提醒我们,说眼下他不发牌的主要原因,是我们没有多少场地,里斯本方面对我们信心不足。这一次解典带给我们好消息,机会一定不能错过,一旦收购成功,再率先把爱华酒店的赌场开了张,就等于我们已彻底战胜了高可宁!”

叶汉的想法得到三位合作者的一致认同,但如何收购三大赌场才不引起高可宁的怀疑,这又是一大难题。

沉默有许,贺明高突然问道:“叶先生,那位向你透露泰兴公司内幕的解典可不可靠?”

“不会有假,很长时间了,他向我提供的情报一直准确。”

贺明高道:“我是说如果解典可靠,该拉他入伙,让他出面收购三大赌场,对自己人,高可宁也许不会防备。”

叶汉连连摇头:“万万不可以,解典背叛他的主子,是因为主子把对他的信任移到了邱老六身上,他仅仅只是为了求得心理平衡,不存在任何利益上的目的,因此,要他加盟,他是万万不会答应的。再者,就算他愿意出面,一下子拿出那么多钱来,高可宁能不怀疑?”

这时候,头脑最清醒的是霍英东,他提醒各位说:“大家回忆回忆,在你的生活圈子里,有没有既有购买能力,又不会让高可宁怀疑代人购买的朋友?”

大家挖空心思,找这样一位代理人还真不容易。

再说高可宁兵分四路对叶汉集团进行围剿,最后都惨遭失败,于是发出了“时不济兮奈若何”的浩叹。但是他仍然不放弃对叶汉集团的最后反扑。

这时候,被派去里斯本活动的邱老六也回来了,他花掉公司大笔活动经费,得到的答复是:如果新的公司拥有一定的经济实力,葡国政府只能承认10月16日的竞投结果有效。

这个消息如一盆冷水当头浇来——高可宁凉彻心骨。

败局已定,泰兴公司内部开始考虑切身利益问题。傅继业提出,既然不再经营赌业,三大赌场也将成为多余的物业,不如趁新公司未开业,放出风声处理掉,这样损失会少些,一旦新公司上了马,买方了解内情,就会不留余地地杀价。

高可宁这才意识到自己老了,早过了与人争斗的年纪。他同意傅继业的建议,但他不甘心物业落在叶汉集团手中,不赞同放出风声卖物业的做法,理由是避免叶汉会乘虚而入。

傅继业说:“提防叶汉不难,三大赌场只找一家受主,有这种购买能力的人,我们也熟悉,他们与叶汉等人是否有交情,我们都了如指掌。如果不放出风声,人家怎么知道我们要卖物业?”

“这个不难。”高可宁说,“我们可以让自己最值得信任的人联系买主,另外还可以在里斯本物色。总之,绝不能让叶汉他们有可乘之机!”

高可宁做出决定后,手下心腹开始四处活动,经过一番努力,在澳门总算找到几位买主,但都提出只买一处。另外,白理觉介绍了一位准备来澳门发展的商人,此人虽然胃口大,但压价很厉害。

高可宁考虑再三,认为澳门的几位买主,虽背景都很了解,但不能保证其中没有被叶汉收买的,只有葡国那位,有白理觉介绍,保险系数要大些,最后一咬牙,答应可以约谈。

1961年12月中旬,葡国买主玛丽从里斯本飞往澳门,下榻中央酒店,与高可宁洽谈。

据白理觉介绍,玛丽是位服装业发展商,经营网点遍布世界各地。她买下三大赌场是用来做制衣厂。对此,高可宁并不怀疑,余下的,是尽可能争取多抬价。

他亲自陪着玛丽从一楼走到十一楼,介绍说:“这些楼的结构是十分坚固的,用做服装厂再好没有了,不管多少机器都能承载。特别是这里的装修,材料都是第一流的,造价比建楼盘的钱还贵!”

玛丽似乎十分老练,不管高可宁如何说得天花乱坠,她始终一言不发,只认真检查每处墙面和地板的结实程度。看完中央酒店,再看十月初五街赌场、福院新街赌场,最后回到中央酒店8楼办公室里进行具体论价。

看得出来,玛丽是惯在生意场上周旋的老将,坐下来就问高可宁:“高先生,你这三处赌场的总造价是多少?”

高可宁知道对方不是一个轻意可以懵住的角色,只能在实价的基础上稍加一点,说道:“这三处物业造价多少我不清楚,因为不是我造的。是从卢九手中一次性买过来的,总价是500万元,不过,不包括中央酒店后来加上的五层,另外,接过来时,装修又是重新搞的。”

玛丽笑道:“难怪楼盘这么古旧,楼盘的寿命,恐怕没有多久了。另外,这中央酒店后加的五层只能做员工宿舍,没办法承载笨重的机器。还有这些装修,我承认你造价高,但千万别忘了,我们是开工厂,不是办舞厅或赌场,豪华是没用的,还有——”

“玛丽小姐,”高可宁有点沉不住气道,“你到底有无诚意购买楼房?”

玛丽反问道:“没有诚意我大老远跑来干吗?澳门有得天独厚的优越条件,人口多,工价低廉,船运方便,还有——”

高可宁再次打断玛丽的话:“多余的话你就不要说了,你开个价,好不好?”

玛丽点头:“300万,怎么样?”

高可宁生气地起身道:“今天就到此为止,玛丽小姐考虑清楚了明天再给我个实价!”

第二天,玛丽把价提到400万,说再也加不上去。

高可宁正在犹豫中,叶汉集团闻讯放出话来,说愿以500万元的原价收购。

高可宁被逼入绝境,和傅继业商量,一咬牙,以408万的价钱卖给玛丽。

12月下旬,玛丽和高可宁同往澳门律师楼签署契约。

玛丽的代理人是邓成高,高可宁亦聘请了名律师。此外,高可宁和傅继业的心腹邱老六、解典等人也到场。

签字仪式上,邱老六对玛丽左看右看,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但就是记不起来。

邱老六一边搜索枯肠,一边盯着在签字台上与高可宁签约的玛丽……

玛丽签完最后一份文件,掷笔后恰与邱老六的目光相遇,她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迅速地收拾好文书,装入一只精制的真皮文件夹内,向邓成高递个眼色,然后一起从容地走下台来。经过邱老六身边时,她取下右手套,伸出玉嫩的手与邱老六相握,笑吟吟道:“邱先生好!”

邱老六全身像触电一般,一阵酥麻,脑子即刻开了窍,终于记起这位女人是谁——可是他喉咙像塞满了棉絮,喊也喊不出来……

高可宁随后也走下台来,望着玛丽远去的背影,问邱老六道:“你认识她?”

这一问邱老六的喉咙不再填塞,脱口道:“她不叫‘玛丽’,真名叫安娜妮,我认识她,她是鄢之利的葡国情人……”

高可宁大吃一惊,质问道:“你为何不早说?”

邱老六跺着脚,痛苦地说:“我也是后来才记起……高老板,她是代叶汉他们收购物业的,现在怎么办?”

高可宁摇头:“现在没办法了……”高可宁话未说完,一口气在腹内形成,迅速扩散,出也出不来,双眼一翻白,口吐白沫,倒在地上……

邱老六急忙扶起,大叫道:“高老板,你怎么了?醒醒,你醒醒!”

傅继业、解典等人一齐围过来,律师楼乱做一团。众人七手八脚把高可宁抬下楼,扶上车,直奔医院……

经过抢救,高可宁总算救过来了,但他积压在心中的那口气永远无法排泄。回到自己别墅,不管谁劝说都没有用,一天到晚躺在床上长吁短叹。

本来准备马上离开澳门去香港的解典,见高可宁这般模样,良心上过不去,只好留下来伺候老板。

到了这个时候,高可宁也只愿意解典在身边,端茶送饭陪着说话,一如几十年前。说话的内容自然提到这次惨遭叶汉集团的暗算。

高可宁说:“这次我们做得如此保密,想不到还是被他们知道了。解典,你认为是否我们内部出了奸细?”

解典此时已经有几分后悔,但他知道,高可宁是绝不会怀疑到他的,因说:“这种可能也不是没有,老板,是不是该查一查?”

高可宁摇头:“不必了,到了这一步,我唯有放开。人生如赌,这一‘铺’我输了,叶汉赢了,往前想,我当然想不通,要和叶汉拼个高下,无休无止地拼下去;退后一步想,我输掉的也是从卢九、傅老榕手里赢来的,我来到世界上赤条条的并没有带来什么。这些天,我就反反复复想这问题,终于想通了,准备退出人生的赌博。既然退出,内部是否有人出卖我也变得无所谓了。”

解典望着形容枯槁的高可宁,内心不免产生同情和怜悯,觉得他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不该受这种打击,尤其想到自己是造成这场打击的幕后……

高可宁干咳一声,打断解典的思路,说道:“人活着,说穿了其实没有什么意义,要说有意义,无非是为了寻找一种平衡,比如别人发了财,你没有,你就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去发财;比如有人无辜捅了你一刀,你觉得很亏,非要报复别人;比如有人对你有恩,你心里总觉得欠人什么,想尽一切办法要补偿……说到此处,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阿典,这些年来,委屈你了。”

解典心里一酸,他原以为高可宁不会有这种想法,早知如此,他是不背叛老板的……

高可宁长长地叹了口气,望着解典说:“很早开始,你就是我最亲近的手下,直至今天,我仍然是这样认为,正因为如此,在我需利用邱老六的时候,我才表面对他器重——其实,这只是一种驾驭人的手腕啊!想必你也能够理解。但是,我的内心一直是没有平衡的,每时每刻都想到对不起你。为了弥补,我只能从其他方面想办法……自傅老榕去世的时候开始,我每月为你补添了一份工资,存在银行里,现在公司倒了,等我身体恢复后,将处理善后事务,那笔属于你的钱,你随时可以取走……”

高可宁话未说完,解典只感到脑子“嗡嗡”地响,精神开始崩溃,大声哭叫道:“高老板,我对不起你!我不要,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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