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下了朝的杨慎行来与闻人笑一起用午膳, 闻人笑也仍然笑眯眯地迎接他, 虽然因为昨天那桩事,她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道着家常, 闻人笑不动声色的观察着杨慎行的态度,倒是渐渐觉得自在起来。

虽然他也未必喜欢那周月儿,对自己却显然是无意的。

说话间,侍女端着一碟点心走进来轻轻放在桌上便退了出去

冰镇的碧绿点心在盘中码放得整整齐齐晶莹剔透中透着清爽闻人笑拈起一块到:“表哥,你也吃,绿豆糕最是解暑。”

“嗯, ”杨慎行从善如流的取了一块送到嘴边,“这天气确实热。”

对面的闻人笑斯斯文文的小口咬着绿豆糕,吃了大半块的时候, 忽然呼吸一滞,手中的绿豆糕掉在了地上。

她微张了唇,呼吸却仍然十分困难, 于是他的心跳越来越快,脸颊逐渐胀红,一首按在自己的胸口,低着头十分痛苦的模样。

杨慎行惊道:“表妹!”

闻人笑仍然低着头喘不过气,艰难地抬手指了指门口, 杨慎行略微一愣便会意,冷静地抬腿跑出门去找大夫。

杨慎行半拖半扛地将大夫带来的时候,闻人笑已经趴在桌上不省人事。他心头一紧,抱起闻人笑放在床上躺平。

跟来的老大夫医术精湛、阅历颇丰, 却也从未医治过公主这样尊贵的病人。他颤颤巍巍地伸手替公主把了脉,半是为难半是松了口气:“公主怕是误食了什么忌讳的东西。”

杨慎行沉声问道:“可有性命之忧?”

“并无。”

“公主何时会醒?”

“少则一两个时辰,多则一两天。”

杨慎行站在原地沉默片刻,朝周围的侍女吩咐道:“照顾好公主。”

说完,他弯腰捡了块绿豆糕,大步走了出去,刚到外间正好碰上闻讯匆忙赶来的黄氏。

“娘。”

黄氏急得连珠炮似的问道:“公主怎么了,情况如何,你这是要去哪?”

经历了最初的慌乱,杨慎行倒也冷静了些,安抚道:“公主误食了忌讳的东西,应该并无大碍。我正要去找您,将厨房的人都扣下,先查清楚。”

听到公主没有大碍的消息,黄氏紧绷的心弦松了松,很快便能沉着下来思考:“对,先查个明白给公主个交代。我这就去,你在这守着公主。”

这天夜晚,闻人笑醒来的时候,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昏迷前发生的事情。

一转头看见坐在床边的杨慎行,此时虚弱的闻人笑也不由将他当做了一个可以依靠的人,委屈道:“表哥,绿豆糕里掺了红豆。”

“别担心,正在查。”

闻人笑在脑中将侯府的人大致过了一遍,想着有谁会害她。

在宫中见惯了波谲云诡,即便闻人笑待侯府再亲近,也不相信这会是个巧合。

杨慎行目露关切地问道:“表妹现在感觉如何?”

闻人笑试着吸了几口气,又抬了抬手,觉得并没有什么问题:“挺好的。”

“嗯,那就好。”

目光落在闻人笑脸上密密麻麻的红色疹子上,杨慎行眼中露出几分怜惜,也不告诉她,只是温声道:“表妹你歇着,最迟明日,这件事一定水落石出。”

“嗯,”闻人笑点点头,拉起被子盖住半张脸,又闭上眼沉沉睡去。

另一头,杨慎行跟着前来报信的小厮朝府中议事的正厅走去。那里此时灯火通明,人也来得颇为齐整。

杨慎行走进去,颔首道:“祖父,爹,娘,二叔,二婶。”

低头一看,众人的中间正跪着默默流泪的周月儿。他不由微愣:“这是怎么回事?”

黄氏冷着脸淡淡道:“你该问你的姑母和表妹。”

周月儿像见到救命稻草似的抬起头道:“表哥,不是我,我没有谋害公主。”

杨慎行微微一愣,弄明白现在的情况,眼中露出一丝诧异,下意识道:“娘,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周月儿见他替自己说话,含着泪水的眼里蓦地露出一丝。

黄氏皱着眉十分不悦,斩铁截钉道,“不会有错,就是她往碾绿豆糕的缸子里掺了红豆。”

见她如此肯定,杨慎行看了眼周月儿,没再说什么。母亲掌柜家宅数十年几乎没出过什么错,他不信也得信。

周月儿面色透出几分绝望。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得足够隐蔽,不该这么容易被人查出来。

杨氏拘束地坐在一边,紧张地盯着跪在地上的女儿。

咬死不认,对,就是这样,一定不能承认。

厅中的气氛陷入了一片凝滞,辈分最高的老侯爷没有说话,便也没有人敢说话,只能听见周月儿轻轻的啜泣声,和时不时小声说“我没有”的话。

她心里真是又慌又悔又怕。悔的是为何不再做得周全些,怕的是表哥的厌恶。

不知过了多久,老侯爷沉着脸开口道:“五娘,带着周月儿去给公主跪地请罪,然后带回家去,以后不用来这汝阳侯府了。“

众人听见这个决断皆是重重一惊,没料想到会是这样严厉的责罚。

杨氏难以置信地轻呼出声道:“父亲!”

若真将周月儿送到公主面前,有个谋害公主的罪名,公主便是赐她一死也是名正言顺的。

侯府世子和二爷对视一眼,焦急地劝道:“父亲,这是否罚得重了些?”

老侯爷面容一肃,“敢做就要承担责任,公主就是真的杀了她,也是咎由自取。”

听了这样冷酷的话,周月儿崩溃地哭出了声。她本就隐约感觉外祖父并不喜欢自己,没想到甚至毫不在意自己的死活。

杨慎行循着哭声望去,见她模样凄惨也不由起了几分恻隐之心,朝老侯爷道:“公主已无大碍,周表妹虽有错,可否给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黄氏见自己的儿子两次替周月儿说话,心中愈发恼恨她,巴不得她落得什么凄惨的下场。但此时她也不得不帮周月儿说话,只觉得十分憋屈:“父亲,若是让公主知道周月儿故意害她,怕是连带着待我们也没那么亲近了。更有甚者,万一公主将此事告诉陛下,陛下一怒……”

陛下若是恼了汝阳侯府,她的儿子想娶公主便是难上加难。

眼看后辈们一致替周月儿说话,老侯爷气得厉害,捂着发疼的心口咬牙道:“你们一个个都大了,我管不了了。”

他的女儿和外孙女作恶,儿子儿媳、连带着他最喜爱的孙子竟也帮亲不帮理,眼中只有利害得失。

众人急忙一拥而上,低头劝道:“父亲息怒。”

老侯爷深呼吸顺着气,一时没有说话,其他人也不太敢接着劝。

杨氏见父亲不再坚持最初的责罚,自觉心里有了个底,大着胆子道:“父亲,您知道我那夫君是个浑人,没本事不说,小妾一大堆,还爱打我们娘儿俩,这若是回去了……”

一听便明白她想要得寸进尺地带着周月儿赖在汝阳侯府,黄氏第一个冷了脸,正要说什么,就听老侯爷提高了声音近乎怒吼:“闭嘴!他再浑也是你自己要嫁的,今晚就走!”

黄氏满意了,站在老侯爷身边道:“我这就替你们安排,从侧门走,莫要惊动其他人。”

次日。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原本熟蛋白一样的脸蛋上满是红红的疹子,闻人笑苦中作乐地想,还好严谦剿匪去了。

“公主!”

闻人笑回头一看,是黄氏一听说她醒了便赶过来探望。

“舅母。”

黄氏走过来拉着她的手,满目心疼:“可怜的孩子。”

闻人笑低下头,小声道:“我已经没事了。”

“真的吗,”黄氏牵着她在桌边坐下,关切道,“跟舅母说说,现在感觉如何?”

“很好,”闻人笑双手捧着一只茶杯,直接问出了最关心的那个问题,“为什么绿豆糕里会有红豆?”

其实她昨天稍微想了想,心中便有了猜测。这侯府里有理由害她的,也就只有傻傻送上门来的周月儿。

唯一有些疑虑的是,她这毛病是个秘密,只有老侯爷和为她安排衣食住行的大舅母知道。

黄氏早知道她会有此一问,说辞也早已准备好,当下面露愧意,情真意切道:“这事儿是舅母对不住你,往厨房招了些不靠谱的下人,绿豆红豆都能混在一起用。”

闻人笑眨眨眼,有些意外道:“下人?”

“可不是,都打了板子发卖出去了,”黄氏脸上露出些挫败的神色 ,“舅母也是老了,管了这么多年家,在你这儿出了岔子,真是对不起你。”

闻人笑低垂着眼睫看不清神色,心里只觉得很是失望。

且不说究竟是谁做的,若真是下人糊涂,舅母大可将人带到她面前由她亲自裁决,又何至于让她连人影都见不到便发卖了出去?

说到底,不过是真的将她当作了天真的小姑娘来哄。

黄氏见她不说话,心里浮起淡淡不安:“公主?”

闻人笑终究心软,并没有撕开窗户纸问个明白,只道:“我想回公主府,让闵大师看看脸上的疹子。”

黄氏心里“咯噔”一下,只觉公主这是在表达对侯府的不满。她强笑着安抚道:“好,是该让名医来治,舅母一定替你安排。”

黄氏走后,闻人笑坐在原位沉默许久,抬手唤了名侍女,吩咐道:“将表姑娘请来,就说本宫要见她。”

侍女领了命出去,不一会儿便来回禀道:“表姑娘不在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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