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两人目光注视下,宋师道沉声道:“有个很坏的消息,你们首先要保持冷静。”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头皮发麻,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宋师道目光扫视,见附近数桌均没有客人,仍压低声音道:“刚才封德彝来找你们,由我招呼。他说今晨李渊召他人宫商议,他本以为谈的当是昨晚东宫的大爆炸,待到见有王通在座,始觉事不寻常。与会者尚有裴寂,而李渊在开场白郑重声明谈话内容绝不准外泄,可知情况的严重。”

两人的心直沉下去,晓得消息之坏,出乎他们初听时所想像之外。

宋师道道:“你们认识王通,对吗?”

寇仲咽喉艰涩的点头道:“曾有一面之缘,是当代最有名望的大儒,只没想过他是李渊的密友。”

宋师道道:“王通和李渊有深厚的交情,他今趟特地到长安来,是告诉李渊,李世民曾与你们秘密会面,还决定向你们投降,背叛家族。”

任寇仲和徐子陵有泰山崩于眼前而不色变的镇定功夫,此刻闻言亦同时剧震色变。因昨夜成功而得来的轻松写意一扫而空,代之是如若堕进万丈深渊的可怕梦魇,入长安后所有努力尽付东流,脑袋内空白一片,尽失思考的能力。

王通这全无关系的人,怎会晓得他们最大最关键的机密?

寇仲脸如死灰的呻吟道:“这是没有可能的,知此事者只有我们信得过的人,如何会泄漏出去,且让王通知道。”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通:“李渊打算怎样处置李世民?”

宋师道道:“李渊非常震怒,本想亲赴洛阳,处决李世民,幸好在裴寂和封德彝痛陈利害下,改行稳着,暂时不动声色,待李世民回来后立即禠夺其兵权,然后和他算账。”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现在唯一可行之计,是由我们设法通知和帮助撤走李世民及其手下将士的亲属家眷,且须在一夜两完成。然后李世民在我们支援不枉洛阳拥兵自立……”

宋师道打断他道:“所以找说首先我们须保持冷静,你的提议绝不可行。李渊已下令密切监视李世民和他主要将领的家属亲人,察其动静。这里是长安城,不到我们轻举妄动。”

徐子陵苦笑道:“事情来得太突然,我们两个方寸大乱,宋二哥有甚么好提议?”

宋师道双目射出今人难解的复杂神色,道:“我们先要解开最重要的疑团,王通的消息来自何人?”

寇仲头痛道:“这是无从猜估的。”

宋师道摇头道:“单是消息本身已泄露端倪,它明显是针对李世民而发,否则大可同时指出你们已到长安来。”

寇仲虎躯一颤道:“有道理,那就不该是我少帅军的兄弟泄漏的。而事实上亦非是李世民向我们投降,是我们支持他登皇位。”

徐子陵问道:“王通有否提及我们曾偕李世民到岭南见宋关主的事?”

宋师道颓然摇头。

寇仲和徐子陵你眼望我眼,心中涌起异样的感觉,看宋师道的表情,谁人泄密他该是心中有数,并与宋家有关。

宋师道艰难的道:“应是二叔告诉王通的。”

竟是宋智。

两人哑口无言。

宋师道叹道:“我一直奇怪二叔为何肯轻易同意支持李世民的决定?此刻当然想到他是另有后书。他一向是主战派,希望我宋家能君临天下。他此计狠辣异常,说话的人既是王通,不用任何证据李渊亦会深信不疑,何况确有其事?假若李世民被杀,少帅军只好继续为我宋家卖力,助宋家完成霸业。”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目瞪口呆,心忖一子错满盘皆落索。唯一可安慰的是在李世民被乃父处决之前,他们得悉此事,只恨仍是一筹莫展。

宋师道回复冷静,沉声道:“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眼前唯一可行之策,是索性把事情曝光,今李渊不能入李世民欺君叛国的死罪,你们明白我在说甚么吗?”

寇仲苦笑摇头,道:“我的脑袋像变成石头,没有丝毫运作的能力。”

宋师道解释道:“话是由我们说的,不过必须在情理之内。幸而有封德彝作我们内应,我们可先一步知道李渊的反应。”

转向徐子陵道:“子陵立即去见李世民,着他修一封密函,先发制人的告诉李渊他和你们达成密议,决定联手对付即将压境的塞外联军,然后再瓜分天下。这类结盟在近十多年间是平常不过的事,纯粹属战略和形势上的需要。至于其中过程细节,用词轻重,由子陵和秦王斟酌。事不宜迟,子陵立即起程。”

寇仲听得大为兴奋,精神回复过来,点头道:“既有五万两黄金正在运此途上,子陵离长安去看看是应该的。”

徐子陵皱眉道:“你二叔的问题如何处理?”

宋师道冷哼道:“此事关乎天下苍生,没有人情可言,我会使人知会三叔,爹必会妥善处理,可保他不会再泄机密。”

寇仲道:“智叔难道不晓得封德彝是我们的人吗?”

宋师道道:“他远在岭南,并不清楚长安的人事关系与形势变化,更没想到李渊会找封德彝商量此事,反而避过建成和元吉。或者是昨夜的爆炸有功,今李渊对建成生出芥蒂。不过此事也转移李渊的注意力,再无暇想到惩罚建成。”

徐子陵起立道:“事不宜迟,我们立即依计行事。”

寇仲离开东大寺,心情与今早有天壤云泥之别。

他已下令查杰停止一切监视合昌隆的行动,待他想清楚应否立即撤离长安。

幸好杨公宝库的秘密没有泄漏,否则李世民除拥兵自立于关外,再无其他选择。可是主动在握的上风优势,一扫而空,所有本是天衣无缝的部署乱成一团。

眼前还有最头痛的两个问题分别是石之轩和香氏的罪恶世家。

前者若知道被骗,反应难测,刺杀赵德言的合作计划更是休提;难道他们一边说与唐室停战共御外敌,一边却大闹皇宫去杀人放火?

至于香贵,既知他们与李渊讲和,大有可能离开长安这险地,以策安全。

李渊接到李世民先发制人的信函,会有怎样的反应?他不想去猜测,只肯定李渊会下严令李世民立即回京当面解释,那将是李世民小命最飘摇难测的时刻。

唉!事情怎会变成如此。

魏徵年近半百,保养得相当不错,没有丝毫老态,腰板出奇地挺,神态轩昂,中等身材,修长的脸孔配上有大耳垂的变耳,两眼精灵睿智,却略带忧郁,使人感到他是那种不畏权势,悲天悯人的饱学之士。

寇仲抵达后,尚未有机会说话,沉落雁把他领往书斋与魏徵相见。

寇仲入书斋前脱去面具,与起立相迎的魏徵两手紧握,四目交投,颇有一切已会于心、如见故友的亲切感觉。

在旁的沉落雁道:“魏大人已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大家可放心说话。”

寇仲本来最想问李建成对大爆炸的反应,但这心情早不翼而飞,相对李世民面临生死关头这问题,其他一切无关痛痒。

魏徵以他沉厚的声音道:“少帅确是非常人,只有非常人才能作出非常事,魏徵钦佩至五体投地。”

接着两眼转红,惨然道:“实不相瞒,当日是我力劝密公归顺李唐,却令他落得如此下场,魏徵难辞其咎。”

寇仲暗忖这才是魏徵不满李渊的主因,李渊杀李密的一着确是不可原谅的过失,道:“我们坐下说。”

寇仲抱着用人勿疑,疑人勿用之旨,更相信魏徵是忠肝义胆之辈,一股脑儿把情况说出,没有隐瞒被李渊从王通处得悉他们和李世民间密约的事。

沉落雁色变道:“这消息从何而来?”

寇仲解释清楚,说出宋师道先发制人之计。

魏徵双目闪动智慧的光芒,神态沉着的道:“少帅放心,此制人之计定可生效。因为我从建成太子处知悉,今趟秦王出征刘黑闼前,于一个皇上在内廷主持的只限几位亲信大臣,包括秦王、太子和齐王出席的军事会议上,皇上普问及如何应付颉刊在北疆集结大军的办法。当时秦王提议只要少帅肯暂息干戈,颉利联军之危自解。”

寇仲喜道:“竟有此事。”

魏徵道:“确有其事。太子事后还以此作文章,通过尹德妃向皇上进馋言,指秦王与你们交情仍在,在洛阳之战故意放走你们。”

沉落雁道:“当时皇上有甚么话说?”

魏徵答道:“皇上问秦王,我大唐与少帅军势不两立,少帅军只会乘机发难,岂肯成人之美。秦王的答覆是他清楚少帅和徐子陵的为人行事,是不会置中土大局不顾、只谋私利的人,所以要说动少帅肯暂息干戈不是没有可能。”

寇仲苦笑道:“此事有利有弊,弊在更坚定李渊认为秦王会出卖家族的信念,最大的问题是秦王事前没有得他饮准。”

沉落雁皱眉道:“皇上听后对秦王有何反应?”

魏徵道:“皇上不置可否,太子、齐王和裴寂却以不同理由同声反对,终不了了之。”

寇仲拍几道:“这就成哩!不行!我要立即赶往洛阳,提醒他们。”

魏徵微笑道:“少帅不用多此一行,秦王是当事人,深悉李渊好恶,知下笔轻重。”

沉落雁道:“李神通若肯站在我们一方,帮秦王说上两句好话,该可化解此事。”

魏徵点头道:“皇上现在最担心的不是少帅军甚或宋缺,而是在北疆集结前所未有庞大兵力的塞外联军,如若处决秦王,与少帅你再无任何缓冲,是智者不取。”

顿了顿续道:“少帅可知为避突厥狼军,朝廷近日有迁都的事论吗?”

寇仲失声道:“甚么?不是说笑吧?迁往甚么地方去?”

魏徵道:“此议由裴寂提出,太子附和,迁往何处未有决定,我曾大力反对,只换来太子痛斥,更令我意兴阑珊,曾想告老归田。唉!大唐自崛起以来,所向无敌,若因胡寇扰边,竟迁都避之,希望胡寇不敢深入,知难而退,这想法简直天真荒唐,更贻四海之羞,为百世之笑柄,如此人物,岂是良禽择栖之木。若少帅早出,魏徵必向少帅投诚。李渊诸子中,惟世民一人可取,此为定谕。”

寇仲的脑筋活跃起来,原来李渊对突厥人惧怕如斯,难怪要请毕玄来示好。问沉落雁道:“有没有公主的消息?”

沉落雁摇头道:“待会我入宫见她。”

寇仲长长叮出一口气道:“我们就暂时甚么都不干,以不变应万变吧。”

寇仲回到司徒府,发觉烦恼陆续有来,见过黄河帮帮主“大鹏”陶光祖的雷九指刚回来,在内堂和宋师道密斟,神色凝重。任俊的福荣爷则在大堂独自应付长安想洽商入股的各路人马,由富商巨贾到帮会头领,诸式俱备。

寇仲尚未坐稳,雷九指劈头道:“怎办好呢?陶光祖已正式下战书,约好池生春再豪赌一场,由‘大仙’胡佛作见证人,双方可派代表下场,池生春且点头同意。”

寇仲皱眉道:“可否延期两天举行?”

雷九指摇头道:“赌徒讲的是一诺千金,怎可无故延期,难道告诉他我们的代表外游末返吗?”

宋师道问道:“有没有说明赌博的形式。”

雷九指苦恼道:“下战书的是我们,依赌场规矩,当由对方选择赌法。”

寇仲不解道:“陵少只是徒弟,何不由师傅亲自下场呢?”

雷九指微一错愕,好半晌才颓然道:“我怕输掉老陶的家当。”

寇仲笑道:“输掉又如何?我们最重要是把香贵引出来,异日我们的李小子登上皇位,黄河仍是老陶的天下。”

雷九指脸色转白,叹道:“我更害怕受不起另一趟惨败的打击。”

宋师道和寇仲你眼望我眼,始知雷九指曾栽在与他齐名的香贵手上,一时不知说甚么话好。

寇仲忽地哈哈一笑,道:“雷大哥怎可如此没种。他娘的!我认为雷大哥怎都要下场与香贵再作较量,且要教陶光祖把由你代表他下场的消息泄漏出去,那香贵必会亲自出马,不敢怠慢。”

宋师道皱眉道:“香玉山清楚雷大哥是我们的人,会否有问题?”

雷九指道:“这方面反没有问题,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何况今趟赌局举行处是在长安外入大河口的一艘大船上,官家想管也管不到。”

寇仲断然道:“就这么办,雷大哥,重振你声威的日子到哩!得刀后要忘刀,得赌当然须忘赌。后果虽难避胜负,过程中却没有胜败之心,就当作玩场马球游戏好哩!”

徐子陵立在船首,思潮起伏。

他乘的中型快舟由原双龙帮熟悉黄河水性的兄弟操持,顺风顺水的朝洛阳驶去。

两岸的冰雪开始溶解,严冬彷如正挥手道别,不久后大地将回复青绿遍野的美景。

宋智的诡谋对他们的大计造成可能是致命的打击和伤害,他们能否应付尚是末知之数,而对付石之轩更忽然变成燃眉急事。

无论寇仲有多么好的理由,把与世无争的石青璇卷入此事情内实非他所愿,只恨别无他法,希望请她为乃父吹奏一曲,没有太为难她。

每趟对付石之轩,他们都是弃兵曳甲的铩羽而逃,但愿今趟是唯一例外。

于大唐宫刺杀死不足惜的赵德言,于他和寇仲有着巨大的吸引力,现只能眼白白瞧着此事泡汤,还要在石之轩晓得前除去石之轩这个大患。单是此事已教他感到未来成败难测,他和寇仲再没有丝毫必胜把握。

心中浮现师姐暄的仙容。

伊人究竟身在何方?

想到她,心中涌起温馨难言的动人感觉,他和她之间发生的事,将永远藏在他内心至深处,永志不忘。

河风呼呼,风帆述如奔马的朝洛阳进发。

就像他们目前的处境,只有排除万难,破浪前进,希望有抵达目的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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