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锋寒在出招前曾想遍毕玄所有应招的方法,包括对方凌空跃起,不过仍想漏一着,就是炎阳气消失得一丝不剩。

高手交战,纵然蒙上双目,仍可从对方劲气的微妙变化把握对手的进退动静,其感应的清晰更胜似黑夜怒涛中的明灯,使双方晓得攻守的运变,不致稍有错失。

但毕玄竟能把真气完全收敛,那种感觉比被他的炎阳气压制至动弹不得更难应付,虽明明看到对手有所动作,仍像从阳光烈照的天地堕进暗不见指的黑狱,顿觉一切无从捉摸,其惊骇与震慑感直可令人发狂。

毕玄的右脚在上方迅速扩大,朝他似重似轻的踢来,其出神入化处,非是亲眼目睹,绝不肯相信区区一脚,竟可臻如斯境界。

寇仲和徐子陵忍不住缓缓移向战圈,如跋锋寒真吃上大亏,他们将会不顾一切的全力出手。他们并不知战情的变化或跋锋寒当前的感受,只知当跋锋寒进攻之始,毕玄已开始腾起,显然看破跋锋寒进攻的路数。

高下之别,不言可知。

跋锋寒骤觉无从变招,因为剑势已出,改变只会使自己阵脚大乱,无以为继。冷哼一声,硬往左移,斩玄剑上挑,爆起漫天剑雨,往身在空中的毕玄下盘迎去。

毕玄哈哈一笑,右脚原式不变地踩进剑雨去。

平平无奇的一脚,显出干锤百炼的功力,先穿破剑雨,然后脚跟不动只以脚尖扫摆,牛皮长靴毫厘无误的命中剑锋。

跋锋寒立感全身经脉发热胀痛,竟生出无法运气吐劲的骇人感觉,虎躯剧震,横移之势变成身不由已地往旁跄跟跌退,失去重心,无法续施杀着。

毕玄木椿似的笔直插往草地,两袖先后拂出,仿如一双追逐游戏的蝴蝶,却是气势慑人,不予跋锋寒丝毫喘息的机会。

际此生死关头,跋锋寒显露出多年苦修的成果,改跌势为大旋身,剑尖分别点中两袖。

“蓬!蓬!”连声,跋锋寒往外旋开。

毕玄如影附形的追前,跋锋寒忽又回旋过来,斩玄剑全力展开,把毕玄卷进惊涛裂岸的剑势中去。

毕玄大笑道:“好剑!”进退自如的以双袖从容应付。

见跋锋寒终能从劣势中转为有攻有守,寇仲和徐子陵终松一口气。

只有身在局内的跋锋寒晓得自己命不久矣。皆因这形势是毕玄的恩赐,一方面毕玄是想看看他的本领,更重要是毕玄不想寇仲和徐子陵察觉跋锋寒的危险而介入阻止。

跋锋寒把召唤两人援手的诱人想法完全排出脑海之外,心如止水的尽展所长,以命博命,希冀能创出奇迹。

蓦地跋锋寒的斩玄剑破入毕玄的袖影中,眼看可命中这无可比拟的大宗师胸口要害,但对方的胸口忽然变成肩膊,长剑入肉一寸即给反震弹出。

所有快速的动作如飞烟般散去。

寇仲和徐子陵狂喝扑来时,毕玄一脚横撑跋锋寒的丹田要害,后者断线风筝般离地抛飞,直挺挺的“砰”一声掉在柔软的草原上。

毕玄古铜色的面上掠过一抹艳红,迅速移离,大笑道:“两位为他尽过帐葬之礼后,立即给我滚回中原去,否则休怪毕玄不懂怜才。”

转瞬间毕玄变成草原边际的一个小点。

两人悲痛欲绝,扑到跋锋寒旁,只见他眼耳口鼻全渗出鲜血,呼吸已绝,寇仲探他胸口,大叫道:“他心脉仍未尽断,我们立即施救。”

徐子陵将他扶起,长生气源源不绝从他背后输入。

寇仲则抓起他双手,与徐子陵的长生气合流,在他体内运转三周天后,热泪泉涌道:“唉!我们应该救他,还是任他死去?他的真气全被毕玄踢散,主经脉断去七八,救回来恐怕只能是个终生瘫痪的废人。”

徐子陵也是泪湿衣襟,但神情坚定,沉声道:“破而后立,败而后成。老跋能否再次挑战毕玄,就要看换日大法真否如传说般那么灵光。”

太阳升离地平,照亮草原。

跋锋寒躺在帐内毛毡上,脸门重要穴位处插着寇仲那七支银针,寇徐两人早力竭身疲,只能喘息静候施法的结果。

经过整晚的试验、推敲、努力,他们终于成功地令跋锋寒活了下来,回复呼吸,又激发他三脉七轮的潜力,释放出他残馀的真气;至于能否驳回他已断折的数条主经脉,就要看跋锋寒本身的功力和换日大法的神效了。

对徐子陵来说,直至在赫连堡一战借此法迅速让三人回复功力,换日大法仍只是辅助性的,而非真的能借快速修练以达其脱胎换骨的目的。现在无法可施下,只好企望换日大法确有重生之效。

跋锋寒的呼吸急促起来,两人大吃一惊,徐子陵按上他丹田气海,寇仲则迅运银针,盼望能把他救醒。

跋锋寒浑体一颤,睫毛不住颤震,困难地张开眼睛,眼神空洞涣散,直勾勾的瞪着帐顶,视如不见。

两人喜极狂叫道:“老跋!”

跋锋寒眼神逐渐凝聚,回复意识,困难地呼出一口气,望望两人,露出疑惑不解的神色,又忽然想起曾发生过什么事似的,声音沙哑无力的道:“我还未死吗?”

寇仲发觉热泪全不受控制滚滚泻下,流过脸颊,滴在跋锋寒胸膛上,摇头道:“你当然未死,还会复元过来,再是一条好汉子。”

跋锋寒此时发觉脸插银针,想移动身体却动弹不得,叹道:“不要哭!我最怕见男人哭,这处是什么地方,毕玄走了吗?”

徐子陵比较冷静,虽亦泪水盈眶,仍强忍不让泪珠滚出来,沉声道:“仍是那个帐幕,毕玄虽占了点便宜,亦付出代价,所以夹着尾巴溜掉了。”

跋锋寒苦笑道:“为何要救我呢?这样生不如死的,做人有啥乐趣?你们不用骗我啦。”

徐子陵挤出一丝笑容,道:“彼此兄弟,我们怎会哄你,你所以能呼吸说话,全赖换日大法的神奇功效,此法亦会使你功力尽复,甚至更胜从前。只要你依法修练,定可接回断去的经脉。”

寇仲帮口道:“中土从没有一人能修成换日大法,因为要破后才能立,败而后成。你老哥现在既破且败,正是乘机练成大法的好时机。千万不要放弃,否则连自尽都要央我们帮手。”

跋锋寒双目射出希望的光辉,道:“怎么练?”

徐子陵道:“由现在开始,我们轮流把真气送进你体内,而你则自负导引之责,凭意志振起生命潜藏的力量,我会把口诀念一遍给你老哥听。”

跋锋寒道:“好吧!我们试一遍看看。”

寇仲拿起井中月,道:“我到帐外把风。”

黄昏时分,跋锋寒沉沉睡去,脸门银针被拔除。

寇仲领马儿去附近一条小河饮水回来,入帐坐到徐子陵旁,道:“情况如何?”

徐子陵道:“要看今晚的发展,直至这刻,老跋一切都跟上了换日大法口诀所说的情况,激起了娘所说的人体内那自具自足的宝库中所藏的潜能和生机。他五脏六腑的淤血已消散得有八、九成,问题是断去的经脉能否接上。他现在非是睡觉。而是进入绝对松驰的休息状态,无人无我,是真正的卧禅。”

寇仲道:“他听得到我们说话吗?”

徐子陵道:“应该听不列的。因为他必须以自身的无上定力,全力催发体内激起的生机。其诀云:既从一念还从一念灭;生灭灭尽处,灭灭生机起。这叫念力,在这生死关头,我和你只能负上护法之责,一切要看他自己的造化,假若……唉……”

寇仲提心吊胆的道:“假若什么呢?不要欲言又止好吗?”

徐子陵颓然道:“只有老天爷晓得换日大法能否在老跋这种生灭灭尽处生效,假若明早他接不回断去的经脉,我们只好下手成全他,再找毕玄拼命。”

寇仲道:“歌诀既有生灭灭尽处,灭灭生机起这句话,他一定可吉人天相的。唉!我的娘,你说得对,这些歌诀说不定只为念起来顺口而作的,但愿惟有今趟是例外。”

徐子陵苦笑道:“多想无益。毕玄的厉害确远超乎我们想像之外。到现在我始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是胡乱说出来的。”

寇仲道:“毕玄本打定主意来取我们三人的小命,杀我们半个不留。岂知我们比他想的要厉害,被老跋面临生灭灭尽之前反击受伤,才不能继续对我两个下杀手。你猜他伤愈后,会否再来追杀我们?”

徐子陵道:“这个可能性很大,怎办好呢?老跋现在绝不可移动,倘惊醒他是前功尽废,复元无望。”

寇仲伸手触摸跋锋寒躺卧的毛毡,这是他们从行囊中取出来的,道:“虽然辛苦些,但只要我们小心点,每人抓毡子两角,不是可在完全不惊扰他的情况下将他运走吗?”

徐子陵皱眉道:“抬往那里去?太远的话我们会吃不消的。”

寇仲道:“刚我带马儿去喝水的小河旁,有大树林,那里总比这个不祥的帐子安全些儿。然后我一把火将这劳什子丧帐烧掉,再骑马儿四处制造践踏草地的假象以惑敌,跑到远处后才沿河回来。即使毕玄机灵过人,也要弄出个大头佛来。”

徐子陵道:“单是毕玄单人匹马,我们尚可跟拼个一死。最怕来的还有赵德言、墩欲谷和以千百计的金狼军。就依你的方法办吧!”

蹄声轰鸣,三十多骑如飞驰来,到达烧成灰烬的丧帐处,纷纷下马察看。

一头猎鹰从那群人处飞出,冲天而上,盘旋绕飞。

藏身树顶的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见到毕玄吗?”

在刻下的情况,毕玄成了他们的催命符大克星,若给他寻到,跋锋寒肯定完蛋。

徐子陵摇头道:“太远哩,看不清楚。他终是宗师身份,说过的场面话不能不算数。照我看来的该是赵德言和香小贼,只有他们才不肯放过我们。”

寇仲咬牙道:“让我去引开他们。”

当敌人找不到跋锋寒的遗骸或骨灰,会猜到跋锋寒重伤未死,只要循蹄迹追至河边,再兵分两路沿河搜索,终能找到他们,故寇仲有此提议。

徐子陵摇头道:“要死就死在一块儿。最糟是你不识路,早晚会给他们追上,别忘记头顶上有对鹰目注视着你。”

寇仲别首一瞥在林木间空地卧禅的跋锋寒和旁边休息的马儿,叹道:“好吧!纵死我也要找香小子陪葬的!我从未这么痛恨和鄙视过一个人。”

猎鹰忽然飞回来,两三个急旋后,又望西飞去。

寇仲和徐子陵大喜,猎鹰显是发现那方有人,又会这么巧的?

果然敌人纷纷上马,全速追着猎鹰,迅速渡河远去。

天渐明亮,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

跋锋寒张开眼睛,好片晌才回复清醒意识,道:“扶我坐起来。”

两人依言把他扶好,心儿霍霍急跳的听他说话。

跋锋寒深吸一口气,哈哈笑道:“我输啦!”

见两人呆头鸟瞧着他,欣然道:“不要误会,我说的是输给毕玄,却没有输给换日大法。”

两人大喜高呼,欢欣若狂。

跋锋寒试着摇动双臂,道:“我只是练成换日大法第一层的基本功,使断经重接,但一段时间内绝不能妄动真气,一切得顺乎自然。照我看有七、八天光景,我该可功力尽复,说不定能更胜从前。你们千万不可再以长生气助我,否则我的功力会大打折扣。”

两人只懂点头。

跋锋寒探手搂着两人肩头,道:“确是我的好兄弟,让我站起来吧。”

两人把他扶起。

跋锋寒目光落在林外朝阳下闪闪生辉的嫩绿的草原,不胜唏嘘的道:“只有死后重生,才知能看到大草原的美景是多么幸福珍贵。哼!终有一天我要毕玄尝到失败的滋味。放开我,我跋锋寒要凭自己的力量站稳。”

两人侍候他喝了几口水,放开他,跋锋寒摇晃两下,终于立定,苍白的面容苦笑道:“我恐怕没法策马。”

寇仲笑道:“让我们轮流扶你吧!”

两人不敢告诉他仍陷身险境,随时会给赵德言等追上来。

徐子陵只好道:“不若再休息一天,到日落后再赶路。”

跋锋寒愕然片刻,沉声道:“是否有追兵?”

寇仲知无法瞒他,否则就不用将他从帐幕移到这里,遂把昨晚的事说了出来。

跋锋寒断然道:“我们更须立即起程,凭人马如一之术全速赶路,这是唯一撇掉追兵之法。”

徐子陵突然大喝道:“停!”

寇仲领着跋锋寒的爱驹塔克拉马干回头奔来,见到面容苍白如死的跋锋寒不禁大吃一惊道:“什么事?”

跋锋寒闭上眼睛,伏往徐子陵背上,道:“我的头很晕。”

徐子陵道:“没什么事的,只要休息一会就成。”

寇仲下马过来帮徐子陵把跋锋寒扶下马背,让他躺在草地上休息。

太阳已过中天,大草原虽不见敌踪,但敌人却可在任何一刻出现。

几头野鹰在远方一个小湖疏林上盘旋,教人更是草木皆兵,疑神疑鬼。

跋锋寒闭上眼睛,竟酣然入睡。

寇仲担心道:“不是有什么不妥吧!”

徐子陵搭上他的腕脉,喜动于色的道:“不但不用担心,还该欢呼喝采,换日大法已进入夺天地精华以固本体的第二阶段。老跋不是受不住颠簸之苦,而是受阳光地气的影响,自然而然要躺下作卧禅。我本没信心他可功力尽复,现在有啦!”

寇仲疑虑未释的道:“这岂非等若吸收日月精华,有没有这么厉害?”

徐子陵道:“不是吸收日月精华,而是吸取来自天地的先天真气,就像我们的长生气。”

寇仲苦笑道:“希望他不会睡七日七夜,那时只有待人来宰我们的份儿。”

徐子陵剧震道:“糟哩!”

寇仲循他目光瞧去,只见昨夜敌人驰走的方向尘土大起,隐隐有人马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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