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大堂,开封府众人无不面带土灰,郁郁不乐。包大人带着一众得力手下——公孙策、展昭以及四大金刚匆匆赶往书房,神情凝重,想必是当下商量对策。

而金虔与秦香莲等人暂时无用武之地,只得跟随差役回到寅宾院,安分守己地做粮食虫。

秦香莲自是身心交瘁,面色惨白如纸,身形随风就倒,加之重伤未愈,此次过堂又受了一番心里打击,就是铁铸的人也支撑不住,于是一进客房便倒身不起,睡死过去。

她这一睡不要紧,可苦了金虔。这开封府内,自然是人才济济,要论办公查案,捉贼拿赃,各个都称得上是顶尖好手,可要论哄小孩这一项——金虔放眼整个开封府衙,恐怕也只有自己还算有这分能耐。

安然无恙渡过晚膳时间,眼看这一日就要在睡眠中划上终点,但是,金虔此时的境况……大大不妙啊……

“神仙哥哥,为什么爹不要我们了?”男孩宁儿扒在桌子上,手里拨弄着一个茶盏,一脸不解问道。

“这、这个……” 金虔一时语结。

“神仙哥哥,是不是爹嫌馨儿不够好,所以才不要我们?”圆桌另一旁的女娃问道,因年长两岁,这女娃此时端端坐在木凳上,身形半分不晃,定定看着金虔。

“这个……”金虔此时只感额头冷汗密集,满腹古人经验积累,上下五千年历史沉淀,现代高频词汇,竟无一言可用。

这种高难度的问题,要是回答不好,给这对小鬼带来心理阴影,造成心理创伤,这个时代又没有儿童心理医生,万一这两个小鬼一时想不开,长大成人后变成江洋大盗之流,自己岂不是成了历史的罪人?

想到此处,金虔顿时抓耳挠腮,如坐针毡。

两个孩童只见这位“神仙哥哥”神情凝重,却迟迟不语,不禁有些纳闷,可又不敢再问,只好默默坐在一旁。

金虔独自烦心许久,却突然发现室内安静异常,抬眼再看这对折磨人的小鬼,正老老实实的坐在桌边,只是各自腮边挂了两行泪珠,默默抽泣。

金虔不禁心中一软,长叹一声,伸手摸着一对孩童的头发道:“宁儿、馨儿,我给你们说个故事可好?”

宁儿、馨儿一听,立刻抬起脑袋,眼巴巴的望着金虔。

金虔一看,心里顿觉好笑:这对孩童,虽然平时一副小大人膜样,但毕竟是小孩心性。脸上还挂着泪珠,却一副期喜表情,仿若两个看到肉骨头、猛摇尾的某种小型动物。

金虔绽出一抹笑容,指着窗外的暗色夜空道:“你们看没看见这天上的星星?”

两个孩童顺着金虔的手指望去,只见夜色澄静,朗朗无云,上缀银星点点,令人神骨俱清。

“神仙哥哥说的可是天上星星的故事?” 宁儿问道。

金虔点了点头,道:“那你们知道天上一共有多少颗星星?”

两个孩童摇头。

“有人说,天上的每一颗星星,都代表地上的一个世人。”

馨儿眨了眨眼睛,问:“那是不是馨儿也有一颗星星?”

金虔摸着馨儿的小辫子,点了点头。

“宁儿也有吗?”宁儿也急忙问道。

“当然,宁儿也有。” 金虔笑道。

“那爹爹、娘亲也有吗?”

金虔笑容一僵,心里苦笑:怎么绕来绕去,又回到原点了。

但话头一开,已难回头,只好硬着脖子点了点头。

幸好两个小鬼只顾着新鲜,并未深问,只是自顾自的继续问道:“那‘猫哥哥’有吗?”

金虔听言,不禁一愣:猫哥哥?那是谁?但转念一想,顿时恍然大悟,想必是这两个小鬼听到公孙先生介绍展昭的时候说过“御猫”一词,就擅自将展昭的名讳升级为“猫哥哥”……

这、这个“猫哥……”,不行,好好笑……

“……当然有。”金虔强忍笑意答道,只觉自己的大肠小肠都快打结了。

两个小鬼似乎并没有注意到金虔的异样,依然往下问道:“那黑脸伯伯有吗?”

听到小鬼问到包大人,金虔总算止住了笑意,清了清嗓子道:“当然,包大人可是‘文曲星’下凡。”

“文曲星?”一对孩童顿时来了兴趣,身子向金虔凑了凑。

金虔摸着下巴,沉思了片刻,道:“说起这个‘文曲星’,还有一段典故。很久以前,有个当官的,为官清廉,绝不收受贿赂,但却因为他的上司不满他的作为,所以处处刁难他,还要他判一个犯罪的财主无罪。这个官一听,就自己摘了官帽,留下官印,辞官回家,在门前摆了摊子天天卖烤红薯。”

宁儿、馨儿同时瞪大了眼睛:“烤红薯?”

“是啊。”金虔笑道:“他说: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后来,天上的玉皇大帝知道了此事,就封他为‘文曲星’,命令他每过五十年就下凡一次,为天下的百姓伸冤造福。”

宁儿鼓起了腮帮子,道:“神仙哥哥这个故事不好听,宁儿不明白。”

馨儿也偏着头道:“是不是做官没有烤红薯吃,那个‘文曲星’才回家卖烤红薯的?”

金虔顿时苦笑不已,心道:本来还以为这个胡拼瞎凑的故事能够寓教于乐,培养现代意义上的老祖宗,却不料不符合儿童心理,被曲解成这个意思,真是打击咱堂堂现代人的积极性……

此时,窗外却突然传进一个声音:“说得好!好一个‘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只见门板一开,一前一后走进两个人来。

金虔定眼一看:呦,这不是“黑白配”的老包和公孙先生嘛。赶忙起身,弯腰作揖,道:“包大人,公孙先生。”

包大人手抚长须,眼中透出赞赏之色,悦然道:“想不到金虔小兄弟年级轻轻,竟有如此见解。”

金虔干笑,心道:这故事哄不了两个小鬼,没想到反倒对了老包的胃口。于是拱手道:“包大人过奖了。”

包大人点了点头,回身向公孙先生道:“先生不妨去看看那秦香莲。”

公孙先生微微颔首,向床铺走去。

包大人又继续对金虔说道:“金虔,你今天在大堂之上所言,本府自然深信,但那驸马爷一张利口,却处处狡辩,本府为了搜集证据,让他心服口服,所以今日暂且放他回去,你可明白?”

金虔一听,顿时了然于心。

感情这老包是怕咱误会,所以才夜来探视。啊呀呀,我说老包,这种话就留给外边人那帮俗人听听好了,咱一个堂堂现代未来人,怎么可能如此肤浅,自小咱就是听包青天的评书、看包青天的电视剧长大的,你老包是什么样的人,咱可是心知肚明,心如明镜。

想到这,金虔露齿一笑,道:“包大人深思熟虑,草民自然明白。”

包大人点头,又道:“展护卫已经带领王朝、马汉、张龙、赵虎去搜集证据,本府相信,不用多时,必然会有结果。”

金虔一听,险些尖叫出声,只是声音卡在嗓子眼儿,想了想,实在是有损现代人形象,又硬生生将尖叫吞下,吸了一口气,才道:“包大人,你的意思是——展大人现在不在府中?”

包大人抬目一瞧,只见金虔面孔扭曲,双目泛红,心感奇怪,便问道:“金虔,你可有疑问?”

金虔扶着脑门,冷汗直冒,一对眼珠滴溜溜在屋里转了好几个来回,突然疾步冲到门口,想了想不妥,又调转回身,缩在圆木桌下。

屋内众人都被金虔的举止晃得晕头转向,连在秦香莲床前诊病的公孙先生都感到莫名,不禁问道:“金虔,你这是何故?”

金虔全身缩得像一个刺猬,只怯生生探出半个脑袋,露出一双细目道:“大人,我这也是权宜之计,但愿我只是杞人忧天罢了。”

话音还未落,只听屋顶一阵异响,几个黑影瞬间出现在屋内。

金虔一看,四个高大身影,蒙面黑衣,手握青光寒剑,杀气逼人。顿时心颤胆寒,急忙把脑袋缩回桌下,顺手将两个小鬼也拖了进去。

喂喂喂,咱已经吸取教训,紧闭这张乌鸦嘴,没有明目张胆地说出陈世美会派杀手灭口这种大胆预测了,为什么还这么灵啊?展大人、猫大哥,拜托你赶紧回来救人吧,否则咱大宋朝唯一一个未来人还有那边的历史名人秦香莲就都要香消玉殒了!

金虔这里边想边偷眼往外看,包大人那里也没闲着。

就见公孙先生身手敏捷,几步跨上前,高声喝道:“什么人,胆敢擅闯开封府?来人哪,保护大人!”

此言一出,门外一阵噪杂,十来号官差衙役提着钢刀就冲了进来,将四个黑衣人团团围住。

包大人脸色一沉,黑上加黑,低声喝道:“给我拿下!”

众位衙役一听,立刻尽数举刀,拉开架势,呼拉一下冲了上去。

金虔不过看了几眼,就知大事不妙。

开封府衙役虽然人数众多,奈何那四个刺客身手不凡,不过十几个回合,衙役就几乎全都败下阵来,只剩几个还能勉强抗敌。

金虔双手扣住宁儿、馨儿,身子缓缓向后退缩,想要趁机偷渡出门,逃出升天。可刚退了几步,就听头顶“咔嚓”一声巨响,金虔和两个孩童藏身的圆桌被瞬间劈开两半,三人身形立显。

金虔心头一跳,不由抬头观看,这一看,更是大惊失色。

只见衙役众人,伤的伤,昏的昏,还有几个浑身浴血,估计情况不妙,房屋中央,只剩自己、宁儿、馨儿,还有公孙先生和包大人几人仍还站立。那四名黑衣人,正站在面前。

公孙先生直直站在包大人身前,毫无惧色;包大人一脸正气,威严不侵。

“有本府在,岂容容你等放肆!”包大人厉声怒喝道。

金虔此时是心中佩服万分:看看人家老包,果然是经历过“三天一小刺,五天一大刺”的风云人物,这胆量和气魄和咱这种小人物完全不是一个档次,正是:老包一出,谁与争锋!

其中一个黑衣人闷声道:“包黑子,你别多管闲事,咱哥几个只是想找那秦香莲和这个叫花子的晦气,不关你的事!”

包大人一听,竖眉高喝:“荒唐!此处乃是开封府衙,尔等竟敢口出狂言,简直是狂妄至极!”

另一个黑衣人低声道:“别跟这个包黑子废话,赶紧做了这几个,咱也好回去交差。”

“有本府在,绝不容你们上前半步!”包大人气势丝毫不减,继续喝道。

其他三人一听,立刻杀机横起,就见其中两人噌噌几步,跳到包大人和公孙先生面前,将两人圈住,金虔只觉眼前一花,两把钢刀就架在了包大人黑黝黝和公孙先生白晰晰的脖子上。

另外一人,正步向床上的秦香莲,还剩一人,正向金虔和一对孩童走来。

冷森森的刀刃,刺鼻的血腥味,金虔看着越来越接近的钢刀,此时只觉得双眼有翻白的趋势。一对小鬼,早已面无人色,颤颤发抖。

“到底是何人派你等前来,可是那当朝驸马陈世美?”包大人喝道。

金虔感慨:不愧为包青天,这种时候还有刨根问底的心情。

“包黑子,你要是再多嘴,就别怪大爷手下无情!”包大人脖子上的钢刀贴近了几分,一道粘稠的液体缓缓流下。

金虔双眼瞬间綳大。

那是血吗?老包的血应该是黑的吧?为什么也是鲜红色的,和韩琪之血的颜色竟然如此相似,腥红刺目……

金虔突觉脑海中一阵轰鸣,眼前忽然一片血红,那韩琪死前的幕幕场景,如同宽屏幕电影般,瞬间历历在目,和眼前之景渐渐融为一体……

开玩笑,那可是老包、包拯、包青天!青史上留名的人物,不是阿猫阿狗,怎么能出半点差池——啧啧,苍天啊,大地啊,哪个天使大姐行行好,千万要保佑咱长命百岁啊!

想到这,金虔双手松开两个小鬼,猛一提气,向前窜去。

不过是眨眼之间,那些刺客甚至没有明白出了什么事,就觉得眼前一缕灰影掠过,再定睛看时,已有一人紧紧握住架在包大人脖上的钢刀,纹丝不动,竟然是那个刚才还在地上缩团发抖的烂衫少年。

别说四个黑衣人大吃一惊,就连公孙先生和包大人也目瞪口呆。

四个黑衣人心里顿时生恐:这个小叫化子,怎么会有这么高深莫测的轻功在身,莫不是什么世外高人?啊呀呀,这驸马府的买卖果然不好做!

公孙先生和包大人心里却暗暗赞叹:这名少年,虽然其貌不扬,但刚才露的那手轻功,迅如惊鸿,恐怕比起展护卫的身手也毫不逊色。

而众人瞩目的焦点人物金虔,此时是连皮下组织都在打哆嗦:NND,怎么过了这么久,也没有人来支援,难道开封府的保镖都是吃闲饭的吗?

“你到底是何人?”被金虔握住钢刀的黑衣人问道。

金虔稳住声音,故作镇定的答道:“哼哼,连老子身手都认不出来,也敢在江湖上混?!”心里却道:腰肾发软,脚底发虚,救命啊,咱就要撑不下去啦!

对面的黑衣人眯上双目,上下打量了金虔几番,突然高声笑道:“小叫化子,老子在江湖上混的时候,恐怕还没你呢!既然你对自己的身手这么有信心,不如放马过来!”

说罢,猛然从金虔手中抽出钢刀,手腕一转,又向金虔面门劈下。

金虔双手顿时血流如注,还顾不上收手,就见那把钢刀和着利风就朝自己的眉心挥下,顿时心头一惊,急忙足尖点地,向后飞跃。

钢刀擦着金虔的鼻尖划了过去。

还没等金虔冒出几滴冷汗烘托气氛,一抬眼,只见黑衣人身形一转,使出一招回身捞月,钢刀又向着包大人飞去。

Oh My God!金虔立刻扑身上前,身快如电,人影一晃,就来到了包大人身前,刚想抱住钢刀,却发现那黑衣人眼中闪过一丝狞笑,顿时心呼不妙,却招式用老,已然迟了。

那黑衣人,刺杀包大人是假,诱使金虔是真,因为金虔轻功绝顶,黑衣人自觉无法近身,所以才使出这档子损招,此时眼见计谋成功,不由心中得意,手中的钢刀更是使了十二分的功力,眼看就要将眼前的少年一劈两半,可胳膊刚挥下半寸,却突然无法再移动分毫。

黑衣人心中顿时大惊,再看其它三位黑衣刺客,和自己一样,不知何时被人点了穴道,手脚停在半空,僵若石像一般。

“这位兄弟,不如让展某奉陪如何?”

朗朗清澈的嗓音,宛若清泉,真是好听的紧,可在这几个黑衣人听来,却如同晴天霹雳。

这声音,似远远传来,又似近在咫尺,必然是功力深厚之人。数当今江湖众多豪杰,能有此等功力者,不过寥寥数人,而恰好能在此处出现的,就只有一位:名扬天下的南侠——展昭。

四个黑衣人惊慌失措,屋内的其他人自是惊喜万分。

只见展昭从屋外飘然而降,一袭蓝衫,月色腰带,融于无垠夜色,一双星眸,儒雅俊貌,辉映满天繁星,脚尖触地,无声无息,宛如鸿毛浮水,荡起片片涟漪。

众人,包括那四个刺客在内,看得眼都直了。

要不是那四个黑衣人已经被展昭点了穴道,肯定会忍不住用双手揉眼睛:乖乖,这就是南侠展昭——先不论他那身功夫,就说人家这身气派,恐怕咱到死也修不到半分。

而金虔只有一个感触:耶稣再世!

见那展昭身形一闪,眨眼间就到了屋内,双手略一抱拳道:“属下来迟,望大人恕罪。”

包大人暗松一口气道:“展护卫免礼。”

听到这句话,金虔紧绷的神经才松弛下来,双腿一软,跪倒在地,顿觉天旋地转,两眼一黑。只是在失去意识前,隐约听到两个小鬼在喊:

“神仙哥哥……”

还有包大人的声音:

“公孙先生……”

金虔此时心声:别麻烦公孙先生了,咱是打定了主意决意晕倒,即使下回再飞出来上百个刺客,咱也决定将昏迷进行到底,绝不会再凑这个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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