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昆仑虚的崩塌之灾已经过去四年,但许多民众依旧自发在这一天前往市政广场进行悼念活动,他们带着鲜花与……”

从厨房端出两份早餐放在餐桌上,卫桓顺手关掉了新闻,低下头靠在餐桌边,陷入了沉思。

洗漱完的云永昼从洗手间走过来,他知道每年的这一天卫桓的情绪都无可避免地变得低落,就像他自己说的,他这短暂的二十多年不断地在失去,而往后的生命,他也要学会一点点接受这些失去。

这是一个类似蜕皮的过程,阶段性的疼痛包裹他周身,或许他自己早已习惯。

但云永昼见不得卫桓疼。

察觉到了云永昼的靠近,卫桓抬起头露出一个微笑,两手自然而然地搭在他的脖颈间,“早。”他亲昵地吻了吻云永昼的嘴唇,眼睛微微眯起,“我喜欢这个牙膏的气味。”

“你自己的也是一样。”

卫桓固执狡辩,“所以我更喜欢。”

云永昼伸手搭在他的腰间回吻,然后轻柔地将他带到自己的怀里,抚摩他的后背。在这种时候他不太说话,但他会很认真地对待卫桓的失落,不会漠视或企图掩埋,而是选择用拥抱和亲吻去包裹住这些情绪,帮他一点点消化。这是一种温吞的安慰法则,对卫桓很有效。

“我昨天晚上做梦了,梦到我们四个一起去出任务,我们都还是小孩儿。结束之后我找到一个小酒馆,特别奇怪,就是莫童和厉哥那家,然后我们喝酒聊天,隔壁桌竟然是天伐和清和,还有扬灵景云,不过不是以现在的方式认识的大家,是偶遇。”

卫桓把头埋在云永昼怀里,他的身体散发着令人心安的温度,让他情绪平和地继续,“这一看就是梦,我们在战备组的时候扬灵他们还都是孩子,清和还在受苦,我们谁也不认识谁。”

云永昼认真地听着,抚摩着他的后脑,“那你知道这是梦吗?”

他的声音有些气息上的起伏,“我不记得了。但是我很开心所以喝了很多。不豫……他一直拦着不让我喝,我冲他笑,对他说,让我喝吧,谁知道下一次一起喝酒是什么时候呢?”说到这里卫桓的喉咙像是梗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

云永昼的手来回抚摸他的后颈,吻着他的发顶。

过了几秒,卫桓继续说,“可他还是拦住了我。他笑得像真的似的,还说,‘我们又不会凭空消失,还有很多下次。’”他的声音里强忍着情绪波动,用笑来掩藏,“你看这个家伙,多会骗人。”

“嗯。”云永昼轻微地叹息了一声。

过去他最不喜欢苏不豫犹豫不决的性格,作为一个时常站在对立面的敌手,他看得比卫桓更清晰,了解苏不豫身上的无妄挣扎,但最后一刻,他的决断还是令云永昼敬佩。

他因善良而愧疚,这种愧疚折磨了他太多年,所以到最后磨出了一个决绝的出口。

苏不豫是他认可的对手。

“他最不希望你难过。”云永昼发自内心,“我很清楚。”

卫桓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很难说服自己不去遗憾,因为他曾经信誓旦旦地承诺过会保护苏不豫一辈子。可兜兜转转,真的被保护的大概是他自己。

卫桓觉得可惜的是,他从没有真正了解不豫。或许正是因为这层无形的隔阂,令不豫无法将发生的一切轻易向他说出,最后只能看着彼此渐行渐远。

但一切终归是没能来得及,无论是他死去,还是重生。再来一次,他和不豫之间的遗憾也没能弥补。

“今天要去参加祭典吗?”云永昼抱着他问。

理所当然的,卫桓摇头,“不想去,能躲就躲吧。”

云永昼口中的祭典是妖域联邦政府为了纪念昆仑虚崩塌事件而举办的祭典活动,第一年的时候卫桓推脱不掉,硬是被校长林正则压着去接受授勋。可后来的几年他总是想尽办法逃脱这个所谓的荣誉,他终于明白凤凰神识当年对自己说过的话。

被他们捧上神坛真的没什么意思。

跌宕起伏过后,他发现自己只想和云永昼过最平淡的日子。这一个小小的愿望倒是从来没有变过。

“那你想去哪里?”云永昼揉着他的耳朵尖,眼神柔软得不像话,“我陪你。”

正在他低头要吻上卫桓鼻尖的时候,小毛球一下子跳出来,抖着身上的毛牢牢巴在了卫桓的鼻尖上。卫桓的眼睛盯着小毛球,声音都变了,“喂……你怎么这么没有眼力见?”

“嘤嘤嘤~”小毛球不知从哪儿抖出一大堆雪白雪白的花瓣,嘴里继续嘤嘤嘤。

“你竟然能哼出调?”卫桓有些惊讶,“这歌儿怎么这么耳熟呢?”

云永昼道,“结婚进行曲。”

小毛球疯狂抖毛毛以代替点头。

“哦对!”卫桓忽然间想起来,懊悔不已,“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清和和天伐这周末要订婚啊!我们去给他们帮忙吧。”

这是个好主意。云永昼心想,总归得让卫桓忙起来,权当散散心。

“嗯。”

等到他们赶到的时候,发现除了必须参加祭典的扬昇之外,其他人都在那儿。由于还要邀请rebel上的组员,清和把订婚场地选在了凡洲的一个私人小花园,离他们住的地方不远。由于身份特殊,隐秘性要到位,所以他们没请什么策划,全部都是自己人包了。

“还有什么要帮忙的?”卫桓上去就撸了袖子,“我给你弄。”

“差不多了。”清和在电子屏上划掉所有的事项,“你来晚了大哥,一看就是虚情假意。”

“我们是塑料姐妹这件事还需要质疑吗?”卫桓耸了耸肩。

扬灵像个小精灵似的在半空中飞来飞去,从自己的逍遥盒里源源不断地拿出从妖域买来的奇珍异草装点空中花篮,燕山月帮她用狐火固定好每一朵花的位置。

“还挺漂亮,女孩儿审美就是不一样。”卫桓正说着,忽然看见一个层层叠叠摞了十几个的箱子山朝他走来。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麻烦借过一下下。”

一听就是景云的声音。卫桓连忙拽着云永昼让开,“我每次看见景云出苦力都有种压榨童工的感觉。”

“没关系没关系,”景云放下那些东西,震得地面都晃,“昨天昇哥还让我给他搬办公室的书架呢。”

“他也好意思?”卫桓摇头,“算了,毕竟是赤手空拳可能会被老婆一拳打死的弱鸡。”

景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不会的,我们说好平时不能随便动手的。”

清和不禁笑出来,“太惨了。”

“那我俩在这干站着也不是个事儿啊,”卫桓一边说,一边拿了桌上的橘子在半空中抛了几下又接住,剥了皮掰开给云永昼吃,他不吃,只好全塞自己嘴里,含含糊糊道,“你看这多不好意思,你们晚上包饭吗?包住更好。”

清和直翻白眼,嘴里一如既往不饶人,“我看你也没那么不好意思。”

俩刚端起互怼的架势,天伐就急匆匆走过来,“清和,你说的那家蛋糕店搬地址了,我白跑了一趟。”

“搬了?”清和有些惊讶,“我都不知道,搬哪儿去了?很远吗?”

天伐确认了一下新址,“有一点远,搬去另一个城市了,现在开车过去可能也预定不到明天的蛋糕。”

卫桓擦了擦手,咳嗽两声以示存在感。清和瞥过去看向他,“这位混吃混喝的妖怪大人又怎么了?”

他话音刚落,卫桓就唰地一下把翅膀打开,还特地忽闪忽闪扇了几下,比求偶的孔雀有过之而无不及。云永昼侧过脸看了自家小九凤一眼,着实觉得有些丢人,于是开了金口,“我去买。”说完拽着卫桓就走。

“哎哎哎,他还没求我呢。”

“小朋友,我求你。”云永昼牢牢牵住他不安分的手,头也没回道,“清和,把地址发我。”

新地址在凡洲都城邻近的一个城市,他们飞着就过去了,比想象中快很多。凡洲和妖域不太一样,土地面积狭小,楼房建得很高,接道也很狭窄,路上总是拥挤。云永昼和卫桓收了妖气,按照地址一点一点找着,毕竟凡洲没有结界,不能咻的一下就穿过去。

“太难找了,这里的街道怎么这么多号啊。”

卫桓仰着脑袋四处看着标号,没注意他们俩已经频频引起路上行人的侧目关注,尽管她他们穿得和普通人类没什么两样,但样貌实在太出挑。

走着走着,卫桓被一个穿着讲究的年轻女孩迎面拦住。对方十分热络,“你好,请问你们是大学生吗?有没有兴趣当模特呢?”

卫桓连忙笑着摆手,有些尴尬,“那个,我们只是游客,不好意思啊。”

“真的吗?”女孩儿十分坚持,“你们要不要考虑看看?我们公司在别的城市也有分公司哦。你们的条件真的非常好诶,说不定可以成为大明星呢。诶?”

明星就不必了……

说着,女孩儿忽然间凝视卫桓的脸,“我觉得你长得好眼熟哦,特别像一个人……”她努力回想。

卫桓觉得大概是被认出来了,毕竟凡洲偶尔也会播报妖域的新闻。他赶紧戴上卫衣的连帽,“你可能认错了,不好意思我得走了。”

“哎?”女孩拦住他的去路,“那、那可以留个联系方式吗?我们交个朋友行吗。”

“不用了,我们有急事儿,真的。”卫桓现在一心想跑。

那个女孩说什么都不轻易放弃,还从自己的包里翻找出一张纸质名片,坚持要递给卫桓,甚至开始打探他是否有女友。

站在后面的云永昼耐心终于消磨干净,他上前一步,揽住卫桓的肩膀,“你可能不太愿意和我们交朋友。”

他的声音加上那张天然冷淡的面孔,威慑力惊人。女孩一抬头,看见他的时候不由得定住。

说完,云永昼伸出手指夹住那张被递过来的名片,他低头看了一眼,“很高兴认识你,林小姐。礼尚往来,我也应该自我介绍。”

他抬眼,对女孩不善地挑了一下眉,“我是你搭讪对象的男朋友。”

一瞬间,指尖骤燃的火焰将这张名片付之一炬。

“借过。”

女孩儿震惊地看着云永昼牵住卫桓从自己的身边离开,愣了半晌,猛地一转身,那两个高大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妖……妖……”

卫桓两手笼在卫衣袖子里,甩来甩去,帽子包裹住的脸蛋变得圆圆的,“你刚刚肯定把她吓坏了。”他露出小犬齿,笑得狡黠又可爱,“醋精。”

云永昼面无表情,“光索。”

“哎哎哎不要不要。”卫桓抱住他的胳膊,“我开玩笑的。”

刚求饶完毕,他又开始嘴炮,“虽然我也喜欢被你捆绑但是当街好像不太合适……”

“卫桓。”

“你的小宝贝在这里~”

光顾着跟云永昼贫嘴,差点被地上的砖头绊一跤。卫桓眼疾手快扶住墙,“幸好幸好。”

再一抬头,他竟然惊讶地发现这里的街道号竟然和清和给他们的地址一样,“等等,是这儿吗?”

没想到他们躲避搭讪者随便找的一个小巷子,竟然就是千辛万苦找了半天的蛋糕店新址。

门口挂着一串蓝色的风铃,铃铛都是小鱼的形状,他们俩个高,一进去脑袋撞得风铃丁铃当啷响个不停。

“欢迎欢迎。”

蛋糕店的老板是个微胖的中年男人,生了一双下垂眼看起来十分和善。他们进去的时候他正擦着落地橱窗的玻璃,一抬头看见他们二人眼睛里露出些许惊讶,因为两人的外貌实在出众,在这个城市也看不到几个。

“请问需要什么?随便看看,那边还有试吃,都可以尝尝看。”老板身上穿着糕点师的衣服,带着帽子,看起来特别像卫桓小时候看到的动画里的甜点师。

橱柜里摆放着各式各样漂亮精致的甜点,软乎乎的奶油和发亮的果酱总是能给人带来好心情。卫桓笑道,“我们想预定一个蛋糕,订婚用的,可以挑一下款式吗?”

“款式是吗?可以的。”老板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又挠了挠头,猫着腰在身后的柜子里翻找了一会儿,“不好意思哈,我刚搬家,好多东西都没收拾好。”

“不着急。”卫桓趴在橱柜,他发现自己特别喜欢这家小店的氛围,四处都摆放着很多精致又充满人间气的手工品,还有漂亮的鲜花。他忍不住唠嗑,“老板,你们干嘛从反都搬到这里啊。”

“小孩子要上幼儿园了呀。”老板擦了擦汗,“孩子他妈相中了这个城市的教育,我们昨天去看了,幼儿园很漂亮,树很多花很多,都是有机的花草,而且这里空气也好。我们也换了个大房子,给小孩子养了宠物。后院还有一个小湖,我们家小孩儿特别喜欢水。”他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多,连忙道歉,“不好意思啊,我这个人话有点多,念念叨叨的你别在意啊。”

“没有没有,”卫桓支起两条胳膊,手捧着自己的脸,“真幸福啊。”他转过脸看向云永昼,“是吧。”

云永昼也点了点头。

“唉呀,我想起来了。”老板一拍大腿,“大蛋糕的定制图样在家呢。我这就让我老婆拿过来。”他给卫桓和云永昼端来咖啡和蛋糕,请他们坐下。店里来了几个穿着校服的女高中生,叽叽喳喳讨论着晚上的聚餐,买走店里所剩无几的奶油焦糖布丁,她们的手里还拎着炒栗子,甜甜的香气搅拌着从落地窗弥漫进来的融融阳光,柔软地充盈了整个蛋糕店。

卫桓趴在桌子上静静地看着坐在对面的云永昼,他正望着窗外往来的行人。白净的肤色被秋日暖阳照得发亮。阳光是个好东西,把这个家伙锋利的轮廓变得柔和,仔细看的话还能看到微小的绒毛。

他想起云永昼对自己的形容——长着毛绒玩具外表的杀手。

那他应该是毛茸茸的冰山才对。卫桓不禁露出有些傻气的笑脸。

云永昼似乎察觉了,转过脸来微微抬了一下眉,像是在问他怎么了。卫桓的下巴垫在手背上,摇了摇脑袋,“没什么,你真好看。”

被他的坦率弄得有些无所适从,云永昼低头抿了一口咖啡。

“我们以后可以开蛋糕店吗?”卫桓问道。

云永昼面无表情,“我的动手能力可能比较适合拆蛋糕店。”

卫桓眨了眨眼,“说得也是。”

风铃再一次响起。

背对着大门的卫桓听见老板欣喜的声音,“来了?怎么把小希也带来了。”

“他今天有一点感冒,我准备顺路带他去医院看看。喏,给你这个。”

没过一会儿,老板拿着一个巨大的蛋糕菜单放到了卫桓和云永昼面前,“来了来了,二位慢慢看。”

卫桓连忙道谢,扭头看见老板的妻子也冲他们笑,笑起来的样子很是温柔。稍稍打了个招呼,她回头拿出一个保温壶对老板说,“我给你带了汤,喝一点吧。”卫桓这时候才发现,她的身侧藏着一个小孩子,白白嫩嫩的小手捏着妈妈的衣摆,露出半个小脑袋正偷偷瞄着他俩。

小家伙戴了顶灰绿色的毛线帽,还有一个雪白的口罩,露出来一双略微有些下垂的大眼睛,跟个糯米团子一样软乎乎的。卫桓一手托腮看着他,觉得有趣,于是冲他笑了一下。

老板和老板娘说话喝汤,小家伙竟然松开妈妈的衣服颤颤巍巍朝卫桓走过来,脚底好像有个小弹簧似的,好像一弹一弹地往前。卫桓生怕他摔着,随时准备好接住他。

不过好在小宝贝平平安安走到了他跟前,他隔了两三步的距离盯着卫桓看,又圆又大的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看完卫桓又扭头去看云永昼。

“你叫小希?”卫桓刚刚听了一耳朵,正好拿来套近乎,他把自己刚刚买的一个栗子蒙布朗递给小家伙,“吃吗?”

小希摇摇头,隔着口罩说话也奶声奶气,年纪太小交流起来还有点费劲,“妈妈说,咳嗽。”他摆了摆手。

“咳嗽不可以吃甜食是吗?”卫桓半俯下身子和他说话,摸了一下他的小帽子,“你真乖啊。”

他忽然间发现这孩子的眼睛下面有一个很浅的胎记,看上去就像是一滴眼泪。

这让卫桓的心脏忽然间猛地跳了一下。

一向对小孩子没那么感兴趣的云永昼忽然间主动开口,“你几岁了?”

小孩低下头,用右手掰着左手的手指,先是掰了三根,正要举起来发现不对,又加了一根。

“四~”他叽里咕噜说了一串,可是又没有说得太清。

听到这个数字,卫桓转过头和云永昼对视一眼,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卫桓又问了一遍,“你刚刚说什么?”

小家伙刚要开口,眼睛眨了两下,回头瞄了妈妈一眼,见她和爸爸正在说话所以赶紧悄悄摘下口罩。见到整张脸的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愣住。

实在太像了。

“我,我说,我马上就要过生日啦,所以,所以我四岁~”

四岁。

一点不差,为什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卫桓努力地忍住心中翻涌的心绪,轻声细语问他,“你……什么时候的生日呀?”

小希踮了踮脚,两只手背到身后捏住,小脸蛋一扬,嘴角浮现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就是今天~”

这笑容太熟悉了。

卫桓的眉头轻微地皱了一下,鼻子一酸。他飞快地垂下头,掩饰着自己的情绪。

妖没有来世,他从未期待过什么,一颗也没有。失去过这么多,又得到了这么多,卫桓早已经不敢再奢望会发生什么奇迹。哪怕苏不豫在梦里笃定地告诉他,总会有下次,他仍旧不敢相信。

在此刻他甚至产生了一个恍惚的念头,或许这也是梦。他只不过是翻来覆去不愿意醒过来,所以模糊地陷入另一个梦中。

视线里,这双小小的脚再一次前进。他软软的小手轻轻搭在卫桓的膝盖上。那个奶乎乎的声音带了一丝专属于小孩孩子的困惑感,“哥哥?”

卫桓吸了一下鼻子,抿起嘴唇,伸手摸了一下小希的脸庞,“真厉害,小希是四岁的小朋友了。”

他的声音有些抖,云永昼能听得出来。他起身走到卫桓身边,蹲下来握住他的手,然后侧过头看着小希,“我刚刚听你爸爸说,你喜欢水?”

小希乖乖点头,还嗯了一声,“我会游泳哦。”

“你真厉害。”卫桓看着他就难过,但又害怕吓着他,只能勉强笑着,“这么小就会游泳。”

“我可以,可以憋住。”小希说起来有些眉飞色舞,小小的手臂也挥舞起来,“我可以睁开眼睛,在水里面。”

听见小希的话,卫桓想起第一次见苏不豫的情形。

那个时候的他就是躲在水底看着自己。

“小希?”

老板娘这才回头。小希赶紧把他的口罩戴好,妈妈走过来不好意思地冲着他们笑,“真是不好意思,这孩子平时可怕生了,胆子特别小,见人一句话都不说的。这还是我第一次把他带到店里来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孩子居然缠上你们了。”说完她捏了一下小希的手,“是不是看到哥哥们长得好看?嗯?”

谁知道小希竟然真的点了点头,特别认真的样子。

云永昼站起来,“他是四年前的今天出生的?”

“这都跟你们说了?”妈妈有些惊讶,“没错,今天是他的生日,所以我们今天会提前打烊呢。”

“是……下午出生的吗?”

妈妈惊得说不出话,“这……这你们……”

云永昼解释,“随口问问,孩子很可爱。”他拿起菜单,选了一个五层高的蛋糕,“就要这个,麻烦您了。”

“好的,不客气。”老板娘接过菜单,拿去给自家老公。他们付了钱,又说了几句话。卫桓怕问得太多显得可疑,于是便不再多说。

约定好取蛋糕的日子,他们准备离开。小希反常地有些扭捏,眼睛盯着卫桓的方向,像是有些不舍。他扒在门框边上,看着马上就要离开的卫桓,终于忍不住开口,“哥哥,走?”

“对啊。”卫桓蹲下来摸了摸他的脑袋,“你要赶紧好起来哦,哥哥取蛋糕的时候给你带好吃的,好吗?”

小希点点头。

卫桓看着他嘴角的梨涡,心潮翻涌,犹豫了几秒还是将手背到身后,掌心发出一阵蓝色的光芒。

“今天你过生日,哥哥碰巧有一个小礼物可以送给你,你想要吗?”卫桓笑得温柔。

小希又一次点头,可小眉毛很快拧起来,小声说,“可是,妈妈不许。”

卫桓也压低声音,“没关系,你先收下藏起来,长大了再告诉妈妈。”

小希嗯嗯了好几声,眼睛笑得眯起来。卫桓把手握拳伸过去,小希捧着自己的小手接住。

落下来的是一颗浑圆漂亮的灰绿色珠子,上面掺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红色花纹。在接触到小希手指的瞬间,鲛珠散发出微弱而温润的光。

“嘘,这是我们的秘密。”卫桓对他微笑。

“秘密,我知道。”小希把鲛珠藏在了自己胸口的小口袋里,仔细地摁了按扣,还拍了两下。

“千万不可以丢掉哦。”

站在一旁的云永昼忽然开口,“它会跟着你的。”

看见小希瞪大了眼睛,卫桓扭头假模假样凶了一下云永昼,“别吓小孩子,怪叔叔。”

卫桓伸出双手,对小希说,“我可以抱你一下嘛?”

小希也学着他的样子伸出手臂,扑进卫桓的怀里。

这一瞬间,他的确感受到了那个熟悉到令他永远无法忘记的温柔气息,像水一样润物无声,静静流淌。

他的眼眶泛着微红,在这个小孩子的肩膀忍着泪水。

“你的希是哪一个希?”

“嗯……”小家伙思考了一小会儿,在他耳边轻轻地回答,“希……希望。”

“好名字。”卫桓松开他,露出一个笑脸。

“很高兴认识你。”

决绝选择陨灭,重生化作希望。

这才是你该有的生命。

“小希?”

小希连忙转身,跑向妈妈的身边被她抱起来。妈妈亲了一口他的小脸蛋,握住他的小手冲他们挥手,“跟哥哥们再见。”

“再见~”

卫桓倒退着朝他挥手,离开了这家温馨的蛋糕店。

“半妖转世的几率是存在的。”云永昼开口道,“我之前也听说过类似的传闻。”

卫桓长长地吸了口气,仰着头看向碧蓝如洗的天空。

“真好。”

他牵住云永昼的手,声音中带着欣慰,“他终于有了一个家,有特别特别爱他的爸爸妈妈。”

而且他再也不会被边缘化,不必费尽心思融进任何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圈子里。

他终于可以好好地做他自己,做一个被人疼爱着长大的孩子。

云永昼侧过脸看他,“开心吗?”

卫桓笑了笑。

与其说开心,倒不如说他终于放下了。

生命真是奇妙,以这样的方式填平他曾经以为永远无法圆满的缺口。

“我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所有人!”

“你想让这个小东西每天都被不同的妖怪围观吗?”

“怕什么,都是上辈子的好朋友~”

开开心心过完生日的小希跟着爸爸妈妈回到了家,趁着妈妈去放东西的时候,他悄悄地溜进了自己的房间,小肉手费劲地从胸口的小口袋里掏出那颗鲛珠。他想了又想,应该找个地方藏起来。他趴到地上,想藏进床底,可床底塞满了大箱子,于是他又爬起来,拉开了他的小衣柜。

不行,会被妈妈发现。

“小希?”

听见妈妈叫他,小希更加着急了,他转着圈圈,像只热锅上的小蚂蚁。最终,他的目光锁定了窗台上的小花盆。这是他幼儿园上课的时候,老师送给他们的,还给他们每个人发了一枚蔬菜种子,让他们种进小花盆里,他拿到的是菠菜种子。

可是他的菠菜已经三天了都没有长出来呢。小希心里想着,搬了个凳子踩上去,握着用小花铲把土铲出一个小坑。

“小菠菜,你,你不怕挤的对吗?”小希奶声奶气地和花盆里睡大觉的种子商量,“你和小珠子挤一挤,可以吗?”

说完他自己点了点头,“可以。”然后就把鲛珠放进去,用土埋起来。两个手掌叠起来压压实,还用小水壶浇了一下水。

“好了小菠菜。”小希放下水壶,嘱咐道,“你要和小珠子做好朋友哦。”

语重心长地交代完,小希从凳子上蹦下来,啪嗒啪嗒跑出了自己的房间,乖乖让妈妈抱去洗澡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小希抱着小鱼娃娃躺在床上,也不知怎么的,他忽然间睁开眼,扭头看向窗台,隔着窗帘,他感觉花盆的上面散发出一丝很浅的绿色光亮。可当他闭上眼,再睁开眼的时候,光芒又消失了。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他变成了一条小鱼,就和他抱住睡觉的玩偶一样。也不一样,他的鱼尾巴漂亮多了,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

醒来的时候,小希抱着自己的小鱼娃娃第一时间跑去窗台,他想看看菠菜和小珠子有没有打架。

可当他费了好大的气力拉开窗帘的时候,眼前的一幕让他惊呆了。

那个小小的花盆里,一夜之间生长出一株花。

他尚且不知道姓名的红色的花。

那朵曾赌咒发誓再也不要遇见他的曼珠沙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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