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榭临湖,清爽宜人,湖边视野也很宽广,男客这边位置靠近国公府花园中间,亭台假山,可谓一步一景,加上夏日花树繁茂,有时候听到人语,明明离的很近,却要多走几步才能看到人。

“姑娘,咱们回去吧?”男人们的喧哗声越来越近,桂圆也越来越不安,小声地劝主子。出门前夫人再三交待她照看姑娘,她答应地好好的,到了这边却禁不住小姑娘撒娇痴缠,斗胆陪姑娘胡闹,桂圆担心出什么事,回去受罚。

陆明玉不管她,继续往前走,两辈子加起来,她与楚随分开半年多了,她想他。陆明玉也知道,她现在是个孩子模样,就算见到人楚随也不会把她放在心上,可陆明玉就是想,哪怕只能多看一眼,她今日就不枉此行。

“时谦,明年秋闱你可有把握?”

前面忽然传来说话声,陆明玉心头一跳,连忙躲到旁边一片翠竹后,桂圆下意识跟着她,藏好了才想问陆明玉为何要躲。陆明玉“嘘”了声,用眼神示意桂圆闭嘴,然后转过去,盯着斜对面凝神倾听。

时谦是楚随的字,她的楚随就在前面。

“没有把握,所以明年我不会参加秋闱。”两道人影闲庭散步般走了过来,其中穿天青色长袍的少年正是楚随,瞥见那片翠竹丛有根细竹轻轻晃了晃,楚随目光微变,摇摇手中折扇,就在翠竹旁停了下来,转个身,继续与同窗解释道:“得知我中了案首,家父特意从山西送了一封信给我,说我尚且年幼,只知埋头苦读不晓民间疾苦,劝我游学三年,边增加见识边读书,以免将来成家立业,想出门都没时间。我觉得家父言之有理,准备月底便出发游历。”

“这……出门在外多有不便,你从小锦衣玉食,受得了吗?”同窗震惊问。

楚随摇着折扇笑,“如果连这点苦都受不了,将来谈何建功立业,为百姓造福?”

“时谦心性坚定志向高远,实在让为兄佩服。”

楚随笑着自谦:“李兄过奖,别看我现在说的好听,可能吃点苦就灰溜溜回来了……”

李姓同窗高声而笑,藏在暗处的陆明玉却要哭出来了。

因为她知道,楚随不会提前回来的。上辈子她守孝三年,期间楚随一直在外游历,本来还想多游历一段时间,因老楚国公过世楚随才赶回来奔丧守孝,出孝后遇见十一岁的她,开始是逗弄,慢慢地动了心。

楚随游学,是陆明玉没有参与过的,故重生回来,陆明玉根本没想起过这件事。现在突然记起来,想到楚随要离开京城那么久,陆明玉的心就好像空了一般,想要挽留,却又十分清楚,她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留,楚随真的要走了。

“今日鄙府宴客,不知阁下藏于暗处,所图为何?”竹丛这边,楚随找个借口请同窗先回去,目送人走远了,楚随才转向翠竹丛,一边摇着山水折扇一边云淡风轻地问。

陆明玉沉浸在即将与楚随分别的离愁里,恍恍惚惚的,听到了跟没听到一样,桂圆可吓坏了,弯着腰,焦急地问她,“姑娘,二公子发现咱们了,现在怎么办啊?”她不知道楚随的字,但她知道本届案首是谁,毕竟国公府就是为了这桩喜事设宴的。

陆明玉被她唤回了神智,看看一脸焦急的桂圆,陆明玉勉强笑笑,随即避开地上坑洼大大方方走了出去。出来了,看到楚随一袭青衣站在那儿,犹带一分稚气的脸庞白皙如玉,凤眼错愕地看着她。

陆明玉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怔怔地望着对面熟悉又陌生的相公。

小姑娘脸是白的,清澈如水的桃花眼似悲伤似委屈地望着他,好像下一刻就会哭出来。楚随顿时以为陆明玉被他吓到了,连忙收起折扇别在腰间,走过来,弯腰,温柔地看着小姑娘,“阿暖别怕,表舅舅刚刚吓唬你的,绝不会告诉你娘。”

楚随小时候也曾因为四处乱跑被母亲训斥过,因此他自作聪明地认为陆明玉也在担心这个。

“我不喜欢叫你表舅舅。”陆明玉正难受呢,不想再听他自称表舅舅。

楚随看着她泫然欲泣的小脸蛋,无奈道:“好,那阿暖叫我二哥吧,但只能偷偷叫。”不然小姑娘管大哥叫表舅舅,两相一对比,他与大哥岂不是差辈了?虽然以他的年纪,陆明玉叫他二哥确实更合适。

陆明玉稍微满意了,低头,取出袖袋里的荷包递给他,“二哥,你考上案首了,这是我送你的小礼物,是我自己绣的,祝二哥游学回来,连中三元。”

楚随意外极了,没想到这个没说过几句话的七岁小姑娘竟然给他准备了礼物。只是当他看过去,发现荷包针脚细密整齐,上面的荔枝核桃绣的精致好看,忽然间就懂了,这荷包肯定不是陆明玉绣的,但陆明玉乖巧懂礼貌,送他礼物的心意是真的。

“阿暖真乖,等二哥回来,也给你带礼物。”楚随温柔笑,很是郑重地将荷包放进胸口收着。

陆明玉太想他,又太舍不得,眼泪落下来,怕被楚随看见没法解释,陆明玉迅速低下头,转身就往来路跑去。这前后反差太大,楚随情不自禁追她,“阿暖,你怎么了?”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好像看到小姑娘哭了。

陆明玉可不就哭了?比上辈子楚随要出差还舍不得,眼泪泉水似的往上涌。听出楚随追了上来,陆明玉边擦眼睛边加快速度,明明想他,此时又最不想被他拦住问东问西。只顾着跑,拐弯时一没留神,嘭的撞到了什么。

陆明玉整个人都是懵的,小身子不受控制地后仰,又被人用力拉了回去。陆明玉晕晕乎乎地抬起头,就见楚行快速后退两步,皱眉盯着她满是泪水的脸蛋,“有人欺负你了?”他不喜欢跟文人们打交道,之前见过陆家一行人,楚行暂且回房,坐了会儿才回来待客,刚刚走到这边,就撞上了慌慌张张跑过来的陆明玉。

陆明玉一边飞快擦泪一边摇头。

身后楚随追了上来,看到兄长,楚随放慢脚步,刚要打招呼,楚行沉着脸先开了口,瞪着他问:“你欺负四姑娘了?”

这个堂弟,平时就喜欢逗家里的两个妹妹,如今竟然把陆明玉欺负哭了,再想到萧焕对陆明玉的亲热劲儿,楚行顿生恨铁不成钢之感。前世堂弟迎娶陆明玉时已经二十二了,玉树临风行事稳重,弟妹自然喜欢,眼下弟妹重生,万一看不上此时顽劣欺人的堂弟,决定改嫁怎么办?

楚随冤枉死了,敬畏堂兄的威严,楚随快步走到陆明玉身旁,希望小姑娘替她作证,“阿暖你说,我欺负你了吗?”

陆明玉眼圈红红的,看着楚随的衣摆,她咬咬唇,委屈无比地躲到楚行身后,恨声告状,“表舅舅,他扯我头发了,你帮我管管他。”她现在只想离开,为了避免楚随纠.缠,只好借楚行绊住他了,至于撒谎冤枉人好不好,都是一家人,她冤枉楚随一次又有什么关系?反正确确实实是楚随把她惹哭的。

想到这里,陆明玉瞪了楚随一眼。

楚随真是比窦娥还冤,欲把小姑娘拎过来好好讲讲道理,楚行突然喝他,“时谦。”

楚随吓得缩回手,陆明玉趁机领着呆呆愣愣的桂圆溜了,跑远了,陆明玉回头,见楚随低着脑袋乖孙子似的任由楚行数落,鬼使神差的,陆明玉心情竟然好了不少。罢了,游学就去游学吧,左右楚随还会回来,回来见到长大后的她,就会主动讨她欢心了,那时候,她再把现在的“仇”报回去。

去恭房洗洗脸,看不出哭过,陆明玉没事人般回了梧桐园。

小姑娘们都不在了,陆明玉恋恋不舍地望着熟悉的梧桐树,准备溜达一圈再去水榭那边,走着走着,却瞥见草地上有什么东西发着光。陆明玉好奇地走过去,发现一颗龙眼大小的南珠,很是眼熟,不知是从楚湘还是楚盈鞋子上掉下来的。

陆明玉捡起南珠,不再闲逛,带着桂圆走向水榭。

路上撞见寻过来的大夫人。

“阿暖刚刚去哪了?”看到小侄女,大夫人松了口气,真怕孩子出事。

陆明玉甜甜地撒娇,搪塞过去了,她把南珠交给长辈,“大伯母,这好像是楚家妹妹鞋子上的,盈盈湘湘有找过吗?”

大夫人面现惊讶,接过南珠打量,“没有人提啊,阿暖确定这珠子是她们的?”

陆明玉点头,解释了一番,“是不是她们还没发现?”

大夫人没接话,转转这颗难得的上等南珠,心里活泛起来。单独将陆明玉叫到一旁,大夫人蹲下去,扶着侄女肩膀嘱咐道:“阿暖,大伯母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阿暖愿意帮我吗?”

陆明玉疑惑地眨眨眼睛,“大伯母要我帮你什么?”

大夫人捏着那颗珠子,低声道:“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阿暖都要装作没有捡到过这颗珠子,也不要告诉任何人,回家了连你娘也不要告诉,懂吗?”

陆明玉又不是真正的小孩子,故作懵懂摇摇头。大伯母如果不告诉她原因,她就不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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