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她面前的小姑娘双眼茫然又清澈的看着她,眼中倒映出她几乎是有些狰狞的神色。

赤寒衣的手上也因为重伤之下心绪起伏,而出现了红色的鳞片。江月看到她的模样,奇迹般的没有害怕,以她的胆子来说这也是一件奇异的事情。不仅不感到害怕,江月见面前这位面善的前辈抿着唇死死盯着自己,唇边却溢出血迹的样子,还颇为担忧。

这位前辈受了这么重的伤,真的没问题吗?

“诲月!”赤寒衣又压抑的喊出了那个名字,垂下的手指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她想起了当年自己知晓了目家被围攻的消息,一路去到目家,却发现人已经死了个干净的时候,那种悔恨、痛苦、暴虐的心情。

她爱的人死了,死在了那些满心贪婪的人身上,那么多围攻目家的人中,有多少人自身或者亲朋,曾受过目诲月的恩惠救助,可现在,他们因为自己的贪欲,逼死了目诲月那个傻子。

赤寒衣是个与目诲月截然不同的人,她睚眦必报,下手绝不留情,和那些人一样,她也觉得目诲月是个傻子,但是相比其他人的嘲笑,她却是满心的无奈和……怜爱。这样一个人,怎么放心让她一个人,所以赤寒衣开始习惯从原来的独自一人,变成了跟着目诲月。跟着她,保护她,陪伴她,绝不让任何人嘲笑欺辱那个傻子。

目诲月每见人遇难便会伸出援手,吃了亏也只会笑吟吟一脸温和的安慰满身寒气的赤寒衣,对她说自己并不觉得委屈。

赤寒衣这辈子唯一见过目诲月生气的时候,大概就是那次她与目诲月一道出门,遇上一个大宗门修士企图强迫一名女修,打压那女修所在的小宗门。她们出手帮忙,却被那大宗门修士纠结了一群人围攻。赤寒衣一向护着目诲月,因此目诲月没有大碍,赤寒衣被那修为高她三阶的修士重伤,一度只能恢复原型变成一条小蛇养伤。

那时候目诲月将她放在掌中蕴养,一贯的笑脸上没有了丝毫笑意。之后目家上下再也没有替那伤了赤寒衣的修士所在家族弟子任何一个有牵扯的人占卜过。那时目家的地位还未被威胁,而一贯好脾气的人生气起来也格外恐怖,那些想要求目诲月卜算吉凶灵地的人,自然会顺着她的心意,所以那段时间,伤了赤寒衣的人所在家族宗门着实被孤立了好长一段时间,失去了不少资源。

但也仅仅是这样,目诲月的性格决定了她不会随意伤人害人取人性命,但这种低谷让敌人心生嫉恨,这也是造成了当年目家因为神器被围攻的一个引子,最先带头攻击目家的,就是那个伤了赤寒衣被目诲月迁怒之人的宗门和家族。

这么多年了,赤寒衣还是每每想起那一切就觉得痛彻心扉,她过得像个幽魂,除了一个个找出当年逼死目诲月的人,再一个个的追杀直到将他们杀死,她似乎找不到其他生存的意义。

天地大劫,赤寒衣并没有什么感觉,死的人再多,又与她何关,会为这种事忧虑的人早就死了。可是她得到了那块白月玉佩,看到了目诲月留下来的话,就算她早就死了,赤寒衣还是无法令她失望,目诲月想做的,她没来得及做的,赤寒衣会去为她做,这才有了这么一遭。

那枚白月玉佩中留下了一个重要的消息,那是目诲月耗费了几乎所有修为卜算出来的,千年后目家后人中会出现一个纯阴之体,在那纯阴之体满十六岁之后,会有一个异世之魂降临在那具身体里,这个人的魂魄乃是神魂,能安定一方世界的天柱,只要能找到这个人,就能救下这个千疮百孔的世界。

为了这个消息,目诲月耗费了自己的寿命修为,若不是如此,目家怎么会在围攻中败落的那么快。她一心想拯救苍生,最后却被她想保护的人们逼死,何其可笑。

但是再可笑,赤寒衣依旧准备替她完成她未完的牵挂。送给赤寒衣这枚玉佩的人自称目家最后一人,而那个玉佩中说的纯阴之体目家后人是谁,送来玉佩的人没说。可能是他并不知道这人在何处,也可能是因为其他原因并不想说。

若是想保护那人,执这玉佩的人不可能将玉佩送给她,若是不想保护那人,也会说出那人姓名。赤寒衣不明白送信之人有什么难言之隐,她也并不打算追究到底,说到底就算她要为了目诲月完成这个愿望,她也只是准备将这个消息告诉值得信任的人,让他们去找而已,至于能不能找到,都和她没关系。

这些年,赤寒衣杀的人不算少,可以说仇人遍地,但是唯独上云寺和无极道观没有与她结过仇,她想到能透露消息的,也就只有这么两个地方。

赤寒衣之前是这么想的,让这个小女孩去寻人,将人引来,等告诉了对方这个重要的消息,她就离开这里。但是现在,她竟寻到了目诲月的转世之人,并且目诲月的灵器舜华练这个反应,说明目诲月这个转世并不是普通转世,她一定做了什么干预了自己的转世之处。

她现在不能放目诲月离开自己,她寻了这么多年,绝望了这么多年,痛苦了这么多年,绝不会再放这人离开自己一步。

“你叫什么名字?”

江月见到面前的前辈终于放开了自己,语气也变得平静,心下放心了一些,便道:“我叫江月。”

“江月。”赤寒衣垂眸重复了一句,又道:“我是银环岛的赤寒衣,我想收你为徒,你觉得如何?”

“啊?”江月一听,连忙摇头摆手,很是诚恳的拒绝了她,“前辈,对不起,我已经有了师傅了,师傅师兄还有其他师伯师祖们都对我很好,我不会转投其他人门下的。”

赤寒衣闻言抿了抿红唇,有些不开心。她又思考了一会儿才犹豫的问:“那,你愿不愿意做我的道侣?我会保护你,不让你被任何人欺负伤害,不会让你难过,用我自己的性命为你完成一切愿望,忠诚于你,直到我的神魂彻底消散在这个世界。”

江月……被这番话惊呆了。

她还是个没有成年的孩子,不不不,不对,虽然这具身体还没有长大,但她的魂魄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可是,在别人看来,她还是个孩子,为什么突然就要让她当道侣呢?江月回想了一下刚才见到这位奇怪前辈的时候,她开始的态度很陌生疏离啊,为什么突然……江月将目光放在了自己手腕上旋转的弯月上,又想到了前辈脱口而出的那个名字,明白了什么。

江月不傻,所以她有所猜测。可是,她没法答应。“前辈,你和我,都是女子啊,我是喜欢男子的。”江月虽然只有过一小段时间的暗恋,现在连那个人的脸都忘记了,但是她还是知道自己喜欢男子的。

赤寒衣缓缓的眨了眨眼睛,有些没想到江月这个回答。她和目诲月那时候是很自然的待在一起久了就在一起了,她们都没有喜欢过别的人,水到渠成,根本没出现这种问题。可是现在,江月说她喜欢男子。

赤寒衣皱了皱眉,谨慎的思考了一阵,回答道:“既然你喜欢男子,那我便去找找,说不定会有变成男子的方法。”

江月满面诧异,“女子能变成男子吗?”

赤寒衣认真道:“从前似乎听过,似乎非常困难,而且少有人能成功,还会出现雷劫。不过既然你喜欢男子,那我会去试试的,如果成功了,请你做我的道侣。”

江月有点忧虑:“听上去很危险,还是算了吧。”

赤寒衣:“无碍,我会去试。”

江月:“不不不,前辈你还是先把伤养好吧,这种事还是从长计议……”

赤寒衣:“你应该叫我寒衣。”

江月:“可是前辈……”

赤寒衣捂住唇,忽然咳嗽出一口血沫。

江月:“好吧,…寒衣…前辈。”

赤寒衣又吐出一口血。

江月:“寒衣。”

赤寒衣抬袖擦掉唇边的血迹,瞬间变回了刚才的冷静,她开口道:“那我们再来谈论一下刚才的道侣问题。”

江月:“……”不知为何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十分浅淡而熟悉的无奈感。

“笃笃笃。”忽然想起的敲门声惊扰了两人,江月抬头一看,自家师兄逆着光站在门口。

风有止倚着门框,他因为不放心天真傻气的师妹过来看看,没想到一来就听到赤寒衣要江月做道侣,饶是风有止心里弯弯绕绕一大堆,也没料到这种场景,卡壳了一瞬。师妹年纪这么小就被人觊觎,他五百多高龄,能给师妹当祖宗,平日教孩子一样放在身边教导,突然听到这孩子被一个年纪比他还大那么多的人追求,实在难以接受。

他就这么无言了一会儿,听到两人一问一答,再次深深觉得自己平时调.教师妹太过手下留情,看看她这个弱唧唧的模样,完全被人牵着鼻子走。那赤寒衣看着冷冷淡淡的,结果他倒是小看她了,分明是一副很了解江月的样子,处处都能拿捏到重点,江月这小丫头简直毫无还手之力。

风有止心中呵呵冷笑,面上不露分毫,慢腾腾的提醒赤寒衣,“前辈,道侣这种玩笑暂且不提,前辈先前说要让江月这孩子去找人送信,应当是重要的事吧,既然如此就不该耽误了,还是快些让她去吧。”

赤寒衣终于想起了险些被自己遗忘的事,不过,她现在是怎么都不能放江月离开身边的,于是她对风有止道:“送信太累,江月不去,你去吧。去无极道观或者上云寺,随便找个弟子告诉他们有化解天地大劫的消息,然后找个能做主的人来。”

风有止:“……”他张开手臂展示了一下自己满身绷带的臃肿英姿,“我这尊荣,不好出门,不方便。”

赤寒衣不想跟陌生人浪费时间,于是江月只感觉面前一阵风,前辈和师兄都不见了,忙走出门外,正见到赤寒衣将自家师兄送出门,说了句:“快些。”然后啪的关上了大门。

江月匆匆走过去想要开门把柔弱(?)的师兄带回来,被赤寒衣一把拉住。

江月有些恼怒了,但她还未说话,赤寒衣就一本正经道:“你那师兄气色难看,肌肉萎缩,若是整日躺在那,过不了两年就会死,他没有丝毫求生之心,再这么下去一定会出事。”

江月闻言停下了脚步,紧张的拉住了赤寒衣的衣袖,“那怎么办?”

赤寒衣整个人剧烈一震,鲜血蜿蜒的顺着手臂落到了指尖,又滴到了江月手上。江月见到血立刻回过神,忙扶住了她,之前与江月保持距离的赤寒衣此刻根本没有最开始的漠然,也没有那种身受重伤还站的笔直能出去再战一场的彪悍,她现在自然的微微倚着江月,被她扶着坐下,眼中出现点点笑意。

坐下之后,那抹笑意飞快的隐下去,赤寒衣露出开始流血的伤口,捂着胸口眉宇间有些痛苦的道:“让你那位师兄出门是好心,他看上去聪慧,在这花原之上并不会出事。此刻这院中三人,我身受重伤还被人追杀,不能出门,方才又动了灵力,内息紊乱伤上加伤,想请你替我包扎一下伤口,你那师兄全身都是绷带,怕做不来这种事,因此还是他出门去送消息比较合适。况且我不知道追杀我的人会不会找到这里来,他现在离开这里去送消息反而是最安全的。”

赤寒衣说得跟真的一样,江月……江月她就成功的相信了,露出了恍悟的表情,开始给赤寒衣包扎伤口。

“我师兄很快就会回来的吧?要是待会儿他没回来,我要去找他的。”

“好。”赤寒衣看着埋头给自己清理伤口的江月,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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