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魔域的魔修这回出师大捷,灭了一个出尘山派,这么大的好事,怎么,魔主不高兴吗?”坐在馥郁海棠花丛边上,郁姬伸出涂了艳丽丹蔻的手,拢了拢鬓边的发。

魔主隗虚坐在她对面,倚着身后的锦绣靠背,长长的黑发流水一般的倾泻而下,脸上像隔着一层淡纱,怎么都看不清长相。听到郁姬的话,他慢条斯理的咳嗽了两声,这才道:“不愧是前任魔主,澹流算无遗策,我自认比不过他能算计人心,输了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郁姬笑道:“其实父亲也不在意这么一个魔主地位,他所追求的,是另外的东西。你若是识相,愿意在父亲麾下听他差遣,怎么会沦落成如今的阶下之囚。”

隗虚倚在那轻笑摇头,“可惜,这魔主之位也不是我追求的。我也只能说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了。”

“有时候我总是想。”郁姬盯着他眼神闪烁,“你究竟是谁?魔域那几个城主对你不满意,觉得你让大家龟缩在魔域,是怕了外面那些装模作样的正道修士,可我却觉得,你根本就不想当一个‘魔主’,你在避免和正道修士对上,而你对于我们这些魔修可称不上喜欢,明明你也是个魔修……其他人不知道,我却是知道的,你极少待在魔域,那么那些时间你待在哪?”

隗虚并不回答她,好似睡着了一般。

郁姬也不以为意,继续拿话刺他,“我猜你还有个身份,是修真界的正道修士吧,这才会想要避免双方大动干戈的情况。只可惜啊,现在的修真界差不多已经人人都知道,魔域的魔主带着魔修们攻入了修真界,已经杀了不少人了,并且,接下来还会杀的更多。”

嘴边露出一个笑来,以见到他人痛苦为乐的郁姬似乎十分愉快,托着腮声音甜蜜的道:“死了那么多人,隗虚,这里面有多少条人命需要你来背负呢?毕竟,你可是魔主啊~”

“你就不想说什么?”

面对郁姬的紧紧追问,隗虚终于又动了动手指,他叹了一声,“我已经尽力了,事情已经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我还被你们控制囚禁在此处,还能做什么呢?倒是你,怎么有时间在我这与我浪费时间……如果是澹流前辈让你来试探我,大可不必,不管我的身份是什么,对于你们都没有威胁了,不是吗?”

虽然做了阶下囚,隗虚也没有惊慌失措,平静的仿佛没有被自己最信任的七魔将背叛,又身受重伤被困,就连语气也是浅浅淡淡不疾不徐。郁姬面对这位尚且能用年幼来形容的魔主,总会觉得在他身上看到了父亲的影子,这让她完全不敢放下心来。若不是父亲那边吩咐了不杀他,郁姬会在第一时间就杀了他以绝后患。

郁姬又自顾自说了几句,隗虚统统没有理会,看着好像睡着了。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忽见一道身影走了过来,来人是隗虚曾经最信任的七魔将之一红髅,不过在不久前这位亲手重伤了隗虚后,双方就已经明白各自立场了。这位现任魔主隗虚得力的属下,其实是前任魔主澹流的人。

红髅还是那身素雅装扮,态度也很谦逊低调,像从前那样对着隗虚行了一礼后,才对郁姬恭敬道:“郁姬大人,我们可以动身了。”

郁姬看了一眼隗虚,知晓在他这里得不到想要的消息,郁姬这才收了脸上的笑,长袖一挥转身离开。红髅跟在她身后,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了长长的海棠道后。

待她们离开,这里安静了许久,一个蓝色的身影忽然出现在隗虚身后。

隗虚闭着眼睛好似发觉了来人,微微一侧头,吐出两个字,“如何?”

跪在他身后的蓝衣人面无表情的回道:“除了我与紫辞假意投靠,其他几人俱已叛变。”

隗虚隔了一会儿才道:“郁姬与你们种了魔种?”

七魔将之一的蓝衣人蓝襄仍旧简洁回道:“是。”

被种了魔种,生死就不由自己控制了,而是要看郁姬,毕竟她就是培养魔种的魔鼎,魔种母体在她身体里。或者说,就算是郁姬的生死,也是要看澹流的。澹流此人,隗虚自觉看不懂他。

他有一副温柔的脸孔,仿佛从不生气,若是不明真相之人看到他,十有八九要觉得那是个温和宽厚的人物。可实际上,澹流眼里根本就没有人是不能牺牲的,不管是那可笑的,心心念念都是师傅,甘愿被他摆布的徒弟红髅,还是狂热的跟随着他,为他一句话就舍生忘死的下属,或是郁姬这个一手培养出来当魔鼎的养女,若是到了需要牺牲的时候,恐怕澹流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澹流这样一个没有心的人,没有丝毫破绽,而他自己在乎的太多,是赢不了的,他也并不想争个输赢,那并没有什么意义。

蓝襄见隗虚没有说话,便主动开口问道:“魔主,是否要属下带您离开此处。”

隗虚抬抬手,“我现在是出不去的,你替我送个信便行了……你认识虞柯吧,你替我带一句话给他‘谢椿怀便是前任魔主澹流,他一手搅乱整个修真界,所图甚大,务必小心’,这么说了,他自然就知道了。”

就像郁姬想知道隗虚的另一重身份,隗虚这些年也在查探那位藏得很深的前任魔主澹流到底藏身在何处,又是托了个什么假身份瞒过他人耳目。直到红髅忽然重创背叛了他,隗虚才将澹流与容尘山派的谢椿怀联系在一起。他想明白了这一切,但是有些晚,不知道这消息传出去,到江澄姐姐那里算不算晚。

隗虚独自一人倚在那,撤去了脸上雾蒙蒙的纱,露出一张与殊妄一模一样的面容来。只是那平素无神的眼睛此刻是沉郁的暗红,脸色也过分苍白,唯独唇边淡笑,一如往常。

——

花原之上,无数穿着各派弟子服饰的修士们在人群,以及各种荒僻之处寻找着一个人的踪迹。各派弟子聚集在一处,口中大多讨论的是出尘山派灭门的事,空气中仿佛充满了一种紧绷的窒息感。

“吱呀”房门被打开,赤寒衣站在门内,看着院子里坐着的那对师兄妹。她勉强止住恶化的伤,但她现在没有时间将这些伤养好。

“你,过来。”赤寒衣指了指那个看起来乖乖巧巧的小女孩。

江月骤然看见那个房间里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女子,眼睛都瞪大了,原来师兄不是骗人,那里还真的有个人啊!又听这个陌生的前辈叫自己,江月只能抬眼去看自家师兄。师傅说了,她不在的时候她得听师兄的。

风有止坐起来,见到赤寒衣眼尾处三片赤红鳞片,眼神闪了闪,对赤寒衣笑道:“原来是银环岛的赤老祖,我师妹年纪还小,若有什么冲撞的地方,还请赤老祖海涵。”

“我不会为难她。”赤寒衣道,她这个年纪,自然不会对这种无辜的小姑娘下杀手,“我如今不便出去,想让她替我跑一趟寻个人送个东西罢了。”

风有止这才笑眯眯的推了推江月,“去吧。”

江月这才站起来往那边走,跟着赤寒衣进了房间。赤寒衣走在前面,江月有点紧张的跨过门槛,一不小心就给绊住了,往前摔倒恰好扑在了赤寒衣身上。赤寒衣扶了她一把就放手径自坐在了榻上,而江月,她正看着自己的两只手,刚才按在赤寒衣身上,现在两只手都是血。

赤寒衣几乎被血浸透,但是她穿着黑衣,走起路来也毫无异样,江月根本没看出来她哪里受伤,这会儿看到自己两手的血,又发现赤寒衣坐着的那个榻下有血液滴下去的痕迹,好大一滩,她不由得就有点懵。这么多血,她怎么闻不到血腥味。

对着赤寒衣冷淡的目光,江月终于回过神来,她上前几步,小声问:“前辈,你受伤了吗?我这里有师伯给我的疗伤丹药。”江月就是这么一个有点死心眼的老好人,就算现在武力值终于上来了一点,还是个一戳就软的软妹。

赤寒衣本不太想和这个小姑娘过多交流,但见她小心翼翼的拿出了一瓶丹药捧过来,朝她露出一个明亮毫无阴霾的笑,嘴里还温言软语糯糯的说了一句:“吃了丹药,伤就会好了。”霎时间,这笑容与话语都和她记忆中的某个场景契合起来,忍不住就是一愣。

那是她和目诲月第一次见面,她受了重伤,变成了一条小蛇躲在那疗伤,目诲月恰好撞见,就捧着一颗丹药凑过来对她笑说:“吃了丹药,伤就会好了。”许多人受着目诲月的恩惠,背后还要嘲笑她是个傻子,赤寒衣知道,目诲月的善良正在于,她明知道人性的恶,还会坚持着自己的善,固执的有些令人心疼。

后来她被人逼死,赤寒衣一直很想知道,她死前有没有后悔,后悔自己的善,可她已经死了,再也不会告诉她这个答案。这么多年,赤寒衣日夜想着早已死去的人,却在此刻猝不及防被一个全然陌生的小姑娘扎中了记忆的痛脚。

江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面前这个冷淡的前辈忽然露出了一种教人看着很难受的表情,但很快的,她又收敛了,也不再看她捧过去的那丹药,只偏过头道:“你是容尘山派的弟子吧,认不认识无极道观和上云寺的弟子?”

无极道观和上云寺?若是其他的江月可能不认识,但是这两个,她恰好认识啊,所以她乖乖点头了,“认识的。”

“你替我送一样东西给无极道观或上云寺任意一个弟子,告诉他们,这里面藏着可以化解天地大劫的消息。”赤寒衣从袖中拿出一块白月玉佩。

玉佩上沾了血,躺在赤寒衣的手掌中。这就是当年目诲月最后留下来的信息,除了拥有目诲月半血的她和江家血脉之人,其他人无法让这玉佩里面的留影出现,她送去这块玉佩,不过是告诉那些人,目诲月留下了这样东西,可以救他们,然后让他们来找她,这要比她自己贸然上门然后被那群想抓她的人发现的好。

赤寒衣是这么想的,可是,当她将这块玉佩放进江月手中时,这块普通的留影玉佩,忽然发出嗡嗡的声音,然后倏地化作了一个手镯大小的弯月,绕在了江月的手腕上。

当年目诲月有一样随身的法器,名唤舜华练,作为目诲月的道侣,赤寒衣怎么会认不出来此刻温驯的绕着江月手腕旋转的,就是当年在目诲月死后消失了的舜华练。

舜华练是目诲月偶然得到的灵器,认主之后除非主人,无人可以驱使。

赤寒衣只以为舜华练在当年目诲月死后就自动封沉了,怎么也想不到舜华练会变成那么一个留影的白月玉佩。

冷淡的目光由不敢置信变成了狂喜,赤寒衣伸出的手都开始颤抖起来,她用指腹轻轻的碰了碰江月带着茫然无措,与从前截然不同的脸,感受到手下温热的气息,良久才嗓音干涩的唤道:

“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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