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重渊看着这番变故的时候,起初还没有反应过来,不过很快,在他看到陆承策眼中的情绪和脸上的神情时,就瞬间明白过来了。

看来。

他这位好侄儿还是发现了。

不过陆承策发现不发现,对他而言,其实并没有什么。

若是以往。

他可能还会担心,会害怕。

可如今——

他对萧知有着百分百的信任,也对他们两人的感情有着无比的肯定就算陆承策发现了,他也再也改变不了什么。

手放在陆承策的胳膊上,用力一甩,把人甩得直接倒退了好几步。

而后。

他垂眸看着陆承策,面无表情,居高临下,没说一句话,须臾之后,他收回目光,朝萧知温声道:“我们走。”

萧知也只是看了一眼陆承策,见他并无大恙便朝人轻轻点头,说了声“好”。

可就在两人要往外走的时候。

陆承策又趔趄跑过来了,还是跟之前一样,用尽全力握着萧知的手腕,纵使被一众将士拿剑指着,也不曾松开。

他往日如玉般的脸在这大好晴日之下惨白得厉害。

眼睛也跟充血了似的,红的不行。

却还是一瞬不瞬地盯着萧知,哑着嗓音,质问,“你,你到底是谁!”

这是他第二次问萧知了,一模一样的话,先前他没有得到答案,如今却仿佛一定要眼前人给个答案一样,他的神情看起来十分痛苦,说不出是不甘、悲愤,还是愤怒。

又或是所有的情绪都夹杂在一道,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跟疯魔了似的,他看着萧知,声音微颤,“说啊,你说啊,你到底是谁!”

“陆承策!”

陆重渊手上青筋暴起,脸色也彻底沉了下去,他直接拔出腰间的剑,指着他,低喝道:“你找死!”

长剑正中陆承策的胸膛。

他没有抵抗,陆重渊也没有留力,瞬间那银白色的飞鱼服就刺出一道血花剑还在深入,可陆承策就像是感知不到痛苦似的,他只是握着萧知的手腕,用那双充血的眼睛看着她。

眼见两人对峙的越来越厉害,就连旁边的将士也纷纷皱眉,不知该不该过来。

萧知轻轻叹了口气,她抬手,覆在陆重渊的手背上,见他看过来,开了口,“我和他谈谈。”

陆重渊剑眉微皱,薄唇微抿,没有说话。

“没事的。”萧知柔声哄了人一句,“就一会,说完我就回来。”

陆重渊向来拒绝不了她的要求,以前如此,如今也是一样,他抿着唇收回剑,也不顾那上头残留的血迹直接插入剑鞘,抬手挥退一众将士,他看着萧知,低声道:“就一会。”

“他若敢对你做什么”

侧眸,扫了陆承策一眼,见他还是那副失神的样子,未再往下说。

萧知笑笑,自然是向他保证了,而后她也未看陆承策,径直往前边的一处梅林走去。

陆承策就像是被人牵引着一般,跟着她往前走。

等两人离开。

庆俞才走上前,看着两人离开的身影,犹豫了下,同陆重渊说道:“五爷,要不要让人跟过去看看。”

陆重渊的目光始终落在萧知的身上,闻言却淡淡拒绝了,“不用,她不喜欢有别人在。”

她不喜欢的事。

他不会去做。

眼见两人走进梅林,已瞧不见踪影,他眉峰拢得更加厉害,没有收回目光,倒是同庆俞吩咐道:“刚才发生的事,你知道该怎么做。”

庆俞忙道:“属下明白,您放心,不会有人传出去的,更不会有人败坏夫人的名声。”

陆重渊点头,未再说话。

***

而此时的梅林。

萧知缓步往前走着,她能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不远不近,有那么一小段距离。

她没有说话,就像是闲庭信步一般走在这个地方,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终于停下步子,开了口,“我记得我小时候最喜欢爬那棵树,那棵树最茂密,每次爬到枝头的时候,别人都瞧不见我。”

“可有一回,你进宫,正好路过梅林,就这么一仰头,便发现了我。”

身后陆承策听到这番话,脸色霎时变得更加苍白。

他颤抖着嘴唇,手往前伸,似是想握住她,就如先前一样,可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那只手悬在半空,硬是不敢去握住那只离他很近的皓白手腕。

萧知余光可以看见陆承策的动作,她没有去理会他,就这么仰着头看着那棵树,弯着眉眼,像是自言自语似的,“那个时候我胆子多大啊,见你好看就直接喊住了你,然后和你说”

“嗳,你站住,我下不来了。”

身后传来陆承策喑哑的嗓音,却是在接她的话,“我跳下来,你接住我,你要是不接住我,我就和皇伯父说,让他抄你的家。”

听到这段话。

萧知神情微怔,倒是没想到这幼时的记忆,陆承策竟然还记得。

不过也只是一刹那的恍惚,她就又笑了,那是一个很平淡很从容的笑,没有悲愤也没有不甘,唯有的也不过是对以往美好岁月的几丝缅怀,倒也不至于让她泥足深陷,沉湎过去。

她转过身,看着陆承策,神情坦然,声音也很平静,“原来你还记得。”

陆承策看着她脸上的笑,脸色却越来越白,身子也开始微微颤抖起来,他哑着嗓子,问道:“什么时候。”

不明不白的四个字,萧知却听明白了。

她直视着陆承策,语气和缓,轻轻答道:“在我嫁给陆重渊的那一天,我一觉醒来发现时间过去半年,发现自己成了萧知,发现自己即将要嫁给你的叔叔。”

“为什么”

陆承策突然上前,握住萧知的手腕,惨白着一张脸,质问道:“为什么不跟我说?就算那个时候,我不在家里,你也可以写信给我甚至后来,我回家,你也可以和我说。”

“你为什么,为什么不和我说!”

为什么要把他当个傻子一样,为什么要这么迟才让他发现。

为什么

为什么!

陆承策从来都是冷静自持的,他这么多年,唯有几次的不镇定也全是因为她以前是,如今亦是。他红着眼眶,看着萧知,看着这张陌生又熟悉的脸,仿佛能从她的身上看到另一个灵魂。

仿佛失去了语言功能,能说的,只有那三个字,“为什么”

萧知看着这个男人,看着他从未展现于旁人面前的弱点,突然很轻的叹了口气,她没有挣脱陆承策的手,就这样看着他,缓缓道:“因为我已经知道了当年的真相。”

眼见陆承策突然煞白的面孔,还有微动的双唇。

她继续道:“刚知道的时候,我觉得我头顶的这座天都要塌下来了,我哭着,呐喊着,怎么都不敢相信,竟然会是你和皇伯父联合伪造证据,嫁祸给永安王府。”

“那个时候,我有多恨你啊,恨不得直接杀了你。”

“拿着我手里的刀把你的心挖出来看一看,看看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阿萝”

陆承策张口,他想说些什么,或者解释什么,临来却发现自己竟然什么都说不出。

萧知笑笑,没有理会他,继续说道:“可后来,我发现其实你也没有错,为人臣子,你拒绝不了,你也只是护住了你应该护住的而我的父母,我的家,恰好被你抛弃了一般。”

把心里想说的话都说出来了。

萧知积压在心头的那口气好像也终于消散了,她抬手,握住陆承策的胳膊,然后轻轻一推,从他的桎梏中挣扎出来。

她的动作很轻,却也很坚定。

明明是这样温柔娴静的一张脸,可那红唇微掀吐出来的话,每一句都足以让陆承策崩溃。

她说:“陆承策,我不爱你了,也不恨你了。”

她说:“如今我心有所属,这颗心只藏得下一个陆重渊,再也没有你的分寸之地。”

她说:“陆承策,顾珍已经死了,你的阿萝也已经死了。”

她还说“陆承策,你放手吧。”

这是她今日第二回同陆承策说这样的话,就像是在回馈他的那两句“你到底是谁”,她用极其坚定,以及丝毫不拖泥带水的手段,和他说,“陆承策,我和你之间再无可能,放手吧。”

“不”

“不是的。”

“不应该是这样的!”

陆承策仿佛真的崩溃了,他哭了,脸上满是斑驳的泪痕,死死抱住萧知,他把人紧紧地揽在自己的怀里,双手用力禁锢着她的腰,不让她挣开,跟疯了一样,否定道:“你是骗我的,是不是?你根本没有忘掉我,根本没有喜欢上别人。”

“你爱的那个人,明明是我,你怎么可能,怎么会去喜欢别人?”

“阿萝”

他恳求道,“我错了,你想怎么处置我都可以,只要,只要你别离开我,你要是不想留在京城,我们就去外面,什么地方都可以,只要,只要我们在一起。”

他从小就是天之骄子,何曾这样低声下气过?

萧知也被他的这番举动和说法弄得怔住了,她轻轻叹了口气,喃喃:“太晚了。”

察觉到他的身子僵硬。

她把手放在陆承策的手背上,然后一点点掰开他的手,重复道,“陆承策,已经太晚了。”

如果最开始,她或许会答应陆承策,会和他离开。

可如今——

她和他之间,再无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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