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口。

气喘吁吁,一路赶马疾驰过来的崔省总算是看到了陆承策的身影。

“无咎!”

他高喊一声,随即马鞭高扬,朝人的方向奔去。

陆承策听到身后传来的熟悉声音,皱了皱眉,到底还是拉紧缰绳停了下来,他转头看向越来越近的崔省,抿唇未语,直到人赶到跟前,才开口,声音很淡。

“你知道了。”

“刚知道。”崔省缓了缓呼吸,看着神情淡漠的陆承策,心下一个咯噔。

两人相交这么多年,虽然陆承策一直以来都是冷冰冰的样子,但还是能够窥出今日他的情绪很不对劲,这样的情绪也就只有当年无咎领着圣旨去永安王府时,才有过。

“方仪做的事,家里都不知情。”

未免他嫉恨上崔家,崔省率先把这事挑了个清楚,随后他手握缰绳,看着陆承策,有些难为的开了口。

“无咎,我知道方仪做错了事,便是我知晓后也很生气,但无咎”他语气微低,恳切道:“不管你是看在什么份上,也请你饶恕方仪一次,即便你真的要休了她,也求你保住方仪的名声。”

“你知道,这个世道对女人而言,名声有多重要。”

“何况你也清楚如今帝宫的那位,若是让他知晓实情,方仪她”

话还没说完。

陆承策却开口了,“那阿萝呢?”

崔省没听清他的声音,一愣之下问道:“什么?”

陆承策垂着眉眼,没看崔省,他也不知道在看哪,或是虚无,或是在看自己的手,喃喃道:“我的阿萝,她该怎么办?她怕是该恨死我了”

“她以为的好友和自己的夫君在一起。”

“最可笑的是,我竟然还真的想过要好好待你的妹妹。”

崔省知道顾珍对他意味着什么,可看他如今一副钻牛角尖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出声,“无咎,你明明清楚,即便没有”

“是,我清楚。”

陆承策不等他说完便径直打断他的话,说道:“我错了,日后魂归黄泉自会去向她认错,可对不起她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他不会放过自己,也无需别人放过她。

可伤害她的那些人

他同样不想放过。

这么说,便是没得再商量了,眼见陆承策要走,崔省伸手握住他的胳膊,沉声道:“无咎,你此去,日后我们便不可能再相交,我们两家也不可能”

陆承策手握缰绳,未看他,只冷冷道:“让开。”

“无咎!”

“让开!”

崔省薄唇蠕动几番,最终还是败下阵,松开了手,眼见拦不住陆承策,他咬了咬牙,只好调转马头朝长兴侯府的方向去崔妤做出这样的事,自然是不可能瞒过家中众人的。

但崔家和陆家还没有交恶,崔妤如今也还是长兴侯府的世子妃,因此陆老夫人还是好生见了他,更何况崔省还如此有礼,一进来就诚恳的认了错:“我已经知晓方仪做的事了,老夫人,实在抱歉,我教妹无方才惹出这样的祸事。”

他态度好。

陆老夫人的脸色也好看了一些,所以在崔省要求去见崔妤的时候,她也没有阻拦。

反而吩咐平儿替他领路。

原本外男过来,便是亲眷也只能在花厅见面,可崔妤现下这幅状况,这些规矩也就不必再讲了,平儿一路领崔省至崔妤的院子里,而后便福身一礼,“崔大公子,您请进。”

“老夫人那里离不开奴,奴便先告退了。”

便是留他们兄妹说私话了。

崔省自然又是好生谢了一番,见人走后才沉了脸,进了院子。

院子里的都是跟着崔妤从崔家过来的,一个个见他进来忙恭声道:“大少爷。”

“小姐呢?”

“小姐她”有丫鬟看了一眼紧闭的屋子,低声道:“小姐把自己锁在屋子里,很久了,现在绿荷姐姐正在里头服侍她。”

崔省点了点头,没把怒气洒在她们的头上,依旧沉着一张脸,往前。

廊下丫鬟早已通传,这会门也已经打开了,绿荷战战兢兢地侯在里头,看到他过来便福身问安,“大少爷。”

崔省掀了薄唇,声音很冷:“出去。”

“大少爷”

绿荷还想再劝,可看到崔省看过来的眼神,立时就闭了嘴,她缩了缩脖子,合上门退了出去。

屋子里便只剩下崔省兄妹二人。

崔妤还是跟之前似的,坐在屋子里,头发倒是都梳得整齐了,看起来和以往没什么两样,只是没说话。

崔省看着她,神情是从未有过的淡漠,声音也很冷:“你可知道无咎已经进宫了。”

闻言。

崔妤原先平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就握紧了一些,脸上平静的神色也终于有了一些龟裂,她垂着眼,好半响才开口,“便是如此,我如今也还是陆家妇。”

“旨意一天不下来,我便做一天的陆家妇。”

“你!”

崔省是怎么也没想到,事情都到这一步了,她脑子里想得竟然只是这个。

失望。

不敢置信。

他快走几步,一手紧紧握住崔妤的胳膊,一手扬起,似是想好好打醒她,但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容,看着这双平静无波的眼睛他最终还是颓废的落下了手。

他只有这么一个妹妹。

从小便是把她当珍珠儿疼大的。

便是错到这种地步,他也舍不得打她一下,崔省垂下眼,看着她,不知过了多久才用嘶哑的声音说道:“你知不知道家里人为了保住你都做了什么?”

崔妤的眼睛有一瞬的波动,却抿着唇,没有说话。

“母亲哭了一场,父亲现下还在宫里,恐怕很快内阁都要传遍了,父亲这么多年恪守本分,从未出过一丝差错,如今因为你,恐怕少不得被御史弹劾,还有我们崔家这么多年的好名声也都要被你败坏了。”

崔省看着崔妤,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还记得崔家祠堂里的那道圣旨吧?”

圣旨?

崔妤猛地抬头看过来,面上露出不敢置信的面容,她红唇蠕动,好半响才开口:“那道圣旨怎么了?”

“怎么了?”

崔省自嘲一笑,“是,那道先帝赐给咱们家的圣旨,便是咱们家犯了再大的错,也能用这道圣旨扳回一局的圣旨这么多年一直供在祠堂,谁也没有想动过的圣旨。”

“为了你,终于要动了。”

“怎么会”崔妤终于开口了,她神情讷讷,似是不敢相信一般。

她终于有些慌了,握着崔省的手,连声道:“陆承策只是要休了我,为什么要用到那道圣旨?为什么”

“为什么?”

崔省冷眼看她,声音比先前还要冷,“你在陆家待了这么久,难道不知道你那位五婶得宠的原因吗?因为咱们的陛下,他终于觉得心中有愧,觉得对不起宝安郡主。”

看着她讷讷的表情。

他叹了口气,“方仪,是永安王府的事让你蒙住了眼睛。”

“当年宝安郡主还活着的时候,是怎样的盛宠?难道你都忘了吗?”他看着崔妤,停顿了一瞬,而后才继续说道:“只是觉得有几分相似,陛下都能如此宠爱荣安郡主。”

“那么涉及宝安郡主的旧事,你觉得陛下知晓这些后会饶恕你吗?”

“我”

崔妤张口,但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以为

以为永安王府败落,以为顾珍也失去了宠爱,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不会有人知晓,以为自己崔家女的身份,纵使陆承策真的进宫,也不过只是休了她。

她,是真的不知道。

崔省看着她这幅样子,心下也不好受,他蹲下身子,就在崔妤的面前,握着她的手,哑着声音说道:“方仪,天道难为,这世间的一切都有因果可循。”

他抚着她的头,缓缓道:“做错了事就该认罚,一道圣旨并没什么,我们崔家本来也就没想过要用这样的圣旨,只要你答应我,以后好好的,别再做这样的傻事了。”

“爹娘老了,我的任职文书也下来了”

“没多久,我就要离开了,恐怕几年内都回不来,不要让我在外面还为家中事务操心,为你操心,可好?”

崔妤忍了一天的泪水,终于在此刻,倾盆落下。

她的眼睛被泪水模糊。

看不清前面的事物,却还是紧紧抿着唇,压抑着哭音,点了点头。

崔省见她点头,终于露了今日第一个笑容,“我让绿荷给你收拾东西,我们现在就回家。”

崔妤静默了一瞬,没有拒绝

直到兄妹两人上了马车。

崔妤看着因为马车往前而变得越来越小的长兴侯府,喃喃道:“哥哥,我不懂,为什么都过去这么久了,他他对我还是一丝情意也没有。”

崔省看着她,叹了口气。

他同她一样看着外面的景致,半响之后才轻声答道:“当初你要嫁给无咎的时候,我便与你说过,无咎对宝安郡主的情意太深,你嫁过去,肯定会吃苦。”

“你不肯听。”

想起陆承策,他道:“无咎那个人看起来对什么都冷冰冰的,好像宝安郡主和他在一起的那几年,他也是那副样子,但其实不是的。”

“他去求亲的那天晚上,我看到了。”

“他跟个疯子一样,骑着马往永安王府跑去,我拉住他问了一下,知道他是去求亲便笑他翌日开晴再去便是,哪有这样大半夜找上门的,你知道他是怎么同我说的?”

崔妤:“什么?”

崔省似是回忆一般,徐徐而言:“他说,他等不及,他怕去得迟了,那个小姑娘就不属于他了他说那个小姑娘午间的时候,肿着两只眼睛说要放手,他怕去得晚了,那个小姑娘就真的要放手了。”

“他少年老成,自小便是一副端方自持的样子。”

“那日却忘了一切规矩体统,只想快些跑到王府,让他的小姑娘不要放手。”

崔妤怔怔听着这些话,这些事,她都不知道,她只从顾珍口中听到过那日的情形,那个男人跪在地上,满身雨水,衣服头发都湿了,要永安王把顾珍许配给他那个时候,顾珍红着一张脸,抱着她的胳膊,“他蠢死了,哪有人这样求亲的?要不是父王脾气好,恐怕都要把他赶出去了不过,我真的好开心啊。”

思绪收拢。

崔省看着她,又说了一句,“方仪,放下吧。”

他叹道:“有些东西,不是你的,再如何也不会是你的。”

放下

怎么可能放得下?

她也深深地爱慕着那个男人许多年,甚至因为顾珍的肆意,她只能掩藏自己的喜欢凭什么他们的感情就能被世人赞颂,凭什么她的就只能缩在阴暗的角落,见不得光?

凭什么呢

崔妤心中的怒火还是没法平息,但看着崔省望过来的眼神,还是抿着唇,点了点头。

***

几日后。

崔妤的处置下来。

崔相手持先帝圣旨在宫门口跪了三天三夜,才抵消了端佑帝的怒火,但死罪可免,活罪却饶恕不了,端佑帝下旨把崔妤囚于佑恩庵中,让她每日摘抄佛经,赎清自己的罪孽。

而崔家

在经历这一番事之后,终究也不似以前那样广负盛名了。

就连崔相近来在朝中也被弹劾了无数回。

而这些事传到陆家五房的时候,萧知却没有多余的反应。

如意有些不满,轻声嘀咕道:“尽是便宜她了。”

庆俞的脸色也有些难看。

就连陆重渊也有些担心她的心情,握着她的手,沉声道:“你若不喜,我便让人”

不等他说完。

萧知便握住了他的手,笑道:“我不是不喜,只是觉得有些感慨。”

陆重渊:“感慨什么?”

萧知笑道:“我想起以前我小时候,父王母妃也总是这样维护我”想到他们,她的情绪又低落了一些。

陆重渊察觉到她的情绪,皱了皱眉,握紧了她的手。

萧知自然能够察觉出他是在安慰她,笑了笑,她依偎在他的怀里,“没事,我还有你,还有哥哥,还有师父我已经很知足了。”

能够捡回一条命。

能够看到自己的这些亲人,她已经很知足了。

窗外云卷云舒。

天气是越来越冷了,她转头看着陆重渊,突然道:“陆重渊,我们离开陆家吧。”——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还挺喜欢崔省这个哥哥的,唉。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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