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洛克马上问起,“凶手?”

“噢,不,”菲尔博士说,然后摇摇头。

“但你刚才告诉我们……!”

“那个,”菲尔博士继续道,喷出更多烟来,“可以等。当下,我是要讲个细心护着没张扬的秘密——搞得好多人都误判这案子。”

何顿之后一直忘不了他们当时所在的位置。

他和希莉雅并肩坐在天鹅绒面的大睡椅上——在那秘密房间里显得好奢华。透过烟雾,他们看到菲尔博士的侧脸。洛克和雪普顿医生坐在他们对面的椅子上,前者指尖搁上书桌边沿往前倾。

“根源全在,”菲尔博士说,“多年来的一个悲痛的误解上头。而且要知道,当初如果某些人讲了真话的话,一切可就简单多了!

“不过,噢,不。这事绝对不能讨论。这事实在太尴尬——如果还算不上可耻的话。非得噤声不可。所以就噤声了。于是从中滋生了痛苦和幻象以及更多误解,甚至到最后,则是谋杀。”

菲尔博士停顿一下,举起手挥散烟雾。他的眼睛狠狠盯住丹佛斯·洛克爵士。

“先生,”菲尔博士问道,“你可知道歇斯底里是什么?”

洛克,显然给弄糊涂了,皱起眉头。

“歇斯底里?你是说——”

“并非,”菲尔博士果决地说,“我们通常指称的那个松散、不精确的意义。我们说某人歇斯底里,或者表现得歇斯底里,其实那人只不过是情绪非常恶劣而已。不过,先生!我指的是医界判定为一种神经性疾病的真正的歇斯底里。

“如果我讲得像外行人,”他很抱歉地补充道,“雪普顿医生无疑(哼咳)会纠正我。不过这种歇斯底里,这种综合几种相关症状称作歇斯底里的病,有的相较来说还算轻微。有的也许会需要神经科医生全力治疗。有的呢,也许还真的会以疯狂收尾。”

菲尔博士再次停口。

希莉雅——贴近何顿——两手搭上膝盖,头往前倾呆呆坐着。不过他可以感觉到她柔软的手臂在抖。

“让我告诉各位,”菲尔博士继续道,“歇斯底里患者几个轻微的症状。我再说一次:轻微的症状!其中每一个,就它本身来说,不见得就是歇斯底里的证据。不过真正的歇斯底里患者,无论男女,不可能这些症状全都没有。”

“而这会儿我们讨论的是——?”洛克催问。

“一个女人,”菲尔博士说。

(希莉雅的手臂再次颤抖。)

“歇斯底里病人很情绪化,小小的事情就让他们或哭或笑。她老会莫名其妙冲口说出无心之话。歇斯底里患者喜欢置身水银灯下,她需要别人注意,她非得扮演悲剧女王不可。歇斯底里患者写起日记毫无节制,一页又一页的事件,大半都不是真的。歇斯底里患者老威胁要自杀,可是从不付诸行动。歇斯底里患者过度迷恋神秘学派或者秘教。歇斯……”

“等等!”唐纳·何顿说。

他的声音在众人当中爆开,制造出暴风来袭的效果。

“你刚说了话?”菲尔博士问道,仿佛不很确定。

“对,正是。你描述的不是希莉雅,你知道。”

“啊!”菲尔博士喃喃道。

何顿费力地吞口水要把话一一说清楚。

“希莉雅憎恨水银灯,”他说,“要不她早就把她那个故事四处宣扬开来,不至于隐藏得那么好。希莉雅从来没有冲口说出什么,她其实是太过安静了。希莉雅连一般的日记都写不来,更别提你刚讲的那一种。希莉雅承认她从来没有勇气自杀。你描述的不是希莉雅,菲尔博士!而是——”

“而是?”菲尔博士催问。

“你讲的丝毫不差,就是玛歌。”

“没错,”菲尔博士呼吸沉重,“你们这下全看出悲剧出在哪儿了吧?”

他陷回大椅子,捧着烟斗模糊打个手势。在他讲下去之前有段沉默。

“昔日青青草坪上,走着玛歌·德沃何。而外界的误解又是何其大!

“因为她健康,因为她开朗,因为她喜欢玩游戏,他们就欢喜赞叹鼓掌。他们说她‘活泼’。‘无拘无束’是另外一个字眼。而且如果偶尔感觉异常的话呢?呃,只是开朗嘛,没什么不好。外界不只不懂,甚至还搞错了人。

“这儿每个人,依我看,都听过妈妈咪在几个场合讲过的名言。‘咱们家族有疯狂的遗传,我有个孙女没问题,不过另一个打从她小时候我就担心哪。’而且,当然,这句话就给套错了人。

“怀疑玛歌吗——开朗又喜欢运动的那个?在英国吗,各位?那才见鬼了!所以他们从来没想到,连她自个儿的妹妹也一样,玛歌·德沃何的确得了歇斯底里——甚至有危险歇斯底里病患的潜力。

“不过妈妈咪晓得。家庭医生晓得。欧贝跟库克:她们肯定也晓得。他们战战兢兢等着的同时呢(这会儿我可没在看雪普顿医生),玛歌则长成非常漂亮的女人。就算这时要防止惨烈的悲剧发生都还有可能,如果……”

何顿挺身坐直。

“如果——怎样?”他催问道。

“如果玛歌,”菲尔博士答道,“没结婚的话。”

希莉雅抖得好厉害。何顿没看她。

“我,”菲尔博士皱起眉头,“就不讨论各种有可能引发歇斯底里的生理诱因了。只是要讲明一点:歇斯底里病患会起执念。比方说她相信她瞎了。那她可就真是不折不扣的瞎了。

“玛歌·德沃何这样的案例,其实不管嫁给谁都有危险。除了有那百万分之一的机会找到恰恰好的男人,否则一定不堪设想。因为病根和性有关。

“只要一结婚,她会发现到(或者自以为发现到——其实一样)和她丈夫亲昵非常恐怖。他一靠近,她就尖叫。他一碰她,她就恶心。于是可怜兮兮的丈夫——莫名所以纳闷着到底出了什么错,而他又怎么成了麻风病患——便面对了个暴跳如雷的疯女人。这种情况有可能持续多年。而且没人知道内情。”

菲尔博士停了口。沮丧但是固执,硬是不肯环顾众人,他的眼睛定在水晶球上。

何顿心里发寒,体会到让他最最心痛的回忆——凯斯华教堂那场衣衫缤纷音乐缭绕的婚礼——必须做些细微的调整。他必须重新诠释妈妈眯和欧贝奇怪的表情以及眼泪。他必须重新诠释,这会儿他想起来了,当时雪普顿医生毫无隐藏的怀疑眼神。

不过最重要的是(自己瞎了眼真是该死!),他必须重新诠释索林·马许。

他必须认清为什么在7年的时间里,索林起了变化。情绪、表情、索林讲过的话语,争相涌来令他烦扰。他尤其记得昨晚在长画廊里,索林被菲尔博士盘问的情景。“你怎么知道通往你太太卧室的房门,她那头是锁着的?”“向来如此。”以及索林空洞、挣扎的喊声:“以前一喝烈酒就快活。现在根本没用了。”

“菲尔博士!”何顿轻声道。

“嗯?”

“摊开来讲是对的。非这样不可。不过你觉得当着希莉雅的面——”

“我知道,”希莉雅说,陡地转身,脸颊偎上他肩膀,“今天下午我就听说了。不过我以前根本不知道。菲尔博士,告诉他们……抽搐的事。”

“嗯,天公在上!”菲尔博士换了个语气说。

他放下烟斗——已经熄了火。

“歇斯底里患者在某些状况下会发作,也就是全身抽搐。诱因也许是一个字、一个表情,或者毫无来由。做丈夫的有时候也许会完全失去理智。为了止住尖叫,他也许会扬起刮胡刀带,打上太太的脸,或者两手掐住她喉咙想遏抑喊声。

“有时候呢,发作的情况或许更严重。也许得用药。歇斯底里病患碰到这情况,会有破伤风反应——四肢僵硬,身体拱起,而毫不知情的人如果看到了,会以为是番木鳖碱在捣鬼。”

菲尔博士此时怒声咻喘,看着丹佛斯·洛克。

“然后这位歇斯底里病患,正因为她是歇斯底里病患,就向希莉雅承认她已经吞下番木鳖碱结束她悲剧的一生!老天爷啊!另外这个女孩,百分之百正常却又吓得无所适从,当然就搞错了,一切都是因为没有人觉得应该告诉她真相。希莉雅·德沃何会有她那种想法,不是理所当然吗?老天爷啊,你们以为呢?”

菲尔博士控制住自己。

他呼吸吵噪,把自己塞回座椅。他沉默一会儿,一手遮住眼镜。然后便非常安静地对雪普顿医生讲起话来。

“先生,”他说,“你在这个案子里的职业表现,我无权过问。”

“谢谢,”雪普顿医生沉稳地回看他。

“不过你怎么就不能告诉希莉雅?”

雪普顿医生,看来虽然又老又累,下颚还是撑得好固执。他弯身向前,大指节的手握住巴拿马帽。

“可惜啊,”他喃喃道,摇起头来,“真是好可惜!”

“我完全同意。”

“可就算众人不懂,”雪普顿医生坚持道,“你也该懂吧?我担心——我们全都担心……”

“希莉雅,因为是玛歌的妹妹,也许也有歇斯底里症?告诉她,也许对她不好?”

“没错,正是如此。”

(“放轻松,希莉雅!”何顿喃喃道。)

“啊!”菲尔博士说。“不过,在玛歌·马许死前,你们有过什么理由怀疑希莉雅吗?”

“总是有这危险。总是有这危险!”

“先生,我问的不是这个。你有过什么理由那样想吗?”

“没!没有!我很清楚地告诉过唐纳·何顿爵士,就在两个晚上以前——”雪普顿医生扬起巴拿马帽指过去——“希莉雅所谓番木鳖碱的说法也许有某种不可避免的……误会也说不定。”

“也许?”

“对。而且如果他照我的提议到我旅馆来见我的话,我是会跟唐纳爵士讲明原委的。回答你最主要的问题:不!我没有具体原因怀疑希莉雅·德沃何患有歇斯底里的妄想,直到……”

菲尔博士往前弯身。

“直到,照某人的说法,她开始四处看到鬼魂?对吧?”

“对。”

出其不意地,菲尔博士开始咯咯发笑。

起头是缓缓的地震爆响,在他背心下方的隆起处。然后往上在他帐篷样的羊驼西装里头游走,轰轰喷出快乐的笑声。然后陡地意识到雪普顿怨怒的表情,菲尔博士忽然捂住嘴巴转向何顿。

“请见谅!”他恳请道。“如果你还记得的话,上回在凯斯华的长画廊碰到你时,我也很莽撞地大笑过一回。不过,等咱们清掉那些害人不浅的胡话以后,我想你也会加入。请你回想星期三傍晚约莫黄昏时好吗?”

“怎么样?”

“回到你头一次去摄政公园那栋房子时?”

“怎么样?”何顿重复道。

“呃,”菲尔博士简短说道,“我跟踪了你。”

“你干吗了?”

“我,”菲尔博士骄傲地宣称道,“跟踪了某人。我不是跟你讲过,拜你之赐,我办到了原本我觉得永远办不到的事?起先我也没刻意跟踪你,当然。让我解释吧。”

菲尔博士表情里的兴味全消失了。在黯淡的光线底下,他的脸看来严肃,甚至邪恶。

“希莉雅·德沃何写给警方的信在那之前两天寄到的。信交到了我手上,而当时我已经封了墓穴,知道一些内情。所有重大事件在那封信都列出来了,包括长画廊的鬼。我内心惶惑。感觉上,姊姊是性爱型歇斯底里的案例——”

(此时,因为某种原因,丹佛斯·洛克爵士颤抖起来。)

“——而妹妹也许得了神经质歇斯底里。当时我搞不清。我得证实。所以星期三晚上我便拿了信,走向格罗却斯特城门街的房子去查问。

“我在人行道上,看见前头,”菲尔博士再次朝何顿努努头,“我看见你朝同一栋房子走去。

“当时我不知道你是谁,或者你在这个案子里的角色。不过你是从后门进去的。我跟着你。我看见你爬上铁梯到了起居间外头的阳台。我看见你点亮灯,透过窗户看进室内。我听到女孩尖叫(是桃乐丝·洛克),然后有个男人大声嚷嚷。情况诡异,所以我就跟上楼了。

“然后呢?

“我在窗外听到更多可悲的内情。纠缠不清的生命!闷死人的惨况!我得知你是谁。我听到索林·马许的话,他真心相信希莉雅疯了,一如她相信他是残酷的虐待狂,我听到索林·马许哀请你离开。然后门打开来。希莉雅·德沃何走进去。”

此时菲尔博士凝神定看何顿。

“你难道忘了,”他问,“大家都认定你已经死了?”

何顿开始从睡椅起身,但又坐下。菲

尔博士朝希莉雅努努头,只见她已经把头转开。

“有这么个女孩儿,”他说,“照说是神经兮兮四处见鬼。没人警告她说这人活着。她也真的相信他已经死了。刹那间,她看见他的脸映照在黑暗里一盏孤灯的光线底下。

“但是——她知道。

“我又看向她去——穿着白色洋装,整扇门是她背景。神经细胞告诉大脑,大脑告诉心。她连个问题也没问。她知道。‘他们派你出特勤,’我听到她说,‘所以你才无法看我或者写信来,’然后,微微点了个头,‘哈啰,何顿。’”

何顿难以相信,菲尔博士的声音竟然如此温柔。

不过菲尔博士不肯看向希莉雅。他若有所思地转开头。他摘下眼镜,戴回之前伸出一手紧按眼睛。他朝洛克和雪普顿医生讲话。

“两位,”他说,“我写了QED,还在下头打个花线。要是女孩有一丝丝神经质,那我就是死了的希特勒。这话我倒要看公诉人怎么回应,看他们敢怎么回应?”

长长一段沉默。

“干得好!”洛克说,猛拍膝盖。“你写了QED!干得好!”

“你讲这话,”雪普顿医生叫道,“好像——”他停了口。“公诉人!”他补充道。“你讲得好像——”

“嗯?”菲尔博士催问道。

“好像,”他声音发颤,“我想对希莉雅有所不利!”

“请见谅,”菲尔博士说,“我知道你没有。你给误导了。想要的话,就怪女孩撒谎好了。不过看在老天分上,这些差点就把她逼疯而且搞得她说谎的噤声手法可得打住才行!”

“你所谓的噤声手法指的——呃——是什么?”

“小心翼翼,谨守玛歌·马许歇斯底里的秘密,结果夺走她的命。我这就要解释这桩命案。”

菲尔博士拾掇起他熄掉的烟斗。

“容我继续讲述那个星期三晚上的证据。这全是我从起居间外头的阳台上听来看来的。有一下(哼咳!)我差点就给瞧见。你也许还记得,我亲爱的何顿,有那么一下,索林·马许觉得他听到外头阳台有人。说来还真没错。

“总之啊!

“跟都开始跟了,我就干脆跟下去。你和希莉雅离开房子后(再次请见谅!),我尾随在后。你们也许注意到一个人影——大到除了我不会是别人——在你们过街走向摄政公园时从你们后头冒出来?总之,公园游戏场有一边是装了铁栏的开放性空间。我就是藏在那附近避开你们耳目听到整件事,”他朝希莉雅点点头,“从你口中。

“我听到鲜明的细节。其中细微精妙的暗示所指向的意义真叫人瞠目结舌。雷公在上,好个真相大白!

“假如玛歌·马许是歇斯底里病患的话,这可是乌云密布,暴风雨将至的前兆。约莫在她死前一年,她变了。她变得快乐。眼睛明亮。笑啊笑的哼着歌。她自己的妹妹——并非观察入微之人——跟她说:‘你八成有了爱人。’

“百分之一的几率发生了。歇斯底里病患碰到一个适合她的男人。她深深陷进爱河。歇斯底里患者表面的症状消失了——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不过症状消失于事无补,反而不可避免地导向灾祸。

“为什么?因为她终究要碰到阻难!她想要得到这个人,想嫁给他,可又无法如愿。比方说吧,索林·马许就拒绝离婚。”

“菲尔博士,听我说,”何顿打断道,“整件事就这部分好像不太合理!”他瞥向洛克。“这会儿,你可介意我坦白说几句?”

“介意?”洛克的眉毛挑起来。“我干吗介意?”

“和桃乐丝有关,我是说。”

“噢。桃乐丝。我懂了,”洛克的手紧紧圈住躺在他怀里的手套和拐杖。“不。一点也不会。当然不介意!”

“那我就要请教了,菲尔博士,”何顿逼问道,“阻碍在哪儿?如果索林想娶桃乐丝,而玛歌又疯狂爱上别人,双方怎么没妥协?碰上这种情况,加上他那种个性,索林怎会反对离婚?”

“是为了世上最强有力的原因,”菲尔博士答道,“等你知道所有真相以后你就会明白。我先提个问强调重点,虽然眼下你也许有些摸不着头脑。是个严肃的问题,请你不要轻视它。”

“问吧,”何顿催道。

“嗯,”菲尔博士说,“你还在忌妒德芮克·荷斯果吗?”

死寂。

在这滞闷房间的寂静当中,他们可以听见外间那扇开窗的窗帘窸窣吹动拍打的声音。清新的空气钻进他们这间的蒙蒙烟雾当中。希莉雅·德沃何——大吃一惊——抬起恳求的眼睛。

“唐!”她叫道。“你该不会真以为我……德芮克和我……”

“请回答,”菲尔博士吟咏般说道,“你还在忌妒荷斯果先生吗?”

“没有,我没有,”何顿诚实答道。“当初只闻其名,还有头一回碰到他的时候,他的确令我咬牙切齿。不过很快就没事了。我觉得他人挺不错的。”

“啊!”菲尔博士隆声道。眼睛睁得老大。“你怎么会这么想?难道不是因为你打心底清楚,身为追求者你比他要占上风?”

何顿觉得两颊热烘烘。“我可不会这么讲……”

“得了,先生!不是吗?”

“好吧。没错。可这跟玛歌和索林又扯上什么关系了?”

菲尔博士听而不闻。

“我不消强调马许家的情况了,”他继续说,“因为昨天已经出现证据透露了许多内情。不过想想当初那群人在圣诞节前两天走向凯斯华壕屋时,有多少强压的暴力、隐而不见的雷电充塞其中吧!

“在那之前好几个月,歇斯底里病患碰到挚爱。有一阵子是风平浪静。然后,在10月,恰如希莉雅·德沃何所说,马许先生和太太爆发许多激烈口角。都是从门后传出来的。索林·马许知道所有内情,或者听说过所有内情。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想来应该可以假设马许先生当时就知道那人身分。”

“怎么说?”洛克逼问。

“先生,你自己的女儿也这么想,”菲尔博士答道,“她跟何顿提过。总之如果玛歌想要离婚,显然她是会告诉她先生对方的身分。

“然后(请注意!)计划进行之时,有这么段危险的平静期。不过玛歌和她先生以及希莉雅,在圣诞节前两天去凯斯华时,事情突然发展成悲剧。

“想想那幕场景有多紧绷,一如希莉雅所形容,就在当晚他们准备参加宽阶宅的派对时!索林·马许整个晚上脸孔白到欧贝以为他病了:‘暴怒的眼睛看来像死人。’而且非常礼貌。

“他的太太全身发光,整个人都沉浸在你——丹佛斯爵士——跟我描述过的那种情绪里。这点不容否认。当天近傍晚时她去宽阶宅找她先生,又最后一次向他恳求希望离婚。索林·马许拒绝了。

“她压根没想到她先生——讲得含蓄点——对桃乐丝·洛克有好感。不,是她有了外遇,是她的外遇,她满脑子都是这个。除了这件事,全世界都排除在她脑外。玛歌·马许已经下了决定。歇斯底里病患典型的决定。”

菲尔博士住口。他拿起熄了火的烟斗朝何顿打个手势。

“咱们的何顿,”他说,“一锤砸中问题症结,或者几乎砸中,他在纸上写了两个字交给我。他琢磨出玛歌·马许显然是下了什么决定,也是她爱人的决定。宣布答案吧!”

“不过……”何顿开口道。

“说啊!”

洛克和雪普顿医生的眼睛看来大得不自然,他们凝神看向何顿。气氛紧绷至极,除了菲尔博士以外,没有人坐得定。

“如果我们决定好这是谋杀的话——”何顿开口道。

“继续讲!”

“如果我们决定好这是谋杀的话,只有一个解释可以说明为什么逼真得像自杀。玛歌的确在半夜换了袍子,打扮得(如希莉雅所说)像要赴宴。玛歌自己就有毒药瓶——我们这会儿晓得里头摆的是吗啡和番木鳖碱。我写给菲尔博士的两个字是殉情。”

洛克开始起身。

“你是说……?”

“殉情,”何顿回道,“玛歌和她爱人约好的。当晚某个时刻——她在一处,他在另一处——各自都要喝下毒药。不过他根本没打算履约。完美的谋杀。”

洛克一尘不染的帽子、手套,以及手杖都掉上地板。

“这话当真,菲尔博士?”他逼问道。

“差不多,嗯。”

“差不多?”

“因为如果真如此,”何顿插嘴道,“那就表示这是远距犯罪。凶手当时根本不必在那屋里。”

“噢,没错,凶手是在,”菲尔博士说。

“那屋里?”洛克干燥的嘴唇吐出耳语。

“对。”

“可是……”

“我不是讲了吗?”菲尔博士不耐地叫道,“真正的歇斯底里患者绝不会自杀?玛歌·马许不可能面对死亡。她会尖声呼救,而且把这当成武器,当成筹码,好强迫索林·马许同意她的要求。她不会真的死掉,除非……”

“继续讲!”

“除非,”菲尔博士说,“有人爬进去,敲得她不省人事。不省人事,知道吧!好让毒药发挥作用。对,没错。凶手是在屋里。”

“感谢老天!”洛克冲口而出。众人可以看到静脉凸出在他颈子上。“感谢老天!”

“你这是干吗?”

“这么讲很毒。这么讲很恶劣,”洛克控制住自己。“可我就要这么说。凶手当时在屋里!一定是索林·马许(不,不可能)。或者希莉雅·德沃何(不,这也不可能!)。或者——德芮克·荷斯果。”

“倒也不一定,”菲尔博士说。

“看在老天分上,阁下,”雪普顿医生爆声道,“有话就请说分明!”

“如你所愿,”菲尔博士同意道。“要我现在就把凶手指出来吗?”

“在哪儿?”洛克问道,张狂四顾。

“从希莉雅·德沃何的故事看来,你晓得,”菲尔博士说,“是有几个明白的线索指出该上哪儿找凶手。星期四晚上我到凯斯华时,问了几个问题,也得了我要的回答。雷公在上,我得到比我想要的还多。”

菲尔博士缓缓撑起身,把庞大的雅各宾座椅往后推。

“至于我说凶手在屋里……”

“不管是谁,”洛克说道,“绝不可能从外头进去就是!”

“怎么不能?”

“每天晚上,”洛克驳道,“那地方都跟碉堡一样前后全部上锁。周围又是个30呎宽12呎深的壕沟。”

“对,”菲尔博士说。“我就是这个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凶手在哪儿?”

“他在这里,”菲尔博士说。

房里,这会儿落下另一道人影:从连接前厅那门走进来的高大中年男子。事实上,这位是刑事科的海德雷督察长。不过暗示的效果强大,每个听众都弹跳起来转向海德雷,以为……

“你们呐,”菲尔博士表示,“看错了方向。”

“不管我们是朝哪儿看,”洛克叫道,“有话快说!你说了凶手在这里?”

“事实上,”菲尔博士说,“他一直都在这里。所以我才有这胆量打电话给海德雷,逼出真凶。咱们下毒的朋友和索林·马许打架时受了重伤。他爬进去拿水,然后倒在地上。”

“爬……?”

“进浴室。”

菲尔博士拖着脚缓缓走向后墙。他拉开黑天鹅绒布幔,露出小厨房旁边那间小浴室的门。

菲尔博士打开门。里头的灯原本熄了,这会儿则大放光明。

然后希莉雅放声尖叫。

有个男人站在里头,两腿颤抖,他手里是安全刮胡刀尖小的刀片。刀片窜上他自己的喉咙时,他们看到刀光闪闪。菲尔博士斜身前倾,挡住视线。不过他们已经看到那张泛白的脸、瞪大的眼睛,以及散落在前额的暗发。

凶手正是年轻的龙纳·梅瑞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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