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给儿子定一门好亲事,也速该带着铁木真上路了。

在此之前,铁木真也会随着自己的部落根据季节的变化更换牧地,但是牧地仅限于斡难河和克鲁伦河之间。铁木真生平第一次来到陌生的土地,他瞪大了眼睛,无比新奇。

不知走了几天几夜,虽然周围的风景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原本每天都能看到的不儿罕山已越来越远,逐渐消失在天地尽头。

在草原的尽头,他们看到了另一道山脉,它像海浪一样延绵起伏,没有尽头。

越过丘陵,一泓湖水映入眼帘。湖水清澈见底,湖边散着几处树林。树林边上可以看到几处蒙古包。

在草原上行走,时刻都不能放松警惕。父子二人看见蒙古包便小心行进,在看不到蒙古包的湖边或者森林里打一些猎物作为途中的食粮,并慢慢地学会了捕捉在自己领地内没有见过的猎物。

在延绵起伏的山岭上的灌木丛中,铁木真射中了一头他从未见过的鹿。这头鹿体格强壮,动作敏捷,头顶上的角有十一个分叉。也速该告诉铁木真,这是马鹿。

父子二人已经好久没有吃到鹿肉了,这头鹿成了他们当晚的美味。要到弘吉剌部的营地,就必须经过塔塔儿部的领地。塔塔儿部乃是乞颜部的宿敌,他们之间发生过多次战争。

父子二人此行选择了已经被乞颜部征服了的土地,但依然不敢放松警惕。也速该仅仅带了几个随从,他们随时可能遭到袭击。

他们继续向前,来到了位于扯克彻儿山和赤忽儿古山之间弘吉剌部的一个村落。这里是弘吉剌部的一支——孛思忽儿氏的村子。

此处有数百个大大小小的蒙古包,中间最大的那个乃是族长德薛禅的家。薛禅乃是智者的称号,可见此人在族人眼中智慧超群。

这里任何一个蒙古包都要比铁木真所在部落的蒙古包大得多,气派得多。

父子二人想在德薛禅家中留宿一晚,德薛禅爽快地答应了,把他们带进自己家的蒙古包内。

这个蒙古包内的陈设比铁木真去过的任何一家都要豪华宽敞。里面灯烛辉煌,摆着他从未见过的各种家具和器皿。

用来招待父子二人的饭菜和酒都是铁木真从来没有品尝过的。肉经过烧烤之后,加上了香料,还有各种水果和蔬菜,以及有颜色的酒。

德薛禅有一个十四岁的女儿,名孛儿帖。弘吉剌部以美女众多而著称,但即便在美女如云的弘吉剌部中,孛儿帖的美貌也是百里挑一。她端酒上菜,招待也速该父子。

孛儿帖有着一头乌黑的长发,雪白的肌肤,她的美貌让铁木真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白鞑靼的存在。

白鞑靼原本指有文化的蒙古人。铁木真见到孛儿帖的美貌,知道了经过文化洗礼的美女确实非同一般。

德薛禅问也速该:“阁下身着长途行装,是要到哪里去?”

“我这次出来,是为了给我的孩儿铁木真定一门亲事,到孩子的外公斡勒忽讷兀惕部去。”也速该看着在一旁服侍的孛儿帖回答。

“您的儿子就是这位年轻人吧?我见他眼中有火,面上有光,乃是吉相啊。昨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一只白鹰带着太阳和月亮飞到了我家,落在我掌中。今晨我还对家人说,白鹰落在我家,定是吉兆。您带着儿子来此,正是应验了这个梦啊。”德薛禅感慨颇深地说道。

是夜,也速该父子被领进宽敞的卧室,卧室中陈设着汉式的床,床上铺着柔软的羽毛被。

铁木真无法忘记刚才为自己端酒上菜的孛儿帖,他回忆着她的样子,昏昏睡去。

第二天早晨,也速该下定了决心,对德薛禅说:“我想我们已经没有必要再去斡勒忽讷兀惕氏的村子了。能把您的女儿许配给我儿子吗?我儿子好像也看中了她。”

“我们昨晚刚刚认识,今天早晨您就提出这样的要求,未免有些性急。她不是一匹马或者一只羊,说送就送。即便我要将女儿许配给您的儿子,也得在您几次上门求亲之后,这样才能显得尊贵。要是您随口说一句,我便把女儿送给了您,说不定会受到轻视。但是,女孩子总是要出嫁的,不可能一辈子都待在自家的蒙古包里,流年也正合适,而且孛儿帖似乎并不讨厌您的儿子。小女愚笨,若不嫌弃,我就答应您吧。定亲之后,您的儿子要留在我家。”

这门亲事就算定了下来。也速该非常高兴,把自己带来的部落里最好的马作为聘礼送给了德薛禅,然后和铁木真道别,独自踏上归途。

留在德薛禅家的铁木真每日的所见所闻和体验都让他惊讶不已,他日日领受着文化的熏陶和洗礼。

铁木真听德薛禅说,长城之内有个金国,金人已经不再游牧,他们住在用石头、泥土和木材建造的房屋里,过着定居的生活,并且已经建起了市镇。

在城市里,每日都有市集,人们在那里做各种各样的买卖。那里店铺林立,商品云集。他们使用一种被称为货币的手牌一样的物什,去买所有生活中必要的以及想要的东西。

城市中不仅有商品,还有各种供人观看的杂耍和游戏。在提供饮食的店中还有女人作陪,彻夜灯火通明。

在金的南面,还有比金更加辽阔的宋。

这两个国家各自有一个皇帝,全国听从这一个皇帝的号令。强大的军队负责守卫国家,人们过着幸福和平的生活,不像蒙古这般分成许多部族,互相征战。

在铁木真看来,不用随着季节的变化而转移住处,而是定居在一个舒适温暖的地方,简直是一个遥远的梦。

对蒙古人来说,迁移便是生活,赶着牛马羊群放牧便是人生的全部。但是,在万里长城之内自己从未去过的国度,人们定居在一个地方,安乐地生活,而不用赶着羊群四处流浪。

德薛禅的这些说法并非梦话,他们家这些象征着高度文明的家具器皿以及衣物、酒和食物等,都实实在在地证明了他所言非虚。

金杀了蒙古人的第二代首领俺巴孩汗,是蒙古人不共戴天的敌人。但在此时的铁木真眼里,金已经不再是一个应该讨伐的对象,而成了他的梦想国度。

他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前往金国,沐浴在他们的文化之中,然后将金和宋的生活方式引进草原。

铁木真在德薛禅家逗留期间,就像吸水的海绵一样汲取着新的知识。

也速该一行穿过呼伦贝尔高原,向西行进。大草原绵延无尽,和来的时候没有什么两样,但是由于为铁木真找到了一个理想的新娘,也速该的心情与来时大不一样。

“那个姑娘肯定能为铁木真生下很多孩子。这样我的继承人和家族的未来就有保障了。”

他迫不及待地要回家告诉诃额仑这个好消息。一想到妻子,也速该便不由自主加快了速度。

到了阔连湖,顺着克鲁伦河逆流而上便能到达自己部落的领地,在此之前都是危险区域,不能放松警惕。

离开德薛禅的村子数日之后,也速该来到了扯克彻儿山附近。在那里,他们遇见一些正在举行宴会的塔塔儿人,不知在为何庆祝。

按照蒙古人的习惯,行人遇见别人正在举行宴会,必须下马同食,以示自己没有敌意。行者不能拒餐,举行宴会的也不能拒绝行者加入。

见设宴的是塔塔儿人,也速该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想尽早回到自己家中,但是塔塔儿人看见也速该一行,满面堆笑地发出了邀请。

“远方的客人,请在这里歇歇脚吧。今天是我们村子祭祀的日子,我们准备了丰盛的饭菜和酒水。”

的确,铺在草地上的垫子上,有羊排、一种和羊肉一起煮的面条,还有炖羊肝、干骆驼肉、马奶酒以及一种不知是用牛奶还是羊奶酿的酒。都是祭祀用的食物,非常丰盛。

长途跋涉,口有些渴了,肚子也饿了,而且也不能对别人的盛情邀请置之不理,于是也速该一行下了马。

塔塔儿人花言巧语地劝也速该喝酒吃肉。也速该也不推辞,喝起了马奶酒,他不知不觉有些醉意,竟忘了自己是和仇敌塔塔儿人一起进餐。长途跋涉的疲劳随着酒意迅速袭来。

可是,这一切都是阴谋。塔塔儿人早已知道也速该是何许人。他们没有忘记十三年前(铁木真出生那一年)自己的首领铁木真兀格被杀的仇恨。

他们偷偷在酒中掺进一种慢性毒药,让也速该喝了下去。在全不知情的情况下,也速该放松了警惕,毫不推辞地喝下了掺着毒药的酒。

回家的路上,毒性发作了。也速该这才知道塔塔儿人给他喝的是毒酒。

“要是就此死在路上,家人便不知我是因何而死,也无法将铁木真已经定亲一事告诉他们。把我绑在马上!”为了防止落马,也速该吩咐随从把自己绑在马上,三日之后,他才总算回到了诃额仑身边。

到家之后,也速该已经和一具尸体没有什么区别。他的肉体完全没有了知觉,只是凭着精神的毅力才最终回来。他一到家便卧床不起,眼睛也已无法视物了。

他告诉近臣察剌合老人的儿子蒙力克:“蒙力克啊,我把铁木真留在弘吉剌部的德薛禅家中,在回来的路上不慎喝下塔塔儿人的毒酒。我恐怕就要死了。诃额仑和几个年幼的孩子就拜托你照顾了。你赶快去一趟德薛禅家,把这件事告诉铁木真,尽快把他带回来。我死之后,塔塔儿人和蔑儿乞人很可能同时对我们发动进攻,你们去投靠我的安答克烈部的脱斡邻勒。在铁木真长大之前,势必会经历很多磨难,你们务必要团结在铁木真周围,克服种种困难。告诉铁木真,让他积蓄力量,有朝一日一定要消灭塔塔儿部,为我报仇。在消灭塔塔儿人之前,在我坟前进行任何祭奠都是无用的。”

也速该在万分痛苦的状态中留下了这番话,便咽气了。

也速该的死使得原本势力均衡并且保持着暂时和平的蒙古草原再次掀起波澜。在他死后的几十年间,蒙古高原陷入了四分五裂的割据状态,各部相互厮杀,争夺地盘。

草原中部的鄂尔浑河和土剌河流域有克烈部,东部有紧邻金国的塔塔儿部,北部的薛凉格河下游有蔑儿乞部,西北部库苏古尔湖以西有斡亦剌部,西部至阿尔泰山脉附近居住着乃蛮部,南部的阴山山脉附近居住着汪古部,他们各自割据一方。而也速该所在的孛儿只斤部则占据着高原东北部的斡难河和克鲁伦河的中上游,在两条河流之间游牧。

这些部落之中唯塔塔儿部的势力最为强大。原本人们以为克烈部是突厥人,实际上他们也是蒙古人,而乃蛮和汪古人才是突厥之后。各部当中乃蛮原本最为强大,但是分裂之后,他们各自拥立王、汗,陷入了激烈的内讧。克烈部也不稳定。除此之外,还有很多部族、部落和部落的旁支或打仗或结盟,共同生活在这块土地上。

蒙力克奉命来到德薛禅家中,要把铁木真接回去。他见到铁木真,省去了一切客套,直接切入正题:“首领让您赶快回去。”

从蒙力克紧张的表情中,铁木真便已经猜到父亲或自己的家乡很可能遭遇了不测。

“父亲出事了?”

“我不能说。首领希望您尽快回去。”

铁木真在德薛禅家中被奉为上宾,受到了非同一般的款待。孛儿帖也非常贤惠体贴。

弘吉剌部紧邻金国,直接受到了汉文化的影响,族人的生活比远在边陲的铁木真的部落有品位。他们的食物很可口,铁木真在这里过得如同在天堂一样舒服。

如果可能的话,铁木真真想在孛儿帖家中多待一些日子。但是,蒙力克紧张的表情已经在无言地告诉铁木真,家乡发生了大事。

蒙力克为人慎重,处处谨慎小心。弘吉剌部虽与孛儿只斤部交好,但是在群雄割据的蒙古高原上,为了生存下去,不知什么时候朋友也会变成敌人。只要看到对方的弱点,知道自己有机可乘,他们便会马上发动攻击。这就是生存在弱肉强食的蒙古大草原上苍狼的习性。

蒙力克认为,让别人知道自己部落的不利处境很危险。如果知道了也速该已经去世的消息,原本友好的弘吉剌部说不定会翻脸不认人。

德薛禅也猜到其中缘由,道:“赶快出发吧。看来你父亲需要你。你回去之后,我会代你好好照顾孛儿帖。”

“等父亲的事情办完,我便马上回来娶你。”

铁木真恋恋不舍地告别了孛儿帖,跟着蒙力克回到了斡难河畔的家乡。

铁木真回到家,才知道父亲已经亡故。他回来之前,家人并未埋葬也速该,而是将他的遗体放到贵重的盐堆里保存了下来。

铁木真跪在父亲的遗体前,听母亲诃额仑向他转达父亲的遗言。

“我死后,你要成为家中的顶梁柱,率领全族齐心协力,克服困难,积蓄力量,待时机成熟为我报仇。”

铁木真流着泪听完遗言,暗暗发誓,一定会为父亲报仇。

也速该是蒙古部的第四代首领。自第一代首领合不剌汗统一蒙古部之后,经过了第二代俺巴孩汗和第三代忽图剌汗,也速该就任蒙古部第四代首领时,部族并未发生大的变化。

当时蒙古受到金王朝的压迫,塔塔儿部则同金和蒙古部落若即若离。在合不剌汗时代,金与蒙古人联合攻打塔塔儿,到了第二代俺巴孩汗时,金便开始对塔塔儿实行怀柔政策,转而开始攻打蒙古。

第二代首领俺巴孩汗遭到塔塔儿人的暗算,被绑送金朝廷,被金人活剥了皮,钉死在木驴上,以示警戒。

俺巴孩在受刑之前对随从说:“塔塔儿人欺骗了我,把我卖给了金狗。你要活下去,回到蒙古,告诉我的儿子合答安太石和合不剌汗的儿子忽图剌,让他们带领部众,积蓄力量,即便磨破了指头,失去了手指,也要为我报仇。在大仇未报之前,任何祭奠都是没有用的。我死后,由忽图剌继承汗位。”

俺巴孩担心自己死后蒙古部的泰亦赤兀部和乞颜部分裂,于是让合不刺汗的儿子忽图剌继位。

依据俺巴孩的遗言,就任蒙古部第三代可汗之位的忽图剌把向塔塔儿人复仇当成了一生的目标。但是,塔塔儿人因为得到金的援助,力量强大,尽管忽图剌先后出兵十三次,依然没有打败他们,忽图剌本人也在出征途中病逝。

此后,忽图剌的侄子也速该在蒙古部名门乞颜氏的推举下做了首领。也速该打败了塔塔儿,但是最终却死于塔塔儿人的毒酒。

要实现父亲的遗言,对于铁木真来说绝非易事。死者刚刚下葬,困难便出现了。眼下最要紧的,是为也速该选择一个继承人,继任蒙古部的首领。

可是,铁木真这时仅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不管他如何聪明、前途有望,毕竟无法胜任首领之职。

蒙古部有乞颜氏和泰亦赤兀氏两大部落。第一代首领合不剌汗出身乞颜,于是第二代首领便由泰亦赤兀部落的俺巴孩继任。之后乞颜部的忽图剌继承了汗位,接下来被推举为首领的也速该也是乞颜部的人。这是因为本应继承汗位的俺巴孩之子合答安太石亡故了。

如果按照两大部落的人交替任首领之位的传统,第五代首领应该出自泰亦赤兀部。俺巴孩汗的孙子塔儿忽台·乞邻秃黑认为也速该死后,理所当然应该由自己继位。

因此,对于铁木真继位一事,部众均面露难色。而且,也速该死后,部落中一些有名望的女人也开始排斥异族出身的诃额仑。

但是,部众之所以不拥护铁木真,并非仅仅因为铁木真年幼。诃额仑原本系蔑儿乞人的妻子这件事此时被重提,有人甚至散布谣言说,诃额仑在被也速该抢来的时候便已经怀孕了。

“我们不能让蔑儿乞人的孩子继承汗位。”泰亦赤兀部的人强烈反对铁木真继位。

铁木真是在诃额仑被也速该抢来大约一年半以后才出生的,因此,那些传闻纯属子虚乌有。但由于泰亦赤兀人大肆宣扬,就连乞颜部的人也开始怀疑铁木真的身世。

也速该死后,人们才明白他存在的重要价值。他率领部众攻打塔塔儿人,屡战屡胜,渐渐巩固了根基,在众人的推举下当上了蒙古部落的首领。自从他当上部落首领,蒙古高原各派势力逐渐均衡,得以保持和平。诃额仑、铁木真以及一族老少都在也速该强大的羽翼之下过着幸福而安定的生活。

如今,大家虽然都反对铁木真继位,却也找不到一个可以代替也速该的领导者。人们推出了几个候选人,但他们都只不过是些平庸之辈。

没有了也速该的保护,铁木真一家立即陷入困境。也速该的遗族有他和诃额仑所生包括铁木真在内的四男一女,以及侧室(原是他的女仆)豁阿黑臣所生的别克帖儿和别勒古台。

蒙古族有末子相继的习惯。孩子成人之后便要离家独自拼搏,最小的儿子则会留下来继承家业。但是,这只是在父亲长寿的情况下如此。如果一家之主年纪轻轻便去世了,长子便应该协助母亲,带领全家继续生活,因此照顾家人的重担落在了十三岁的铁木真身上。

也速该活着的时候,他们一家受到全部落人的尊敬,但是首领刚刚去世,部落便开始分崩离析。越是和父亲亲近的人越是忌惮下一任首领候选人,纷纷离他们而去,有的人甚至没有参加也速该的葬礼。

部落连日举行了好几次确定后继人选的集会,但是诃额仑和铁木真等却被取消了参会资格。

在为父亲报仇雪恨之前,铁木真首先必须支撑起自己的家。

—家人迎来了也速该死后的第一个春天。春天是草原居民向水草丰美的新牧地移营的季节。他们在丘陵地带的南坡越冬,到了夏天则转移到凉爽的丘陵以北或者水流湍急的河流附近去放牧。

移营之前,部落在第二代首领俺巴孩汗的夫人斡儿伯和莎合台的主持下举行了祭祖仪式。诃额仑作为第四代首领的妻子,原本也应该参加,但是,谁也没有告诉她这个消息。

诃额仑得知消息是在祭祀已经开始之后。她慌忙赶到祭场的时候,仪式已经结束。诃额仑非常生气,责问道:“虽说也速该已经亡故,但我还是第四代首领的大妃。虽说我的孩子还没有长大成人,但是你们也没有理由不告诉我们,不分给我们祭肉和供酒。为何不分给我们酒肉?要移营为何不告诉我们一声?”

斡儿伯和莎合台二人反驳道:“你这异族的女人,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叫嚣?我们才不承认你和我们是一家人。我们没有必要邀请一个异族的女人来参加祭祖,分给她供品。若说你是赶巧来到这里,就吃点吧。若不是俺巴孩汗遭塔塔儿人暗算不幸遇难,这里哪容你这种女人立足?”

也速该的部落和诃额仑出生的弘吉剌部斡勒忽讷兀惕氏原本就通婚,没有任何理由说诃额仑是异族女人。但是,由于斡勒忽讷兀惕氏的牧地紧邻塔塔儿部,俺巴孩汗又是被塔塔儿人暗算遇害,诃额仑在这里被当成异族并遭受白眼实属无奈。

诃额仑咬了咬嘴唇,忍受着辱骂。然而,这只是一个开端。

第二天,泰亦赤兀氏的塔儿忽台·乞邻秃黑便带领部众,抛下了诃额仑母子,开始移营。抛弃首领的遗属这种事情真是闻所未闻!

众人见原本由也速该领导的孛儿只斤部已经没有希望,便也抛弃了可怜的母子,跟着泰亦赤兀部的乞邻秃黑沿着斡难河前往新的牧地。真可谓墙倒众人推!铁木真一家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纷纷离去。

孛儿只斤部的老臣察剌合老人实在看不下去,便大声喊道:“你们难道忘了也速该·把阿秃儿对你们的恩情了吗?现在首领尸骨未寒,你们便抛弃他的家人,这如何说得过去!如果还有人记得首领的恩情,就赶快回来为。”

他试图阻止乞颜部的部众跟随泰亦赤兀部转移。

但是,乞邻秃黑手下一个叫做脱朵吉儿帖的心腹面带嘲笑说:“你这个老不死的东西,乱吼什么?深水已涸,明石已碎,也速该已经死了。我们理所当然要追随有实力的人,而不是已经腐烂的尸体。”说完他便举起长矛,朝察剌合老人背上刺去。

权力交替时期难免有人动摇,这在任何时代任何地方都无法避免,更何况在独自一人根本无法生存的环境恶劣的蒙古草原,人们为了生存下去,成为最终的胜者,就必须跟随强大的头领,投靠强大的部落集团。

诃额仑生性要强,她拿起象征可汗权力的秃黑(系牦牛尾的长竿,是蒙古人的军旗。)朝着溃散的部众大声喊道:“你们忘了也速该·把阿秃儿的遗言了吗?首领在临终之前曾经嘱咐我们,部族必须团结一致,克服困难,有朝一日找塔塔儿人报仇。你们如果还记得这句话,就请赶快回来!”

但是,诃额仑声嘶力竭的呐喊并没起到多大作用,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人回到她身边。

身负重伤的察剌合老人匍匐在地上,好不容易才爬到自家的蒙古包中。奄奄一息的老人对前来探望的铁木真说:“请原谅老臣辅佐不力。首领尸骨未寒,部下便要一个个离去。我原要劝阻他们,没想到落得如此下场。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九泉之下的首领?请您务必记住今日遭受的屈辱,卧薪尝胆,积蓄力量,将来率领我蒙古部洗雪耻辱。”

铁木真的泪水哗哗地流了下来,他紧紧地握住察剌合老人的手,说道:“察剌合爷爷,您就等着瞧吧。我一定会实现父亲的遗愿,为您报仇。”

察剌合老人点了点头,这才放下心来。铁木真感觉老人的手瘫软下来。他停止了呼吸!

铁木真一家就这样被自己的部落抛弃。一只离群的狼面临的,往往只有死亡。

斡难河的河畔作为蒙古部第四代首领的居住地,曾经繁荣一时,但是现在却荒废了。诃额仑举着秃黑才好不容易唤回的一些忠实部众最终都一家一家离去,最后,这里只剰下铁木真一家的几个蒙古包。

他们的生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也速该在世时,他们作为首领的家人受到尊重,但是现在却要每日为柴米油盐发愁。之前,他们生活在众多的蒙古包和部众中间,拥有部落中最多的财产、马匹、牛羊和骆驼,即便足不出户,也能收到大量贡品,但现在只剩下几个蒙古包和很少的马匹牛羊。

一家人要想生存下去,就必须自己去寻找食物。

为了养育几个年幼的孩子,诃额仑抛开原本作为首领夫人的荣耀,像仆人一样撩起裙角,系紧腰带,在斡难河沿岸奔走往来,捡拾野果,挖胡萝卜和牛蒡,采食山百合、野韭,以及各种各样能够食用的东西。

铁木真兄弟几人也从斡难河里捕捉大马哈鱼、虹鳟和各种小鱼来孝敬母亲。

铁木真一家的苦难日子在继续。他们被抛弃,在草原上孤苦无依,因此无法进行大规模的狩猎,每天只吃一些依靠他们的力量可以弄到的东西,诸如鱼、野鼠、兔子以及山果和各种植物的根。他们无法与别人进行物物交换,一切必须自给自足。

只有九人的家庭要想自给自足,有非常大的困难。而且,他们面临的困难还不仅仅是缺少食物和生活必需品,更大的痛苦是孤独。除了自己的家人,他们找不到说话的人,外界的消息也完全隔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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