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波夫现在喜欢早起了,以便更多地欣赏这儿的美景。那天,天边刚刚露出一丝曙光,波波夫就醒了,东方地平线上那预示着黎明即将到来的一抹玫瑰橙色的光辉让他赞叹不已。来到堪萨斯这个基地之前他从未骑过马,他发现骑马竟能让人如此兴奋,一匹高头大马被夹在自己的胯下,只需轻轻一提皮缰绳,甚至只需动动舌头发出咯咯的响声,就能让它俯首帖耳地听命于你,那份喜悦让你倍感男子汉的豪爽。骑马看景比徒步行走更让人感到赏心悦目,那马所显示出的高智力真的让他感到满心欢喜。

所以,他早早就来到了自助餐厅,挑选早餐食品,当厨子刚端上水果,他就给“白脱牛奶”拿了个新鲜的红苹果。那天看来又是一个晴好天气,这位情报军官心想,麦农兴许与他一样为有这样的好天气而高兴。在这儿,足够的雨水能灌溉麦田,充足的阳光又能使麦子成熟。波波夫认为,美国的麦农该是全世界最富足的。有这样一片肥沃的土地以及他们的不可思议的生产设备,这是毫不奇怪的。他一边想着,一边拿着托盘走向就餐桌。他的炒蛋刚吃了一半,基尔戈尔和这位新来的亨尼克特就走了过来。

“德米特里,早上好。”这位身材魁梧的猎手向他打招呼。

波波夫不得不赶快吞下口中的蛋应答说:“早上好,福斯特。”

“昨晚的马术比赛如何?”

“拿金牌的那个英国人技高一筹,他的马也很出色。”

“他的马选得好。”亨尼克特说着,走过去取他的早餐,不一会就回来了。“听说,你当过间谍,呃?”

“情报军官。没错,那是我为苏联做的工作。”

“约翰告诉我,你还和恐怖分子共过事。”

“那也没错,我有我的使命,我当然要去完成。”

“德米特里,对此我并不在乎。在这儿,没人干扰我或是我认识的人。嘿,我曾在利比亚为荷兰皇家壳牌集团干过,我发现他们是一个不错的小团队,和我一起共事的那些利比亚人都是些好人。”亨尼克特像波波夫那样拿了好几个鸡蛋和培根,波波夫心想,以他这样的身材,他确实需要多吃才行。“你觉得堪萨斯怎么样?”

“好多地方像俄罗斯,广阔的地平线,一望无际的农场——只是你们这儿的农场效率更高些,人数不多但产量高。”

“是的,我们就指望它给我们提供面包了。”亨尼克特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一边说。“我们有足够的土地可以种植足够的农作物,我们还有一切必要的设备。我可能离不开这个地方了。”

“喔?”

“是的,呃,每个人都会被分派去从事‘工程’的一项工作,说真的,无论如何,从一开始我们就得齐心协力去拼搏。不过,我真想去打点野牛来,我甚至为自己买了杆打野牛的真枪呢。”

“此话怎讲?”

“在蒙大拿,有一家公司,叫希洛枪械公司,它制造打野牛用的真枪。一个月前,我买了支夏普斯点四〇—九〇的枪,那枪用起来可真他妈的带劲。”猎手说。

“这儿有些人不同意这么做。”波波夫想起了素食主义者,这些人显然是极端的德鲁伊特。

“没错,呃,那些人啊,如果他们自以为可以与大自然和谐共处而无需武器的话,他们最好仔细地去读读刘易斯和克拉克的书。一只灰熊不知道自然之友之类的东西,它只知道哪些东西可以杀了吃,哪些不可以。有时候,你还得提醒它哪些东西它不能杀了吃。狼也一样。”

“哦,说下去,福斯特。”基尔戈尔坐了下来,加入到他朋友的谈话中。他说:“在美国,还从来没有一个关于狼吃人的确切事例呢。”

亨尼克特觉得这话听起来有点孤陋寡闻。“喔?嗯,可以这么说,如果到时候狼把你变成粪便拉了,你就没什么好抱怨的了,死人不能说话嘛,医生。俄国的情况怎么样,德米特里?那儿的狼群如何?”

“农民很痛恨狼群,一直都痛恨,国家为此动用直升机追赶狼群,用机枪扫射狼群,这可不是像你所说的什么体育运动喔,对吗?”

“当然不是。”亨尼克特表示同意。“你对野生动物以礼相待,那是它们的领地,不是你的,你必须按它们的规则去做,这样你才能熟悉和了解它们,了解它们的生活,了解它们的想法。这就是我们之所以有一部关于捕猎大型野生动物的布恩-克罗克特法规的原因,这就是我为什么骑着马来到这儿的原因,我把我的猎物都包起来放在马背上,你必须善待野生动物,当然,人除外。”他眨了眨眼,补充了一句。

“我们的素食主义朋友不理解狩猎问题。”基尔戈尔遗憾地说。“我猜想,他们以为他们只需吃草就可生存下去,他们只需拍些生物照片。”

“一派胡言。”亨尼克特对他们说。“死亡是生命过程的一个组成部分,我们是最高级的食肉动物,野外的牲畜都知道这一点。此外,没有什么东西比在火上烤的赤鹿更有滋有味的了,伙计们。这滋味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如果我放弃的话,简直没法活。如果那些极端分子想要吃兔肉的话,那好啊,但是,谁都别对我说我不可以吃肉,哼,以往总有个渔猎警察对我指手画脚说什么时候可以打猎,什么时候不可以。”亨尼克特冷笑了一声说。“好了,他再也不会去打扰任何人了,该死的,我知道该怎么干。”

为了这事你竟杀死了一名警察?波波夫差点没问出口。真是个没教养的蛮汉。他完全可以到超市轻而易举地买到肉嘛,一个带枪的德鲁伊特,肯定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家伙。波波夫吃完早餐便走出餐厅,不一会儿,其他的人也陆陆续续地走出餐厅,亨尼克特从随身带着的鞍囊中拿出一支雪茄,一边点烟一边随着大伙走到基尔戈尔的悍马车旁。

“你打算在车上吸烟?”医生一看到烟就抱怨起来。

“约翰,我会把烟拿到他妈的窗外的。主啊,你也是一个吸二手烟的纳粹?”猎手追问道。然后,他知趣地摇下车窗,夹着烟的手伸出窗外,车子向马棚方向驶去,没多久就到了。波波夫给他那温顺的“白脱牛奶”套上马鞍,把那个从自助餐厅餐桌上拿来的苹果喂到它嘴里,他牵上马走出马棚,骑上马,放眼环顾了一下建筑物四周那琥珀绿色的田野。亨尼克特骑着一匹马出来,那是一匹阿帕卢萨牡马,波波夫从未见过,他想,这马也许是猎人自己的座骑。待他走近一看——

“那是支手枪?”波波夫问。

“M-1873柯尔特单发军用左轮手枪,”亨尼克特从那同样逼真的思里帕森斯皮枪套内拔出枪来回答说。“这是用来征服西部的枪,德米特里,我骑马的时候从来都是带着这位朋友的。”他得意洋洋地说道。

“点四五口径的?”俄国佬问。这种枪他只是在电影上见过,从没见过真家伙。

“不是,这是点四四—四〇,也就是点四四英寸口径,四十格令黑火药。一百年前,你们的步枪也是用的这种黑色火药,它便宜。”他解释说。“这种子弹可以打死你想要打的任何目标,打野牛可能不行。”他猜想。“不过打鹿肯定可以——”

“或是一个人?”

“那当然。这大约是当时生产的杀伤力最大的子弹。”亨尼克特把枪放回枪套继续说。“现在这个枪套不是仿真的,而是真的,这叫思里帕森斯,我想这是为纪念比利·思里帕森斯的,一百多年前,他曾是美国的一位警察局长——他也是一位印第安人,传说他还是一名律师。不管怎么说,是他在十九世纪后期发明了这种枪套。你看到吗,拔枪很容易。”亨尼克特做着示范。在看了这么多电影后,终于见到了真枪,这给波波夫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那个美国猎手还戴着一顶宽沿西部帽。波波夫这才感到尽管这人有点夸夸其谈,但他却喜欢上了这个人。

“走吧,杰里迈亚。”当另外两人进入围栏的时候,亨尼克特说着就领着他们上路了。

“这是你的马?”波波夫问。

“哦,是的,我从一位内兹佩尔塞印第安朋友手里买来的,八岁了,正对我的胃口。”亨尼克特面带微笑地说道。这时他们正好走出大门,波波夫心想,这家伙真是如鱼得水。

现在骑马多少有点儿乏味了,就是在这儿,也只有这么一点地方可以走走看看,不过单纯的乐趣依然还有。今天早上,他们四个人向北边蹓去,缓缓经过犬鼠城,来到了离大货车来往不断的州际公路附近。

“这里最近的城镇在哪?”波波夫问。

“那边。”——基尔戈尔用手一指说——“五英里左右,谈不上是一个镇。”

“镇上有机场吗?”

“有一个只能停私人飞机的小机场。”医生答道。“往东二十英里左右还有一个小镇,那儿有一个地区级机场,可停小型飞机,从那里可以飞往堪萨斯城,从堪萨斯城可以飞往任何地方。”

“不过,我们即将启用自己的飞机跑道了,是吗?”

“是的。”基尔戈尔给予肯定的回答。“有了新的飞机跑道,从这儿我们可以飞往约翰内斯堡。”

“不是开玩笑吧?”亨尼克特问。“你是说,比如我们想去非洲打猎,我们就可以去了?”

“没错,福斯特,不过把大象放在马背上驮回来可得费点劲哟。”流行病学医生说完便哈哈大笑起来。

“哎,可能就驮个象牙吧。”猎人答道,说着也大笑了起来。“我想的是狮子和豹子,约翰。”

“非洲人喜欢吃狮子的睾丸。你们知道,狮子可谓是百兽之中最富有阳刚气的动物。”基尔戈尔对他们说。

“此话怎讲?”

“有一次,一位专门拍摄大自然影片的摄影师亲眼看到两头雄狮与一头发情的母狮正在交配呢!这两头雄狮在一天半内平均每十分钟干一次。可以说,每一头雄狮在三十六个小时内每一小时干三次,比我还棒。”所有的人听了都爆出一阵大笑。“不管怎么说,非洲有的部落至今仍相信吃什么补什么,所以他们爱吃狮子的睾丸。”

“那管用吗?”麦克莱恩问。

基尔戈尔很喜欢这个问题。“如果真管用,世界上的雄狮子就所剩无几了,柯克。”

“而你正好吃了一只,约翰!”那天黎明,笑声始终不绝于耳。

波波夫并不像他的同伴那样觉得这样的话题有什么好笑的。他眼望着公路,看见一辆灰狗巴士以七十英里的时速一驶而过——但是,随后就慢了下来,最后停在一个小四方形临时建筑物前。“那是什么?”他问。

“那是城际公共汽车的停车站。”马克·沃特豪斯回答说。“他们就把乘客扔在这穷乡僻壤,你只能坐等在那里,见到有车来你就挥挥手,这就像是过去的火车招呼站。”

“哦。”波波夫目送着公共汽车驶去,然后他拨转马头向东而行。他看到一头老鹰,就是生活在这附近的那种鹰,它正翱翔在蓝天上,头朝下,寻觅着可充当早餐的鼠类。波波夫观察着,显然老鹰一无所获。他们接下来还蹓了一个小时的马才原路返回。波波夫在亨尼克特身旁停下。

“你骑马有多长时间了?”亨尼克特问。

“刚好一周。”波波夫回答。

“对一个新手来说,你已经骑得不错了。”亨尼克特友善地说。

“我还想多练练,以后可以骑得更好些,速度更快些。”

“喔,今晚怎么样,比如日落之前?”

“谢谢你,福斯特,我想可以,就晚饭后吧,你说呢?”

“当然可以。在围栏那,六点半左右见。”

“谢谢,我会去的。”波波夫回答说。晚上,在星空下蹓马,嘿,该有多惬意!

“我有个主意。”查塔姆走进贾维茨大楼开始工作时说道。

“什么主意?”

“这个俄国佬,叫谢罗夫的,我们不是拿到他的护照照片了吗?”

“是啊。”沙利文回答。

“让我们再试试。他那个银行,说不定离他的住所就几步路,是吗?”

“你认为是这样,对吗?那好啊。”特工汤姆·沙利文有些激动地说。“我倒想看看,我们多快可以找到这家伙。”

“嘿,查克。”一个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早上好——我想,对你来说是下午好,约翰。”

“是啊,刚吃过午饭。”克拉克说。“对谢罗夫的调查有什么转机了吗?”

“现在还没有。”负责刑侦的副局长回答说。“好事不会突然降临,但一定会来的,我已经让纽约警方外勤处的人在寻找这个混蛋。如果他在城里的话,我们会找到他的。”贝克许诺说。“这要花点时间,我们会找到的。”

“早找到比晚找到好。”彩虹六号说。

“我知道,是这样的。但诸如此类的事情不可能在一夜之间发生。”贝克知道,除非这场搜捕不再是头等重要的大事,否则他的神经会一直处于亢奋状态。事情不会马上有结果,而这位克拉克出身中情局,他不了解作为警察该如何办案。“约翰,我们会替你找到这家伙的,如果他在这儿,那就妥了。你不是也让英国警方配合搜寻的吗?”

“哦,是啊,问题是我们不清楚这家伙可能会有多少种身份。”

“如果你是他的话,你会有几种身份?”

“大概三四种吧,而且大同小异,为了好记些。这家伙是一个训练有素的间谍,因此,他可能准备了好几种不同的‘口供’,以便能像换衬衣一样容易地变换不同的身份。”

“我明白,约翰。以前我在外国反情报组干过,他们都是些在逃要犯,我们知道如何把他们逮捕归案,你有没有从那帮恐怖分子口中逼问出更多的东西?”

“他们现在是死不开口。”克拉克回答说。“这里的警察没法提高审讯效率。”

所以,难道我们就该把他们架在文火上烤吗?贝克没这么问。联邦调查局是根据美国宪法的规定办案的。他猜想,中情局大多数人通常不照章办事,像多数联邦调查局同事一样,他也对那样做多少有点反感。他从未见过克拉克,只是久闻其大名。默里局长既尊重他,又对他有所保留。有一次,默里局长曾暗示,克拉克曾经对罪犯施虐,对于联邦调查局来说,即便那种做法行之有效,但也是一种越轨行为。美国宪法对那种行为明确说“不”,法律就是法律,即使是对绑架者也是如此,尽管每一位联邦调查局的特工都认为,那是人人得而诛之的一种罪行。

“相信英国警方吧,他们非常优秀,约翰,对付爱尔兰共和军,他们有着丰富的经验,他们知道如何去与他们对话。”

“你说的也是,查克。”那声音听起来有点含糊其词。“行吧,有什么新情况,我会打电话到你办公室的。”

“好。如果我们这儿有什么消息,我也会告诉你的,约翰。”

“行,再见。”

贝克不知道他通完话后是不是应该到洗手间把手洗一洗。关于彩虹部队及其近来的活动情况,他已有所耳闻。虽然他很欣赏他们那种军事化的行动方式——就像许多联邦调查局的特工一样,他也曾是一名海军陆战队的军官,他是从匡蒂科海军陆战队基地被应召到联邦调查局来的——但是在某些方面,毕竟与联邦调查局的行动方式大不相同……比如,不得触犯法律。丹·默里局长曾对他说,这个约翰·克拉克真是个狗娘养的硬汉,是一个搞过间谍活动的前中情局人员,听得出他的语气中夹杂着赞赏与无奈。不过,算了吧,他们是同一条战壕里的战友,是同行,这个俄国佬发起的行动也许搞到了克拉克家人的头上,这就使这桩案子带上了一些个人情感的因素,贝克不得不正视这一点。

查韦斯在观看了运动员们又一个漫长一天的汗流浃背奋力拼搏之后睡下了。两周来,他一直过得津津有味,虽然他无法见到帕齐和杰西,母子俩一直让他牵肠挂肚,但是他不得不承认这些天来他一直过得相当尽兴。然而,这样的好景即将过去,体育记者们正忙着统计金牌总数——美国人表现得相当出色,澳大利亚人的表现也出奇的好,特别是在游泳项目上,他们正期待着宣布哪一个国家“获得”了游泳项目的冠军。这三天,运动员们正在备战即将到来的马拉松赛跑,通常这是奥运会的最后一项压轴赛事,此后,奥运会即将举行闭幕式,奥运圣火即将熄灭。马拉松运动员们此时已经徒步或驾车沿着马拉松赛跑的路线在考察、熟悉着沿途的山丘和转弯处的路况。运动员们谁都不想在中途迷路,尽管这条路上的每一步都会有无数的热心观众夹道为运动员们加油鼓劲,迷路几乎是不可能的。此时此刻,长跑选手们正在奥运村的训练场上忙着热身,但并不使劲,以免把自己搞得过度疲劳,他们只是让肌肉和肺部足以应付赛跑项目中这一距离最长也最残酷的拼搏。查韦斯自感状态良好,但是他从未跑过二十英里以上的路程。军人必须掌握跑步的要领,但不需要跑那么远的距离。在铺砌的路面上跑步,尽管你穿着带缓冲垫的摩登跑鞋,跑那么远的路程对双脚和双踝简直是一种折磨。查韦斯躺在床上想,是啊,那些家伙必须得保持良好的健康状态。

从开幕式的那天起,奥运火炬一直点燃着,直到今天,这场体育盛会的组织工作都相当严密,各项赛事进展得也相当顺利,澳大利亚全国上下的心思和精力好像全都集中在了一件事上,就像美国曾经决定飞往月球那样,每一件事都被精心策划着,这就更加证明他出现在这里纯属浪费时间。安全问题似乎无懈可击,澳大利亚特别空勤团与他的部队几乎一样的棒,他们装备精良,还接受了全球安保公司的专人指导并配备了彩虹部队使用的同样的战术无线电台,整支队伍看上去就像是一台用起来得心应手的投币式自动售货机。他想,或许应该建议克拉克在电话上与他们通通话,多听听外界的建议总不是件坏事。

唯一的坏消息大概就是那天气了。整个奥运会期间一直都是骄阳似火,这让那些急救站的医生一直忙碌在中暑病人中间。虽然至今无一人死亡,但是已经有百来号人被送往医院医治,经消防队医务辅助人员和澳大利亚陆军医务人员处理治愈的人数约有三千多人,这还不包括只在路缘上坐一坐、凉快一下而无需医治的人数。对于炎热,查韦斯并不怎么在乎——他从未担心过流汗——然而,他也控制好自己的步速,他也像奥运场馆的所有人一样,由衷地感谢设在各处的喷雾系统。电视台还特地为这套系统作了报道,这对设计安装该系统的美国公司来说是一则好消息,它们甚至商议着为地处热带的得克萨斯和其他地方的高尔夫场馆也搞一套类似的系统。从华氏九十五度的地方一下子来到华氏八十度左右的温度中,那舒服的感觉是不言而喻的,而这又不像是冲凉。为了躲避灼人的阳光,下午,这些公共场所往往挤满了人。

那天晚上,查韦斯还在想如果有办法遮阳,他是不会拒绝的。这里到处有提醒人们当心臭氧层空洞的警示,他也知道因日照导致皮肤癌而死亡的滋味是难受的。因此,查韦斯和他的队员们也像其他人一样每天早上都往皮肤上涂抹防晒霜。好在再过几天他们就会返回英国,在肤色白皙的英国人中间,他们那被太阳晒成棕褐色的肤色是引人注目的,那里的气温要比这儿低二十度左右,这样的气温在英国人口中也被称作为“热”天。在英国,在华氏七十五度以上的气温下就会有人倒地毙命——这让查韦斯惊诧地想起了一首老歌,说的是只有“疯狗和英国人才在烈日当空的中午出门”。在他们回国的时候,他们一定会比现在强壮得多,查韦斯想着便睡着了。

那天下午六点左右,波波夫就给他的“白脱牛奶”套上了马鞍,虽然此时太阳还没有落山,不过离落山也就不到一个小时的光景。他的马饱餐了一整天,也歇了一整天,对他献上的殷勤没有显露出半点拒绝,除此之外,波波夫还给它送去了一个苹果,那马就像是经过一天劳作后的男人痛饮第一杯啤酒时那般洋洋得意。

亨尼克特的杰里迈亚虽然不及“白脱牛奶”高大,但看上去却比它要威猛得多。波波夫心想,这马的样子看上去有点好笑,浅灰色的皮毛上从臀部直到颈部被一块四四方方的深灰色小毯似的东西覆盖着,难怪它的名字叫“阿帕卢萨毛毯”。福斯特·亨尼克特来了,他肩扛着西方式的大马鞍,把马鞍往毛毯上一搁,弯下腰将马肚带扎紧,波波夫看到,最后,他用皮带扣住他那支柯尔特手枪。然后,他把左脚插进左边的马镫子翻身上了马。由于背上增添了重量,这马好像有点儿变形,但是它还是很喜欢有人骑在它的背上。这马高傲地扬起头,双耳来回转动,就等主人一声令下。在主人发出一声咯咯的叫唤声后,这匹牡马跃出马棚进入围栏,肩并肩地站在波波夫和“白脱牛奶”的身旁。

“真是一匹好马啊,福斯特。”

“这是我曾拥有的最好的一匹马。”亨尼克特回答说。“阿帕卢萨是了不起的全能马。它们来自内兹佩尔塞印第安部落,当地人捕获了最初的西方马,它们从西班牙征服者那里逃出来,在野外繁殖成长起来的。呃,内兹佩尔塞人学会了怎样配种,再把它们变回到具有西班牙种的阿拉伯始祖马,之后再让它们繁殖开来。”亨尼克特欠了欠身子,用手深情地拍打了一下马脖子,看来,这一拍让马感到很舒服。“阿帕卢萨是最好的马,如果你要问我的话。它精明、稳健、强壮,不像阿拉伯人那么笨,棒极了,我想。它们虽然说不上十全十美,但可以说它们是万物中的精品,是了不起的全能马。在这儿,杰里迈亚是一匹难得的追猎马。我们花了很多时间在森林地带追捕美洲赤鹿。它还为我找到过金子呢。”

“对不起,什么金子?”

亨尼克特哈哈大笑说:“我的牧场在蒙大拿,原是一个大牧场的一个组成部分,对于牛群来说,那里的山势非常陡峭,不管怎么说,那里有一股清泉从山里流淌而下。一天下午我让杰里迈亚在泉边饮水,我突然看见有个东西在闪闪发亮,你说怎么了?”亨尼克特伸了个懒腰继续说。“那是金子,一大块金子和石英——那是形成金子的一种最好的地质结构,德米特里,无论如何,我想我在自己的土地上有了一个储量相当可观的金矿。到底有多大?无可奉告,其实规模多大并不重要。”

“不重要?”波波夫拨转方向看着这位同伴说道。“福斯特,在过去的上万年里,人们可是为了争金夺银而互相残杀的呀。”

“以后不会再发生了,德米特里,这种事即将结束了——或许是永远结束了。”

“怎么个结束法?何以见得?”波波夫追问道。

“你不知道这‘工程’的事吗?”

“知道一丁点儿,但是还是不理解你刚才说的。”

真是榆木疙瘩,亨尼克特想。“德米特里,在这个行星上的人类生命即将结束了,伙计。”

“但是——”

“他们没有告诉过你?”

“没有,福斯特,他们没说这事。你能说点给我听听吗?”

这是怎么了?亨尼克特心里在嘀咕。奥运会都快结束了,他怎么一无所知呢?这个俄国佬了解大自然,懂得骑术,可以肯定,他还以一个极为敏感的身份为约翰·布赖特林工作。

“那叫‘湿婆病毒’。”于是,他又一口气讲了好几分钟。

此时,波波夫又端出一副行家里手的面孔,他不动声色地听取亨尼克特的讲解,有时候他甚至还得假装微笑以掩饰他内心的惊恐。

“你们用什么办法把湿婆病毒扩散开去呢?”

“呃,你想,布赖特林有一家也为其工作的公司,叫全球安保公司,老板是一位名叫亨里克森的家伙。”

“啊,对,我知道他。他曾在你们联邦调查局干过。”

“喔?我只知道他曾是一名警察。不管这些,他们拿到了一份与澳大利亚就奥运会的安保问题签订的咨询合同,亨里克森手下的一名人员将具体实施湿婆病毒的施放工作。他们告诉我,利用体育场馆的空调系统来干这件事。他们计划在奥运会的最后一天,也就是举行闭幕式那天施放湿婆病毒。第二天,人们都将搭乘飞机回国,就这样,成千上万的人会带着这种病毒回到各自的国家去。”

“那怎么让我们免受感染呢?”

“你来这儿的时候接受过注射,是吗?”

“没错,基尔戈尔说那是什么强化注射剂。”

“喔,是的,德米特里,是强化注射剂,完全正确。就是这种疫苗让你免受湿婆病毒侵入,我也接种过,那是B型疫苗,伙计。他们告诉我,另外还有一种叫A型疫苗,不过,那不是你想要的。”亨尼克特解释说。

“你怎么知道这一切的呢?”波波夫问。

“嗯,你看,万一人们知道了,我就得帮他们在这周围设立一个环形安全系统。因此,他们就告诉我为什么‘工程’需要这么个环形安全系统。老兄,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一旦有人发现我们在这儿干什么,嗨,他们可能用核武器来对付我们,你知道吗?”亨尼克特说着,咧开嘴笑了笑。“并非很多人真正懂得拯救地球的方法。我是说,如果现在我们不做这事,也许二十年后,嘿,所有的人和所有的一切都归于毁灭,不只是人类,还有动物。我们不能容许那样的事发生,是吗?”

“我理解了。是啊,说得有道理。”波波夫顺着他的话敷衍道。

亨尼克特满意地点了点头。“老兄,我想,你是听懂了,所以,你搞的那些恐怖活动,嗯,都很重要。如果不使每个人都对国际恐怖主义感到愤恨和惶惶不安的话,比尔·亨里克森也许就不太可能让他手下的人各司其职了。所以,”亨尼克特说着便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雪茄。“谢谢你,德米特里,对于这儿的‘工程’,你的贡献非同小可啊。”

“谢谢,福斯特。”波波夫答道。这可能吗?他表示怀疑。“你怎么肯定这样做会有用呢?”

“当然有用。我也问过同样的问题,他们让我了解‘工程’的某些内情,因为我是搞科学的——我曾是一个很好的地质学家,相信我,我知道不少情况,疾病是真正的根源所在,启动它的关键就是对原始埃博拉病毒施行基因工程。嘿,你还记得一年半之前,这有多么可怕吗?”

波波夫点了点头说:“喔,是的,那时我在俄国,真的骇人听闻。”他记得,美国总统的反应更为可怕。

“呃,他们——真正的‘工程’科学家们——从那次事件中学到了不少东西。关键是这个A型疫苗,爆发之初可能导致数百万人死亡,但是主要是心理因素所致。地平线公司打算推向市场的疫苗是一种活病毒疫苗,就像萨宾口服脊髓灰质炎疫苗那样,不过,他们把这作了一番调整,所以它非但杀不死湿婆病毒,伙计,反而会使湿婆病毒扩散开去。一个月到一个半月的时间,病症就会显现出来,这在实验室里已经得到验证。”

“怎么验证?”

“嗯,柯克就干这部分工作。他在街上绑架一些平民,他们用湿婆病毒在被绑架者身上做试验,给他们注射疫苗。结果显示,包括设置在悉尼的用于输送湿婆病毒的系统在内的一切都很顺利。”

“这可是件改变世界面貌的惊天大事喔。”波波夫两眼望着北边的州际高速公路自言自语道。

“干吧,伙计,如果我们不干——嗯,你可以与这一切吻别,德米特里。我决不能坐视地球遭受破坏。”

“干这事真是太可怕了,不过,设身处地为你想想,你说的这些是符合逻辑的。布赖特林是一位天才,他看到了这一点,他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他又有付诸行动的勇气。”波波夫希望自己的声音不要过于张扬,不过,这个叫亨尼克特的男人是一名技术专家政治论者,他对人情世故并不在意。

“是的。”亨尼克特一边说着,一边用火柴点燃雪茄,然后他吹灭了火柴,直到在他手中冷却下来,才把它扔到地上以免燃成燎原大火。“他真是一位卓越的科学家,他做到了,你知道吗?感谢上帝,他拥有一切资源,因而他能让这一切成为现实。建起这么个设施,没个上十亿美元是不行的——嘿,就这么个地方,还不包括设在巴西的设施呢。”

“巴西?”

“那儿有一座比这个小一点的设施,我想,是在马瑙斯以西什么地方吧,我从未去过那里。我对那儿的雨林不大感兴趣,我是属于在旷野间自由自在活动的那类人。”亨尼克特说道。“嗳,非洲草原,北美大平原,还有别的地方,我想我真的该到这些地方去看看,去打猎。”

“是啊,我也喜欢欣赏这样的景色,看看野生动物是怎么在阳光下栖息繁殖的。”波波夫应声道。

“没错,我打算用我的那支H & H点三七五枪在那里打上一两头狮子。”亨尼克特发出一阵咯咯声,并让杰里迈亚稍稍加快点速度,波波夫也学着让他的马慢跑起来。以前他也曾让马慢跑过,但是,现在他却发现难以适应“白脱牛奶”那轻盈的步态,于是,他只得集中思想,尽量赶上亨尼克特。

“看来,你想把这片乡村地变为老西部啰?”州际公路就在两英里外的地方,卡车急驰而去,挂车尾灯在昏暗中亮着,波波夫期盼着也能见到亮着灯光的城际公共汽车。

“这是我们打算做的许多事情中的一件。”

“你走到哪都把手枪带到哪吗?”

“那是左轮枪,德米特里。”亨尼克特纠正说。“是啊,我真盼望着能像以前读到过的那帮人那样,生活在野外,与大自然融为一体。可能我会遇见一位兴趣相投的女人,也可能我会像杰里迈亚·约翰逊那样在山里盖一间漂亮的小屋——但是,那里不会有克劳族印第安人(居住在蒙大拿州东南部)让我烦心。”说着他咯咯大笑了起来。

“福斯特?”

他转过身去,“怎么了?”

“你的枪,可以给我看看吗?”波波夫问,期盼能得到肯定的回答。

他没有失望,“当然可以。”亨尼克特拔出枪递了过去。为安全起见,他把枪口朝上。

波波夫掂了掂重量问道:“上了子弹?”

“一支没子弹的手枪等于是废物。嘿,你想打一枪?只要扳下击锤,扣动扳机就可以了,但是,你先得检查一下你的马缰绳是否扣紧了?杰里迈亚已经习惯了枪声,你那马可能没有。”

“原来如此。”波波夫用左手勒住缰绳,让“白脱牛奶”停在原地不动,接着,他伸出右手,扳下柯尔特枪上的击锤,听到这种左轮枪发出的三声特有的清脆响声后,他瞄准木桩,扣动扳机,发出一声大约相当于五磅重的清晰的爆裂声。

“白脱牛奶”灵敏的双耳听到近在咫尺的响声后只是跳动了一下,并没有作出强烈的反应。波波夫看到子弹擦破了六米开外直径两英寸的木桩,看来,他还没有把射击要领忘得一干二净。

“不错吧,是吗?”亨尼克特问。“如果你问我的话,我会说这种单发军用手枪的平衡性能比任何一种手枪都好。”

“是的,”波波夫回应道。“相当好。”然后,他扭过头看到福斯特·亨尼克特正坐在杰里迈亚的背上,离他不到三米的距离。这就好办了,这位前克格勃军官再次扳下击锤,一转身,瞄准亨尼克特的心窝。眼前这一举动还没来得及让亨尼克特感到大吃一惊,波波夫就扣响了扳机。亨尼克特瞪大了双眼,不知道是否是因为他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感到不可思议,还是因为受到子弹重重的一击,不管怎样,这都已无关紧要。那颗子弹击穿了他的心脏,他的躯体直挺挺地在马鞍上停留了几秒钟,双眼惊恐地瞪着,然后,悄无声息地向后倒去,摔落在草地上。

波波夫跳下马,上前三步察看亨尼克特是否真的死了。然后他给杰里迈亚卸下鞍子,去掉辔头,那马对主人的死表现异常冷漠,让波波夫感到惊讶的是,那动物并没有因他的所作所为而张口撕咬他,毕竟,马不是狗。波波夫做完这一切后伸出手去在马的臀部狠拍了一下,杰里迈亚一阵小跑,跑到了五十米开外的地方停下开始吃起了草。

波波夫重新骑上马,咯咯一声驱使“白脱牛奶”向北边走去。他回过头来,看到工程大楼亮着灯光的窗户,他吃不准到底是他还是亨尼克特迷失了方向。他判断,也许谁也没有迷失方向,因为州际公路离他越来越近,那个小村庄想来就在西边,但他主意已定,公共汽车站的小屋是最理想的选择,在那里,他打个手势或许可以搭上一辆汽车或者卡车。至于以后怎么办,他自己也不清楚,但是,他知道他必须离开这个鬼地方,跑得越远越好,越快越好。波波夫不是一个相信上帝的人,他受到的教育,他成长的背景没有让他成为那样的人,所以,在他看来,“上帝”(God)只是“令人讨厌的”一词的前三个字母。然而,今天,他却增长了不少见识,他也许永远不清楚上帝是否真的存在,但是,他确信世上真有魔鬼存在——而他曾为魔鬼工作,其可怕程度是他这个年轻的克格勃上校闻所未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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