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行像这样一次调查的一个问题是,你要冒可能引起你的调查对象警觉的风险,但那个风险并非始终是能够避免的。联邦调查局特工沙利文和查塔姆在酒吧里挨着个儿调查了一圈,一直到将近半夜,结果找到了两个认识玛丽·班尼斯特的女人和一个认识安妮·普雷特洛的女人。在前两人的口中,他们搞到了一个男人的名字,她们看到过班尼斯特曾经与他一起跳舞,他是酒吧的一个常客,但那天晚上他没在酒吧露面,但他们通过电话号码——酒吧里似乎有不少女人都知道他的电话号码——迅速查到了他的地址。所以到午夜时分,他们已经准备打道回府了,虽然多多少少有些恼火,在这么一个充满生气的酒吧里度过了这么长的时间,却没能喝上一口比可口可乐更上劲的东西,好在他们总算搞到了几条新的线索,可以继续追查下去了。迄今为止,这个案子仍堪称为一个经典,特工沙利文认为,它就像漫步超市寻找晚餐一样,在林林总总的货架中间,你漫无目的地作出挑选,选择要吃的东西,但从不知道,到了厨房里,你的选择最后做出来的东西将是什么样的滋味。

“早上好,宝贝,”丁说,一如往常,他用给爱妻的一个亲吻来开始他新的一天,然后就一个翻身下了床。

“你好,丁,”帕齐试着翻过身来,但这也实在难为她了,她的身子差不多就是平躺着没动,高高鼓起的肚子使她难以翻动半分。真希望能早点生下来就好了,帕特里夏·克拉克·查韦斯心想,尽管生产的过程将肯定给她带来痛苦的磨难。她感觉到他的手在她皮肤绷得紧紧的肚皮上滑过,那里原先是那么的平坦和苗条。

“小家伙怎么样了?”

“正在醒过来,感觉上是这样的,”她回答,脸上隐隐现出了一个微笑,心中在想,不知道是男是女,长什么模样。而丁已经坚信一定是男孩了。他似乎不愿接受任何其他的可能。她估计,那一定是因为他的拉丁美洲血统的缘故。作为一名医生,她自有她不同的认识。然而,不管是男是女,几乎可以肯定的是,孩子将是健康的。自从在怀孕三个月时她感觉到按她说法的第一个“出击球”以来,她肚子里的这个小东西一直就活跃得很。“他动了,”她向多明戈报告说,就在此时,在羊水的海洋里,他,或者是她,翻了一个身。

多明戈·查韦斯的手掌也感觉到这次运动了,他微笑着又弯腰亲吻了妻子一下,然后起身朝卫生间走去,同时还不忘记说了一声“我爱你,帕齐”。今天与往常一样,世间万物秩序井然。在去卫生间时,他朝育婴室偷眼望了望。育婴室已经准备妥帖,墙上已经贴上各种小动物的彩色图片,婴儿的小床等已经全部准备好,只等小家伙来用了。快了,他告诉自己。随时说来就来了,妇产科的医生已经告诉过他了,同时又不忘接上一句,不过,头胎通常都是来得晚的。十五分钟之后,他已经是身着晨练的运动衫裤,正向着门外走去。他什么也没吃,只喝了一点咖啡,因为他不喜欢在晨练前吃早饭。他开车到了不远的第二分队住的那栋楼前,其他的每一个人也正在陆续到达之中。

“你好,埃迪,”查韦斯向普赖斯打招呼。

“早上好,少校,”军士长高声回答。五分钟之后,分队在楼外面的草地上集合完毕,大家都穿着晨练的装备。军士长迈克·皮尔斯仍然当值,今天早晨依然是他带队进行常规的操练。在大约十五分钟的热身准备和力量训练之后,晨跑就开始了。

“空降兵突击队跳下飞机,”皮尔斯喊道,然后分队的其他队员接上去齐声高喊:

“他们全都是该死的没脑子。”

查韦斯是从本宁堡的陆军突击队学校毕业的,而不是从空降兵学校毕业的,所以这个传统的队列操练歌曲他很听得进去。他认为更加合理的是,用直升飞机飞天而下,迅速进入战斗,而不是空降悬在空中,给地上的那些混蛋当作飞碟打,当他们绝妙的活靶子,而你却毫无还手的能力。一想到这个念头,他就不禁有了毛骨悚然之感。在他们第二分队里,他是唯一从未跳过伞的成员,那也使他只能成为一个“软脚蟹”,或者说一个纯粹的步兵,不能使他晋升一级身价,佩戴一个像蛋卷冰淇淋筒一样的锥形银色徽章。很奇怪,他从来没有听到他的任何一个队员在这件事上开他玩笑逗他过,就在他想到这里时,队伍已经跑过了田径场上的第一个一英里的标志柱。皮尔斯天生是块跑步的料,今天他带跑的速度很快,也许是想让个把人掉队。但又有谁愿意掉队,大家心里都亮堂得很。此时,查韦斯的思绪又回到了家里,帕齐应该是在为到医院急诊室去上班做准备。目前,她正侧重于向急诊医学专业的方向在努力,也就意味着想要取得一张普外科医生的证书。滑稽的是,她迄今仍未选定自己要从事的具体的医学专业领域。当然,凭她的脑袋瓜子,几乎做任何事情她都能行,而她的那双比常人略小的小手做外科手术更是再适合不过了。她还经常把一叠扑克牌拿在手上玩,练习双手的灵巧性,在过去的几个月中,她已经练成一个洗牌发牌的高手了。她曾经当面演示给他看,告诉他她是如何做的,但即便如此,尽管他瞪大了眼睛密切注视,仍旧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使他又是惊喜,又是恼火。她的神经一定是马达控制的,反应之快简直不可思议,多明戈骄傲地想。也就在此时,他们的跑步进入了艰难的第三英里。到了此时疲劳才开始在他们的身上有了反应,因为跑进第三英里之后,你的双腿就开始在想,它们已经跑得够远了,也许放慢脚步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至少,这种情况现在不折不扣地出现在多明戈的身上了。在他的分队中,据他所能了解到的,有两个人是跑马拉松的,那两人就是卢瓦瑟勒和韦伯,他们分别是队中块头最小和最大的,都是从来不知疲倦的跑不死。尤其是那个德国人,他毕业于联邦国防军的山地战学校,山地大师徽章的持有人,这个王八蛋差不多就是他所遇到过的最厉害的角色了——而查韦斯也把自己看作是一个厉害的小王八蛋的。而那个卢瓦瑟勒则简直就是一头该死的野兔,行动不仅优雅,而且充满了无形的力量。

又跑了十分钟,查韦斯觉得他的腿在开始向他抱怨了,但他不允许他有任何的表现,他的脸保持着一种若无其事的和坚定的神情,他的脚机械地踩在煤屑跑道上,几乎令他感到厌倦。第一分队也在跑步,正好在跑道的另一边与他们遥遥相对。幸亏,两支队伍各自为阵分开跑步,谁也没有与对方展开竞赛。尽管他们的跑步一次不落,每次都是有时间记录的,但直接竞争的结果会强迫所有的“彩虹”战士进入到一种破坏性的节奏中去,这只会造成人员的受伤——在日常的训练中那种事情已经出现得够多了,尽管第二分队在目前是满勤,伤员已全部痊愈归队。

“分队注意……齐步走!”皮尔斯终于发出了口令,晨跑终于结束了。他们又齐步行进了五十米,队伍停了下来。

“嗯,大家早上好。希望大家都高高兴兴醒过来享受新的一天,保卫世界免遭坏蛋的危害,”皮尔斯对大家说,他的笑脸上淌着汗水。“查韦斯少校,”他接着向队长发出邀请,自己则走回到队伍中间他通常站的位置上。

“好的,先生们,今天早操很好,谢谢大家。皮尔斯军士长,谢谢你今晨带着大家跑步。现在大家洗澡吃早饭,队伍解散。”随着他的命令五人一行站成两列的队伍马上就散开了,战士们纷纷回到他们的住处去洗掉满身的臭汗去了。不过有几个人仍留在操场上,他们还要伸伸胳臂踢踢腿,活动一会儿,以便使运动后僵直的肌肉放松下来。他们体内的内啡肽分泌已经开始,这是身体自己对于汗流浃背劳动筋骨的酬劳,它制造出一种一些人所谓的“跑者的快感”,经过几分钟的醇化,它将会使人产生一种精神振奋、身心愉悦之感,并且这种奇妙的感觉还将在整个上午的剩余时间持续下去。现在,他们已经在兴致勃勃地胡吹海聊各种事情了,有的与工作有关,有的与工作无关。

英式早餐与美式早餐相差无几,无非就是咸肉、鸡蛋、土司和咖啡——有些人喝英式的早餐茶,总之,它们都是为即将到来的一天提供燃料。有些战士吃得少,有些人吃得多,全凭每个人的新陈代谢的速率而定。此时,所有的人都已换上了日常的制服,准备做他们的案头工作去了。今天,蒂姆·努南将给他们上一堂关于通信安全的课。虽然E系统公司提供的新的无线电通信工具本身安全可靠,几乎无需再作此种介绍,但努南希望他们能了解它们的一切,包括它们的编码加密系统是如何工作的。现在,队员们可以用新的设备相互自由畅谈了,任何想窃听的人听到的只能是咝咝的静电声。努南已经告诉过查韦斯,虽说以前的无线电的效果也是一样的,但这种新的便携式无线电,它采用了头戴式受话器和前挂式微型麦克风,是一个重大的技术改进。在努南的讲课之后,比尔·托尼将就他们三次出动的来龙去脉作最新的情报和调查介绍。在这以后的和午餐之前的时间里,他们将去射击场作射击训练。但今天将不去作实弹活靶射击练习,而是要练习从马洛伊的直升飞机上滑降射击。

今天,对于“彩虹”战士来说,如果说只是常规和平淡的一天的话,但肯定也将是十分充实的一天。就查韦斯来说,他认为在这样的描述之上还应该加上“沉闷乏味的”才是,不过他也知道,约翰已经尽力了,努力在使常规的例行公事翻出新的花样来。此外,你必须拳不离手、曲不离口地苦练你的基本功,因为,你瞧,它们是完成任务的基础,当战术形势恶化的危急关头,你又没有余暇去考虑怎么办的时候,它们就是你可以有恃无恐赖以自保的东西。训练到了现在这个份上,第二分队的每一个队员都已能心照不宣地知道其他每一个队员是怎么想的,所以,在做实际情势与他们被告知的战术情报有异的演习时,这些队员都不知不觉地会自动做出调整去适应变化,有时甚至不用交换一个字,每一个队员都会知道他的搭档和队中的其他队员将会怎么行动,就好像他们都有心灵感应作过交流似的。这正是高密度的和使大脑觉得沉闷乏味的训练所带来的回报。第二分队,以及彼得·科温顿的第一分队,都已经进化成为有生命力和思考力的有机体了,它们的各个部分都各自就会做出合理适宜的动作——而且,还似乎都是自动地这样做的。每当查韦斯想到这一点时,他都会为它的神奇而惊叹,但在训练演习中,它就与呼吸一样自然。就拿迈克·皮尔斯在“世界乐园”跳过桌子的飞身一跃来说。在训练的程式中,那样的一跃并不存在,但他却这样做出来了,而且做得完美无缺,唯一缺憾的是他的第一个点射没有打在对象的脑袋上,而是在他的后背上留下了一串弹洞——造成的伤口本来也该是迅速致命的——然后,再用第二个点射把那个混蛋的脑袋瓜子打开花。砰。嚓。脑浆四溅。而其他的队员都深信,皮尔斯是会掩护好他这一翼,并在清除抵抗之后再支援其他人的。他们就像他手上的手指一样,查韦斯想,既可以捏成一个致命的拳头,又能够分散开来各自完成任务,因为每一根手指都有一个大脑。而且,他们都是他的人。这才是最让人欣慰的。

搞到武器是所有工作中最容易的。在外人看来,这种情况颇为滑稽——爱尔兰人之拥有枪支就像松鼠之拥有松子一样平常,他们两者都一样,都总是不停地在藏匿他们的所有物,有时甚至达到忘了藏匿地点,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藏在何处的程度。在整整一代人的时间里,有人不停地向爱尔兰共和军运送武器,爱尔兰共和军则把它们秘密地隐藏起来,主要是埋在地下等待即将到来的那一天。在那一天,整个爱尔兰民族将在爱尔兰共和军临时派的领导下奋勇而起,与英国侵略者展开浴血奋战,将他们永远驱除出神圣的爱尔兰土地……或者将有与之相似的事情发生,格雷迪在他的心中想。他个人就埋藏了三千多件武器,它们大多数都是俄罗斯制造的AKMS突击步枪,与这批埋藏在蒂珀雷里郡的一个农场田里的货一样。在农舍前面的小山包后面有一棵老橡树,他就将这批货埋藏在它西面四十米的地方了。它们被埋在地下两米,亦即大约六英尺的深处——这样深度足够了,能保证它们既不会被农场的拖拉机压坏,也不会被无意翻耕出地面;再说也不是太深,用铲子花一个小时的人工就能把它们挖出地面。这批武器总共有一百件,配套有预先装填好子弹的塑料弹夹——每支枪二十个——都是他最初在黎巴嫩认识的一个热心人士在一九七二年提供的。它们都装在一个又一个箱子里,为了防潮,按照俄罗斯人的方式,武器和弹药都用油纸包裹得好好的。格雷迪仔细地挑拣,他发现大部分的包装仍是原封,从未打开过。他取出二十支枪,亲自一一撕开外面的油纸,检查表面是否有锈蚀,还来回拉动枪栓作检查,结果发现,每支枪枪膛里的防锈油脂就像出厂包装时那样的完好无损,简直就与它们刚离开喀山的制造厂时一般无二。AKMS是AK-47突击步枪的改进型,这种型号枪的枪托是可折叠的,与全尺寸的军用肩扛式步枪相比,夹带藏匿就容易多了。更重要的是,这就是他的人在黎巴嫩受训使用的武器。它使用简便,可靠,并且便于隐藏。这些特点使它极为适合这次行动,成为理想之选。最后他挑选了十五支枪,连同三百个每个装三十发子弹的弹夹,都被装上一辆卡车的车厢。然后,他们把挖出来的土回填到坑里填平。三个小时以后,卡车启程向另外一个农场驶去。这一个农场位于科克郡的海岸边上,格雷迪已与居住在那里的一个农场主有约在先。

特工沙利文和查塔姆今天早晨不到七点就都已在办公室里了,这一次,他们总算是避开了交通高峰,找到了一个还不错的停车位。他们今天上班后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利用计算机化的电话地址交叉查询系统,查出那几个电话号码主人的名字和地址。这件事很快就办成了。接下去要做的是去见这三个据说与玛丽·班尼斯特和安妮·普雷特洛相识的男人。很可能,他们三人中的一个就是一个连环杀手或绑架者。如果是前者的话,那么他或许就是一个极其聪明和谨慎的罪犯。系列杀手是猎杀人的猎手。这些人很精明,行为匪夷所思,像士兵一样,他们首先通过侦察确定他们的受害对象,找出他们的习惯和弱点,然后才开始行动并进入角色,将这些对象作为娱乐的玩物,直至他们对对象的兴趣消退直至消失,而这也就到了把他们杀死甩掉的时候。严格地讲,涉及凶杀的系列杀手的活动不是联邦调查局的职责范围,但绑架是,如果杀手已将他的受害者移过州际的分界线的话,既然离开曼哈顿几百码的地方就有一条州际的边界线存在,那就构成足够的理由,允许联邦调查局特工继续调查下去了。但他们将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提问,并且时刻牢记,系列杀手几乎始终都是伪装在风度优雅的外表之下的,因为这样才更能赢得受害者的信任。他将是和蔼可亲,也许还是英俊潇洒、友善好客,又毫无狰狞骇人之处——一直到你悔之莫及,为时已晚为止,而一旦到了那个时候,受害者也已是注定厄运难逃了。这两名特工都知道,他是所有罪犯中最危险的人。

女四号试验对象的病情发展神速。无论是干扰素还是白细胞介素-3a都丝毫奈何不了湿婆病毒丝状体,现在它们正在兴头十足地迅速复制自己,在她的病例中,它们正以凶猛的速度向她的肝脏发起进攻。同样受到凶猛进攻的还有她的胰腺,此刻它正在土崩瓦解之中,并造成她严重的内出血。真是奇怪,基尔戈尔医生想,湿婆病毒还真能耐得住性子,它并不急着表现自己,但一旦开始在试验对象身上发威,它就不要命似地发起进攻了,就像一个久违盛宴的饕餮一样,开始贪婪地吞噬她的身体。留给玛丽·班尼斯特的,他断定,大约只有五天的时间了。

男七号,齐普·史密顿,比她也好不到哪里。他的免疫系统正在竭尽全力作抵抗,但是湿婆病毒实在太狠毒了,虽然在他身上发威的速度不如在女四号身上那么迅猛,但却是同样的毫不留情。

女五号,安妮·普雷特洛,是属于基因库深处的那类罕见的品种之列。基尔戈尔曾不辞辛劳地调查过这一茬的所有试验对象的病史。班尼斯特家族有癌症病史——乳腺癌夺走了她母亲和外婆的生命,现在他看得出,湿婆病毒正在她身体里迅速展开它的破坏工作,也许在容易得癌症和容易得感染性疾病之间还存在某种相关关系?那能否就表明,从本质上来说,癌症是一种免疫系统的疾病,就如许多医学科学家所怀疑的那样。那是上得了《新英格兰医学杂志》的论文题材,在自己的圈子里,他也许还可以额外地为自己多找到一些论文的支持者——不过他没有时间,反正,等他的文章发表时,世界上读它的人也已经所存无几了。嗯,在堪萨斯它倒是会成为一个好话题的,因为他们仍将在那里行医,仍将进行他们的“长生不老”项目的研究。虽然地平线公司的最出色的医学研究人员中的大多数并未真正成为“工程”的一部分,但他们不能杀了他们,不是吗?所以,像其他许多人一样,他们将会发现,他们自己是这个工程的宽宏大量的受惠者。他们将允许远多于必需的人活下去——哦,肯定地说,他们也需要基因的多样性,既然如此,又何不挑选那些最终会理解“工程”为什么做了它所做的事的聪明人呢?再说,即使他们不理解,但除了活下去以外,他们又还有什么可选择的呢?他们全都是被内定将接种B型疫苗的人,这是史蒂夫·伯格随同致命的A型疫苗变种一起研制出来的。不管怎样,他的推测还是有科学的价值的,即使它对于他们的试验对象特别没有用处,现在,他们已经挤满了医治区域里每一个可用的房间。基尔戈尔收起他的笔记,开始查病房了。他从女四号试验对象玛丽·班尼斯特开始。

对于玛丽来说,只是靠着大剂量吗啡止痛,才未使她痛不欲生。用在一个健康人的身上,这样的剂量也许早该送他上西天去了,而用在一个最不可救药的、靠静脉注射毒品过活的瘾君子身上,这将会使他乐翻天。

“今天早上的感觉怎样?”医生满脸笑容地问。

“很累……很虚……糟透了,”玛丽·班尼斯特回答。

“痛得怎么样,玛丽?”

“仍然痛,但不那么厉害了……主要是胃痛。”由于内出血,她的脸色灰白,就如死人一样,她脸上的淤斑已经十分明显,他想再也不能容许她照镜子了,免得她被自己的模样吓坏。他们希望所有的试验对象都舒舒服服地死去。那样的话,每一个人都会少掉许多麻烦——这是一种其他的试验对象均未得到过的仁慈,基尔戈尔心想。不公平,但很实际。他们用作试验的低等动物没有制造麻烦的捣乱能力,而且也没有可利用的如何给它们用药物止痛的数据资料。也许他会在堪萨斯开发一些数据资料出来。把他的才华和能力用在那上面是值得的,他想,与此同时,他将女四号的吗啡的点滴剂量再一次调高……刚刚达到……是的,使她昏迷不醒的程度。他可以向她表示出他原本想要给恒河猴表示的那种仁慈。他们将来会在堪萨斯做动物实验吗?那将是会有许多实际困难的。没有了国际货物空运服务,把动物弄到实验室将是极其困难的,并且除此之外还有那个审美的问题。许多工程成员将不会同意用动物做实验,而且他们是有一点道理的。但是,去他妈的,不做一点动物实验,要研制药物和治疗方法谈何容易。是的,基尔戈尔想,他离开一个治疗室向下一个治疗室走去,于良心而言,这让人难以接受,但是于科学进步而言,这是一种代价,它们实际上是在拯救千百万只动物,不是吗?为了研制湿婆病毒,他们就曾需要过数以千计的动物做试验,并没有人出来反对过。在下一次全体人员会议上,这是他要提出的另一个供讨论的主题,在进入男七号的病房的同时他做出了决定。

“觉得怎样,齐普?”他问。

他们集体感谢上苍,在科克郡的这个地方,警察竟是如此稀少,难得才能一见。毕竟这里犯罪的事情少得可怜,自然也就没有多少要养他们的理由了。但爱尔兰国家警察的高效率就如他们的英国同行,而且更令他们不幸的是,他们的情报部门还与伦敦“军情五处”的人有合作,不过两家情报机构都没能找到肖恩·格雷迪的下落——至少在他认出并消灭了埋藏在他组织内部的警方的线人之后。两个线人都已经从地球表面消失,喂了大马哈鱼,或者不管什么鱼,总之是喜欢告密者味道的鱼。格雷迪还记得他们脸上的神色,他们矢口否认告密,坚称自己清白,直至他们被扔进海里的这一刻,那里离开海岸有十五海里,他们的腿上都被绑上了铁块。还宣称他们清白?那么为什么在三次必欲将他们一举全歼的大张旗鼓的行动之后,英国特别空勤团就再没有上门来找过麻烦?清白无辜,去他妈的!

他们已经占据了一个名叫“雾露”的舒适的乡村酒馆的一半座位。这个店名是根据一首广受欢迎的造反歌曲的名字起的。此前,他们刚在一个孤立的滨海农场里练习了几个小时的射击。那个农场离开文明世界实在太远了,所以没有人听到自动武器射击的清脆的响声。为了重新拾回得心应手地使用AKMS突击步枪的本领,他的同伙们每个人都花掉了几个弹夹的子弹来练习。好在肩扛式步枪本来就容易学,而这一型号的更比其他大多数型号的容易掌握。他们现在坐在酒馆里,扯着与工作无关的闲话,就像一群朋友在小聚,喝几杯啤酒聊聊天。他们大多数都把目光聚集在挂在墙上的那架电视机正在转播的足球赛上。格雷迪也在看电视,但心不在焉,他的脑袋另有所用,他让他的思绪逐渐转向他的下一个行动上去,在心中把那个场景过了又过,验了又验,盘算着英国警察,或者说这个新的“彩虹”小组,会多快到达现场。他们将从哪个方向过来是显而易见的。他早就做好了针对性的计划,在他脑子里过的次数越多,这个计划似乎就越发使他喜爱。他将损失一些兄弟,那是完全可能的,但那是为了革命事业付出的工作代价,他环顾酒馆中的众位弟兄,他知道,他们愿意接受这个风险,就跟他一样。

他看了看手表,把表上的时间减去五个小时,然后把手伸进口袋打开他的手机。他每天打开手机三次,但作为一种安全措施,从不使它一次开机超过十分钟。他不得不谨慎行事。正是靠了那点自知之明——加上运道,他暗自承认——才使他得以坚持战斗了这么久。两分钟后,他手机的铃声响了。格雷迪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门外去接听电话。

“喂。”

“肖恩,我是乔。”

“你好,乔,”格雷迪高兴地说。“瑞士那面的事情怎样了?”

“事实上,我此刻已回到纽约了。我只想告诉你,我们所谈的那笔业务的事情,那笔资金,已经办好了,”波波夫告诉他。

“好极了。那么另外一件事呢,乔?”

“我会亲自带来的。我两天后就过来。我将乘坐公务专机直飞香农机场。我应该在早上六点半左右到达。”

“我会到那里去见你的,”格雷迪承诺。

“好的,我的朋友,到时候见。”

“再见,乔。”

“再见,肖恩。”电话断了。格雷迪关掉手机电源,把它放回口袋中。如果有人偷听到了这个电话——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从这里向外望去,一眼就可以望到地平线,明显看不到有任何卡车停放在那里……此外,如果真有人知道他在哪儿,他们早就该派上一个排的兵力或警察扑上来抓他和他的手下了——他们所听到的无非就是一次普通的商业通话,简洁,晦涩难懂,不拖泥带水。他放心地回了进去。

“谁的电话?”罗迪·桑兹问。

“是乔来的,”格雷迪答道。“我们要求的他都办到了。所以我想我们也必须行动起来了。”

“当然。”罗迪·桑兹举起了酒杯向他致意。

已经不止一代人的时间了,曾称“军情五处”的英国秘密保安局就一直与两个高度受人关注的任务相依为命。其一就是追踪渗透进英国政府内部的苏联间谍——令人遗憾的是,这一项任务极为繁重,因为克格勃及其前身已不止一次渗透进入英国的安全部门了。一度,他们还甚至达到使窃据高位的他们的代理人,金·菲尔比,几乎就要当上“军情五处”的掌门人,也就是差一点就让苏联人控制了英国的反情报机构的程度。迄今,一提到这个差错,“五处”上上下下的每个人都还会不寒而栗。它另外的一个任务是渗透进入到爱尔兰共和军和其他爱尔兰恐怖主义组织中去,最理想的是确实查清谁是他们的头目,把他们斩尽杀绝,因为这场战争还是按照老的规则进行的。有的时候,他们将警察叫来把人逮了,别的时候,他们却又让英国特别空勤团的突击队出动,以更直接的方式把事情处理掉了。手段不一致的根子出在英国政府身上,它没有能力做出“爱尔兰问题”到底是一个刑事犯罪问题,还是一个国家安全问题的决断——这种优柔寡断的结果是,按照美国联邦调查局的观点来看,使得“麻烦”至少被拖长了十年。

但是“军情五处”的雇员不能制定政策。那种事情是当选的政府官员做的,但他们多半都不听训练有素的专家的意见,尽管专家们把毕生的精力都花在处理这类事务上了。专家们既不能制定政策,又不能影响政策,他们就惟有不畏艰险地埋头苦干了,收集汇总和维护保存浩如烟海的已知的和可疑的爱尔兰共和军的人员档案,以备其他政府部门最终采取行动之需。

这项工作主要是通过招募线人来完成的。告自己同志的密是爱尔兰人的另一个古老的传统,也是一个长期被英国人为了英国自己的利益而利用的传统。他们猜测过它的起因。部分原因,他们一致认为,该归咎于宗教。爱尔兰共和军视自身为信奉天主教的爱尔兰人的保护者,但随同这项身份定位而来的是一种代价:天主教的规矩和道德观往往会发展成为那些以宗教归属的名义而杀人的人的感情和思想。在这些发展形成的东西之中有一个就是内疚。在一方面,内疚是从事他们的革命活动的一个不可避免的结果,但在另一方面,它又是一件为他们的良心所不容,使他们不能安之若素的事情。

“军情五处”保存了肖恩·格雷迪的一份厚厚的档案,就与他们保存了其他许多人的一样。不过,格雷迪的档案仍有它的特别之处,因为他们曾经在他的部队里有过一个位置特别上佳的线人,但不幸的是,他已经失踪,毫无疑问是被他谋杀了。他们知道,格雷迪早先就已停止打碎膝盖骨的处罚,转而选择了一种更加永久性的对付泄密的方法,而且还是一种从不留下尸体让警察去找的方法。“五处”目前有二十三名线人,分散工作在爱尔兰共和军临时派的各个不同的单位里。其中四人是品行放荡在爱尔兰已属于超出一般的妇女。其他十九人是男子,都是通过这样或那样的方法招募过来的——虽然他们中有三个并不知道他们是在与英国特工分享秘密。英国秘密保安局尽其最大努力来保护他们的安全,这已经不再只是少数几个人的事情了,在他们的用处被利用完之后,他们通常先被接到英格兰,然后再被飞机送到加拿大去开始一种新的更安全的生活。但是,基本上,“五处”是把他们当作要尽量榨取油水的资产来看待的,因为他们大多数都杀过人或帮助他人杀过人,因此他们既是罪犯又是叛徒,靠做他们“工作”的办案的情报官员的同情心去鼓励他们的良心发现,恐怕已有点为时过晚。

格雷迪,根据目前的那份档案说,已从地球的表面上消失了。有人假设说,很可能,他已被某一个竞争者杀死了,但实际上没有此种可能,因为如果真有这种事发生的话,消息早该在爱尔兰共和军临时派的领导层中传得沸沸扬扬了。在他们的运动中,格雷迪是受到尊敬的,甚至敌对派别的领导也一样尊敬他,因为他是他们事业的一个真正的信仰者和有战斗力的行动者,他在伦敦德里杀死的警察和士兵超过了合理的期望。而且英国秘密保安局也仍对他耿耿于怀,必欲把他缉拿到手而后快,因为他耍了不知什么手段,抓到了三名英国特别空勤团的成员,几经折磨之后把他们全部杀害了。那些尸体后来都被找到了,但他们引起了英国特别空勤团的公愤,因为第二十二特别空勤团从不会原谅和忘记这等奇耻大辱。士可杀,但决不可侮。

西里尔·霍尔特,英国秘密保安局的副局长,正在作每季度一次的大案案卷的复审,在读到格雷迪的案卷时,他停了下来。此人已从他们的视野中完全消失。如果他死了的话,霍尔特早该有所耳闻了。也有可能,他已经放弃战斗了,因为他已看到他的上级组织最终准备谈判某种形式的和平了,所以他决定终止行动,以求继续生存下去。但是,霍尔特和他的同事也不相信这种可能。关于格雷迪的心理特征,伦敦盖伊医院的精神病科主任给出的说法是,他将是最不愿意放下枪支,谋求一个和平职业的人。

第三种可能是他仍然潜伏在外,也许是在北爱尔兰,也许是在……共和国,而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因为“五处”的大多数线人都在北方。霍尔特看着格雷迪和他的一伙大约二十来个爱尔兰共和军临时派“战士”的照片(“军情五处”也都建有这些人的档案)。尽管已经作了计算机处理,提高了清晰度,但这些照片没有一张是十分清晰的。他不得不假定他依然在活动,在以假身份保持低姿态的同时,依然在以某种方式领导着他的好斗的爱尔兰共和军临时派派别,依然在策划或许会、或许不会得手的行动。格雷迪肯定已经造了假身份。现在,他所能做的就是对他们严加监视。霍尔特在案卷上做了一个简单的批注,然后合上案卷,放到“已阅”文件框内,选择了一个新的案卷继续他的工作。不过第二天,他的批注将被输入进“五处”的计算机里。在“五处”,计算机正在缓慢地替代文字档案,但霍尔特不喜欢使用计算机。他情愿使用他能拿在手上的卷宗。

“那么快?”波波夫问。

“为什么不?”布赖特林反问。

“那就按你说的好了,先生。那么可卡因呢?”他说,语气中颇多厌恶不悦之意。

“手提箱已经装好了。十磅医学纯化合状态的,是从我们的库存里取出的。箱子将直接放到你的飞机上。”

一想到要运送毒品,波波夫就有点感冒。倒不是他遭到了突然的道德谴责,而是纯粹出于担心,害怕被海关官员和机场里嗅行李稽查毒品的缉毒犬发觉。布赖特林看出了他脸上的担心,不禁莞尔一笑。

“放心吧,德米特里。如果碰到问题,你也是在给我们都柏林的分公司送货。你会得到有关的证明文件的。只是你要尽量设法做到你不需要用到它们。否则有可能尴尬。”

“就按你说的,”波波夫终于放宽了心。这一次,他将乘坐私人包租的湾流V型商用喷气机前往,因为搭乘一次真正的国际航班,携带毒品通过一个真正的航空港,实在有点危险过头。一般来说,欧洲国家对于到达的美国客人的检查都不太经意,他们来访的主要目的是花掉他们的美元,而不是来制造麻烦。但问题是,现在每一个航空港都用上缉毒犬了,因为世界上每一个国家都担心毒品的危害。

“今晚就走?”

布赖特林点点头,并看了看表。“飞机将停在泰特伯勒机场。你六点钟到那里。”

波波夫起身离开,到外面要了一辆出租车回到他住的公寓。准备行李并不难,但清理思想却不易。在这件事上,布赖特林违反了最基本的安全考虑。包租一架私人公务机,第一次将他的地平线公司与波波夫联系在一起了,附在可卡因之后的保护性文件也一样。他们没有做出任何努力来切断波波夫与他的雇主之间的联接。或许,布赖特林并不相信他这个雇员对他的忠诚,不相信他一旦被捕还会守口如瓶……但是,不对,德米特里·阿尔卡季耶维奇心想。如果他不被信任,这次任务也不会有。波波夫始终是布赖特林和恐怖分子之间的联系人。

所以,这个俄国人想,他确实是信任我的。但他也还是违反了安全的……而那只能意味着在布赖特林的思想里安全无关紧要。为什么——怎么可能无关紧要呢?或许,布赖特林计划将他除掉?那是一种可能性,但他不认为真有可能。布赖特林果然冷酷无情,但终究还不够聪明——或者说太聪明了。他不得不考虑波波夫已在某个地方留下了书面记录的可能性,而他的意外不测就将是揭开他自己在这些“英雄业绩”中所演角色的面纱的触发器。所以,那种可能性的存在他可以忽略不计,那个俄国人想。

那又可能是什么呢?

那个前情报军官看着镜子,里面的那一张脸依然茫茫然,不知道自己到底需要知道什么。从一开始起,他就一直是为金钱所诱惑。他已变成一个下三流的受雇于人的代理人了,被个人的利益所驱使——在那个道出叛国理由的经典的由四个首字母组成的单词“MICE”中,他占了第一个“M”——但是,是在为某个金钱已对他不重要的人工作。即使美国中央情报局,尽管它历来不缺钱,也要算计过后才付给代理人钱的。虽然美国情报机构付的报酬比他们的俄罗斯同行高出一百倍,但即使那种钱也必须用真凭实据报销,因为中央情报局的会计们对这些外勤情报员的统治之深与广,就像当年沙皇的朝臣和官僚统治俄罗斯一样,一直达到最小的村子。波波夫根据自己的研究了解到,地平线公司拥有巨资,但是人不是通过挥霍浪费而致富的。在资本主义社会中,一个人是凭着聪明才智,或许还凭着冷酷无情,但不是凭着愚蠢而发财致富的,像布赖特林那样乱花钱就是愚蠢。

所以,到底是什么呢?德米特里心中的问号依旧,带着这个问号他转身离开镜子,开始他的行李打包。

不管他正在策划的是什么,不管他策动这些恐怖主义事件是出于何种理由——它已是迫在眉睫了吗?

这个假设有点道理。你只在迫不得已之时才要遮遮盖盖,隐藏自己,但是,一旦你不再是迫不得已,你就不必再浪费这个精力了。不过,这是一种业余选手的做法。一个业余选手,即使一个像布赖特林那样的有天赋的业余选手,是不会知道,是学不到专业机构通过痛苦的经验中所积累的那种教训的——谍报工作的要诀决不能违反,即使在一次行动已经成功结束之后,因为甚至到了那种地步,你的敌人仍有可能找出一些能用来对付你的下一次行动的东西来……

除非再也不会有下一次行动了?德米特里一边挑选内衣一边在想。这是否是他们准备进行的最后一次行动了?不,他纠正了自己,这是否是我需要进行的最后一次行动了?

他把这次行动的来龙去脉又过滤了一遍。这次行动的规模已经升级,在帮助转移了六百万美元之后,事情已发展到他现在正在为一个恐怖分子运送可卡因以博得他的欢心了!为了方便毒品走私,他还将获得证明文件,证明这些毒品是一个大公司的一个分支运送给它的另一个分支的,从而也将他本人和毒品与布赖特林的公司捆绑在一起了。如果警察对他发生兴趣的话,或许他的假身份证件不会使他穿帮——嗯,它们几乎肯定不会使他穿帮的,除非爱尔兰警察有直线电话通到英国的“军情五处”,但这无实际的可能。同样也无实际的可能的是,英国秘密保安局已经掌握他的假名,或者甚至已经到手他的一张照片,不管是好是坏——此外,他改变发型已经有好多年了。

不,在打好行李后,波波夫终于做出了决定,唯一讲得通的可能是,这是最后一次行动了。布赖特林将开始收场了。对于波波夫来说,那也就意味着这是他捞取现金的最后一次机会了。所以他发现自己在希望,希望格雷迪和他的那帮杀人凶手将落得一个与所有其他杀人凶手一样的悲惨下场,维也纳的和伯尔尼的——甚至还有西班牙的,虽然他与那次事件毫无瓜葛。他手上掌握了那个新的瑞士银行户头的账号和密码,里面有足够的钱够他安度余生。他所需要的是“彩虹”部队将他们全歼,到那时他就可以永远地消失了。脑袋里带着那个充满憧憬的想法,波波夫走出公寓大楼,招手要了一辆出租车赶往泰特伯勒机场。

在飞越大西洋的整个航行途中,他还将考虑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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