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有待多长时间,先生。”移民局的检查员看着波波夫的护照说。

“一次简短的商务会议,”那个俄国人用他最纯正的美国腔说。“我很快又会回来的,”他对着那位职员微笑着说。

“那好,一定要尽快回来,先生。”又有一个印章盖在那本已经用得很旧的护照上,波波夫走进头等舱的候机室。

格雷迪会干的。对此,他深信不疑。对于一个他这样自负的人来说,这次任务的挑战性太大了,他决不会舍得撒手离去,同样使他难以割舍的还有它的报酬。六百万美元一次付款是爱尔兰共和军从未碰到过的事,即使在八十年代初期利比亚的奥马尔·卡扎菲资助他们的时候。资金来源一直是恐怖主义组织面临的一个实际问题。历史上,俄国人曾给过他们一些武器,不过对于爱尔兰共和军来说,俄国人给他们的是更为宝贵的训练场所和与英国秘密保安局对抗的行动情报,但俄国人从未给过他们很多的钱。前苏联从未拥有过大量的外汇,它有的外汇也主要都用到购买具有军事用途的技术上去了。此外,他们利用的那对去西方国家当信使送信的老年夫妇(同时通过他们为潜伏在美国和加拿大的间谍运送现金),结果却证明几乎自始至终都在美国联邦调查局的控制之下!想到这里波波夫也只有摇头苦笑的份了。克格勃尽管优秀,但联邦调查局也毫不逊色。作为一个机构,以虚掩实,它长期以来一直都有极为出色的表现。在上述的信使案例中,这种出色的表现使得由隶属于克格勃第一处下的A局的“积极措施”人员所进行的大量敏感行动都前功尽弃了。

美国人十分理智,不是一举捣毁他们的行动,而是利用它们再去扩大线索,以达到对于克格勃正在进行的活动的全面系统的了解——目标和目的——从而弄清有哪些部门还没有被俄国人渗透。

在他向登机口走去的时候,他再一次摇了摇头。他仍然被蒙在鼓里。不是吗?那些问题继续挤在他头脑里不肯离去。他到底在做什么事?布赖特林想要什么?为什么要攻击这个“彩虹”组织?

查韦斯决定今天暂且把MP-10冲锋枪的射击练习放一放,集中精力练习贝雷塔点四五手枪的射击。几个星期以来,他的冲锋枪射击还从未失过手,所谓的“失手”在这里指的是子弹未击中理想的弹着点(即在黑色的人像靶上,两只眼睛中间稍稍偏上的那一点)一个英寸的范围之内。H & K公司的屈光瞄准具设计得太妙了,你只要通过瞄准镜看到目标,就保管你击中目标。事情就是那么简单。

但手枪就不是那么简单了,所以他需要练习。他把手枪从绿色的戈尔特斯枪套中抽出,迅速举枪,在右脚后退半步的同时出左手握住枪把上的右手,然后转身取韦佛式射姿,这种姿势多年前在弗吉尼亚泰德沃特的“农场”受训时,他们就教会他了。他目光下移,离开枪靶,在手枪上举到与眉毛齐平时找到准星瞄准,瞄准以后,右手食指平稳地向后扣下扳机——

还不够十分平稳。靶子是真人的话,这发子弹该是把他的下巴打碎了,也许还会打断他的一条大血管,但它不会立即要了他的命。第二发子弹才是要命的,它是在大约半秒钟之后射出的。丁咕哝了几声,他对自己的表现颇为不满。他关上保险,把枪重新塞进枪套。再来一次。他目光下移,离开枪靶,然后目光上移。他仿佛正身临其境,一个恐怖分子用他的武器对着一个孩子的脑袋。疾如闪电,贝雷塔手枪已经再次举起,瞄准动作完成,食指向后扣过来。这一次好一点了,这一枪该是从那个歹徒的左眼穿过去的,第二枪,也是半秒钟之后送出的,使得他的正中眉心的第一个枪眼变成了一个小小的漂亮的8字形。

“漂亮的两连击,查韦斯先生。”

丁回头一看,原来是射击教练戴夫·伍兹。

“是啊,但第一枪太偏,太低了,”丁坦率地承认。那种该是把歹徒的半边脸都立即打飞的枪法可是够不上称好的。

“手腕放松一点,手指加一点力,”伍兹向他建议。“让我再看一下你握枪的姿势。”丁照办了。“啊,对了,我明白了。”他用双手把查韦斯左手的姿势稍稍调整了一下。“要这个样子,长官。”

狗屁,丁心想。就那么简单吗?伍兹只不过把他的两只手指移动了不到四分之一英寸的距离,那支手枪握在手中就自然和舒服了,手枪的把手仿佛就是根据他的手专门为他定制的一样了。他用这姿势试了几次,然后又把枪插回枪套,再做一次快速拔枪射击练习。这一次,第一发子弹就正中七米开外的人像靶的眉心,第二发子弹则紧挨在它的边上。

“太漂亮了,”伍兹说。

“你教射击有多长时间了,军士长?”

“有点时间了,长官,在赫里福德这儿就有九年了。”

“你怎么会没有加入英国皇家空军特别空勤团?”

“膝盖坏了。还是在一九八六年受的伤,从‘武士’装甲车上跳下来的时候。你瞧,我的腿跑不上两英里就会僵硬了。”他上唇上的红色小胡子用发蜡捻成了两个优美的尖端,他灰色的小眼睛闪烁着明亮的光芒。这个狗娘养的本来就应该有资格教霍里戴医生怎么开枪的,查韦斯当场心里就明白了。“一定要坚持下去,长官。”射击教练说完就走开了。

“嗯,狗屁,”查韦斯低声自言自语。他又做了四次快速拔枪射击的练习。手指加一点力,手腕放松一点,左手在握把上稍微放低些……嘿……三分钟之后,在人像靶的瞬间致命区的正中心位置上已经形成一个两英寸直径的空洞。他务必把今天这小小的一堂课铭记在胸,查韦斯告诫自己。

蒂姆·努南在隔壁的一个射击道上练习,他用的是他自己的贝雷塔手枪,射击速度比查韦斯慢,弹着点也不及他的那么集中,但打在真人的身上,所有的子弹都应该是穿过脑底,直接钻进脑干,立即致人于死地的,因为那里正是脊椎进入大脑的地方。最后,两人都打光了子弹。查韦斯脱下耳罩,拍拍努南的肩膀。

“今天慢了点,”那位技术专家皱着眉头说。

“是啊,不过,你把那个混蛋干掉了。你原先是人质救援小组的,对吧?”

“对的,但并非一个道地的射手。我也是为他们做技术工作的。是的,不错,我与他们一起进行正规的射击训练,但成绩从来够不上突出。从来没有达到我想要的速度。也许,我的神经天生就是反应慢。”努南咧开嘴笑了起来,他同时分解他的手枪,开始对它的清洁工作。

“还有,那个寻人器改进得怎样了?”

“那个鬼东西真是神奇透了,丁。再给我一个星期,我就能把那个新来的装置琢磨透了。它用一个抛物面的附加装置代替了天线,我猜,像是从电影《星际旅行》里学来的,不过千真万确,那东西真能找人。”努南擦着手枪零件,并给它们喷上一种“Break-Free”公司生产的清洁润滑剂。“伍兹那个家伙是个很好的教练,是吗?”

“是的,不错,他刚才纠正了我的一个小毛病,”丁说,同时取过努南手中的那罐清洁润滑剂,开始擦他自己的手枪。

“我在联邦调查局的训练学校时,那里的首席射击教官也让我出了奇迹。我猜,关键就是手怎么把枪把握伏贴了。还有手指动作要稳定。”努南从枪管的一头塞进一块擦枪布,从另一头拉出,又仔细检查了枪膛,随后就开始重新组装他的手枪。“你知道,到这里来最爽的是,我们差不多是唯一被允许带枪的人。”

“据说,这里的老百姓是不能拥有手枪的,是这样的吗?”

“是的,它们几年前修改了法律。我肯定这将有助于减少犯罪,”努南说。“他们早在二十年代就开始实行控制枪支的法律了,为的是控制爱尔兰共和军。居然立竿见影,成效卓著,不是吗?”这位联邦调查局的特工不禁大笑起来。“喔,不过,他们从未像我们那样制定过一部宪法。”

“你身上始终带着枪?”

“的确,是的!丁。”努南抬起了头。“嗨,丁,我是一名警察,你懂吗?皮带上少了我的朋友,我就觉得像一丝不挂的那样不自在。即使我享受保留车位等等一切的待遇,在总部的实验部门工作时,老兄,我也是不带武器从不在华盛顿特区走动的。”

“曾经不得不使用过吗?”

蒂姆摇摇头。“没有多少特工真的使用过,但是,这就是奥妙的一部分,你知道吗?”他回头看了看他的那个靶子。“有些本领你就是喜欢拥有,老兄。”

“是啊,我们其他人也一样。”为了“彩虹”的成员,英国法律添加了一个小小的特许,准许他们无论去何处都随身携带武器,其理由是,作为反恐人员,他们每时每刻都在执勤。这样的一种权利查韦斯还没怎样行使过,但努南却从来不肯弃之不用。查韦斯看着,他啪的一声将一个装满子弹的弹夹装进已重新组装和清洁好的手枪,再将一粒子弹压进弹舱,然后退出弹夹,合上保险。手枪又回到挂在他后屁股的枪套里,还往他枪套外侧的有盖子的口袋里塞进两个装满子弹的弹夹。是呀,这就是当警察的一个部分。不是吗。

“回头见,蒂姆。”

“回头见,丁。”

虽然许多人都做不到,但有些人就能做到记住别人的脸不忘记。对于吧台服务员来说,这项技能就特别有用了,因为人们喜欢到它的服务员能够记得你最喜爱的饮品的酒吧做回头客。纽约哥伦布大道上的海龟酒店就是这样的一个商家。中午时分,酒吧刚开门,那个步行巡逻的巡警就已进了门,并在高呼“嗨,鲍勃”了。

“你好,杰夫,咖啡?”

“是的,”那个年轻的警察回答道,并看着酒吧服务员从咖啡壶里放出一些“星巴克”咖啡。作为一个酒吧,这是一个不常见的例外,它为客人提供上好的咖啡,因为那是这部分城区的雅皮士的嗜好。他在咖啡中加了一匙糖和一点鲜奶,然后就把杯子递了过来。

杰夫负责在这条路线上巡逻,还差一点就满两年了,所以时间已经够长了,足够他认识这条街上的大多数商家的老板,也足够大多数商家的老板认识他,并了解他的习惯了。他是一个诚实清白的警察,但也决不是一个对免费的饭食和饮料,特别是好的炒面——美国警察的最爱,也要拒之门外的警察。

“嗯,忙什么来着?”鲍勃问。

“正在寻找一个失踪的姑娘,”杰夫回答。“认识这张脸吗?”他把一张印刷的传单递给对方。

“认识,叫安妮什么的。她喜欢喝肯德尔·杰克逊庄园酿的陈年霞多丽葡萄酒。过去是这里的常客。不过,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到她了。”

“这一个怎么样?”第二张传单也递过吧台去了。鲍勃看了有一两秒钟。

“玛丽……玛丽·班尼斯特。我记得那个人,因为就像你能记得一段台阶之上的东西一样,就如你知道的那样。我也是有一段时间没见到她了。”

杰夫巡警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好运。“你对她们俩有什么了解?”

“等一等,你说她们失踪了,是被绑架了还是什么的?”

“没错,老弟。”杰夫喝了一口咖啡。“联邦调查局在找这个人。”他拍了拍班尼斯特的照片。“另外一个是我们发现的。”

“哦,好家伙。我对她们的了解不多。以前每个星期里总有几天能看到她们俩都在这里,她们跳舞,又吃又喝,就像单身女子那样,想钓如意郎君上钩。”

“好的,告诉你好了,待会就会有人到这里来找你谈她们的事的。你先想一想,好吗?”杰夫警察不得不留个心眼,鲍勃可能就是使得这两个女子失踪的那个人,但是调查总会有你不得不冒的风险,更何况这种可能性又是极低的。像许多纽约的饭店侍者和吧台服务员一样,这个家伙也是一个野心勃勃、渴望成名的演员,他之所以记忆力惊人或许也是事出有因。

“好的,没问题,杰夫。真是该死,绑架,是吗?现在再也不常听到那种事了。妈的,”他收住了口。

“不夜城里每天都有八百万个故事发生。老弟。回头见。”言毕,杰夫向门口走去,如释重负,就如今天的工作已经完成了一大半似的。一走到街上,他马上就用装在肩章上的无线麦克风向他所在的警署报告最新出现的情况。

在英国,大家都认识格雷迪的这张脸,但带上了红胡子和墨镜则就另当别论了,他希望它们将足以使他的真实面貌变得模糊不清,从而减少被哪个高度警惕的警察发现的机会。不管怎样,这里的警察并不像伦敦那么密集。进入赫里福德基地的大门也与他记忆之中的没有任何的改变,从那里到社区医院,开车的话距离也不算长。总之,他把那里的道路、路肩和停车区域的状况都仔细检查透了,发现它们都很合他的心意,他用他的尼康相机足足拍完了六个胶卷。就像所有好的计划一样,那个已经开始在他脑海中成形的计划是很简单的。这里的道路情况似乎对他很有利,开阔的地形也一样。与他历来的传统做法一致,出其不意将是他的首要武器。他也需要那样,因为这次行动的地点相距英国最优秀和最危险的军事组织如此之近。这个距离同时也就规定了他的时间。计划要想奏效,他或许只有四十分钟在户外和三十分钟在户内的时间。十五个人,但他可以挑选十五个好手。其他的资源都是用钱可以买到的,格雷迪坐在车里想,他的车子就停在医院的停车场上。是的,这个计划可以,并将会取得成功。唯一的问题是选择在白天还是黑夜行动。后者是人们通常会选择的答案,但他已经通过高昂的代价认识到,那些反恐小组喜欢夜间行动,因为,从技术意义上说,他们的夜视设备已使白天和黑夜对他们没有多少差别了——而对格雷迪这样的人来说,他们毕竟没有接受过夜战训练。最近在维也纳、伯尔尼和“世界乐园”,黑夜给了警察以巨大的优势。所以,为什么不试试在光天化日之下动手呢?他问自己。在他重新发动汽车,开始他回盖特威克机场的行程时,格雷迪最后确定,这事应该与他的同伴们讨论后再决定。

“是的,自从杰夫给我看了照片之后,我就一直在想,”那个吧台服务员说。他的名字叫鲍勃·约翰逊。他现在穿的是夜间工作服,一件白色的晚礼服衬衣,配黑色的腰带和蝴蝶领结。

“你认识这个女人?”

“是的。”他肯定地点点头。“玛丽·班尼斯特。另一个叫安妮·普雷特洛。她们过去是这里的常客。似乎都挺可爱。她们常来这里跳舞,与男人调情。这个地方一到晚上就热闹起来了,特别是周末的晚上。她们总是在八点左右来,然后在十一点或十一点半的时候离开。”

“单独一个人?”

“她们离开时?大部分时间是单独一个人,但也不是始终如此。安妮有一个她喜欢的男朋友。他的名字叫汉克,但不知道他姓什么。白人,褐色的头发,褐色的眼睛,身材与我相仿,但已开始长小肚子了,可还不算真正的超重。我想他是个律师。他或许今晚会来。他是这里的常客,很准的。此外,还有一个男人……也许我上次在这里见到他时……他到底叫什么名字?”约翰逊低头看着吧台。“科尔特,柯克一类的名字。既然想起来了就一起说了,我也看到过玛丽跟他跳舞,跳过一两次。他是白人,高个,长得很帅,已经有一阵子没见到他了。他喜欢饮调制的威士忌酸味酒,给小费出手也大方。”对于付小费大方和小气的人吧台服务员始终都能记得住。“他是一个猎手。”

“嗯?”沙利文探员问。

“猎小妞的,老兄。这就是男人到像这样的一个地方来的原因,你知道吗?”

上苍开眼,赐给他们这条线索,沙利文和查塔姆不禁喜出望外。“不过,你已经有一阵子没见到他了?”

“科尔特那个家伙?是的,至少有几个星期了,也许还要长一点。”

“你有没有可能帮我们拼凑出一个他的画像来?”

“你们的意思是画家素描的那种东西,就像报纸上登的?”约翰逊问他们。

“对的,”查塔姆肯定说。

“我想,我能试试。来这里的有些姑娘也许也认识他。我想,玛丽莎就认识他。她是这里的常客,几乎每晚必到,七点,七点半左右露面。”

“我想,我们要在这里待上一会儿了,”沙利文看着手表自言自语。

午夜,在米尔登霍尔空军基地,马洛伊驾着他的“夜鹰”直升机从停机坪升起,开始西向往赫里福德飞去。他手中的操纵杆的手感既紧密又干脆,就与往常的一样。那个新装置已经投入工作了。它原来是一个数字化的油量计,用数字直接告诉他飞机还有多少存油,而不是用指针。油量计上还有一个开关,可在加仑和磅之间切换。不错的主意,他想。今天的夜色相对清朗,在这个地方倒是不多见的,但是没有月亮,所以他还是选择了使用他的夜视镜。夜视镜把黑夜变成了绿幽幽的薄暮,虽然他的视力有所下降,从20/20降为大约20/40,但对于否则在黑暗中就将变成完全的睁眼瞎来说,它仍不失为一个重大的改进。他把飞机保持在三百英尺的高度,以免撞到电力线上去,再有经验的飞行员也对它们畏惧有加,唯恐避之不及,马洛伊当然不能免俗。今天,在他后面的机舱里并没有乘坐任何部队,只有机组的南斯中士一个人。他依然把他的手枪随身带着,以便多一些战士的感觉——特种部队是允许携带随身武器出行的,即使是那些几乎没有任何可能使用它们的人。马洛伊则把他的贝雷塔M9手枪放在他的飞行背囊里了,没有把它插在腋下的手枪套里,因为他发觉那样太夸张了,尤其对一名海军陆战队队员来说。

“下面医院的停机坪上有直升飞机,”哈里森中尉说,他是在他们斜穿过医院向基地方向飞去时看到它的。“拐个弯,闪起灯。”

“明白,”马洛伊确认。即使底下的那个家伙马上起飞,他们也将已经飞出很远了,他想。“在我们的高度上没有其他任何东西,”他接着又说,同时抬头查看高处的进出伦敦的希思罗机场和卢顿机场的班机频闪的灯光。想要活命,你就要一刻不停地扫描。倘若他要在华盛顿特区的安那科斯提亚海军航空站指挥VMH-1飞机的话,由于里根国家机场的起降十分频繁,所以就意味着在非常拥挤的空域中飞来飞去将成为他的日常功课,虽然他对驾驶商用飞机的飞行员们深怀敬意,但要说对他们的信任程度,那就远不及他对自己能力的信任了——他也知道,他们对他和所有穿绿色飞行服的飞行员也正是这样看的。作为一个飞行员,要把开飞机作为谋生的手段,你就不得不把自己看作顶尖的第一人。尽管对马洛伊来说,他知道事情确实是这样。而哈里森那个小伙子已经有点显现出前途无量的苗头了,如果他坚持从军,而不是脱掉制服去什么鬼地方,不管什么地方,当个交通记者的话。最后,赫里福德基地的停机坪进入他的视线了,马洛伊向它飞过去。五分钟之后,他就将降落在地上,冷却他的涡轮发动机,之后,再经过二十分钟,他就将躺在床上休息了。

“是的,他会干的,”波波夫说。他们坐在角落的一个小包厢里,餐馆里播放着背景音乐,所以他们可以放心地说话,不用为安全问题担心。“他还没有确认,但他会的。”

“他是谁?”亨里克森问。

“肖恩·格雷迪。你知道这个名字吗?”

“爱尔兰共和军临时派……主要活动在伦敦德里,是不是?”

“基本上是的。他曾俘获过三名英国特别空勤团的成员,并且……把他们都做掉了。是分两次单独的事件做掉的。英国特别空勤团然后就以他为目标,展开了三次单独的行动。有一次,他们几乎就要把他抓到手了,还把他的十来个最亲密的同伴都消灭掉了。这以后,他清除了他部队中的几个被疑为是告密者的人。此人冷酷无情,心狠手辣,”波波夫竭力给他们吃定心丸。

“此话不假,”亨里克森也出来给布赖特林吃定心丸。“我记得我读到过有关他如何对待被他抓到的英国特别空勤团成员的报道。并不是十分上得了台面的。格雷迪是一个卑鄙的小人。他有足够的人手作此一搏吗?”

“我想有的,”德米特里·阿尔卡季耶维奇回答。“不过,他提高了价码。我提出五百万美元,他要求六百万,外加毒品。”

“毒品?”亨里克森大吃一惊。

“等一等。我想爱尔兰共和军是不准许贩毒的,”布赖特林也提出异议了。

“我们都生活在一个讲究实际的世界里。为了在爱尔兰全境消灭毒品贩子,爱尔兰共和军曾经做出过多年的努力——为了使他们的行动广为人知,主要采用的是击碎膝盖的惩罚方法。在当时那是他这一方面做出的一种心理的和政治的动作。或许,现在他把这个想法看作是维持他的惨淡经营的一个持久的资金来源了,”德米特里解释道。而对于围桌而坐的任何一个人来说,这个问题所涉及到的道德概念似乎并不是很重要的。

“是呀,没错。我想我可以考虑那个要求,”布赖特林说,但语气中稍稍带了一点厌恶的味道。“击碎膝盖?那是什么意思?”

“你拿一支手枪,”比尔解释说,“用它抵在那人的膝盖后面,然后朝前开枪。它会把那人的膝盖骨打得粉碎。非常痛苦,并且将永久性致残。他们过去就经常用它来对付告密者和他们不喜欢的其他人。新教徒的恐怖分子则更喜欢用一台百得公司的电钻来做这同一件事。街头巷尾会因此传得沸沸扬扬,它传递出去的信息是,你最好不要惹他们。”亨里克森说。

“哎哟!”布赖特林身上的医生本性有了反应。

“这就是他们为什么被叫做恐怖分子的道理,”亨里克森指出。“现在这些日子,他们则是把受害者一杀了之。格雷迪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是吗?”

“是的,他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波波夫证实说。“毫无疑问,他是会接下这项任务的。他喜欢这个构思,喜欢你提出的行动应该如何组织的建议,比尔。还有就是他的自负,而且还是很大的自负。”波波夫抿了一小口杯中的葡萄酒。“他想在政治上夺得爱尔兰共和军的领导权,而那就意味着要做出一点惊天动地的事情来。”

“那就是你的爱尔兰——充满了悲伤的爱情和幸福的战争的大地。”

“他会成功吗?”布赖特林问。

“这个构思是极其聪明的。但是,请记住,对他而言,成功的意思就是消灭主要的目标,也就是那两个女人,以及然后消灭闻讯作出反应的队伍的几个士兵。那以后,他们毫无疑问会马上就逃离该地区,并设法回到爱尔兰和他们的安全藏匿处所。就他的政治目的而言,只要有这种类型的一次行动并保住性命,就已经足够了。军事上全面地打一仗对他来说是发疯,而格雷迪并非一个疯子,”德米特里告诉他们,但他自己却并不完全有把握他就相信它了。所有的革命者不全都是疯子吗?那些让幻想控制了他们生命的人是很难理解的。那些已经获得成功的人,他们中又有谁取得了真正的成功?人们可以确信无疑地说,与同经济上跟英国联姻相比,爱尔兰共和军的可能成功对于爱尔兰来说将更加注定是一场灾难。古巴至少还有热带的太阳为她保持温暖。而为了生存,无任何自然资源可言的爱尔兰需要与某个国家结成密切的经济联结,而离她最近的就是英国。但那已不是他们今天的餐桌议题了。

“那么说,你预期他们会尝试来一次打了就跑,”比尔问。

德米特里点点头。“再无其他有意义的战术了。他希望活到足够长的岁数,以便享用我们提出要给他的钱。当然,这是假设你同意他要的加码了。”

“再加一百来万又算啥?”亨里克森问,他强忍着不使自己露出轻蔑的笑容。

所以,他们两个都把这样一笔巨款看得轻如草芥,波波夫看得很明白,他再次面临着这样的一个事实,他们正在策划某个惊天地、动鬼神的大事——但它到底是什么呢?

“他们想怎么拿钱?现金?”布赖特林问。

“不,我告诉他们,钱将存在一个编号的瑞士银行户头里。那事我可以安排。”

“我已经将足够多的钱洗干净了,”比尔告诉他的老板。“如果你想的话,我明天就可以把那件事办妥。”

“那就是说,我又得飞一趟瑞士了,”德米特里似乎不太乐意地说。

“飞机乘烦了?”

“我出差太多了,布赖特林博士,”波波夫毫不隐晦地叹气说。他的时差都来不及调整,就这一次他发作出来了。

“叫我约翰。”

“约翰,”波波夫点头说,第一次,在老板的眼睛里,他看到了某种真实的爱的流露,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我理解,德米特里,”亨里克森说。“澳大利亚之行可把我整苦了。”

“在俄罗斯从小到大是怎么长大的?”布赖特林问。

“比美国艰苦。学校里的暴力更加多一些。不是任何严重的犯罪,”波波夫解释说。“但男孩子之间打架的事很多,举例来说。通过拳头来称大王,男孩子都一样。但当局却通常持有别样的看法。”

“你是在哪儿长大的?”

“莫斯科。我父亲也是国家安全局的一名军官。我是在莫斯科国立大学受的教育。”

“主修什么专业?”

“语言和经济学。”这前者已经证明十分有用,但后者却证明毫无价值。

“到城外去过吗?你知道的,就像这里的童子军那样,那一种类的活动。”

波波夫不禁露出了微笑,他不知道他们想把话题引向何方,他们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但他决定继续与他们周旋。“那是我童年的最愉快的记忆之一。那时我还是少年先锋队队员。我们到城外的一个国营农场去,在那儿劳动一个月,帮助他们收割,就像你们美国人所说的那样,与大自然生活在一起。”然后,在他十四岁那年,他遇到了他的初恋,叶莲娜·伊凡诺娃。不知她现在身处何方,他不禁思念起来。有片刻的工夫,他让自己沉溺于那种突如其来的思乡之情中,他清楚地记起在黑暗中她肌肤的感觉,他第一次征服……

布赖特林注意到了他那若隐若现的微笑,并按他自己的所愿做出了理解。“你喜欢那样,是吗?”

显然,他们不想听那个故事。“哦,是的。我常常奇怪,不知道生活在野外,在那样的一个地方,背脊始终沐浴阳光之下,在泥土地里劳作,是怎样的一种滋味。我的父亲和我经常去森林里,采集蘑菇——在六十年代,到林子里去散步是苏联公民的一项很平常的娱乐活动。”与大多数俄罗斯人不同的是,他们会开着他父亲的公车去那里,但作为一个男孩,就像所有的男孩一样,他是把森林作为一个冒险和浪漫的地方而喜欢它的。同时,有时间与父亲待在一起也使他很愉快。

“那儿的森林里有没有可捕猎的野生的鸟兽?”比尔·亨里克森问。

“当然,你见得到鸟,许多种类的鸟,偶尔你还见得到驼鹿,但已是极其难得一见了。国营企业的猎人一直在猎杀它们。狼是他们的主要猎杀目标。他们乘着直升飞机从空中猎杀它们。我们俄罗斯人不喜欢狼,不像美国这里,你们喜欢狼。你们知道,我们有太多疯狂的恶狼咬死人的民间故事了。大多是谎言,我想。”

布赖特林点点头。“这里也一样。狼只不过是大的野狗。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将它们训练成宠物。有些人就这样做的。”

“狼真的很酷,”比尔接上嘴说。他就经常在考虑驯养一匹狼作为宠物,不过你需要有大片的土地才能做那件事。也许等到“工程”成功后,他就能如愿以偿了。

这一切到底是在搞什么名堂?德米特里心中狐疑丛生,但他还是继续与他们周旋。“我一直想亲眼看见一头熊,但是,在莫斯科地区它们已经一头不剩了。我只在动物园看到过。我喜爱熊,”他加上了最后的一句话,不过是撒谎。他始终对熊瞎子怕得要命。作为一个俄罗斯的儿童,你会听到许许多多的熊瞎子的故事,它们几乎都不是友好的,尽管它们不如那些狼的故事那样反自然。大的狗?在大草原上它们可是要咬死人的。农场工人和农民都恨死这些该死的东西了,所以都欢迎国营的猎人开着直升飞机和带着机关枪来猎杀,最好能把它们追到天涯海角,斩尽杀绝。

“是呀,约翰和我都是‘大自然爱好者’,”亨里克森解释说,同时招手又跟服务员要了一瓶葡萄酒。“一向都是。追根溯源一直可以追到我们的童子军时代——它与你们的少年先锋队差不多,我想。”

“在苏联,国家并未善待自然。那里的问题远比你们美国这里的严重。美国人已经来俄罗斯调查过这种破坏情况,并提出了解决污染等问题的办法。”特别在里海,污染杀死了大多数的鲟鱼,也随之杀死了它们的卵,也就是人们所称的鱼子酱,而鱼子酱长久以来就一直是苏联赚取外汇的主要手段。

“是的,那是犯罪,”布赖特林清醒地表示同意。“但它是一个全球性的问题。人们并未按他们应该的那样去尊重自然,”布赖特林继续滔滔不绝地讲了好几分钟,发表了一个肯定可以称之为充满陈词滥调的演讲,而德米特里始终毕恭毕敬地听着。

“在美国,那已是一个声势浩大的政治运动了,不是吗?”

“还不如许多人所希望看到的那样强大,”比尔说。“但对于我们的一些人来说,它很重要。”

“俄罗斯也用得着这样一场运动。很可惜,有这么多的东西已经被毫无意义地毁灭掉了,”波波夫回答说,但言不由衷,并非全部出自他的真心。国家应该保护资源,对它进行合理的开发利用,不应该因为惟命是从的地方政治官员不懂得怎样合理地利用它们,而使它们被简单地毁掉。不过话又要说回来,苏联在她所做的一切事情上都是那样令人可怕地没有效率——嗯,间谍工作除外,波波夫自己纠正自己。美国做得不错,他想。它的城市比俄罗斯的干净多了,即使在纽约这里,只需从任何一个城市开车出去一个小时,你就能见到如茵的绿草和整整齐齐生机盎然的农田了。但是,现在他的更大的问题是,为什么一次以讨论一起恐怖主义事件为开头的对话竟在不知不觉中演变成这个样子了?他有没有做过任何事情去引导它出现?没有,是他的雇主冷不丁一下就把话题转过来的。它事出有因,并非偶然。那就意味着他们在试探他——但是,关于什么?这番关于自然的胡言妄语?他抿着葡萄酒,睁大两眼盯着他的饭桌同伴。“你们知道,我从未真正有机会好好看过美国。我很想去各个国家公园看看。那个有间歇喷泉的国家公园叫什么来着?金石公园?还是哪个差不离的名字?”

“黄石公园,在怀俄明州。它也许是全美国最美的地方了,”亨里克森告诉那个俄国人。

“不对,是优圣美地,”布赖特林反驳说。“在加利福尼亚。那才是全世界最美的山谷。当然,现在它已是人满为患了,该死的游客都要把它踏平了,但是那种情况将会改变。”

“黄石公园也是同样的模样,约翰,是的,那种情况也将改变。终会有一天。”比尔·亨里克森肯定地说。

他俩似乎都很肯定,情况将会改变。但是,美国的国家公园是由联邦政府为了全体公民管理的,不是吗?它们也不得不如此,因为它们是靠纳税人缴纳的税金维持的。在美国这个地方,并不存在那种仅供特权阶层进入的限制。人人平等——这还是他在苏联的学校里被灌输过的那套东西,除了在这里它们才真正地被付诸实施。又多了一条理由,德米特里想,这就是为什么一个国家倒掉了,另一个国家却越发强大了。

“你们说的‘那种情况将会改变’是什么意思?”

“哦,意思是减少人对于这些地区的影响。这是一个好主意,但必须以一些其他的事情首先发生为前提。”布赖特林回答。

“是的,约翰,只不过就一两件事情而已,”亨里克森轻声笑道。然后,他断定,这一次的试探过程已经走得够远了。“不管怎么说,德米特里,我们怎么知道格雷迪什么时候愿意动手了?”

“我会打电话给他的。他留了一个移动电话的号码给我,在每天的某些时间,我能用这个号码找到他。”

“他是说话算数的人吗?”

“对我来说,是的。从八十年代以来我们就是朋友,那时他在贝卡谷地。此外,那个电话是移动电话,或许还是某个彻头彻尾的外人用一张假身份证买来的。这些东西对于情报人员尤为有用。除非有非常先进的设备,否则它们极难追踪。美国有这样的先进设备,英国也有,但其他国家,不,它们中有的不很多。”

“那好,在你认为合适时尽快打电话给他。我们希望这次行动马上就动起来,你说是吗,约翰?”

“是的,”布赖特林博士斩钉截铁地说。“比尔,明天就准备好要汇出的钱。德米特里,去吧,准备好银行的户头。”

“好的,约翰,”波波夫回答,送餐后甜点的小车也正好在这个时候推到他们的餐桌边。

他们看得出,这次任务使得格雷迪兴奋不已。现在已是都柏林的凌晨将近两点钟了。他拍摄的照片已经由支持运动的一个友人洗印出来,其中有六张还已经被放大。那几张放大了的照片都用钉子钉在墙上了。那些小照片则放在一幅展开的地图的合适的地方,地图摊在一张工作台上。

“他们将从这里过来,就顺着这条路。他们只有一个地方可停车,不是吗?”

“同意,”罗德尼·桑兹检查方位后说。

“好的,罗迪,那样的话我们就做这样的一件事……”格雷迪介绍了他计划的梗概。

“我们如何联络?”

“用移动电话。每个小组都会分到一个。我们将预先设定好快速拨号方式,这样我们就能快速有效地交换情况了。”

“武器呢?”丹尼·麦考利问。

“那些东西我们有的是,孩子。作为反应,他们会出动五个人,或许会出动到多至十人,但不会超过那个数目了。他们从未动用过十人或十一人以上去执行一项任务,甚至在西班牙也是如此。我们在电视录像上一个个地点过了,不是吗?我们十五个,他们十个,况且两个阶段都是突然袭击,我们占有先机。”

巴里双胞胎兄弟,彼得和萨姆,一开始看上去还满腹狐疑,但现在,……如果这次任务能够进行得迅雷不及掩耳的话……如果它是按计划进行的话……是的,成功是可能的。

“那两个女的怎么办?”蒂莫西·奥尼尔问。

“她们又怎样了?”格雷迪反问。“她们是我们的头号目标。”

“一个孕妇,肖恩……政治影响会很不好的。”

“她们是美国人,她们的丈夫是我们的敌人,她们是引诱他们上钩的诱饵。我们不会马上把她们杀死的,如果情况允许的话,我们完全可能就让她们活着去忍受丧失亲人之痛的,孩子,”格雷迪补充了最后这一句话,但他只是为了安抚这个年轻人的良心。他知道,蒂莫西不是一个懦夫,不过在他的身上确实还有一些资产阶级的多情善感。

奥尼尔点了点头表示顺从。格雷迪不是一个喜欢听别人唱反调的人,更何况,不管怎样,他是他们的头领。“我带领进医院的那个小组,还有呢?”

格雷迪点了点头。“是的,罗迪和我会带着掩护小组守在外面。”

“很好,肖恩,”蒂莫西说。现在,他已义无反顾,已把自己完全和永远地交给使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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