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一身轻装:便裤、长靴,手持电筒,经由玉造家后山的入口,单身一人进入钟乳洞内。

时间是9点35分,比她与金田一耕助约定的时间,提早25分钟。她打算在10点钟以前到达无底井旁,在那里等候耕助。

在手电摇曳的微弱光柱以外,是一片漆黑的世界。在那无边无涯的静寂中,只有玛丽的脚步声,引起点点反响。

玛丽不时忐忑不安地停下双脚,小心翼翼地照一下身后走过的路,似乎害怕有人跟踪。然而,同时,却又希望有人……譬如田代幸彦跟在身后。钟乳洞是那末凄凉、阴森,令人毛骨悚然。

因为,不管怎么说,近几天之内,已有两个男子在此遇害了。……

不过,看起来并没有任何人前来跟踪,玛丽只得只身闯进钟乳洞深处,当然,这样再好不过啦……

不一会儿,玛丽来到与矢部家方向进洞那条路的交会处。

玛丽停下脚步,手电照着,谛听良久。但是却听不到那条路上有脚步声。金田一耕助已经先行一步、走到前面了呢,还是再晚些时候才来?

玛丽无奈,只得独自朝着洞深处走去。从这一带开始,路面逐渐难走起来。有时踩进泥泞中,连长筒靴也会被沾掉。

由洞顶滴下的水滴,偶而会落进脖子里,吓得人心惊胆战。

蓦地,玛丽一阵惊悸,停下了脚步。因为她觉得,身后似有脚步声。

她停步静听。然而,听到的却只是“吧嗒吧嗒”从洞顶滴下的水滴声。

那末,或者是自己听错了吧。……

玛丽又朝前走,喀吱喀吱,单调的鞋声在洞壁发出回响。

喀吱喀吱,喀吱喀吱……

玛丽又一次惊悸地站住,猛地把手电光扫向身后。

“什么人……?什么人在那里?”

然而,没人回答,只有蝙蝠在洞顶振翅作响。不过,玛丽确实听到一种并非自己的脚步声,由身后跟过来。……

玛丽激凌凌一个寒战,全身冷汗淋淋。联想到不久前两个男子就在此洞之中遇害,再勇敢的人也难免胆战心惊。

玛丽调转身,在黑暗中飞跑起来。石笋绊脚,泥泞路滑,好几次险些摔倒。……

哎呀,已经千真万确,果然有人追了过来。玛丽一停,那脚步声也停;玛丽一跑,那脚步声便也飞跑起来。

玛丽原以为它是洞中回声,可是,此刻已不允许她再做自我安慰了。

她刚才一晃手电,便将那追踪者的身影罩在光怀里。那家伙好像是个男子,鸭舌帽低压眉间,眼睛以下全由黑布蒙着。由于旋即便躲进了暗影之中,看不真切,不过,绝非幻觉。却有一个蒙面大汉跟踪而来。……

此后,玛丽便发疯似地在洞中狂奔起来。手电时明时灭,她拚足腿劲跑了又跑。打亮手电,会为追踪者提供目标;然而不打手电,却又一片漆黑,寸步难行。

玛丽大汗淋漓,全身发粘,背上的肌肉疼痛难忍。又怕那锋利的钟乳石,眨眼之间便会猛刺过来……

“金田一先生……金田一先生……”

玛丽一边警惕着身后的暗处,一边颤声呼唤金田一耕助的名字。

然而,也许金田一耕助尚未到达,黑暗中并无只字回答。玛丽的呼唤,只是徒然在洞壁引起回声,无情地反弹回来而已。

“金田一先生……金田一先生……”

玛丽的声音叫着叫着,却凝固在了舌尖上。

迹象表明,在天鹅绒般潮乎乎的黑暗中,正有人逼近过来。尽管像猫儿一样轻手轻脚,但那微妙的空气振动,或者说略带急促的气息,刺得皮肤生疼。

玛丽只觉得浑身汗毛根根倒竖,霎时间冷汗淋漓。她被那微妙的空气振动所追逼,悄悄地围着无底井转起圈来。为了追上玛丽,默不作声的追踪者,也绕着井栏,步步逼近上来。

这场黑暗之中的追逐,恰正是一次生死较量。

大声呼救已不可能。一喊叫,暴露了目标,对方便会应声猛扑过来。玛丽本想打开手电看一看对方的真面目,这种欲望此刻也只好暂藏心底了。一旦开灯,对方岂不要挥起致命石剑,猛刺过来?

玛丽两腿瑟瑟颤抖,嗓子干得嘶嘶冒烟,全身皮肤都感到冻伤般地疼痛。

玛丽打算循原路逃脱,但是,在黑暗中追来逐去,已完全迷失了方位。

突然,玛丽绊住了什么,朝前倒去。在冰冷的静寂中,这声音在洞壁发出回声,把巨大的反响传向四面八方。……

说时迟,那时快,只觉得黑暗的空气忽地一颤,便有什么朝玛丽的身体袭来。玛丽条件反射地将身体朝左一让,随即一个人影从她身上掠过,踉跄两三步后朝前扑倒。

玛丽飞速支起身子,透过黑暗定睛注视。她用全身肌肤的感觉侦察着对方的下一招数。

对方似乎同样动作。一团从无边黑暗中逼近的气息,变作不可遏止的风暴,传到玛丽的肌肤上。

蓦地空气一抖,一团黑影迎面朝着玛丽袭来。这一次,玛丽又本能地让开身子。但是,长筒靴一滑,霎时间她便摔倒在坚硬的岩石上。

“啊!”

玛丽情不自禁地脱口一声惨叫。

空气唰地卷起漩涡,便有一个黑影朝玛丽身上扑来。突然,几道手电光划破黑暗,把偷袭者的身影照得一清二楚。

“啊!”

偷袭者一声惊叫,刹那间双目昏眩地呆立不动。

果然是刚才那个家伙,鸭舌帽低压眉间,一块包袱皮蒙在鼻子下面,手里还拿着锋利如剑的钟乳石。

“玛丽!”

黑暗中,一个人呼唤着跑到玛丽身边,是田代幸彦。

就在这一当儿,偷袭者一转身,便跳到了手电光环外面。

“站住!”

粗声喊叫的,好像是神崎署长。人们慌忙晃动手电,好半天才照到对方的背影,只见偷袭者已离开无底井的井台,正要钻入玛丽刚刚走过的洞窟之中。

“糟啦,金田一先生!”

“哦、噢、对……”

金田一耕助原打算在此逮捕罪犯,由于情况意外,他有点心慌意乱。

“田代君、康雄先生、坎波君!”金田一耕助说得很快,“你们照看玛丽小姐,我们去追刚才的歹徒。”

金田一耕助紧随署长,已经冲进洞中。

“金田一先生!”金田一耕助赶上以后,神崎署长喘着气问,“刚才的歹徒,知道是谁吗?”

“丝毫不知!署长……呢?”

“我也说不清。说是宫田文藏吧,又觉得个子不够……”

“反正是反应敏捷的家伙,一闪身就跳到手电光环外面了。”

照此看来,他俩都很沉着镇定,其实却不然。两个人一路小跑,说话都连吁带喘。

“金田一先生,既然是这种事,就该动用敝署警察,先把三个洞口把守起来呀。”

“对不起。因为我对罪犯今晚是否到场还有怀疑,而且又怕警察署那末一搞,会打草惊蛇,反而不好……”

“我还不知详情,那末,罪犯偷看了玛丽小姐给您的信喽?”

“与其说偷看,不如说是我逼他看的。舍此,似乎无法使其露出狐狸尾巴嘛。”

“不过,玛丽说她发现的确凿证据……呢?”

“哎呀,那是一个圈套。”

金田一耕助声音低沉。

“圈套……?”

“哦,对。你刚才看过玛丽的自白书,它绝大部分属实,唯独那一点乃是信口雌黄,是我授意她那末写的。”

“啊!”

一声短促的惊叫,从神崎署长的唇间迸出。稍停,他目光犀利地盯视金田一耕助。

“那末,金田一先生,”神崎署长声音沙哑、喘气不迭地问,“您是说,那封信上唯独这一点才是诱使罪犯进洞的圈套吗?”

“哦,对。”

“那末,信上所写足以指控罪犯的确凿证据……呢?”

“遗憾的是,目前还没有。”

“那末,如果今晚放跑了罪犯……呢?”

“以后就有点棘手啦。罪犯已经了解玛丽小姐身兼二人,从此再也不会上当,还会加倍谨慎。”

“妈的!”

神崎署长尖声咋舌。

“哎呀,实在抱歉。”

“不,不是说您,是说田代君呢。”

田代幸彦确实过于轻率。本来布置大家用手电光吸引罪犯的注意力,同时由田代幸彦从罪犯背后下手的。可是,嘴上没毛的田代幸彦却感情用事,忘记了事先的安排。

“那末……”

神崎署长神情激动地提高声调,正要往下讲。就在这时,突然,一声女人的哀嚎拖着长长的尾音,从远处传过来。

“啊,什么声音?”

两个人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这时,又听到“叭”地一声,恰似踩破一只青蛙一样。那确凿无疑是一个粗嗓、苍老的男人声音。

一时间,金田一耕助和神崎署长呆立原地,宛如被钉子钉在那里一般。过了片刻,金田一耕助才说:

“署长,看看去。”

他挽起裤脚,小跑起来。神崎署长也晃着手电,气喘吁吁地随后赶上。这位大腹便便的署长,显然是不适宜做灵敏活动的。

几分钟以后,两个人呼哧呼哧地来到一个三岔路口,就是古林彻三被杀那天晚上,金田一耕助和慎一郎两人与警部补及田代幸彦一行人会合的地方。

“署长,不又是那地下河畔吗,我总觉得像是……”

“去看看吧,金田一先生。”

神崎署长声音发尖,当然那不是由于恐怖所致,而是精神振奋之故。

进洞之前,两个人首先静听了一下,看洞中有什么动静。但是,一片黑暗,没一点声息。两个人免不得一番商议,然后,金田一耕助挽起裤腿,当先进洞。

由于此路已经走过一次,金田一耕助没再迷路。尽管如此,两个人还是步步小心,处处留神,这才摸索着来到地下河畔。

“啊,金田一先生!”神崎署长毛发倒竖,“那是什么,前边那白哗哗的……?”

手电光照射处,横躺着一个白色物体,就在那黑黢黢、静静流淌的地下河岸边。……

两人悄悄朝着白色物体靠近。

而当弄清真相时,一种巨大的打击,犹如一根楔子钉穿了天灵盖,使金田一耕助直打趔趄。

白色物体,是一件浴衣,它的主人就是峰子。

峰子衣衫不整地倒在地上。她仰面朝天,在衣襟敞开的胸脯上,不偏不斜地插着一块锋利如剑的钟乳石。

“妈的!”

随着炽热的气息,神崎署长发出了由衷的激愤。

金田一耕助神情茫然地俯视着峰子的尸体,好半天才醒过神来。他将手电光贴近照着,查验起来。

大概经历过一场激烈搏斗,浴衣已被扯得七零八落,腰带也被扯松了,两脚赤着。拿手电朝周围一照,只见两三米开外,有一只木屐反扣在地。另一只木屐苦找不到,大概掉进地下河里了吧。

金田一耕助察看了峰子的脚掌,尽管赤着脚,却并不太脏。

“金田一先生,金田一先生,”突然,神崎署长兴奋得声音直颤,“矢部夫人,不是被钟乳石刺死的呀!瞧,咽喉处的痕迹……”

“噢?”

经神崎署长这一提醒,金田一耕助重新察看了峰子的喉部,刹那间,一阵惊心动魄的战栗直贯脊椎。

果然,在峰子的粉颈上,清晰地留有两个大血斑,大概是拇指的痕迹。然而,此刻使金田一耕助瞠目结舌的,并不仅仅是这一点。

由于手电光昏暗,刚才未曾发现。仔细一看,只见峰子的双唇上粘满鲜血,而且,牙关之间紧咬着一件东西。

“署、署长,那、那、那个……”

神崎署长也看到了。

“金、金、金田一先生,指、指、指头……”

两个人似被妖魔迷住一般,面面相觑良久。忽然,金田一耕助条件反射般地跳起身来。

“署、署长!走、走吧。罪犯被咬断了手指,要、要趁热打铁……”

“好!”

当两人跑到来时经过的三岔路口时,遇到玛丽一行人从里面走出来。

“呀,玛丽小姐,康雄君,正好遇上啦。你们赶快回去给警察署打个电话。请署里马上派二、三名警察,到钟乳洞中的暗河……前天古林彻三被杀的地下河边来。……”

金田一耕助讲得很快,田代幸彦一听,好奇得两眼闪闪发光。

“先生,又、又出事啦?”

“噢。哎呀,回头再说吧。那末

,康雄君,拜托啦。那末,署长,快走吧。”

金田一耕助和神崎署长由矢部家背后的洞口跑了出来。

“金田一先生,您认为那个断指者,是宫田文藏……吗?”

金田一耕助并不回答,直朝宫田文藏的住处奔去。前文提到,宫田文藏将矢部家中一个类似储藏室的小屋改造以后,独自住在里面。

金田一耕助和神崎署长轻手轻脚地扑向目标。当他们看见映在拉窗上的影子时,宛如又被楔子钉穿天灵盖一般,巨大的打击使他们迈不动脚步。

有个人吊在天花板上。……虽然看不见上半身,却见耷拉在半空的两只脚映在拉窗上。

金田一耕助和神崎署长冲进屋内,只见宫田文藏在未装天花板的房梁上,栓了一条粗绳,自缢身亡。

被咬断的左手小指,正“吧嗒、吧嗒”地滴着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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