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立夏子一个人乘上了新干线儿五号火车。

今天又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清澈的阳光从秋天的高空倾注下来。掠过楼群间的风,吹得肌肤凉飕飕的。

宽绰的站台上的景物,不管你情愿不情愿,又令人想起了大约一个月以前的九月十三日的下午,那天,就是这个站台,立夏子和朝永约好在这儿见了面,并且向着天城山,开始了再也不可能有的第二次的旅行。

这是一派谎言。比起用梦境、幻觉等词汇来,不知为什么,今天用谎言这个词最感贴切。

谎言——那次旅行是一个伪诈。

当立夏子想到这一点时,她感到在自己内心中又有某种东西复苏起来。从车窗闪过的行道树,与在离人症伙下看到的不同,它给人以活生生的现实感,是的,树的的确确是从火车的窗框中向后移去的。

一小时二十分钟后火车到了静冈。

昨天晚上她看了一下地图,周智那是静冈县以西的山区;森镇和一宫的地名,标在郡南线的方向上。

如果乘东海道火车,去袋井是最寄车站下车。乘新干线,袋井就在静冈站与滨松站之间。

立夏子打算在滨松车站下车,然后换乘东海道线上行的车子。因为,如果在静冈站下车,说不定会碰上家乡的熟人。

但是,车子一驶入静冈站,透过车窗,车站前的高楼和广告塔便映入眼廉,一股不可压抑的怀乡之情猛然间涌上了立夏子的心头。她的目光下意识地在人群中拽寻着父亲的身影。去东京后不久,也曾回过一次家,返回东京时,父亲在站台上目送自己的面容,此时又浮现在眼前的视野中。

立夏子垂下头,低声哭泣起来。

从滨松乘湘南电车往回走,第三站就是袋井。

石板瓦屋顶的旧车站,被周围低矮的房子包围着。接下去还有比想象要热闹的商店,立夏子向挂着出租汽车招牌的车库方向走去。

向事务所的人打听“一宫”村,他们说如果乘车,大约二十分钟就可以到达。

据说,过去的一宫村,在昭和三十五、六年已并入森镇。

不一会,有汽车返回车库,立夏子便上了车。

驶过商店街,车子马上就进入了待收割的大片农田的道路,沿路上皮有堆着刚割下的稻捆的稻田。在这片波浪翻滚的金黄色的大海的前面,是蜿蜒起伏的低缓的山峦,山脚下是一片点缀着红色的柿子树林。

这里没有挺拔的高山,展现在人们眼前的是一幅平和恬静的风景。

立夏子记得,去天城山的时候,也看到了挂满枝头的柿子,但那时柿子还都是青的。

不知不觉中,已到了收获的季节。

田圃中,有很大一片温室。

“种的什么东西?”她不由自主地问道。

“是甜瓜。”中年司机回答。

“比起种稻子来,还是种甜瓜好,它可以不断地有现金收入,有温室的农家,家家都很富裕。”

他用立夏子非常怀恋的静冈语调讲着话。

不久,来到了周田栽满了竹子和茶树的村落,车速减了下来。

“这就是一宫啊。”

立夏子朝车窗外看了看,在农舍之间也有几个温室。

“石上敬之的家,您知道吗?”

“啊——如果他是一宫的人的话,打听一下不就知道了吗?”

立夏子致谢后下了车。没想到外面刮着那么大的风。司机笑着对一边用手压着头发、一边接找回钱的立夏子说:“这边一年到头风都很大,听说是西伯利亚上空吹过来的风呢。”

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指了指前方。

“到那边的农协去间问吧。”

面对着于燥土路的农协,是座墙壁上镶着茶色瓷砖的新建筑,墙上挂着“温室农会”,“连合自治会”等等牌子。

正好赶上中午休息,屋里很安静。只有两、三十女孩子在聊天。

立夏子定了定神,朝着坐在稍微靠里面一点的桌子旁、正在看报的中年男人走去。

“对不起,想打听一下——”

男人抬起了微黑色的脸。立夏子说出了石上敬之的名字。

“啊——石上君啊。”

他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

“石上敬之君,住在这儿吧?”

立夏子再也无法压抑内心的激动。

“是啊,您是东京来的吧?”

对方打量起身着套装的立夏子。她今天依然带着太阳镜,只是选了一副不显服的淡色的镜片。

“是的,过去同石上君是朋友,今天偶然来到这里,所以,我想看看他。”

“啊,他的家……”

话没说完,他来到路边,对着立夏子边指边说。“往前走大约三百米左右,靠左手有三排温室,敬之的家好像就在温室对面的那条路的附近。”

“那么,石上敬之君还是一个人生活吗?”那个人大大方方的眼神,使立夏子增强了提问的勇气。

“是的,还是一个人。不过他哥哥的家就在附近。”

于是立夏子想起了东京江东区牡丹街那位街道办事人的话:石上想回到乡里去,但由于务农的哥哥家经济十分拮据,所以他说自己也就不能两手空空的回家了……

“敬之君同他哥哥相处得不大好吧?”

“没有这回事吧。”

他怀疑立夏子是不是说错了,用苦笑的目光望着立夏子。

“石上是个古怪的人,大概他的性格适合一个人生活吧。不过他们配合得还是很和诣的。石上从东京回家不后久,就帮哥哥搞起了温室,哥哥也很高兴呢。”

这话听上去好像有某种含义似的。

“石上君回到这里,大概是七年前吧?”

“啊,好像是那个时候。”

“从那以后,就帮着哥哥干农活吧?”

“是啊。现在,他们主要是种甜瓜了。”

“这边很时兴种甜瓜啊。”

“是啊。用卡车就可以运到东京、九州等很远的地方。最近由于劳力不足、石油危机等等原因,人们就开始朝横向发展。这十年来,温室增加了不少。因为一年到头都有现金收入,所以搞温室对农家很有吸引力呢,”立夏子朝着那个男子指点的方向走去,大风仍然怒吼着,它卷起团团枯草和缕缕砂石、黄土向她抛撒过来。

很多农家都用高大的罗汉松作树篱,圈在了房子的周围。这大概就是防风林吧,晌午的路上没有一个人影,不知从哪儿随风飘来一股煮青芋的味道。

“以温室为记号,向右拐。”

正像刚才所听到的,这儿有座古祠,沿着道路转到祠后,那里淌着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过了石桥,第一家——如果可以这样说的话,在被邻居的树篱和杂木林所裹挟的一块昏暗的区域内,有个泥巴垒成的小房子。

立夏子向这座农家特有的冷寂的上房走过去。虽然没有门牌,但是一想起刚才那个人的指点,便认定不会有错了。

从像杂屋一样的房子里,也飘出了缕缕煮东西的味道。

去田里干活的人,大概吃午饭时会回来的吧。立夏子恩忖着。

她又往前迈了一步,视线投向了土屋的内部。

根据立夏子的推测,如果朝永利用了石上敬之的户籍,而且石上也知道此事的话,那么,石上对朝永以后的动静就不可能不关心。还可以想象得出,他对于朝永之死,以及事件的可疑者“野添立夏子”比其他任何人会更感兴趣。

所以石上识破立夏子的可能性很大。

立夏子十分清楚这一点,但是……现在只能祈祷他佯装不知了。此时此刻,除了茫然的祈祷之外,她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有人吗?”立夏子问道。

没人回答。但立夏子发现在很近的地方,影影绰绰有人在动。虽然刚从阳光下走过来,眼睛还不习惯看黑的地方,但是定睛细看,的确看到门框那儿坐着一个人。

那个人站起身来,这是个光头细长脸的男人。上穿上黄色衫衣,下穿一条到处沾着泥巴的裤子,这是一副做农活的打扮。立夏子想大致推测一下对方的年龄,但是因对方的面容饱经风吹日灼,她不可能判断出来。总之,一眼望去此人有四十多岁的样子。但是从乡里人比城里人老得快这一点来看,也可以认为是三十六、八岁吧。

那个男人站在立夏子面前,默默无言地看着她。那眼皮有些肿胀的双目和下唇有些突出的嘴巴,不知怎么总让人感到他像个孩于。此人看去比想象的要和善得多,立夏子这才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请问,您是石上敬之君吗?”

对方仍然沉默不语,只是惊奇地望着她。然而,也没有出现任何否定的表示。

立夏子微笑地看着他。

“是石上君吧?”

“是的。”

他好不容易挤出了这么两个字,紧张得嘴唇都显得有些歪了,半边儿脸的肌肉也微微地颤动起来,他确实很不善于讲话,说话时还有些口吃,然而,他的的确确是石上敬之。

朝永户籍的主人,终于代到了!

立夏子一时间感到有些头晕目眩,连话也讲不出来了。

她现在才觉察到自己只是一个心眼儿来找他,但是一旦看到他,用什么讲后方式能使对方启齿,自己却几乎没有考虑过。

“回到这儿以前,您是住在东京的江东区那一带吧。”

为了慎重起见,她想再证实一下。

“我是从街道管事人渡边先生那儿听说的,”啊,就在这时。石上敬之的嘴唇突然微微地人开了一条缝儿。是怀念,还是其他什么情感,此时慢慢地在脸上流露出来。

但是,你?对方用询问的眼神看着立夏子,依然没有开口。唉!真是寡言少语的男人。

“我是朝永敬之的妻子,”立夏子决定直截了当地提出朝永的名字,听到这话,石上皱了皱眉头,“朝水九月就死了,在向派出所交出死亡通知书的时候,慎重起见,我查阅了朝永的户籍。我觉得这个户籍很怪。当时结婚的申请书是任凭朝永一手操办的。他对我说他是东京人,但是他的出生地却在这边,而且户籍上还记载首原来是住在江东区牡丹街。这些话,在他生前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

“此外,还有很多地方我感到莫名其妙。所以就到朝永以前的住所去打听。可是,根据渡边先生的说法,石上敬之君同朝永并不是一个人,七年前,几乎是在朝永同我结婚的同时,说石上敬之君回到这边来了。为什么您的户籍同朝永们户籍中途联到了一起呢?还有,朝永原来的户籍又在哪几呢?一一我想如果您是石上君的活,就一定了解这件事。所以,我今天从东京特意来拜访您。”

立夏子的话题一停,接下来的又是一阵沉默。只听到背后小河的哗哗流水声。

石上仍然是紧锁双眉,用既不是怀疑,也不是困惑的表情看了立夏子一眼。他难道不知道朝永事件吗?

立夏子决不想给石上君添麻烦,她想再说一遍真情——朝永已经死了。

“死了呀,江藤君……”

磕磕巴巴的声音,从石上的喉头深处缓慢地流了出来。

“嗯?你说什么?江藤——?”立夏子急切地问,此时她感判呼吸都像中断了一样。

“是江膨,”石上回答,这次仍有些轻微的口吃。他寡言少语,可能是由于口吃的原因吧。“石上敬之说话不能随心所欲”,立夏子想起了渡边老人的这句话。

“朝永以前的姓是江藤吗?”

石上深深地点了点头,但表情仍很迟钝。

“江藤什么?”

“信夫……大概是信夫君吧……”

“什么地方人呢?”

立夏子急匆匆地问道。现在不管什么样的结果,只要石上知道的,她都想早一点儿听到,哪怕早一分一秒也好,朝永的前身是不是“草场——”呢?这是她要调查的宗旨。

“听说他是北海道钏路那地方的人。”

“钏路——”

立夏子重复这句话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只是感到非常意外。

“他曾经在九州的福冈住过,这话您没听说过吗?”

石上轻轻摇了把头,表示否认。

“那么,你听说过草场一这个名字吗——”

这次他想了一会儿,瞪若一双惊讶的眼睛,态度明朗地摇了接头。

“不,”——他作出了否定的回答。

但是——如果考虑一下,即使朝永是草场一,立夏子觉得也不应该那么草率地去问石上。自己过于性急了。

石上好不容易将视线转移到立夏子这

边来。

“啊,江藤君已经死了啊。”

他用含有感慨、婉惜的语调低声说着,而后叹了口气。

“您就是……夫人吗?”

他客气地然而更结巴地问道。

“是的。”

“那您是从东京来的了,”石上好像自己慢慢地醒悟到什么似的,频频地点头。

“请进吧!”

直到这时,立夏子才被请进了上屋里。

门框边放了很多日用杂品,立夏子同石上隔开一点距离,坐了下来。

“对不起,朝永——不,以前可能叫江藤吧,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呢?”

她慢慢地问道。

“最开始……是因为一点儿事故……”

“事故?”

“他的车子撞了我的自行车,我摔倒了。”

“哦,”“自行车碰坏了,我的右手也挫伤了……”

一旦说起话来,石上渐渐地也不那么拘谨了,语言也变得流畅多了。

“我是从一条窄道上跳下车的,所以受了伤。江藤君为我出了自行车的修理费,担心我不上班生活有困难,还多次到我家来看望。他好像是大学毕业,头脑很聪明,我觉得他是个很和善的人呢……”“请问那是什么时侯的事了。”

“嗯……那大概是我回到这边来前二年的事吧。”

那么,距今己是九年了一一“那个时候,朝永住在什么地方呢?”

“仍然是那边的公寓呀。是在石场街。”

“是一个人吗?”

“是的。”

“听说是日本桥那边的一个经理事务所。”

朝永铜业公司就在与日本桥毗邻的八丁崛。日本桥经理事务所与朝永铜业公司二者在工作上可能有联系,所以朝永就获得了认识朝永美佐子的机会。

即使是这样的话,那么草场一的问题呢?……

“朝永同您接近,大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是往在古石场街、在日本桥工作的时候吗?您没听他说起过?”

石上垂下眼皮沉思右。这段时间,他是单纯地在搜索日忆呢,还是恩隐瞒朝永的什么事情呢?从他那缺乏表情的脸上是很难猜测得出来的。

他歪着头,苦笑了一下露出无可奉告的神情。他一笑,不知为什么,在他的脸上反而给人留下一个孤寂可怜的印象。

“那么……通过这次事故,你们就认识了,以后就慢慢地亲近起来了,是吧?”

“往所离得很近,傍晚在路上碰到后,就互相聊聊老家的事什么的。我也是这么个乡下人,难得在东京找到个熟人,江藤君也是从钏路一个人出来的,在东京好像也没亲戚,也没有一个要好的朋友,所以……”

“对不起,我问得可能有些怪,江藤这个名字,同圳路出身的某个人,会不会搞错?”

“那不会错。”

他以少有的肯定的语气回答道。

“事故发生后,我看了他的驾驶执照,上边明明写着这个名字,还贴着照片呢。”

他看见立夏子叮着自己,又加了一句似乎可以用来证明的话。

立夏子点了点头。因为领取驾驶执照时,需要居民身份证,所以“朝永敬之”以前的本名是“江藤信夫”的可能性极大。

“那么,为什么朝永要用你的户籍去入朝永家的户籍呢?”

又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立夏子耐心地等待着。

刚要张口说话,石上又激动地口吃起来:“事故之后,大约又过了二年,我想再也不会遇到江藤君的时候,他突然又找上门来。那足一次非常诚恳的谈话。那时,他又重新问了我的出身和我的经历等等……”

正如石上敬之过去向朝永(江藤)断断续续地说过的那样,他出生在静冈县周智郡的一宫,是贫若农民的第三个儿子。从小时候起就有口吃的毛病,母亲反而让他进了县立高中。毕业后他只身人了东京口工作换了很多次,但没有婚姻上。他的原籍就是他出生地,他将这些问题按着朝永(江藤)的提问原原本本地讲了出来,朝永以神情专注的表情倾耳茶听着。但就在石上刚刚讲完时,朝永却突然提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问题。

“江藤君问,我能否将我的户籍转让给他……”

“转让户籍?”

立夏子同泷井交谈之后,在某种程度上也预料到了这种可能性,但一旦证明是事实时,却又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他说……他和某公司社长的独生女儿恋爱,对方提出让他做上门女婿。开始时好像女方的父亲反对这门亲事。但是听说女方的母亲早故、父亲年事已高,而且因患糖尿病身体也很虚弱,于是父亲就急于找个女婿,所以最终被女儿说服了……”

石上讲完这段后,好像才猛然意识到那个姑娘就是眼前的这个女人,他把目光一下子投向了立夏子。

“啊,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尽管江藤君没有什么财产,但大体上得到了允诺。但是,对方对江藤君的血统提出了非常严格的要求。如果是独女的女婿的话,最终总要继承家业,如果生了孩子,那个孩子也要成为其后嗣,所以,即使没有财产和门第,问题也不大,但是如果血缘关系不清楚的话,就很为难……”

“啊……”

“然而,江藤君就有这么个棘手的问题啊。”

“……”

眼前的“朝永的妻子”,是以什么样的态度去听自己讲话呢,石上像窥视一般,看了一下立夏子。他看到对方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也就放心地把目光移到民间的地面上,小声地叹了口气。

“江藤君的原籍在训路,双亲都死了,但是……听说江藤君的父亲是被他母亲杀死的……”

“被杀?……”

“听说江藤还在读小学的时候,好逸恶劳、整日酗酒的父亲对孩子非常粗暴,母亲实在没有办法,趁他睡熟之际,用斧头把他杀死了。母亲到警察局自首,在等待判刑期间,也悬梁自尽了。因此,江藤君被慈善机关收养。由于他学习成绩优异,靠奖学金大学毕了业,以后,他就去了东京。”

此时,立夏子感到好像有块重石压在了胸上,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江藤君的户籍上,大概没有写着这些内容吧。在当地,这是一个路人皆知的事件,所以只要稍加调查,就可以水落石出。没有则产,没有门第,甚至在保育院长大也郴可以佯作不知,但是杀人犯的儿子,这是绝对不行的。口为听说女方的父亲是相当注重血统和遗传的。”

“那么,后来……”

立夏子刚要问:“结婚的时候那个姑娘应该知道了吧”这个问题时,她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眼下的身份,赶忙把这句危险的话咽到了肚子里。

朝永美佐子当然应该知道。江藤向她坦白地谈了自己的身世后,两个人都很苦恼,于是想出了掩盖江藤户籍的主意。

“那么,你就打算让出自己的户籍?……”

“是啊。开始,我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要求惊呆了,但是听着听着,我逐渐同情起江藤君来,他因为父母的原因,而不能和自己喜欢的姑娘结婚,眼看就要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了。而伐丛个农村的老百姓,家中世世代代既没有癫狂也没有罪人,而且户籍也是真实的。——再说……那时我我已经讨厌东京,也想回到老家来啊……”

最后的话,声音变得很低,石上像是哭,又像是笑似地,歪着被太阳晒黑了的脸。

关于石上方面的情况,立夏子已经大略搞清了。东京街道管事人及刚才农协的人无意中透露的话语证明了这一点。

东京的生活对石上不合适,但返回乡里,但因哥哥一家勉强度日的境况,使他不能空手而归,回此,他把白己的户籍让给了朝永,带着朝永给他的钱回到了家乡。

那笔钱,大概就是用来购买栽培甜瓜的温室设备的经费了。

“朝永接受了你转让的户籍,以石上敬之的名义人朝永家为婿了吧。”

立夏子又叮问一句。

石上那向外突出的唇边,浮现出了苦涩的笑。

“朝永君的名字,我真的没听到过。刚才听了您讲的话。我这样推想的——把户籍交出去以后,我就马上回家了,再也没有见过那个人。我想还是不见为好,所以……”

不知为什么,立夏子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扎着自己的心。看来石上丝毫没有注意朝永的伊豆事件,原因也是可以理解的。眼前这个质朴而又有些寂寞的男人和朝永之间所存留的那种奇妙的友情,也感染了她……

“但是,我也并不想一生就这么过下去,如果我死了,或者江藤君先死了的话,也许会有人到我这儿来说点什么。到那时,我就会一五一十地把这件事全部讲出来——可是江藤君已经死了啊。”

“不过,江藤信夫的户籍还应该原封不动地保留着吧。”

“啊,那应该有吧。我也看过一遍那个誊本。”

“您看过了?”

“江藤君用了我的户籍之后,可能是担心我没有户籍会感到为难,就说,需要的时候,可以用他的户籍,于是特意从铁路取来誊本让我看了。不过,我说不要,就还给了他。反正我打算独身一辈子……”

“钏路确实有江藤信夫的户籍吗?”

话虽然显得有些罗嗦,不过立夏子还是又问了一遍。

“是的,”石上深深地点了点头。

立夏子觉得他所说的一席话,不像在撤谎。朝永敬之九年前,作为江藤信夫,认识了石上,他的原籍是钏路。而且在他小学时候,他的父亲被母亲所杀,不久母亲也引颈而死。

这么说,十年前,江藤以草场一的名字,同母亲二人有可能在福冈生活过——

当立夏子不由自主地沉人到思考之中时,突然,听到石上说了几句表达自己的感情的话。

“江藤君真的死了吗,他还年轻啊……这么一来,我的户籍也就真的永远消失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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