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火车站一层配电室的小隔间里,兄弟俩正在急匆匆地换装,同时低声交换着信息。

关宏峰只着内裤,光着上身站着,把几张纸叠好递给关宏宇:“这次去江州,核查案子是其次,更重要的是要趁机查一下安腾。这个安腾真名叫安廷,清江人,但他的身份资料信息属于军档,归南山军区。南山离江州只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找机会去查一下。但如果遇到权限上的障碍……”

关宏宇系上皮带,接过纸塞进兜里:“放心,那边我有熟人,搞得定。刘音在地下车库二层等你。遇到中间光线比较差的地方,你可得挺住。”

关宏峰没有急着穿衣服,望着弟弟,仍旧是一脸忧虑:“你过去之后万事小心。小周虽然还是个孩子,但是女性在某些方面的敏感是超出通常逻辑的。”关宏宇点点头,拉了拉衬衫的下摆,从关宏峰手里接过手机,揣进兜里。两个人没有再多说话,互相深深看了一眼,错身而过。

火车站人山人海。

周巡拎着一个旅行包,站在进站口,周舒桐站在他身边,百无聊赖地环顾四周,忽然在拥挤的人群中看到一个身影,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叶方舟?”

叶方舟也看见了她,朝两人走了过来,先是看了眼周舒桐,然后跟周巡打招呼:“周队。”

周巡看着叶方舟:“哟,都跟到这儿来了。”

叶方舟挠挠头掩饰尴尬:“知道舒桐要出差,来送送……”

周舒桐大概也觉得有些尴尬,带着叶方舟向远处走了几步,两个人低声交谈。

关宏宇走出来的时候,先不露声色地打量了一下叶方舟,随即一把接过周巡手里的旅行包:“久等了!”

周巡扭头看了眼关宏宇:“没吃坏肚子吧?”

关宏宇一撇嘴。“别提了,二楼男厕都快没下脚地儿了。”他说完瞥了眼叶方舟和周舒桐的方向,“啥情况?这俩又和好了?”

周巡一摊手,表示不知道。

那边谈话结束得很快,周舒桐已经走了回来,叶方舟没跟过来,只远远地跟几个人打了个招呼。

关宏宇看了眼周舒桐,然后冲周巡一点头:“行,那我们走了。”

见关、周两人都进了站,周巡和叶方舟也不留了,一起坐着自动扶梯下了二楼。

叶方舟带着友好的笑容问周巡:“周队,舒桐他们这次去江州是……”

周巡不冷不热,瞟了他一眼:“核查个案子。没两天就回来,到不了如隔三秋的份儿。”

叶方舟依旧陪着笑脸:“我就随便问问,你知道,我和舒桐原来是……”

周巡语带嘲讽:“不是早分手了么?怎么?回头草格外香?”

叶方舟有些尴尬地搓搓手:“嗨,男女交往,分分合合很正常……”

周巡作势点头:“没错儿,但因为被未来老丈人抓了个人赃俱获,就听(四声)了自己女朋友,多少有那么点儿公私不分吧?”

叶方舟顿时语塞。

周巡这头怼得人无话可说,心里也舒爽了些,居高临下地随意扫视着一楼大厅,忽然看到直梯旁侯梯的旅客中,有个带着口罩和帽子的人,背影分外熟悉。

他心头猛地一跳,没再理会叶方舟,快走几步下了最后几级扶梯,向那人的方向走去。

叶方舟愣了愣,脸色一沉,快步跟上。

关宏峰从配电间上来,正站在拥挤的人群里慢腾腾地往前走。

电梯旁正好有个金属垃圾桶上,他低着头百无聊赖地看着垃圾桶里满出来的垃圾,却正巧看到那上头映出两个人影,正在往这边走来的周巡和叶方舟!

关宏峰一惊,忙低下头。

正在周巡逼近的时候,电梯到了,电梯里的人涌了出来,电梯外的旅客则不顾先下后上的规矩,纷纷往电梯里挤。关宏峰顾不得体面,也拼命挤了上去,来到电梯前的周巡被走出电梯的人流拖滞了一秒,等到他挤出一条路,满载的电梯已经缓缓关上了门。

周巡来到电梯门前,看电梯往地下二层行驶,转身跑向楼梯间。叶方舟脚步顿了顿,跑向了另一个方向。等周巡跑到电梯门口,电梯里下来的旅客已经散向四面八方,他找了一圈,没有发现那个人,转身又顺着楼梯向地下二层跑,边跑边掏出手机打电话:“小汪?我好像看到关宏宇了。还不确定,你把车开到地库出口。”

下面信号不好,小汪的声音有些断断续续:“什么关宏宇?喂?周队……喂?”

周巡干脆把手机揣回兜里,往地下二层追去。

刘音坐在一辆黄色的POLO轿车驾驶席上,看了看仪表盘上显示的时间,已经快到晚上九点半了。这时,关宏峰从一侧的路口拐了过来,边快步往前走,边左顾右盼寻找刘音的车。

正在这时,关宏峰对面的路口,周巡拐了过来。两人走了个照面,都是一怔。

关宏峰一斜眼,看到了刘音的车,刘音也看到了关宏峰,推开车门正要冲关宏峰招手。而此时,周巡已经注意到了关宏峰,正小跑着朝他逼近。关宏峰停了半秒,立刻向刘音车子的反方向转身,钻进了地库的车流里。刘音先是一愣,随即看到周巡从车前跑了过去,大吃一惊,僵在了那里。

两个人在车流中捉迷藏一般周旋着。

关宏峰走过一个几乎要溢出的垃圾桶,看到最上面插着两根一次性筷子,一把抄起两根筷子,叼在嘴里,同时从兜里掏出手套,戴在手上。他一边关注着不远处跟来的周巡的动向,一边又拐过一个弯,看到墙上的消防栓柜子上封着胶带,又随手撕下一条胶带。他拿起两根筷子,把其中一根掖进后裤兜,另一根掰成两段,他看了看,留下了尖端比较锋利而且较短的那一截,用胶带在那半根筷子上缠了很多圈。这时,他看到车库中某一处停着一辆老旧的夏利轿车,快步上前拉了一下车门,发现车已经锁了。

他环顾四周,不轻不重地对着车门踹了一脚,确认车上没有安装防盗报警装置,然后把那半截筷子塞进了车门的锁眼里,后退两步,冲上前一脚蹬在半截筷子上,一声轻响,门锁的锁芯劈开了。他上前握住门把,用力拽了拽车门,从声音判断了一下锁芯的损坏程度,又用另外半根筷子伸进车门的门缝里,顶在车门的锁插上,别了两下。

锁插滑落,车门开了。

旁边的一辆越野车后,周巡听到了动静,正在往这边拐。

关宏峰钻进车里,一手带上车门,整个人伏身蜷缩在驾驶席下面。几乎是同时,周巡从车前东张西望地走过去。等到周巡走开一段距离之后,关宏峰微微起身,看了眼周巡的背影,从后裤兜里掏出另外一根筷子,伸进驾驶盘下面的仪表盘护罩的缝隙里,撬开了护罩。周巡一边寻找着失去的目标,一边走到通往地下车库出口的路上。

这时,手机响了,周巡接通电话。他一边焦急地四处张望,一边对那头的小汪吼:“地库二层!应该是关宏宇。马上把车开过来,堵住地库出口,通知队里要求增援……”

正说着,关宏峰驾驶着夏利车,从拐角处冲了过来,周巡忙闪身躲到一旁,关宏峰驾车冲过收费站,驶出了地库。

尽管已经是晚上,但街上车水马龙,火车站前的道路上拥堵不堪,小汪驾驶着警车,一边随车流缓慢移动着,一边对着手机喊:“喂?喂周队!你说大点声,我听不见啊。”

这时,前方火车站地库出口,关宏峰驾驶着夏利车冲了出来,不顾维持秩序的交警的拦截,冲过隔离栅栏,从马路对面开了过去。

小汪看着那辆夏利车愣了下,反应过来,挂上电话立刻下车去追。关宏峰驱车行驶到站前的丁字路口处,被车流堵住了,他当机立断地下车,踉踉跄跄地跑进了西北角路口的地铁站。

小汪一路跑到关宏峰扔在路上的夏利车旁,一回头,周巡已经赶了过来:“人呢?”小汪一指地铁站西北角路口,周巡顾不上听他说话,大声命令道:“找津港站的干警封锁地铁站!通知队里,让增援立刻前往二号线双方向沿线布控。”

关宏峰快步跑下站台,看了下双方向站台的候车人群,又看了下地铁内的时钟,往候车人数相对多的一侧跑了过去。不一会儿,周巡也追了下来,候车站台两边都是熙熙攘攘的人,周巡先是愣了愣,一皱眉,冲进了人潮中。

通往文昌门一侧的地铁入站了,地铁停稳,车门打开,旅客们开始上下车,关宏峰被裹挟在人群中上了车,却不巧被周巡看到了,周巡也立刻登车。关宏峰在车厢里拼命向前挤,往车厢另一端移动。周巡紧随其后,一边拨开人群,一边大声喊:“警察,让一下,警察!”

与此同时,对面站台通往宁远门方向的地铁也入站了,车厢内响起即将关门的语音提示,关宏峰挤到车厢另一侧的门口,抓住时机,从车厢里挤了出去,回到站台上。

等到周巡追过来的时候,车厢门已经关上了,周巡懊恼地拍着车窗玻璃,两个人远远地、短暂地对视了一下——地铁开动了。

关宏峰微微松了口气,穿过站台,上了对面前往宁远门的地铁。

站台入口处,叶方舟看着两侧地铁先后驶离,似乎是笑了笑,转身离开了地铁站。

崔虎拉开一把复合弓,对着仓库墙上的靶垛射了一箭,看了眼架在一旁的测速仪,上面显示的数字是276FPS。他皱了下眉,从桌上拿起一个内六方的扳手,在弓片上拧了几圈,正要再搭上一支箭的时候,电脑方向响起一串铃声。他不大情愿地放下弓,来到电脑操作台前,看了下显示器,立马来精神了,接通了电脑的音频电话:“哈罗,美女。”

刘音焦急的声音传来:“出事儿了,他被周巡盯上了。”

崔虎脸色一变,坐了下来:“哪个?”

刘音:“大的那个。”

崔虎:“你们这是被一锅端了?”

刘音低声道:“我安全,但不知道他那边怎么样了。”

崔虎也有些觉出不对了:“能联系上他么?”

刘音被他问得越来越急:“没……他应该把手机交接给了小的那个,另一部手机在我这儿,钱包也应该交接了……你赶紧找个安全的方法通知高亚楠吧……”

崔虎敲了几下键盘,盯着电脑屏幕,皱紧了眉头:“地铁二号线沿线都封锁了,肯定是有人发了协查通告……”

他的语气蓦然郑重起来:“按之前说好的,一旦出现这种情况,立刻切断所有的联系。我会通知高亚楠和小的那个。你赶紧回去,等我消息,千万别露头!”

刘音似乎呆了呆,隔了半晌,才低声道:“可,可现在是夜里,他一旦离开有灯光的地方,就……”

崔虎长叹了口气,咬着嘴唇,没说话。

关宏峰全城大演猫鼠游戏的时候,去往江州的火车已经平稳地开了。硬卧的卧铺车厢里,周舒桐在上铺安置好行李,探出头望向下铺的关宏宇。

关宏宇拿着本厚厚的书,斜靠在铺位上阅读,还在一旁的笔记本上不时做笔记,鲜有的认真。周舒桐很少看见他这个样子,好奇地问:“关老师,您在看什么?”

关宏宇眯了下眼,似笑非笑地道:“不带插图版的足本金瓶梅——要看么?我和你一起看?”

周舒桐一撅嘴,又缩回了上铺。

关宏宇把书收回身前,封面上赫然写着:《证据学在法医工作中的实践应用》。

这趟火车时间不长,周舒桐本打算睡一觉,结果还没睡瓷实,就已经到地方了。

两个人拎着各自的行李下了火车,关宏宇抹了把脸,看了看空旷的站台,问旁边的周舒桐:“去哪儿落脚?”

周舒桐连忙道:“哦……我已经预先定好了快捷酒店。周队说既然不属于合办案件,去住江州市局的招待所就不太合适了。”

关宏宇眨眨眼:“招待所什么的我也觉得不合适。但就不能换个商务酒店么?”

周舒桐有些犹豫地看着关宏宇:“可队里给的差旅标准……”

正说着,手里的手机适时响起,她忙接起电话:“喂,周队?我们到了,刚下车……”

周巡站在警车旁,拿着电话:“你听着就好,不要让关队看出来。这边出了点事儿。你暂时不用知道具体情况,但要在江州进行相应的配合。首先,你必须寸步不离地跟着关队,尤其是要注意除了查案之外,关队还在什么时间和外界通过电话。如果有可能,搞清楚他在和谁联系。再者,我们这边的状况还不确定,所以有可能需要你们在江州那边多留一两天。这部分你可以等我消息。最后就是……”

周舒桐拿着电话,吃惊地张大了嘴:“什么?”

她偷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关宏宇,压低了声音:“可,周队,这……”一旁的关宏宇却没有注意到她的神情,只是低头看着手机

上显示的信息,上面只有简短的六个字。

“情况四。方案二。”

周巡挂断了电话,一旁小汪走过来,冲周巡摇了摇头,说:“还是没发现,从昨晚十点监控拍到他从和平门出站,都已经过去九个小时了,会不会……他已经逃出这个区域了?”

周巡想了想说:“不要撤控,继续增派人手,调取各小区的安防监控,挖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我翻出来!”

他很快上了越野车,关上车门,发动了车子。就在对面的路口,叶方舟坐在一辆黑色轿车内盯着周巡,此刻周巡一动,他立刻对着手机说:“应该是还没找到,先叫两个人待命。”

周巡的越野车行驶到路口拐弯,叶方舟挂断电话,跟了过去。

关宏峰蜷缩在自助厅的角落里,随着天色渐亮,厅内的灯光灭了,清晨的阳光透过玻璃门照了进来。他似有所感,舒展了一下双臂,从角落里站起身,走到门口,向外望了望,隔了好一会儿,才推开门,警觉地观察了下街道两侧,走了出去。路边,一个起早遛鸟的老人注意到了戴着口罩和帽子、东张西望从银行自助厅里出来的关宏峰,脸上满是狐疑的表情。

关宏峰走了两步,看了眼远处路口警灯闪烁的封锁卡,想了想,快步走到一家早餐店前,用十块钱换了零钱,来到公用电话旁,投币,拨通电话。

崔虎接到他的电话,吃惊不小:“喂?你没事儿吧?什么情况?”

关宏峰低声道:“长话短说,我现在在宁远门,这个地区已经被封锁了,我身上只有几块钱零钱,没有手机和交通工具。你们都别过来,周巡肯定亲自带队正在彻查这个区域,布控一宿都没撤,你应付不了——其他人怎么样?”

崔虎愣愣地道:“都是按第四种突发状况执行的第二方案呢……可这样一来,谁去接应你啊?”

关宏峰果断地说:“我会想办法。当务之急是手机,还需要一个不是实名登记的号码。能解决么?这里是……”

崔虎快速道:“树椿胡同。我这边看得到,很快给你打过去,你先躲好。”

关宏峰果断地挂上电话,躲到了路边的绿化带后。

街上,不时有警车驶过。

“一间?你确定……?”关宏宇饶有趣味地歪过头,看着周舒桐。

周舒桐从前台接过房卡,脸红得简直快要充血了,结巴了半天才说完整句话:“那个……周队说,经费比较紧张,所以……只能负担我们开一个标间……”

关宏宇斜眼瞟她,没说话,看得周舒桐直发毛,他反而一笑:“我懂,盯着我呗。”

周舒桐咽了口吐沫,小声辩解:“真的是经费不足……”

关宏宇也不至于跟个小女孩真计较这个,拎起行李绕过她,往楼上走去,边走边嗤笑:“他没吩咐你开个大床间?”

周舒桐知道这会儿说什么都不讨好,干脆闭上了嘴,老老实实跟了上去。

房间不大,关宏宇在卫生间里一边刮胡子,一边看着手机,犹豫着要不要打电话。

周舒桐坐在床边,翻着案卷,愁眉苦脸地看着狭小客房里的两张单人床,微微叹了口气,试图缓和下气氛,问:“关老师,案卷您看过了么?”

关宏宇关上剃须刀,把手机揣回兜里,漫不经心地说:“两年前,胡强在江州入室行窃,不曾想户主在家睡觉,两人打起来之后,他把人脑袋敲漏了,然后逃到津港继续作案——给江州市局打电话吧!”

周舒桐忙掏出手机,去走廊上打电话,关宏宇从床上拿起案卷,翻阅起来。

关宏峰躲开小区门口的监控,双手揣兜,低着头,站在一棵树后,不时地左右张望。从小区里走出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孩,他看了眼关宏峰,走上前问:“您是……”

关宏峰一扭头,看到来人手里的盒子,说:“哦,我姓马。”

男孩很是热情:“哦,你好!我是您订购手机的淘宝卖家。您这么快就来自提了,住这旁边儿?”

关宏峰低下头,从他手里接过盒子,没回答卖家的问题,匆匆道谢,两人分手。

关宏峰迅速拆开手机包装盒,扔进路旁的垃圾桶里,装上手机卡,摁了一下开机键,沿着街道方向向前走去。

就在他拿到手机的那一刻,周巡接到线报。

“刚接到市民举报,说见到一个戴着帽子和口罩的男子,从交通银行自助厅离开,朝乾坤胡同去了,形迹很可疑。”他沉着脸听完,把步话机扔在副驾上,侧头看了眼后视镜,看到远处跟过来一辆黑色轿车——他久久注视着那辆黑色轿车,微微皱眉,隔了会儿,掏出手机,给刘长永拨了个电话。

江州分局办公室,总队的副队长孙超与一名刑警还有周舒桐、关宏宇四人围桌坐定,周舒桐把案卷递给孙超,大致交代了案情。

“胡强是湖北黄陂人,据他供述,除了在我市长丰区和宣武区的两起入室盗窃案之外,他还与两年前在江州的东花园小区十五号楼201实施过入室盗窃。犯案过程中,由于在家休息的屋主被惊醒,两人发生肢体冲突,胡强用房间内的一个酒瓶猛击屋主的头部后逃脱。我们这次来就是为了核查这件事。”

孙超点点头,一边翻着案卷:“刚才接到你们电话之后,我们查了,总队并没有这个案子,应该不会是命案。小王,你去联系一下淮扬区分局,看看两年前东花园小区有没有类似的案情。”

一旁的刑警起身离开,孙超掏出一盒烟,给关宏宇让烟:“关队,尝尝我们这儿的‘瘦西湖’?”

“我不抽烟。”关宏宇看着孙超递给他的烟,微微一笑,“谢谢!”

几分钟后,孙超抱歉地将关宏宇和周舒桐送到了刑侦总队门口,他一边送行一边说道:“干吗这么急?也不留下吃个饭……”

关宏宇和他客气了几句,和周舒桐往外走去。

见人走了,周舒桐撅着嘴:“这个胡强,满嘴跑火车!满省遛我们玩呢,回去饶不了他!”

关宏宇边走边摇头:“不好说……”

周舒桐扭头看着关宏宇:“总队没有这个案子,宏阳分局和区派出所也都没接到过这起报案,总不能是屋主被敲漏了脑袋都没人发现吧?”

关宏宇笑笑没答,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到底怎么回事,我们一会儿就知道了。”他坐进车里,周舒桐不明所以,只能跟着坐了进去。

关宏宇一压帽檐,开口:“您好,东花园小区。”

周舒桐有些明白了:“……关老师,您是觉得既然已经来了,我们干脆还是去现场,走访一次才是万全之策,对吧?”

关宏宇看了一眼周舒桐:“你们审胡强的时候一没刑讯、二没逼供,多供述一起案件对他本人定罪量刑并没有任何好处,他又何必非凭空捏造一起犯罪事实呢?再说了,省、市、区、小区、楼号、门号,包括整个案发过程都说得有鼻子有眼,总觉得不太像是编的。”

小区其实并不远,两个人下了出租,很快找到了地方。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小伙子从楼里走了出来,身上的制服像是物业公司的维修人员。小伙子长得很精神,连周舒桐都眼前一亮。

关宏宇上前问道:“您好,您是物业的……”

小伙子笑道:“我是修管道的,怎么了?”

周舒桐问:“您在这儿工作多久了?”

小伙子皱眉想了下:“三四年了吧。你们是……?”

周舒桐忙亮出证件:“我们是津港来的,过来查案子。您有听说过这栋楼在两年前发生过入室伤害的事情么?”

小伙子看到证件,先是愣了一下,想了想说:“入室伤害?没有啊……没听说过。”

关宏宇见状,连忙换了个问法:“那住在二楼201的业主……你认识么?”

小伙子努力地回想了一会儿:“有印象,是个……四十来岁的男的。叫什么我不知道。你可以去我们办公室问一下主管。”

关宏宇:“哦,暂时不用,他是一直住那儿吗?”

小伙子挠挠头:“这我可真不清楚了……应该是从我来就是他住吧,没换过人。”

关宏宇点点头,谢过这小伙子之后,往楼里走,一边走一边小声对周舒桐说:“咱打个商量,下次别一见帅哥就亮证件成不?”

被戳穿的周舒桐嘟囔着:“我那是为了调查……”

关宏宇没理她,径自进了楼。

关宏峰两手插兜,不远处,有辆公交车正要入站,他警觉地四下扫视了一圈,赫然发现周巡正穿过沿街花园,朝车站的方向赶来,但似乎还没看到自己。关宏峰低头想了想,正值此时,公交车进站了,早高峰的人流争先恐后地涌上车,关宏峰被裹挟在人流中,一边从兜里掏出手套戴上,一边跟着众人上了车。乘客全部上车之后,公交车司机从反光镜里看了眼车门的方向,关闭车门,关到一半,一只手从外面把车门拦住,然后生生地扒开了车门。

周巡三步并作两步,虎着脸上了公交车,一车的人抱怨声此起彼伏。

公交车后方远处的路口,一辆轿车里,叶方舟拨通了手机:“找到了,还有周巡。他们现在上了604路公交车,正在往高营桥方向走。”

这边,周巡正在艰难地拨开人流,四下张望,观察每个觉得可疑的人。车厢一片嘈杂,周巡一边忙不迭地道歉,一边继续前进,却始终没有发现关宏峰的身影。这时车辆靠站。周巡忙挤到车门旁,乘客上上下下,但其中并没有关宏峰的身影,车门关上,公交车继续前行。

周巡微微松了口气,又抬头看着车厢里黑压压的人群——还是没有。

他心中疑惑还未消除,突然觉得腰上一松,他伸手一摸,发现手枪被人掏走了。他陡然变色,正要转身,耳畔响起了手枪打开保险的声音。关宏峰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戴着手套的手里握着枪,贴近周巡耳边,低声道:“你最好别动。”

周巡眯起眼,右手缓缓抬起,撑在车门边的扶手上,整个人像拉满弦的弓一样紧绷起来,准备暴起反击。

关宏峰贴近他的耳边,低声说道:“劝你别,车上有这么多人,我怕走火。”

周巡一惊,绷紧的态势慢慢放松下来,恨恨说道:“关宏宇,你不可能次次都能跑掉的!”

关宏峰压低声音道:“我就没想跑,否则你怎么还会在津港见到我?”

周巡微微回过身,咬着牙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关宏峰:“我告诉过你,是有人陷害我,而且我现在已经查出眉目了。”

周巡道:“放下枪,老老实实跟我回支队,你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慢慢讲你的调查进展。”

关宏峰冷哼一声,没接他的话,继续说:“被你杀的那个安腾,应该和陷害我的人有直接关联,之前被你们开除的刑警叶方舟,很可能和安腾也是一伙儿的。我建议你们最好跟进一下这条线索。”

周巡警觉地问道:“那王志革呢?”

关宏峰顿了顿:“王志革更像是被临时征召的,应该不属于固定成员。”

周巡愣了愣:“临时征召?”

关宏峰继续说道:“你和我哥前不久破获的那起绑架案,新闻上不是说死了一名绑匪么?”

这时,车辆又一次进站,乘客上下车之际,一对夫妇上了车,妻子挺着大肚子,明显是有身孕。两人走到周巡身前,旁边的一个小伙子起身让出座位。夫妇两人道谢后,丈夫扶着妻子坐了下来。周巡尽量避开了些,皱眉:“死了一个又怎么了?”

关宏峰道:“事后你听说有人去找人质家属领过悬赏吗?”

周巡若有所思地琢磨了一下:“你到底想说什么?”

关宏峰道:“我是想告诉你,存在这样一股势力!”

周巡的语气仍然充满质疑:“你是说……这股所谓的势力既处决了那名绑架犯,又杀害了吴征一家五口,然后栽赃到你头上?”

关宏峰恨恨地道:“没错!”

他走近一步,更贴近周巡耳边,沉声道:“而且,我已经知道吴征的身份了。”

周巡的脸色铁青。

关宏宇和周舒桐站在出事的201门口,周舒桐正要敲门,门从里面开了。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拎着个公文包,看上去正打算出门,见到关宏宇和周舒桐两人,一愣:“你们……”

关宏宇瞥了一眼周舒桐,嘴里念叨:“该亮证件的时候不亮。”

周舒桐窘得不行,忙不迭地掏出证件:“您好,我们是津港来的。想找您调查核实点事儿。”

屋主听完他们的话,明显放松下来,低头看了眼手表,挺好脾气地道:“今天上午我还有两节课,不过应该来得及,两位先请进吧!”

三人先后走进屋里。

关宏宇不动

声色地环顾四周:这是一个两室一厅格局的屋子,整洁有序,家具陈设偏中式,客厅里放着黑色的藤椅,紫红色的茶几,墙上还贴着灰色的墙纸。他一边往里走,一边说:“您是老师?”屋主点点头,向他伸出手:“董乾。”

两个人握了握手,董乾笑道:“我一直在江州职业技术学院任教。”

关宏宇也道:“关宏峰。不好意思,耽误您工作了。这位是周舒桐警官。两年前的一桩案子,想找您核实一下,两年前,九月十五号,您这儿是否发生过什么不寻常的事件?”

董乾把沏好的茶放在茶几上,嘴里念叨着:“两年前?”

周舒桐手里举着案卷:“是的,您对那天的事儿还有印象么?”

董乾坐下来,露出努力回想的表情:“印象肯定是有。每年九月十五号那天都是校运会,我那天应该也是一早就去了学校。没记错的话,这几年我都是充当田径项目的裁判。运动会一般都是晚上四五点结束吧,不过我从来没有呆到过那时候,上午田径项目一结束,我在学校吃完午饭后一般就溜了,当给自己放半天假吧。”

周舒桐:“那您中午离开学校后……”

董乾回答得没什么犹豫。“前年我应该是去了史可法西路那边的古玩市场……”说到一半,他还停下来笑了一笑,拿起桌上那把古色古香的茶壶,“我记得很清楚……因为淘到了这个。虽说是仿品,不过做工倒是精致。”说完,他又给周舒桐倒上茶。

周舒桐一手扶着茶杯,道过谢之后,继续问:“那您大概是几点回的家?”

董乾向后靠了靠,吸了口气:“这……我可记不太清楚了,但肯定是在7点以前,我有看新闻联播的习惯。”

周舒桐听到这里,明显愣了一下,董乾有点不好意思地一笑:“江州是个小地方,我又没有上网的习惯,想知道点儿天下事,这不,就只能看看新闻了。”

关宏宇插着兜,正在看客厅橱柜里的各类摆设,冷不丁地问道:“董先生听口音不像是江州人啊。”

董乾笑道:“哦,我老家是沈阳的,不过搬来这里也有六七年了。”

周舒桐做完记录,抬头问道:“那您那天回来有没有发现家里有什么异常?”

董乾疑惑地皱了皱眉,思索着:“异常……没有啊。也不光是说前年的九月十五号,在这儿住了这么多年,我不记得家里有什么异常情况啊,哎,两位,你们可别吓我,这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周舒桐微微张开嘴,似乎不知道往下该问些什么了,她求助似的望向关宏宇,关宏宇站在一个酒架旁,背对周舒桐,正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机。

董乾双手交叉,放在腿上,看着周舒桐:“说了这么半天……不知道方不方便问,您二位是来查什么的?这房子,不是有什么问题吧?”

周舒桐道:“哦,我们在津港破获的一起案件中,嫌疑人供述前年九月十五号曾经在江州实施过一起入室伤害案。”

董乾睁大了眼睛,满脸惊讶:“入室伤害?我的天,这么大的事儿,别说是我这儿,整个小区都没听说过。会不会是他记错了?不是咱这儿啊?”

周舒桐被问得一怔,再次望着关宏宇求助,关宏宇还在低头输入信息:

“这边的案子有问题。暂时回不去。务必想办法全力救他。”

信息打完了,他也压根儿没看周舒桐,对她的求助浑然不觉。

周舒桐得不到帮助,无奈低头检查了一遍本上的记录,收起笔记本,看了眼面前低头看表的董乾,扭头要说什么,关宏宇却正好转过身,指了指酒架上的一排红酒:“董先生在这方面很有品位啊。”

董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谦虚的语调里透着一点儿得意:“就为这么点儿小爱好,几乎把积蓄都搭进去了。不过,说来也丢人,别看收集这些,其实我酒量很差的。”

关宏宇也笑了。“擅长牛饮的,那叫酒鬼,可也就谈不上什么品位了不是?”他说完对周舒桐点点头,“问完了么?别耽误董先生上课。”

周舒桐其实满腹疑惑,但关宏宇已经发话,她也只能起身:“感谢您的配合,那我们告辞了。”

董乾连忙也站起身:“您留了我电话,还有什么要问的,随时打给我。我上课时虽然不能接电话,课后会给您回过去。”

寒暄中,董乾将关宏宇和周舒桐送出了门。两人顺着楼梯往外走,等出了董乾的视线,周舒桐松了口气:“果然是那个胡强在瞎说……”

话到一半,她想到了周巡说要在这里多呆两天的叮嘱,改口道:“不过关老师也是第一次来江州吧?周队说这边的工作结束后,不用急着回去,让我陪关老师在江州玩两天。”她说完扭头望着关宏宇,却发现他面色格外凝重。

“还有心思玩?这案子明显有问题。”

周舒桐一愣:“哈?有问题?”

两人已经走到了楼门口,关宏宇站定,道:“董乾酒架上陈列着一排他收藏的拉菲。有零五年的、零三年的、零零年的,八二年的、甚至还有六一年的,全部是罗斯查尔德拉菲酒庄葡萄出产最好的年份。你知不知道,一支八二年的拉菲要多少钱?”

周舒桐一头雾水,说道:“拉菲好像是那种很贵的红酒吧?一瓶……五千块?”

关宏宇冷哼了一声:“八二年的拉菲底价在五万以上,六一年那瓶,价格更不会低于三十万。”

周舒桐听完,一愣,也反应过来:“他的收入有问题!”

关宏宇接过她的话说:“可也不排除他家境殷实,花几十万搞红酒收藏不算事儿,对吧?”周舒桐立刻点头。

关宏宇又笑了笑:“不过依照他的收藏标准,他的藏品中少了一瓶九零年的。那也是葡萄出产最好的年份之一。而且价格比八二年以前的可便宜多了,他为什么不收?”

周舒桐看着关宏宇眨眨眼,若有所思地说:“胡强供述说,他是用一个酒瓶子击打了被害人……您是觉得,之所以会缺少九零年的那瓶拉菲,就是因为……”

关宏宇打断她:“还记得你在警校参加的最后一届散打比赛么?”

周舒桐明显被问得有些措手不及,结结巴巴地说:“呃,记得呀……是……六月……多少号来着?不对,好像是五月底……”

关宏宇语速飞快地追问道:“几点开始的?”

周舒桐有些犹豫了:“嗯……上午9点。”

“几点结束的?”

“下,下午两三点钟吧?”

“结束之后你去干什么了?”

“我……可能回宿舍了。”

“然后你又离开宿舍了么?”

周舒桐彻底噎住了:“呃……”

关宏宇见她答不上,又抛出一连串的问题:“后来是在学校吃的晚饭么?吃完晚饭之后,是回宿舍了,还是出去了?”周舒桐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关宏宇结束了追问,眯着眼注视着周舒桐。周舒桐回过味来,有点茅塞顿开的感觉:“董乾不应该对两年前那天发生的事记得那么清楚!”

关宏宇点点头,很肯定地道:“胡强恐怕没说谎,两年前的九月十五号,201一定有什么事发生。”

此刻,公车仍在行驶中,车厢内响起车辆即将入站的语音提示。

关宏峰在周巡身后低声说:“姓周的,那天晚上在楼道里撞见你,没想到你反应还挺快,身手不错啊,我是希望……你随时随地都能保持身手敏捷的状态。”

车辆进站,慢慢减缓速度。就在此时,关宏峰在后面猛地一推周巡,把周巡推向坐在他正前方的那个孕妇。周巡收势不及,又生怕碰到孕妇的腹部,只得一手撑住孕妇的肩膀,另一手胡乱去抓身旁的其他乘客,刹住自己的去势。站在一旁的丈夫不干了,上前一把拽住周巡的脖领子,把周巡拉到一旁,大声呵斥着:“你干什么呢!”

车辆停靠,车门开了,关宏峰随着人流下了车,把掏出证件试图解释的周巡留在了围观人群里。

周巡不甘心地伸长脖子,望着关宏峰离去的背影,试图拨开人群,但关宏峰早已下车走远了。

那个丈夫还在不依不饶地喊着:“警察了不起啊!”

关宏峰顺着路边走,边走边把周巡的手枪拆散了,把弹匣、套筒及其他零件扔进路旁绿化带里。他身后不远处,黑色轿车绕过了还没出站的公交车。

叶方舟坐在车里,从斜后方瞄着关宏峰,眯了眯眼。他打开扶手箱,从里面掏出了一把折刀,把车靠在路边,攥着没有打开的折刀,下了车。

突然,两辆轿车从斜后方猛地冲了过来,一辆横在他车前,一辆拦在他侧面。车上下来好几个人,为首的一人,赫然是刘长永。

叶方舟一惊,向车门的另一侧退了一步,余光注意到脚下有一个下水道排水地漏口,他的右手自然垂在身侧,一松手,把折刀丢进了下水道。同时,他调整出一个笑容:“哟,刘队!好久不见。”他边说,边瞥了眼关宏峰刚才走的方向,关宏峰早已过了拐角的路口,不见了。

刘长永等人上前,也不多废话,默契地围住叶方舟。刘长永平日的官腔丝毫不见,暴露出一丝罕见的凶狠:“叶方舟,亏得周队给我打电话,来吧,跟我们走一趟。”

叶方舟还待辩解,两名刑警上前,一架叶方舟的胳膊,把他带上了车。

这时,后面的公交车上,周巡神色狼狈地跑下了车,刘长永看见周巡,迎了上去:“我已经……”

周巡根本没顾上刘长永要说什么,直接跳上刘长永的车,开着车朝着关宏峰离开的方向冲了出去。刘长永有些莫名其名地站在原地看着周巡驾车消失的方向,完全没有注意到,又有一辆灰色轿车跟上了周巡。

关宏峰从一个小区里穿过去,边走边从兜里掏出手机拨号。突然,在前方的路口处,一辆灰色的轿车停住了,车上走下两名男子,其中一人绕过车头,警觉地环视着四周,另外一人则径直向关宏峰走来,边走边把手伸进怀里。关宏峰微微皱眉,改变路线,左拐,一路小跑到小区的围栏旁,狼狈地翻过栅栏。跟过来的那名男子冲车旁的人一摆手,那人钻进车里,开车离去,而跟着关宏峰的男子则敏捷地翻过栅栏,继续跟着关宏峰。

关宏峰沿着马路一边跑,一边举起拨通的电话,急匆匆地说:“喂?我关宏峰,真是不好意思,要不是走投无路,也不想麻烦你……”

正说着,关宏峰抬头看到迎面那辆灰色轿车包抄了过来,再回头,身后跟来的那人也在逐渐逼近。他没有犹豫,迅速右拐,仓皇跑进一家农贸市场。他快速穿过熙熙攘攘的市场,顺着街一路小跑,边跑边不时地回头看,只见路口拐过一辆灰色轿车,径直向他追来,同时,前方不远处,一辆白色的桑塔纳猛地在马路对面刹住,周巡推开车门,冲下了车,留意着过往车辆,试图穿过马路往关宏峰这边跑。

后有追兵,前有堵截,关宏峰扫视了一圈,发现路旁有一家二手车交易市场,他犹豫了下,一头钻了进去。周巡率先穿过马路,追了上去,灰色轿车缓缓停在路旁,车上下来的两名男子互相嘀咕了几句,也跟了进去。

交易市场内,一排排停着上千辆二手车辆,关宏峰在车流中钻来钻去,却始终无法摆脱另外三人的包围和追踪。这时,他兜里的手机发出震动声。

他犹豫了一下,接通电话:“喂?我在……”

就在二手车交易市场院内营业厅二楼的一扇窗前,可以看见一个男人的背影,他举着电话,俯视着整个二手车交易市场,对着电话那头的关宏峰道:“不用慌,继续向前走。在前面那辆红色本田的车尾处右转。”

关宏峰依言走到一辆红色本田轿车后面,往右拐,紧接着,红色本田的车头方向走过一名跟踪他的男子。

窗前,从那名男子的视角,可以看见周巡一边走一边对着手机说话,他微微转身,看向另一头,二手车交易市场外,两辆警车正在往市场门口的方向开,显然是周巡呼叫的增援已经赶到。那人的视线又回到关宏峰的身上,他对着电话说:“蹲下。”

关宏峰忙举着电话俯下身,躲在了一辆切诺基越野车的左侧。这辆车的右侧,周巡挂上电话,一边左右张望着,一边走了过去。

窗前,那个男人对电话道:“起来吧,掉头向回走。地上有很多石头吧?捡一块大点儿的。”

关宏峰边走边看着坑坑洼洼的地面上散落着的碎石,他捡起一块比较大的,捏在手里。

男子对着电话,沉声说道:“现在站住,用手里的石头往左边扔,尽量砸到左边和你隔一排的车上。”

关宏峰站定,扭头看了眼左侧,把石头用力丢了过去。石头越过他左侧的车,砸在了对面一排车的前挡玻璃上,把前挡玻璃砸裂了。立刻,交易市场

的人一阵骚动。下面的三个人当中,周巡和其中一名男子都被骚动吸引了过去,只有后方的那名男子还在继续跟进,而且看到了关宏峰的背影。

男子对着电话说:“现在只有一个人在跟着你,顺着右边的大路,一直走,进交易大厅……”

关宏峰转身顺着二楼楼道往楼梯的方向走:“进了大厅之后左拐,一直走到写着‘代办验车’的那个牌子的位置,再右拐。走到头,你会看到安全出口的门。从那里可以出去。出去之后沿街向东走,一路上都不要回头。”

然后,电话被挂断了。

关宏峰依言笔直穿过交易大厅,而在交易市场另一侧,周巡看着被砸坏挡风玻璃的车辆以及围观的人群,皱着眉咬了咬牙,又掏出手机,一边拨打电话,一边环顾着四周走开了。

另外一名男子看到周巡离开,神情开始有些紧张。与此同时,他发现数名身着制服的警察已经从门口冲进交易市场,这名男子皱着眉,低头往门口的方向走去。

此时的关宏峰已进入交易大厅,按照电话指示的路线左拐再右拐,在他身后,那名男子跟得越来越近。关宏峰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并没有回头,一路走到安全出口的位置,推门走了出去,身后那名男子跟了过来,拨开外套的下摆,伸手握住了腰上别着的一把手枪。他一把推开安全出口的门,刚一脚迈出门,突然,从后面伸出一条手臂,勒住他的脖子,把他拽了回去。

听到响声的关宏峰还是情不自禁地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到缓缓关上的安全出口大门,关宏峰愣了片刻,继续向外走去。

安全出口大门的另一边,持枪男子已被打晕在地。一名身着黑衣的男子把掉在地上的手枪踢出老远,随后迅速离去。

关宏峰沿着墙根一路闷头向东走。这时,一辆白色的SUV平稳地从他身边驶过,在他前面不远处靠边停下。关宏峰走到车旁,驾驶席上,一名身着黑衣的男子冲他眨了眨眼。

“谢谢你。”关宏峰朝他点了点头,“韩彬。”

韩彬笑了笑,示意他赶紧上车,车子很快驶离路旁,绝尘而去。

关宏宇跟着周舒桐从小区出来,一道去了宏阳区分局,好说歹说,搬出了周巡,才算把董乾的背景资料给挖了出来。此刻,酒店房间内,各类资料和案卷摊了一床。

周舒桐在两张床之间的狭小过道里走来走去,手里举着几页资料边走边说:“这个董乾实际上是沈阳铁西区的人,曾经在沈阳友旺化工厂工作了近十年,六年前才移居江州……”

关宏宇靠在床头,低头也在看案卷,问:“他为什么离开沈阳?”

周舒桐翻了翻手里的东西,道:“这就不知道了,不过在他离职前一年,化工厂发生了一起化学品泄露事故,死了两名工人,事后除了死者的家属之外,当值的其他工人也都获得了赔偿,包括董乾,事故报告上说,他当时是车间主任。”

关宏宇一抬眼皮:“能让他来江州安居落户,外带收藏顶级红酒,这笔赔偿的数额一定很可观。”

周舒桐道:“当初我舍友跟我说,这里的房价不是很贵,六年前应该更便宜。没准儿从酒架上拿瓶红酒就能换一套了。”

关宏宇问:“他结婚了么?”

周舒桐:“结过,但在离开沈阳那年离了,没有孩子。父母还都健在,前年迁到了浑南新区。”

关宏宇:“有过前科或者违法记录吗?”

“嗯……好像没有。”周舒桐把手里的资料扔在了床上,“从背景资料看,都还蛮正常的。”

关宏宇不置可否:“绝大部分人从档案上看都是安善良民。”

周舒桐来到关宏宇对面的床上坐下,思索着:“也许胡强进门之后用酒瓶子打的就是董乾……”

关宏宇笑道:“然后他就失忆了?”

周舒桐眨了眨眼,一拍手:“我知道了!胡强入室行窃,遇到的那个人其实是另外一个也入室行窃的贼。他打倒了那个贼之后跑掉了,那个贼醒来之后清理掉了现场,也跑掉了。所以董乾到现在也一无所知!”

关宏宇叹了口气:“你是个刑警,我们在办案。严肃点儿。”

周舒桐有些委屈地撅了撅嘴。这时,她的手机响了一声,她拿起来看了一眼,见是叶方舟发来的短信,于是看也没看,就放下了。

关宏峰头也不抬地说:“男朋友查岗?要不要我先出去一下,你好打个电话什么的。”

周舒桐有些难为情,解释道:“不是啦,是那个……”

关宏宇道:“叶方舟吧?”

周舒桐愣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哦对,关老师,您之前是他领导。”

关宏宇放下案卷,站起身,说:“没错儿,而且就是我签字批准开除了他。”

周舒桐脸色有些黯淡:“您当时的处理是正确的……”

关宏宇脱下外套,一边解衬衫扣子,一边对周舒桐说:“我感觉你跟他完全不是一类人,你们当初是怎么走在一起的?”

周舒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似乎一点儿也不想回忆从前。

关宏宇看了看她的表情,摇摇头:“总之你还是离他远一点吧,这个人不简单。”

周舒桐急忙辩解:“我没有……”

关宏宇摆摆手:“行啦,收摊儿吧。我洗个澡,今天早点休息,明天一早咱们再去趟东花园小区,好好问问这个董乾。”

此时他已经解完了衬衫扣子,正要脱衬衫,随即意识到和周舒桐男女有别,无奈地叹了口气,穿着衣服进了卫生间。他将浴室的喷头开到了最大,整个房间里都是哗哗的水声,接着坐到马桶盖上,按照约定发送了一条空白短信。

一分钟后,关宏峰的电话进来了。

关宏宇极快地接起来,压低声音,关切地问道:“你怎么样?还好么?”

关宏峰道:“暂时安全了。我在崔虎这儿。你那边的案子什么情况?”

关宏宇苦笑了一下:“你还有心思问这个?这边的事情我会处理。你照顾好自己就行。倒是周舒桐……”

关宏峰对此有些意外:“周舒桐?她怎么了?”

关宏宇往卫生间门的方向看了一眼:“周巡肯定授意她24小时盯着我,以至于我俩现在住在同一间客房里。你说……我是自费另开一间房,名正言顺地摆脱她,还是将计就计,出卖色相换取片刻自由?”

关宏峰也笑了:“另开房只会进一步加深周巡的怀疑。至于第二个方案,我建议你向亚楠请示。”

关宏宇一扬眉毛:“别的都无所谓,但我确实需要时间去一趟南山军区。如果包辆车的话,几个小时就够打来回的。”

关宏峰道:“别急,我今晚动身过去,咱们到那边正常交接。”

关宏宇打断了他:“我说了,你先不用操心这边的事。而且就算你冒险来江州,人生地不熟,风险反倒更大——放心吧,一个小丫头片子,我能搞定。那咱们之后的联系方式……”

关宏峰低声道:“暂时沿用现在的空白短信,然后我们这边会用安全线路给你打过去。”

此刻,支队里,叶方舟百无聊赖地坐在谈话室里,抽着烟,面前的烟灰缸里满是烟头。门开了,刘长永和赵茜走了进来,在对面坐下。赵茜摊开笔录纸,拿起笔。

刘长永看了眼叶方舟,问道:“叫什么名字?”

叶方舟一笑:“刘队,都是干这行的,别走这些形式了。想知道什么,您直接问。”

刘长永盯着叶方舟,厌恶地说:“你也有脸跟我说‘都是干这行的’?当初因为什么被刑侦支队扫地出门大家都心知肚明,恐怕我跟你‘干的’,不一样。”

叶方舟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狰狞的神色一闪而过,但很快又换上了笑脸:“不论如何,刑侦的程序我总是懂的。您要是没什么事儿好问,我就走了。”

刘长永盯着他看了会儿,往桌上扔了张照片,照片上,是安腾的尸体。他死死盯着叶方舟,不放过他的任何反应:“认识么?”

叶方舟看到照片,略微思索了一下:“这不是安哥么?这……什么情况?”

刘长永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叶方舟道:“生意上的朋友。”

刘长永立刻问道:“什么生意?”

叶方舟不慌不忙地道:“这些年来我一直为城西边几个区的超市供应进口食品。安哥在食品检疫方面有些关系……你懂的。”

他的笑容貌似诚恳,刘长永却皱起了眉:“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么?”

叶方舟想了想:“安腾?”

刘长永:“这是他真名儿么?”

叶方舟一摊手:“应该是吧,不过我又没查过他身份证,谁知道真的假的呢。”

刘长永:“你最后一次在哪见到他的?”

叶方舟道:“就……香溪路那个夜总会。好像是五六天前吧,我跟俩哥们在那儿唱歌,中间安哥来坐了会儿。”

刘长永问:“有他电话么?”

“有啊。”叶方舟边说边掏出手机,按了几下,“你要记么?”

刘长永看着他,没拿纸笔,反而伸出手:“手机给我看一下。”

叶方舟瞬间紧绷,表情变得警觉起来,他抬眼盯着刘长永,脸一沉,把手机收回兜里。

刘长永伸出食指,一指叶方舟:“我告诉你……”

叶方舟冷冷地打断他:“不用告诉我,我知道,你们没权力查没我的手机。”

刘长永盯着叶方舟看了会儿,缓缓地说道:“你今天为什么跟踪周队?”

叶方舟突然又露出笑容:“我?”

刘长永也火了,站起来指着他鼻子:“别跟我装糊涂,从津港站到宁远门,你一直在跟着他。”

叶方舟想了想,真诚地说:“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我碰巧看到周队好像遇到了一些麻烦,怕他遇到什么突发状况应付不来,好歹都是当初刑侦的弟兄,实在不行我还能搭把手不是?”

刘长永拍案而起:“碰巧?我告诉你,这里面都有你的事儿,别以为我们不知道!”

叶方舟向后一靠,冷冷地盯着刘长永看了一会儿:“知道舒桐为什么讨厌你么?”

刘长永脸色变了,叶方舟放慢语速,直视刘长永的眼睛,仿佛在享受对方的无措:“不仅仅是因为你为了重新成家生子,抛弃了她和她母亲。也不光是因为你当初一意孤行,把她的男朋友从刑侦支队扫地出门……”

刘长永被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手微微发抖。叶方舟仍旧不肯放过他:“而是因为,骨子里,你是一个乖张、暴戾,根本无法正常沟通的老家伙。有时候我都有些同情你,无论是在私人生活中,还是日常工作里,你都显得很无能。女儿的怨恨,你无法化解,而面对一个遵纪守法的良好公民,你也只会拍桌子。听我句劝,早点退休吧。也省得在刑侦支队丢人现眼,遭人讨厌。”

刘长永愣了良久,猛地站起来,恨恨地拂袖离去。赵茜看着摔门而出的刘长永,有些不知所措。

叶方舟微笑地着看着赵茜:“得,师妹,领导都走了,要没什么别的可问,我也撤了。”

赵茜低头看了眼笔录:“哦……那……留一下您的联系方式,如果有什么要问的,我们再跟您联系,还有就是……最近一段时间,希望您最好不要离开津港。”

叶方舟不屑地笑了笑,报了遍手机号,大摇大摆地出了谈话室。

没过多会儿,刘长永推门进来,表情如常,看了眼赵茜,问道:“手机号?”赵茜点点头。

刘长永狠狠道:“马上去查!”

赵茜应声站起,拿起笔录纸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忽然扭过头,对刘长永说:“其实……刘队,你不是他说的那样……别太往心里去。”刘长永似乎没想到她会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愣了一下,还是把眼神别开了。

叶方舟的脚步并不轻松。他一边向外走,一边删掉了手机上所有的信息,关闭手机,拆下了手机电池和电话卡。这时,他一抬头,看到周巡迎面进了门,他本想满脸笑容地打个招呼,但却被周巡阴沉的表情震慑得很不自然,招呼也打得磕磕绊绊:“哟,周,周队……”

周巡目不斜视地从叶方舟身旁走过,停了一下,在叶方舟耳边恶狠狠地说:“送你句话——不作死就不会死!安腾就是最好的例子!”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支队。

叶方舟微笑的表情僵在脸上,额角沁出了冷汗。

清晨,东花园小区。

关宏宇扶着门框站在门口,右手不停地摁着门铃,周舒桐小跑着过来,脸色不是很好看:“关老师,物业那边的监控显示,董乾昨天傍晚五点多就出门了,之后再没回来过。”

关宏宇微微皱

眉:“给他打过电话么?”

周舒桐道:“打了很多遍了,他的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关宏宇从她手里接过案卷,随手翻了几下,从上面取下一根曲别针,道:“你下楼看看,楼梯间和楼门口有没有监控探头。”

周舒桐应了一声,往楼梯间的方向跑去。观望一圈之后,她跑回门口:“都没有,小区好像只有在大门和几个主要安全以及消防通道的地方有监控。”

这时,关宏宇转过身,轻轻巧巧地推开了面前201的门。

周舒桐一愣,关宏宇冲她笑了笑,说:“嗨……叫了半天门,原来人家忘锁门了。咱们进去看看吧!”说罢他就进了屋。

周舒桐满脸狐疑,但也只得跟了进去。进屋之后,她站在客厅中央,四下张望了一番,屋里一切摆设如常。

关宏宇却显然没她这么规矩,已经开始不停地翻箱倒柜。周舒桐露出有些担忧的神色:“关老师,我们是不是应该……联系一下淮扬区分局的……”

这时,关宏宇在一扇敞开的衣柜门前站定,一脸专注地往里看,周舒桐凑过去,衣柜里衣物码放得整整齐齐。两人里里外外搜了个遍。

周舒桐看着四处被拉开的抽屉和柜子,对关宏宇说:“什么都没少,抽屉里还有现金……衣帽鞋物,卫生间的洗漱用品包括剃须刀都还在。不像是去旅行或出差的样子。”

关宏宇嘴角微微翘起,双手插兜,立定在酒架前:“不,还是少了点东西的,你再看看?”

周舒桐随着关宏宇指的方向看了眼酒架。酒架收拾得很干净,看得是出门时打扫的,董乾收藏的那一排拉菲红酒,仍旧整整齐齐地排列着。

一个位子突兀地空了出来——年份最早的那一瓶1961,已经不见了。

两辆警车在路上飞驰着,关宏宇坐在其中一辆警车里,略微显得有些疲惫。车子比较老,引擎嗓音大,晚上的风声也大,他握着电话,不得不提高了声音:“江州市局已经知会宏阳分局全力支持我们的工作了,我们查过所有火车站和机场的出票记录,没有发现董乾离开江州的迹象。经过调取监控,我们发现董乾在昨晚六点驾车驶过了宁通高速的蒋王收费站。现在宏阳分局的弟兄们正在和我们一起沿着这个方向搜查。”

那头的周巡显然有些犹豫:“有任何证据显示董乾涉嫌犯罪吗?如果没有的话,直接把案子移交给江州方面不是更好?毕竟那是人家的地头。”

关宏宇看了眼身旁正在翻阅资料的周舒桐:“恐怕没那么简单!虽然还没掌握任何直接证据,但是走访董乾的过程中我们发现的疑点,以及他随后无缘无故的失踪,完全值得我们继续跟进调查。”

周巡在那头短暂地沉默了一小会儿:“那需要队里提供什么支持?”

关宏宇低声道:“我需要你把胡强押送到江州来。”

周巡的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什么?!你……”

关宏宇道:“我认为胡强没有说谎,你把他带来这边指认现场,还原案发时的情形。”

“我知道了,会尽快安排的。”周巡挂了电话,抬起头,面前是坐在电脑前的赵茜和站在办公桌旁的刘长永。他没有理会两人探询的目光,对赵茜说:“你接着说。”

赵茜看了眼电脑屏幕,道:“您昨天在二手车交易市场找到的那支五四式手枪,是一支批准报废的枪支。我在销毁清单上也核实了序列号。”

周巡一皱眉头:“序列号还在?”

赵茜:“序列号被挫掉了。但是弹道记录有备案,枪上没有背案子,看上去只是没有像清单上记录的那样被销毁掉——换句话说,跟之前李鹏程夜袭警局拿的那把,还有安腾死前用的那把情况很类似。”

周巡看了看刘长永,刘长永也是满脸的疑惑。“背地里搞支枪,直接从边境或者其他地下渠道去买,应该更容易些,很少听说报废枪支会流到社会上——除非瞒报枪支销毁记录,对他们来说很容易?”他说到这里,话头骤然停下,惊讶地望着周巡,“你说……公安内部?”

周巡点点头,补充道:“但这枪和关宏宇应该无关。”

赵茜和刘长永都是一愣,赵茜问:“可这支枪就是在关宏宇逃跑的路线上找到的啊。”

周巡沉声道:“如果关宏宇自己有枪,他又何必在公交车上去抢我的枪?如果他不在乎随身持枪的话,又怎么可能一下车就把我的枪拆散了扔进绿化带?”这推理略显牵强,对面两人听完都没有讲话,刘长永不动声色地低下了头。

周巡道:“昨天跟着我和关宏宇的,恐怕不止叶方舟一个,还有另一伙儿人。”

刘长永一撇嘴:“叶方舟这小子到底牵扯了什么事儿我说不准,但我坚持认为,关宏宇跟他们是一伙儿的。关宏宇在逃脱之前把枪扔掉可能另有原因。”

周巡听完刘长永的一番分析,直接嗤笑出了声。

赵茜敲击键盘,屏幕上显示出一组指纹,她有些尴尬地在一旁小声补充:“这个……从枪上调取到的指纹确实不是关宏宇的。”

刘长永一怔:“那……这人是谁?”

赵茜道:“还在筛查。”

周巡运了运气:“老关在江州那边的案子情况有些异常。我可能得过去一趟。至于这边,现在基本上能确定,确实存在一伙人也和我们一样在找、甚至有可能是在追杀关宏宇。再就是,这把枪不会无缘无故地扔在那里。关宏宇能在重重包围下一次又一次地突破封锁,他也不是一个人。”

听完这话,刘长永和赵茜面面相觑。

隔了好一会儿,刘长永低声道:“从昨天开始,我们一直有两组人在二十四小时轮流监视叶方舟,而从围捕行动开始,高亚楠也一直处于被监控的状态。关队又和桐桐一起在江州,那还有谁……”

周巡咬了咬牙:“不清楚,但确实有人在帮他。而且,这人还是个高手。”

路边,周舒桐和宏阳分局的两名刑警正在车前对着一张摊开的地图规划着路线,几人不时指着地图交换意见。关宏宇则站在一旁,看着安山出口的方向若有所思。安山是个规划中的旅游景点,但其实就是座周边有茶叶种植的山,可玩性低,因此开发也不给力。往那个方向本来是要修路的,但最后只修了几公里,是个废弃路段,因此也没有收费站。关宏宇问分局的人要了一辆车,决定兵分两路,去这条废道上看看。

他心里有种感觉,具体说不上来,不过总觉得像董乾这样既不收拾行李,也没带上金银细软,单单只拎着瓶酒……有些奇怪。

周舒桐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也随之看向了远方——那里,薄雾笼罩的安山,正静静地伫立着。

关宏宇的第六感简直比女人还准。他们开着车,循着轮胎印,开了没多少工夫,就看到了董乾的那辆奥迪A4,十分惊险地停在悬崖边上。周舒桐原来对“关宏峰”的感情还是崇拜,现在简直快上升到信仰了,甭管这人平时逛酒吧玩失踪有多神神叨叨,追踪线索的时候堪比人肉GPS。

不出所料的,车内早已没有人。周舒桐戴着手套,小心翼翼地检查着车内外的情况,关宏宇则站在悬崖边,遥望着山谷里一片郁郁葱葱。车里并没有像他们预料的那样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没有凶器,没有血迹,没有毒品,当然,也没有那瓶贵得离谱的红酒……看上去就像是主人特意把车停在这里,然后暂时离开了一样。

周舒桐从车里钻出来,朝关宏宇摇了摇头。关宏宇示意她靠边,从口袋里掏出手套戴上,自己钻了进去,坐在了驾驶席上。他试着握了握方向盘,又伸手去摁座位调节的记忆按钮,发现没电,四下检查了一下,发现钥匙就插在点火开关上。他再伸手一拧车钥匙,意外的是,车没有发动。

周舒桐在旁也是一愣:“咦?没油啦?”

“不是。”关宏宇又拧了两下车钥匙,摇摇头,“仪表盘也没亮。”他又看了眼仪表盘左侧车灯的控制开关,自言自语道,“灯光一直开着,钥匙停在通电的位置上,电瓶的电耗光了?”嘀咕完之后,他低下头,看了眼驾驶席下方,伸手拉动驾驶席下方的锁定杆,车前机器盖响了一声,解锁了。他从车里出来,绕到车头,掀起机器盖,看了看电瓶,望向旁边一脸不知所云的周舒桐,说道:“有试电笔吗?”

周舒桐完全楞了:“啊?”

关宏宇笑着叹了口气,走到了副驾驶的位置,拉开车门,蹲下身仔细检查着副驾的脚垫,又用手在脚垫上抹了一把,看了眼干净的手套。很明显,副驾并没有人坐过。于是他抬手,拉开副驾前的储物箱。

这时,周舒桐也绕到了关宏宇的背后,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只见关宏宇从储物箱里拿出几张CD,朝周舒桐晃了两下:“莫扎特哦……后备箱你查过了么?”

周舒桐接过CD,莫名其妙地看着CD封面,但还是很老实地答道:“查过了,后备箱很空,只有一些随车配送的简易工具包和急救包什么的……还有两瓶矿泉水。”

关宏宇从储物箱里拿出一个通体黑色的圆筒,好奇地在手里翻看着。

周舒桐在一旁看到,解释说:“哦,这个我看过了,是个望远镜。”

关宏宇拿着望远镜从车里出来,瞥了眼周舒桐,说:“以后记得描述这种东西的时候,叫它‘具备测距功能的单筒望远镜’。”

周舒桐正目瞪口呆,手机响了,她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跑去接电话了。趁她接电话的功夫,关宏宇拿着单筒望远镜走到山崖边,向山谷的方向望去。

周舒桐很快挂上电话,跑了过来:“马队长他们很快就到。您看是不是……”

关宏宇把望远镜放到阳光下转了一圈,观察镜筒表面,然后把望远镜递给了周舒桐。

周舒桐接过望远镜,显得有些疑惑。关宏宇望着脚下的山谷说:“别碰焦距,现在调焦的位置,大概是在八百米左右。”

周舒桐想了想,又看了看山谷,恍然大悟:“哦……您的意思是说,董乾站在这个位置,拿着这个焦距调整到八百米的‘具备测距功能的单筒望远镜’,肯定是在山谷里八百米的某个位置上能看到些什么,对么?”

关宏宇笑了笑:“警校不教数学的么?我们现在所处的高度至少有个一百米,你如果把八百米当做三角形的斜边,那么实际上底边的距离大概是七百三十米左右。”

周舒桐听完,边点头边举起望远镜四下观望:“可是……就算这样,也不说明在咱们前方山谷里七百三十米距离这条线上就一定会有什么呀。”

关宏宇低头看了眼山崖下方,说道:“没错,也不排除他在这儿直接玩了一次不带保险锁的蹦极……总之,要搜山是一定的。”

周舒桐眨眨眼:“啊?搜山?”

后方这时有响声传来,两人扭头看了眼,只见路口处,宏阳分局的另一辆警车正朝着这边开过来。

关宏宇扭头对周舒桐说:“当然,他既然弃了车,那就只剩下跳崖和徒步跋涉两种选择了。而且连后备箱里的矿泉水都没拿,他肯定走不远。”

排查和搜索很快开始。

江州总队的孙超副队长正拿着地图和一旁的刑警商量着什么,随即,孙超抬头指挥众人往各个方向搜查,众人领命散开。孙超掏出电话,呼叫增援,身着消防、武警制服的警务人员赶到,协助搜索,众人有的走进草丛,有的则进了树林。两名训犬员牵着两只警犬,来到董乾车旁,警犬在车辆驾驶席上闻了一阵子之后,调转方向往悬崖下方跑去。

关宏宇和周舒桐自然也加入了这支可以算得上庞大的队伍,但山林很大,走着走着,这一方向最后也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关宏宇人高,步子也大,走得不紧不慢,但始终没停下来过,周舒桐勉力跟着,走到后来,就有些力不从心起来。她刚喘了几口气,关宏宇却停了下来,喝了口水,回头看了眼她,从包里拿出甁水,递了过去。

周舒桐接过水瓶,抹了抹汗,喘着气说:“关老师您……您身体素质真好。”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关宏宇看了眼天色,念叨着:“再过不了一会儿天就该黑了,咱们没有充足的照明工具,没法连夜搜。往前再走走,要是没发现什么,干脆趁早折回去。”话音未落,头顶传来两声鸟叫,他抬头一看,头顶上,居然有个鸟窝。

关宏宇后退了两步,仰头看着鸟窝,皱了下眉。周舒桐也随着他的目光往上看,嘴里嘟囔着:“这是什么鸟啊……”

关宏宇没答话,忽然靠近,双脚一蹬树干,三蹿两蹦爬到了鸟巢旁。周舒桐没料到这一出,站在树下整个人都呆住了。只见关宏宇扒着树干,近距离盯着鸟巢看了会儿,伸手从鸟巢里拿了个什么东西,随后,一蹬腿就从树上蹦了下来。

周舒桐还没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瞪大了眼睛

看着他。关宏宇朝周舒桐摊开手心,说:“也不晓得它从哪儿找到这么高级的材料来筑巢。”

周舒桐低头一看,关宏宇手里竟然是一小段布料。

夜,餐厅。

高亚楠私心并不想赴今天这个约——凭良心讲,她同周巡只是一般的同事关系,算不上敌对,也绝对算不上熟悉,本来,单独吃饭这种事,是万万不可能发生的。但现在,偏偏它就是这样发生了。

昨天送走“关宏峰”后,周巡似乎表现得有些奇怪,今天下班后,突如其来的邀约也特别不合情理。但她不敢不来——她也害怕,她此刻的拒绝,会成为关宏峰兄弟的一个漏洞。

她就这么沉默地坐着,看着对面的周巡狼吞虎咽,只觉得胃里一阵阵翻腾。

周巡卖力地吃了半天,想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能问你个问题么。”

他说完,似乎自己也觉得有些突兀,喝了口汤,补充了一句:“你要是愿意,就当是纯八卦听,不愿意,就当我放屁。”

高亚楠忍不住笑了笑:“行,那你先放着,我看看臭不臭。”

周巡也不客气,问:“你觉得关宏宇是被冤枉的么?”

高亚楠正要开口,周巡赶紧说道:“哦不,这不是个问题,我知道你相信他是被冤枉的。我想问的是,你之所以会认为他是被冤枉的,除了感情之外,还有没有其他原因?”

高亚楠心头一跳,反问道:“为什么问这个?”

周巡拿了张纸巾,一抹嘴,习惯性地伸手掏烟,掏到一半又停了下来,把手揣回兜里:“当初调查的时候,你说和关宏宇早就分手了,但这和你怀孕的事儿又是矛盾的——哎,你别瞪我,这事儿局里差不多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你看,肚子也渐渐大出来了,迟早是瞒不下去的——亚楠,你就告诉我,案卷的第十页是你拿走的么?”

高亚楠抿着唇,没说话。

周巡看着高亚楠变换不定的表情,低头又去扒饭,一边含混不清地道:“我不能说你就一定是在包庇关宏宇,但我想知道的是,你也好,老关也罢,你们固然是他身边比较亲近的人,但同时你们是刑侦人员,而你们如此坚定地确信关宏宇是清白的,我希望你们能给我一些除了情感和直觉之外的,实打实的理由。说来也可笑,在所有喊冤枉的人里,唯一向我提供了某种可能性或线索的竟然是关宏宇本人——你说这我是信还是不信呢?”

高亚楠也怔住了:“本人?你见过宏宇?”

周巡正要回答,电话适时地响起,他拿出手机看了眼,接通电话:“哎,老关!你那边怎么样?找到姓董的了么?”

关宏宇的语气不是太好:“你怎么还在津港呢?”

周巡也无奈,擦了擦嘴:“审批得有时间啊老兄。”

关宏宇的语气很是严峻:“胡强早到晚到不吃紧了,让亚楠听电话。”

周巡一愣:“呃……你怎么知道她和我……”

关宏宇没好气地道:“我打去实验室的,小徐说你们高主任下班之后去赴你的宴了,我有重要情况得直接问她,你动作快。”

周巡一边“哎哎”答应着,一边把手机递给高亚楠。

高亚楠强作镇定地接过电话:“喂,关队?你……”

关宏宇那头沉默了一会儿:“你还好么?”

高亚楠压抑住情绪,“嗯”了一声。

关宏宇的声音骤然变得轻柔:“没事儿。就是想听听你说话。希望你俩都好。”

高亚楠听完,看着对面的周巡,使劲抿着嘴,控制住脸上几乎快要绽放出来的笑容。

关宏宇在那头笑了:“而且我估摸着周巡再鸡贼,也不至于连自己的电话都监听吧?我这边一切都好。不过案子确实出状况了。你待会儿可以告诉周巡我打电话找你就是为这件事情。”

高亚楠敏锐地眨了眨眼:“你们找到董乾的尸体了?”

桌子对面,周巡听到高亚楠的话,也是一皱眉。

关宏宇一手举着手机,同时放下了另一只一直拢在话筒前的手,朗声道:“找到了,不过不是董乾。”他说着朝前看去。

就在他前方不远处,周舒桐蹲在地上,查看着草丛中的一具男尸,并且用手中的那块布料和男尸所着衣物的衣角拼对着。

“而且。”关宏宇吸了口气,扬了扬头,“不止一具。”

顺着他抬头的方向,十米开外的范围内,零零散散地至少弃置着五具尸骸。

这件事惊动了整个分局,增援很快到来,几名刑警拉起了警戒线,还有两人正在对一干尸骸拍照。五具尸骸,呈现出不同的腐烂程度,其中有两具已经呈白骨化了。

副队长孙超正在拿着手机大声喊话:“我不管!发电车也好,发电机也罢,总之得在现场周围先支起几盏灯!而且搜索工作也不能中断,谁知道还会找出点什么来!”

挂上电话,孙队长回头看着关宏宇和周舒桐,这两人正站在不远处,周舒桐看起来有些百无聊赖,摆弄着警戒线。他赶紧大步走到两人身旁,伸手就去握关宏宇的手:“感谢你们两位,我这算是摊上十年不遇的大案了。现在局里已经临时成立了专案组,全力破案。今天晚上看来不会有太大进展,不过至少先把现场固定好。你们也辛苦一天了,我派人先送你们回去休息。有什么情况,咱们明天可以继续沟通。”

周舒桐听出孙超是要把他们隔离在调查之外,明显有些沉不住气,上前一步:“可孙队长……我们……”

关宏宇伸手一拦她,对孙超说:“抛开管辖上的问题不说,孙队,董乾还没找到,他可是我们要找的人。而且如果验尸之后,这些尸骸当中有津港那名案犯供述的被害人的话,我们也希望咱们市局能分享一些案情与调查的进展。”

孙超的手机响起,同时,另一名刑警也走过来问着他什么,孙超明显是处于手忙脚乱中,头绪颇多,对关宏宇敷衍地应答了两声,关宏宇见状,拍了下周舒桐的肩膀,两人一起拿着手电筒,往树林外走去。

周舒桐还是很焦急:“关老师,这里不就是处于董乾那个望远镜定焦的距离上么?会不会就是董乾……杀的他们?”

听到周舒桐的话,关宏宇下意识地扭头望向董乾轿车所在的山崖,他看着那个方向,微微眯起眼,周舒桐走到他身旁,也望向那个位置,月光的照射下,山坡上树影摇曳。

她有些不安地问:“关老师,您刚才肯定是在暂时敷衍孙队长,我们还是要全力找到董乾的,对吧?”

关宏宇看着山坡的方向,微微点头:“当然——还有那瓶六一年的拉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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