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公寓以后,打开橱柜,扬起了些许灰尘。我在柜子里找到平底锅,拖出来一看,锅底有焦痕,但还可以使用。

我用右手举起平底锅,脸对着锅底,就像是在照镜子。幸运的是,我还有从市场买回来的马铃薯,于是决定煮一些来吃。

这时候门铃响了。我放下平底锅,开门一看,眼前站着一名陌生女子。“午安!”她露齿而笑,是个年轻女孩,说不定才十几岁,一身健康的古铜色肌肤,一头长发束在脑后,下巴尖细,一张素净的脸,长得很可爱。

“午安。”我也生硬地打招呼。

她看了看手表:“正好。”

“什么正好?”

“我带了这个来。”她伸出右手,手里握着一把菜刀。我往后退了一步,下意识地举起双手,心想,是强盗。她长得这么甜美,居然拿菜刀对着我。

“等、等一下。”我丢脸地大声嚷嚷。

她咯咯地笑道:“对不起,不是那样的,这是要给你的。”“咦?”

“我要给你这把菜刀,还有这个。”

我正在恍惚之际,她把菜刀放进我手中的平底锅里,然后拿出一个报纸包着的包裹。

“这两个都给你,算是礼物。”她指着我手中的菜刀和那个包裹。

我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块奶油,一股乳制品的特殊香味扑而来。

“是优午拜托我的。”她挺起胸膛说道。

“优午?”我心想,那个稻草人不是已经死了吗?

“一个星期前我去找优午,他对我说:‘一个星期以后的这个时间,你拿着一把新菜刀和一块奶油到这间公寓。奶油就是市场里卖的那种。’你不是这个镇上的人吧?我没见过你。”

“这是优午说的吗?”

“很厉害吧?没想到优午居然会拜托我,他几乎不提未来的事,这很稀奇。”

我完全无法掌握目前的情况,姑且配合她:“那么,你真是非常光荣啊。”

“是啊。”她的眼神闪闪发亮。完成稻草人临死前交代的指令,对她而言八成是件值得夸耀的事。如果我说:“事实上,他也要我去‘骑自行车’。”这个扎马尾的女孩会认同我吗?还是会感到不愉快呢?

“优午遭遇了那种事,我更想信守承诺。”

“承诺是指这把菜刀和奶油?”

“没错,菜刀和奶油。”她挺起胸膛,“还有叉子。”她又递给我另一个袋子。

我生硬地道谢,然后她就离开了。我总觉得玄关一带,飘散着她完成使命的满足感。

我歪着脑袋回到厨房,放下菜刀和奶油,不明白优午的用意。不过,有了马铃薯、菜刀、平底锅和奶油,就能炒马铃薯了,这倒是事实。

我一面削马铃薯皮,一面思考着优午为何拜托那个女孩做这样的事情。听说优午即使会说过去的事,也绝不玩弄未来。派女孩子来找我这个外地人,难道不算违反原则吗?

傍晚,日比野冲到公寓找我。

在这块陌生的土地上,日比野是我唯一熟识的人,或许我可以紧抱着他,告诉他当他不在时我有多么不安。不过,我当时的第一感觉是厌烦。

“搞不好这里真的是你的住处。”

“为什么?”

“因为你来去自如啊。”

他对于我的挖苦,丝毫不为所动。“如果这里真是我家,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一脸错愕,这个年轻人果然有点儿怪。小山田说,日比野欠缺重要的东西,也就是“与父母的沟通”。他的怪异是因为缺乏与父母沟通所造成的吗?

“那不重要。”对他而言,这世上的所有事情似乎都不重要。“约会,今晚有约会。”

“约会?”

他凑近我的平底锅,像只小狗般拼命地嗅闻。我确信他的本性是狗。

“佳代子小姐约了我,今晚。”

“粉刷工作已经完成了吗?”

“粉刷?哦,佳代子小姐家很豪华。我说:‘这真是一栋有气派的房子,可惜墙壁脏了,我替你找优秀的粉刷工人吧。’”是是是,我没有说出口,却在心里那么想。“那么,约会是怎么回事?”

“对了,对了,你现在说到重点了,她约我今天晚上六点见面。”

“你们要去哪里?”

“我想去看夜景。”

“夜景?”

“不错吧?这是我想的主意。我跟她说,不如去看夜景吧。”老实说,夜景应该是约会中的最后一项点缀,顶多是附属品,他的意见出乎我意料之外。令人意想不到,不过很新鲜。“不管怎样,我该跟你说声恭喜吧。”

“哎呀,这种事没什么大不了的。”日比野板起脸说道。既然如此,我希望你不用特地跑来向我报告。

“伊藤你今晚要做什么?”他的声音略显高亢,我有不好的预感。

“没什么要做的。”这种事没什么好问的。

“这样的话……”

“这样的话?”我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对了,伊藤你有没有想过要帮谁的忙?”

“倒也不是没想过。”不好的预感已经升到了最高点。

“事情是这样的,我需要表现得浪漫一点,是吧!女人是浪漫的动物,”说到这里,他摇摇头,“不,正确来说,女人是喜欢浪漫的事物。实际上浪漫的是男人。”

“这话怎么说?”

“总之,我和佳代子小姐今天要约会。”

“你说过了。”我接着说,这件事可比我现在站在这里更清楚,他听了满意地收起下巴。

“这场约会非得浪漫一点儿才行。”

“我也觉得那样比较好。”我想再补上一句,你是对的。

“所以啊,”从见面到现在,他终于露出害羞的表情,“希望你在约会里演戏。”

“演戏?”

“你去骑自行车嘛。”日比野一脸严肃地说,“你能不能骑自行车,替我们营造气氛?”

“去骑自行车”这几个字在我脑中回响,就像钟声一样。优午也对我说过这句话。相同的话现在突然从日比野口中冒出来。我很讶异,这该不会是什么恶作剧吧?这是巧合还是谁策划的?总之,我哑口无言。

“可以吧?你准备自行车,五点半赴约。”日比野迅速指定了地点。

我有点儿搞不清楚状况,日比野却双手一拍:“好,就这么定了!”我瞠目结舌地听着他说。“咦,决定了?”

“要不然,现在一起去吗?”日比野想要牵我的手。

“不,”我甩开他,“不,其实我等一下想去园山先生家。”我突然灵机一动。

“园山?”日比野挑起一边眉毛。

我跟他解释,我觉得园山先生的行为有异。不过,我也补充了兔子小姐的话。她认为园山应该不可能杀优午,从往返时间来看,他不可能杀得了优午。

“原来如此,原来那家伙就是凶手。”日比野大概生性单纯,咬牙切齿地说道。

“不,还不能确定。”

“我们赶快走吧。这个时间,园山正在河边散步。”

“我说,凶手不见得就是他。”

“好啦,快走吧。”日比野激动地丢下一句话,便从玄关离去。

园山在散步,那模样跟我昨天看到的一样。他眺望四周风景,缓缓地移动着脚步。

左边有一面石墙,柏油路每隔十米就有一个小转弯,宛如一条蜿诞的小河。

“园山先生。”日比野很没礼貌,一走近园山,马上粗鲁地喊道。

园山停下脚步回头,用一种丝毫不带情感的眼神盯着我们。那锐利的眼神,简直让人忘了他曾经是画家。说起来,一般画家都在什么时候退隐?是在发现比自己更有天分的天才时,还是开始量产毫无意境的富士山画作以换取大笔金钱的时候呢?

园山旋即迈开脚步,大概是因为有他自己的时间表吧。我们慌张地跟在他身后,配合他快速的步伐,以免跟丢了。日比野对园山丢出一个问题:“喂、喂,告诉我实话。”日比野用食指指着他说。

“不要。”园山说。

我们边走边对看了一眼,然后点点头。因为园山只会说反话,所以这大概意味着“好啊”。

“昨天晚上,不,是今天早上,三点左右,你去找过优午吧?”日比野似乎急着想知道下文,开门见山地直捣核心。我不安地担心,那么直接的问题大概行不通吧。园山不发一语,所以改由我问:“你昨天晚上几点离开家的?”

“我在发问,交给我就好,你别管。”日比野生气了。我和日比野一左一右夹着园山先生,三人一字排开地走路。“喂,是你杀了优午吗?”

“嗯,是啊。”园山说道。

我看见日比野摆出胜利姿势,不过,他马上意识到。“对了,相反的啊。真容易让人混淆。你不是凶手吗?”

“嗯,我是凶手。”园山的目光转向我。

“有人看到你不在平常时段散步。”我接着发问。

“你为什么在凌晨三点散步?”

园山没有回答日比野的问题。若从旁边观察园山的目光,会觉得他的眼神涣散。“问得简单一点,要让他容易回答才行。”我提议。

哼,日比野似乎嫌麻烦。

“昨天晚上,你几点离开家的?”我问。

“那种问法不行。告诉我,你昨天半夜在干什么?”日比野的语气越来越粗鲁,“我要仔细确认你昨晚做过的事。晚上十一点你在家吗?”

“不在。”园山总算回答了。

“半夜十二点呢?”

“不在。”

“凌晨一点呢?不,一点到四点都在外面吗?”

“不在。”

他果然外出了。有趣的是,他只会说谎。换句话说,只要把他的答案反过来,就等于他只会说真话。

“园山先生平常几点出门散步?”我问道。

“早上五点。”日比野回答。

“我想请本人告诉我。”

“好吧。”我很清楚日比野开始不耐烦了,他大概原本就缺乏耐性和专注力吧。“用‘是’的次数回答几点去散步的,如果是三点,就说:‘是、是、是。’”他还会使性子地提出这种问法。

这种问法太搞笑,惹得我发笑。结果园山没有回答。

这简直像是思考智力题的答案。

过了一阵子,日比野大叫:“麻烦死了!你说‘接下来我要说真话!’你发誓,对你太太发誓,说真话。”

我愣住了,这家伙老是在说蠢话。

我想园山应该会假装没听见日比野的话,然而他却意外地宣告:“接下来我要说真话。”

日比野很高兴,高声说:“好,很好!”然后问道:“你和优午遇害有没有关系?”

园山说:“有关系。”

我们俩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但园山依旧向前走着。这时,我们开始讨论。

“他刚才的回答是什么意思?”我说。

“他发誓说,接下来要说真话,然后才说‘有关系。’所以‘有关系’是真的。换句话说,他和优午的命案有关。”

我指出:“等一下!说不定他是用反话说真话。他确实发誓要说真话,但他说‘有关系’或许是想说‘没关系’。”

“如果是这样,那他发誓不就没意义了吗?”

“不,姑且不论那个,”我接着说,“他首先声明‘接下来要说的是真话’,会不会是指‘接下来要说的是假话’呢?”“这么一来,是什么意思呢?”

“我不想去思考。”我扬起一边的眉毛。

日比野双手击掌,搓搓头说:“别再问了。那个画家改变了散步的时间,一定是起太早了。兔子不是也说园山不是凶手吗?既然如此,问了也是白问,我不要再玩这种麻烦的游戏了。”他就像个玩腻的孩子般大声嚷嚷。

我双手环抱,看着园山逐渐远去的背影。

园山先生应该没察觉到我的视线,但他却突然停下来,转身望着我们,我和日比野不知为何沉默了下来,与他遥遥对望。

这时,园山先生说:“我只会说假话。”然后马上转身离去。

“是吧。”日比野像是认同似的说,“总之,他是个骗子。”

“咦,奇怪。”我想起了从前读过的一本书,里面提到“自我提及的反论”。

“奇怪什么?”

“‘只会说假话’的意思应该是这句话本身就是假话。”

“这么说的话,嗯……就是‘只会说真话’啰?”

“不过,这么一来,‘只会说假话’这句话,就成了真话。”

“可是,如果那句话也是假的,那就没完没了啦。”

“我不行了,看来还是不能进一步思考。”我举起双手投降。

后来,日比野满脑子想的都是跟佳代子小姐约会的事,他丢下一句:“那你就按照预定计划,五点半赴约。”然后自己跑掉了,简直是蹦蹦跳跳地离去,撇下我一个人。

太阳下山了,不过天色还不至于暗到无法散步。

我在水田附近看到田中,我想起他曾经抬头挺胸地对日比野说:“我喜欢自己的走路方式。”的确,走路方式没有规则,因而也就没有正确答案。这么一想,我才发现田中走起路来虽然很辛苦,但很有个性、十分有魅力。

不过,撇开走路方式不谈,他的脚步看起来真的很沉重,好像除了股关节扭曲,还拖着什么东西走在田埂上。我想起了电影《宾虚》中的基督教徒,一名背着十字架、拖着沉重脚步的男子。田中跟他很像。

我很好奇田中要去哪里,决定跟在他身后一探究竟。

我发现有飞鸟在田中头顶上盘旋,我不知道那是什么鸟,它缓缓地振着翅。

我们来到了优午曾经伫立的水田,眼前是一幕不可思议的景象。我就像失了魂的观众,只是望着。

田中站在稻草人之前站过的地方,微微低头。

“我说话的对象只有鸟和优午。”他说。

换句话说,田中失去了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怅然若失正好可以形容他的模样。他遥望天际,那在我眼里是一幕非常不可思议的景象。他深深一鞠躬,那是在感谢优午,还是在向优午告别呢?总之,他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田中的动作缓慢,行礼如仪,虽然姿势歪斜,却是一个优美的鞠躬,引发了我小小的感动。

田中再度礼貌地鞠躬,然后离开了现场,往反方向离去,身影渐渐变得渺小。我也下意识地鞠了一躬,但对象不是优午。

这是我第二次遇见那名少女。当时我正想四处走走,漫无目的地走到一处看得到大海的地方停下脚步时,我听见有人在讲话。然而,环顾四周却找不到声音的主人,就在我自以为是心理作用时,发现脚下有一名少女。

少女横卧在地上,她直接和衣躺下,面朝左侧躺着。少女肯定才十岁出头,却一脸老成。她抬头看着我,却不打算起身。日比野带我参观这座岛时,我见过这名少女,我记得她好像叫若叶。回想一下,她当时也是躺在地上的。

“叔叔,小心别踩到我。”

“你最好赶快起来,不然会被踩到。”

“叔叔,你叫萨德?”她的语气很傲慢,“SM的那个萨德?”我耸耸肩。她是在哪里学到这个词的?我客气地警告她:“不管怎样,你用那种姿势躺着,很容易被误认为是一片从地面冒出来的蒲公英叶子。”

“因为很快乐嘛。”

“躺在地上很快乐?”

“咚、咚、咚。”我听不懂她说的话。诚如字面上的意思,那只是一连串的拟声词。“像这样躺着啊,把耳朵贴在地面上,就会听见向己的心脏发出‘咚、咚、咚’的声音。很有趣吧?”

“心脏的声音?”听她这么一说,日比野也说过同样的话,那真是悠哉的游戏。

我往地面上一看,上面覆盖着一层泥土,没有大石头,说不定真的很适合睡觉。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蹲了下来,然后躺在她身旁。

“你有恋童癖。”她调侃我道,但我不为所动。

我侧着头贴在地面上,感到一阵冰凉,我将注意力集中在耳朵上,听见了空气的声音和地面的声音。隔了一会儿,我感觉到了心脏的跳动,身体很亢奋,或许是心理作用,总觉得心跳声越来越大。我试着放松肩膀,闭上眼睛。

心音包围了我,那是一种平静的声音。体内的血液宛如火山爆发似的从心脏送出,心跳声听起来很悦耳,血液永无止息地循环。很久以前,我应该是在谁的肚子里,听着这种声音安然入眠的吧。有一种受人呵护的感觉,全身突然放松了。缺少的是羊水!昏沉的脑袋中仿佛响起了这个声音。来到这世上的人不管花多少钱、吸收多少知识、使用多么可怕的暴力,都无法获得那怀抱自己的羊水,或许那就是人类苦苦追寻的东西。原来一桶羊水能够拯救人。

“叔叔。”她叫我。我一脸愠色地问道,你是在叫我吗?其实我没有那么生气。“叔叔,优午啊,是钻到地底下了吗?”

“钻到地底下?”

“他的身体虽然四分五裂,但说不定是融入了地面。雨水不是也会渗入地面吗?”

原来如此,有可能!我答道。说不定真的有那种事。

接着,我倚老卖老地说:“被分尸的说不定不是优午,因为没找到优午的头。”

若叶眯起眼睛,说:“叔叔,你是不是脑袋有问题啊?那只是构成优午身体的木头吧,一看就知道了。”

“可是,没找到头啊。”

“一定是被凶手丢进海里了。”

“你为什么能一口断定?凶手说不定是用别的稻草人调包。”

“调包?别的稻草人是指什么?”

“因为没找到头啊。”我自以为是地说,“会不会有什么含意?”

“怎么可能。”若叶断言道。

我也马上同意了她的说法,于是改变话题:“你知道那件事吗?说是这座岛上少了什么东西?”

“哦,那个啊。‘有人会从某个地方过来,留下那个东西之后再离开。’你是说这件事吗?”

虽然和日比野告诉我的略有不同,但内容一样。“那是真的吗?”

“叔叔,你认真的吗?那是骗人的吧。”

从她的语气听来,似乎认为那是一件蠢事。总之,这不就跟大人不会认真看待圣诞老人一样吗?

我起身,心想这个口气狂妄的少女应该不会学我,不过她也站了起来。

“天快黑了,早点回家比较好哦。”

“不过,我还有很多事要忙。”她的语气像个小孩。

“忙什么?”

“制作陷阱之类的。”她愉快地笑了。

“陷阱?”我感到欣慰。小孩子的恶作剧,不管哪里都一样。他们会热衷于一些小玩意儿。是嘛,陷阱啊。

“把草编成绳子,把人绊倒,这我很擅长的。”

我逗她,真是了不起的大工程啊。她歪着脖子仰望天空,我也跟着抬起脸。在云隙之间,有一道飞行云,大概是来自机场的飞机吧,一颗豆子般大小的机体拖出一道细长的云。

“是飞行云啊。”我说,她一脸奇怪地问:“那是什么?”

“不是那么说的吗?”

“那道云告诉我们,人要走正道。”

正道是个诡异的字眼。

“优午曾说,如果天空出现那样的云,就要照着他的话去做。”

“原来如此。”我边说边在脑海中描绘优午的身影。说不定岛上的许多居民在看到那道云的一瞬间,也在想着同一件事。

太阳真的开始下山了。和日比野约的是五点半,我打算守约。环顾四周,除了稻田还是稻田,放眼望去,是一条无垠无涯的漫长道路,不知道前方会到达哪里。没办法,我只好往公寓的方向前进。

“伊藤先生。”当我默默走路时,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草薙。站在他身旁的是百合小姐,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

“破胎修好了。”他推着自行车。车轮和白天不一样,顺畅地转动着。

确认完这一点,我突然像是被人用手指戳了一下脑袋,有点儿受到惊吓,然后悠悠地舒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原来是那么回事啊。

我可以说是下定了决心。总之,在这个时间点遇到自行车绝非偶然。

“在哪里修的?”

“市场那边的自行车行呀。怎么了?这有什么好稀奇的?”草薙满脸好奇地问我。

“这里有很多事情都跟我住的城镇不太一样。”

“什么事情差别最大?”他凑过来问我。

我犹豫了一会儿,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预知未来的稻草人和持枪的樱,匪夷所思的事情一大堆。但是,就算一一列举出来也没有意义。“差别最大的,这个嘛,大概是岛外没有像百合小姐这么美丽的女性吧。”结果,我以这句笨拙的恭维话含糊带过。

草薙出乎意料地平静,脸上的表情变得和缓:“我想也是。”

百合小姐一脸错愕,露出困惑的笑容。

我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下定决心说出那句话。

“不好意思,自行车能不能借给我?”

如果说有什么事是优午吩咐过我的,那应该就是这个。

我卯足全力地踩自行车,刺骨的冷风几乎要让人昏过去,但我还是勉强赶上了,准时到达约定地点。

“辛苦,辛苦了。”日比野用手扇风迎接我。

“怎么样,我赶上了吗?”

“调整到你赶上的时间吧。”日比野和我约在岛上的时钟塔见面。我请草薙把它的位置告诉了我。那个地方很好找,是一座小型的时钟塔,只比我高出半米左右,底座是纯白色,生了点锈,感觉很有分量,它孤立在河堤旁。再往下走约五十米就是大海,我们站在河堤上也可以往下俯瞰,但由于四周昏暗,海面上看起来也不过是一片漆黑。

时钟的指针停了,一直指在一点二十五分的位置,我不晓得那是白天还是晚上的时间。“这是一座很古老的时钟塔吗?”

“它是支仓先生亲手做的。”

又出现支仓常长这个名字了。他在三百多年前来到这座岛,幵辟一处小小的娱乐胜地,这是真的吗?这应该是某个走火入魔的学者所提出的惊世骇俗之说吧,我感受不到可信度。

“哎哟,她不来赴约吗?”因为附近没有女性,所以我这么问道:“你别乱说!”日比野不悦地说道,“她等一下就会来了,我跟她约六点在这座时钟塔前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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