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少年

谢行家一如既往冷清, 没什么烟火气。

玄关进去，浅色的大理石地砖几乎能倒映出一前一后两个身影。

裴芷上次来的时候没在意, 这回进来转了一圈视线, 发现并不是因为开放式格局而显大的原因, 是他家摆设确实很精简, 显得客厅格外空旷。

窗帘一丝不苟地束起, 那一面落地玻璃映着不远处陵山的秀丽轮廓，满眼郁郁葱葱。

不知是不是因为视野开阔，她有一种他独自一人生活在闹市区外孤单寂寥的错觉。

裴芷悄悄收回打量的视线，没忍住开口：“家里没人？”

“我一个人住。”

他回答的时候已经换上拖鞋往小吧台走，手指落在冷藏柜顿了一下：“冰的, 姐姐能喝吗？”

仔细看, 少年的耳尖还有点红。

裴芷压不住笑，啊了一声：“能啊, 我都可以。”

她挺烦跟人打交道的, 尤其是毕业之后, 好像没了校园那层滤镜，人与人混在一起目的尤显不单纯。

利益至上的交际圈实在是让人心烦。再也没有那种只是因为一个人好看，成绩不错，打球漂亮等等微不足道的理由而让人想亲近的单纯了。

成年人不得不考虑更多现实问题，连喜欢都缀上了许多衍生问题。

倏地看到少年泛红的耳尖, 有种久违的美好。

好像从那一刹那起，心情都明媚得难以言喻起来。

他从吧台过来的短短几步，身后像镀了一层日光金边。喉结凸起一段凌厉弧线, 在光晕中格外明显，与浑身不羁的少年气相悖。干净爽朗间不小心散发出成年男人的荷尔蒙。

他站定在她面前，顺手拧开瓶盖把水递过去。

裴芷伸手去接，指尖触到冰凉的瓶身与他惹上湿气的手指，心脏猝不及防狠狠撞了两下胸口。

她不自在挪开视线，视线胡乱落在作为隔断的镂空书架上。

最上排角落里堆着一摞DVD。不知道这位在90尾巴上出生的小朋友童年是怎么度过的，总觉得DVD这种近些年都很少出现的东西既与装修现代化的客厅不搭，也与房子的主人有年代沟壑。

裴芷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忽然觉得眼熟：“那个封面上，是你？”

谢行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顿了一下：“是，挺小的时候。”

他也没想到对方会注意这么刁钻的角落，补充道：“大概□□岁的时候上的节目。那是纪念光盘。随手就放那了。”

□□岁的谢行，大概十年前。

小朋友那时候就长得格外俊俏，坐在一堆同龄小孩儿里边存在感十足。旁人还都是圆脸婴儿肥，他已经初露俊朗少年的雏形了。

当时这档明星家庭真人秀节目挺火的，裴芷心算着年龄，那会儿自己大概在上初中，竟然那么早就见过他了。

不过比这更意外的是，她和老裴在家几乎不谈这些事，也是看到DVD封面才第一次意识到，谢行是个星二代。

她满脸诧异：“是你啊。节目里他们都喊你英文名，我还真没跟你对上号。但是，好神奇……”

她重新组织了下措辞，觉得不可思议：“我竟然是看着你长大的。”

少年冷淡的表情有一丝皲裂，绷着嘴角不大高兴：“看着我长大的？姐姐说这话是不是不太合适？”

“……啊。”

她没什么意义地张了张嘴，心里那股奇妙的感觉还没消下去，就听少年继续道：“也没大我几岁。干吗装大人。”

他装着不高兴，其实心里愉悦得要命。

过去外界所有加之于他身的好，似乎都和谢云川和唐婉这两个名字分不开。

而显然裴芷对他的这层身份一无所知，即便这样，她每次都会温温柔柔听他说话，对他笑得好看，甚至还在那么热的天特意下车给他买冰淇淋。

再努力点，姐姐一定也会很喜欢他吧。

少年心想。

他此时不知道的是，裴芷这会儿的想法远没有那么复杂。

她在心里琢磨半天，明了：哦，年纪小的时候都期望一夜长大。

大概是不喜欢被人说小。那会儿在陵山躲雨时，她说对方是00后，也是这么不大高兴的样子，非要强调擦着尾巴也是90后。

裴芷忽然觉得格外理解他的心态。

想当初她自己也是这样。上学的时候期望早点毕业工作，毕业了又想回去学校继续无忧无虑。

她点点头：“行，咱俩一般大。”

他这才满意，那双浓黑的眼像藏了满心心事，一言不发望过来时，把溢出眼眶的细腻情绪渲染得淋漓尽致。

小朋友这会儿心情是愉悦的。

裴芷在心里判断着，微微扬眉：“高兴了？”

“还行吧。”他牵了下唇角，“我去拿相机。”

一听相机裴芷也跟着心情飞扬，眼睛雷达似的环顾一圈，问：“上哪儿拍去？”

谢行还记得她上回过来时说他家客厅取景特别漂亮，下颌轻轻一抬：“从那拍陵山？”

景好是好，“可隔着玻璃。”她不无惋惜道。

他踌躇片刻，从书房取出相机跟着环顾一圈，忽然道：“那还有个地方。”

没有哪一次，少年手指一勾，她就跟得这么快。

仿佛怕晚一秒，美景就会从眼前溜走一般。

少年快她一步迈上露台，握着相机的指尖微微发白，细心点就会发现他在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怕自己一没忍住就吓着她，想回身紧紧地抱她，像梦里一样蹭她姣好细白的脖颈。想问问她想不想跟他谈一场眼里只有他的恋爱。

露台朝向陵山侧脊，夏日午后的风闷热难耐，高层却要好一些，卷着热浪的微风习习吹过。从空调室走上露台，也不至于那么难受。

裴芷看他在露台中央站定，也趿着拖鞋过去一些，从他的角度往外看。

天空湛蓝，卷着棉花糖似的云浪，与远处陵山的山脊线相接，是独属于夏日午后的明快色调。

她深深吸了口气，鼻尖是滚烫的夏日气息。

“你家真的是个好地方啊，我还真没从这个角度拍过陵山。”

“那你喜欢吗？”

他问的是景儿，但眼里流动的情绪似乎在借此发挥满足自己心里勾画出的其他问题。

裴芷眼里都是徕卡新相机，点头，再点头：“特别喜欢。”

空调外机的机械运转、耳边的蝉鸣鸟叫似乎在这一刻全然静止。

满世界都是犹如山谷回荡着的她的声音。

管她喜欢景还是喜欢相机呢，这儿都是他的，四舍五入就是喜欢自己。

谢行得到答案一身滚烫，想碰一碰她，哪怕勾一下小指头。到底因为名不正言不顺，内心疯狂打了一架，最终只是倾身把相机上连着的细带子挂到她脖颈上，小心翼翼掖好。

又怕突然靠近得太明显，勾着嘴角解释：“姐姐别给我摔了。”

刚才把相机挂到她身上的动作，裴芷清晰感受到手指与她颈间皮肤触碰的频率。

触碰得很短暂，犹如蜻蜓点水。

或许是天太热了，她觉得脸有点烧，是从脖颈一路蔓延而上的火热。

她低头去看相机，机械感十足的外观终于让她冷静一些，心里饱满又找不到出口情绪一下被跃跃欲试所替代。

和以前的机型变化不大，大多数功能她都能运用得当。不过这回不一样，她答应了谢行要教他怎么用，于是事无巨细给他介绍着每个按钮的功能。

手指落在机身前那几个容易被忽视的小按钮上，他的手指几乎在同时不约而同覆了上来。

两人的指尖叠在一起，触电般迅速撤开。

裴芷抬眼看他，他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屈指抵下了鼻尖，说：“我也刚想问这个是做什么用的。”

“这个……”

她再开口，嗓音好像有点变味般哑了一点，于是清清嗓子才继续解释：“是手动对焦时才用的。焦点重合度高的情况下，你会看到画面上峰值的颗粒感越明显，也就是合上焦了。不过——”

她把手指往后移，落在另一点上指了指：“新手用自动对焦就行了，省事。”

他的目光跟着她的手指移动，摆足了认真听讲的模样，点头：“哦。”

裴芷抬高手，对着陵山山脊划了个取景范围：“还有，你过来看取景框。”

她把手指搭在快门键上，特意偏开头让他凑过来看。

少年听话地弓身凑近。

有那根细肩带的阻碍，相机拉不到整条手臂的范围，他看着瘦削，挤进臂弯这一方狭窄空间时几乎与她贴在了一起。

此时专注地把眼睛对上取景框，缓缓嗯了一声：“姐姐让我看什么？”

声音那么近，几乎贴着他的骨骼传递过来。

听的人也觉得嗡嗡的，心口一起跟着震颤。

裴芷抿了下唇，鼻尖沁出汗来：“有没有看到一个向左的小箭头。”

“好像……有。”他的声音再次传过来。

“现在的相机用起来其实很好理解。小箭头向左是过度曝光，向右是曝光不足。”

看他微微勾着背在看，没有回应。裴芷再加了一句：“没有箭头就是曝光适度。”

她想快点解释完这一部分，好让少年可以站直身子回到原处。

这样的姿势实在是不适合这样的天气。

让她觉得整个人不对劲的热。

“我好像看到……”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兴奋，转身想与她分享什么，就着此时不尴不尬的姿势，一偏头。她明显感觉到对方整个人的动作进行到一半僵在原处。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有什么柔软的，带着呼吸气息的东西擦过自己腮边。

那一瞬间，好像火山喷发了。

烫得她四肢百骸仿佛化为岩浆跟着一起融化，蒸发在热浪袭来的空气中。

尤其是……

少年胸膛起伏，不可置信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突然开口：“姐姐。”

喉结上下一滚，他在她飘忽的目光中下了定论：“你好香。”

作者有话要说：　　疯狗逻辑：相机是我的，姐姐喜欢相机=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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